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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81章从侧面埋头啜饮。

    火锅跟人的感情一样,鼎沸时鼎沸,一旦不添柴加火了,说凝也就凝了,剩下一个底的渣滓和红油,个人碗里残羹冷炙经不起细看。

    陈宁霄

    以为她会追下来,一直走到单元楼门洞外都没听到脚步声,使劲吊着的听力神经便渐渐松弛了下去。他又稍站了几秒,抬起脚步往小区外走,抬手招了辆计程车。

    “哎,陈总呢?”听到敲门,尚清跑去开门,往少薇身后张望。

    “走了。”

    尚清心底手足无措,但面上大大咧咧:“你俩刚在一起几天呀,就吵这么大的架。他送你礼物不好吗?”

    珠宝盒还在桌上放着,在破生菜叶和滴在玻璃上的红油间格格不入。

    今天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八天,见的第二面。

    “他今天失礼了,我代他跟你们道歉,他少爷惯了。”少薇没接尚清的话茬儿,抿唇就当笑了笑:“多相处几次会好的。”

    尚清一直刻意压着的尴尬这会儿终于冒出了头:“这哪跟哪啊,还道上歉了,多大点儿事。况且他这么一个有钱人——”

    “尚清。”梁阅淡淡叫她一声,从桌旁起了身,走至两人身边,垂眸看着少薇:“你是不是太累了?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又对尚清使了个颜色:“我帮你收拾厨房。”

    重油得用热水冲,梁阅拉上厨房移门,将水龙头开关抬至热水那边,热水器嗡嗡地烧起来,盖过了两人低声的交谈声。

    “别在少薇面前强调陈宁霄的有钱。”

    尚清讪笑:“我知道,我就是……”

    很多行为、话语,是经年累月的讨口饭吃、监狱里的改造、霸凌驯化出来的,她倒是也想面对大人物谈笑风生呢,可能吗?也许有很多人可能,可她做不到,不是她的错。餐厅的传菜小妹只要一个领班就能管好,领班看到总经理会并拢双腿躬点背,总经理看到食品监管局的会点头哈腰,食品监管局的局长看到**会压低音量……这社会,尚清眼中的社会,莫不如是。

    尚清也不是没读过书,小时候乱翻书,看过一个特有意思的故事,叫《公务员之死》,后来才知道写这玩意儿的契诃夫还是俄罗斯的大文豪呢。小公务员看剧时打了个喷嚏,打到了大领导头上。过了几天,小公务员便把自己吓死了。她小时候读到时乐得要命,心想,蠢货。再读书,已是书中人。

    尚清对陈宁霄倒不至于卑微,最起码意识里绝不如此,但他是少薇的很重要的人,她怕怠慢,怕这些便宜的东西降低了他对少薇的评价。人情往来是分寸的艺术,多了一分,可能热情就变惶恐了,自己不觉得,看在身边人眼里便不是滋味。

    梁阅冲着碟子上的油污,道:“你就想,你也不用他钱,也不占他便宜,不求他办事,大家都是人。”

    尚清哼笑一下:“你说的在理,我晚上消化消化。”

    “少薇夹在中间很难平衡。”

    “她怕让我伤心。”

    “是。她跟陈宁霄相处了六年,她又不是个护短的人,怕对不起你,第一时间是让自己人受点委屈。”

    谁相处了六年还面面俱到呢?太监对皇帝,但那可是顶着杀头罪。

    尚清叹笑:“看不出来啊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人情世故了?”

    “总得克服,学就是了。”梁阅冲完了热水,拿起一块洗碗布,在上面挤了点洗洁精,自然而然地洗起碗来。

    尚清看着他这双极漂亮的手浸在白色泡沫中,看了会儿,移开眼:“问你个问题。”

    “什么?”

    “我这样,是不是特别没女性魅力啊。”

    梁阅的动作停了停,听着尚清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了,看到人就想讨笑、赔罪,自己说自己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就是没味道,谄媚,俗气,市井。”

    梁阅很残忍地“嗯”了一声。

    尚清脸色骤变。

    顿了顿,梁阅道:“记得有次你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警察上门来,你嬉皮笑脸叫他们‘警官’。那时候很有风情。”

    “哦……”尚清心想,你不早告诉我啊。

    现在看到警察,她只会腿肚子打颤了,一股顺民讨好的自觉。

    “多想想那时候的自己。”

    “我现在二十六。”尚清比了个六的手势。

    “怎么?”

    “已经在给自己存养老钱了。”尚清笑,“这辈子没法找个人同舟共济。”

    热水将泡沫冲掉,盘子变回新亮,被梁阅放回沥水槽中。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我养你。”

    尚清身躯蓦地一震,手脚都被震得发麻。

    梁阅既心平气和,也平铺直叙:“我有能力,你不用替我为难,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拉开移门走出去,把厨房留给尚清,并不知道她靠着流理台,从眼眶里流下了两行眼泪。

    客厅里已空无一人,沙发上的黑色背包也不见了踪影。

    梁阅勾唇笑了笑,拿起自己的东西。幸好她自己想通追过去了,否则要他开导她到另一个男人身边,真足以给下辈子积德。

    少薇拼了台网约车,城市浮光窗外掠,一路从陈旧进浮华。

    拼车按顺序先送另外一个客人,接着才去陈宁霄下榻的酒店。没卡按不了电梯,少薇拨了电话过去。

    响了一阵,陈宁霄接了,听到少薇在楼下,他沉默一会儿,打了前台内线,让他们带人上楼。

    礼宾将人送到顶套,门关着,他帮忙按了门铃,见少薇手里抱着个男士背包,以为是来送东西的。

    门开了,陈宁霄还是走时那一身,脱了西服,领结微松。

    少薇把包递过去:“给你,怕有要紧东西。”

    陈宁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没别的话要说?”

    “对不起。”

    陈宁霄承认自己好哄,但没想到自己这么好哄,看到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三个字,他所有的情绪已经一笔勾销。但脸还是很臭,只是侧身往旁边让了让:“进来。”

    少薇抱着他的包进去,路上打了腹稿,这会儿便很流畅地说了:“我不是不领你的情,也不是不在乎你,而是今晚上这些吃的都是尚清姐请的,我——”

    身体被人从背后抱住了,整个儿的。

    少薇一愣,身体渐渐松弛。她瘦小纤细的身体与他的怀抱如此契合,令陈宁霄觉得被填满。

    “我不想听这些,所以别解释了。”

    “你不是觉得委屈吗?”少薇抿了抿唇瓣:“头一次有人这么在乎在我这里的位置,我得说清楚。”

    “不是第一的答案我不听。”

    这人……怎么真是小孩儿啊?之前怎么没发现。

    少薇一下子词穷了。

    沉默两三秒,拂在她颈窝的呼吸渐重渐长,显然是在克制情绪。

    “可以有并列第一吗?”少薇商量着问。

    陈宁霄蓦地呼吸一蹙,交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绞紧。

    哄好了。

    可是他不满足,莫名地不满足,幼稚地不满足。

    “我和你尚清姐一起掉水里……”

    “……”

    “你救谁?”

    少薇思索一阵:“我救她,然后跟你一起死。”

    陈宁霄轻“啧”了一声:“认真回答。”

    “认真的。”少薇微微偏过脸,“你在我这里的第一,是你可以从我身上拿走任何东西。但——”

    陈宁霄不想要后面的“但”了,无论“但”的是什么,他都充耳不闻。他的手捂上少薇的唇,将她的脑袋往后轻压,如一朵被压弯枝条的花。继而他吻上她的脖子,用了力。

    少薇身体颤栗起来,闭上眼。

    她为他丢掉过什么,陈佳威可以回答。她为他丢弃道德、良心,赌徒一般的行为真的让一个无辜的人进了重症。但这一切陈宁霄永不用知情,因为那时他将知道她是个疯子。

    少薇顺从地闭上眼,身体更柔软地依靠到陈宁霄的怀里,被用力捂住半

    张脸的脑袋无力地抵在他肩膀上,呼吸间都是他掌心的味道。

    陈宁霄不吻她的唇,只是不停地折磨她的颈项,鬓角,眼尾。

    “你从没有告诉过我你和他们之间的故事。”他的唇瓣停在她耳廓,眼睫垂下来:“他们是你的另一个小世界。是你的自留地吗?告诉我,你想不想对我毫无保留,什么世界都让我进去。”

    他低沉冷静的询问、审问,无疑是设问。答案只有一个。

    随着他手毫无阻碍地贴上她里面的皮肤,少薇的战栗更密更无助了。

    另一只手从捂住她不允许她说话,到捏住她下巴,微微用力,捏开她的齿关,迫使她说话。

    她紧闭的眼尾莫名渗出一丝泪意,被他捏着含糊不清地说:“想……想。”

    身体深处的悸动翻江倒海,让他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什么疯狂的念头,他无从找寻,也无法排解,只能蓦地发狠,低沉狠戾了眸色,将她的脸强硬地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过来,狠狠占有了她的唇舌。

    与其说是接吻,少薇觉得更像是自己的舌头被他玩弄了。

    她无法喘息,无从发声,只能从鼻尖哼出脆弱混乱破碎,晶莹的涎水从口角渗出、滑下。

    入夏后的颐庆一天比一天热,衣服确实是不太穿得住。少薇感到自己半身清凉起来,原本勒托在下面的那一圈无钢圈硬料也被推了上去。

    从玄关直面过去的玻璃墙被夜空涂抹,成了纯黑色的镜子,忠实高清地映出数十步之外的景象。

    像是古希腊罗马时期的雕塑。她是自愿献祭给神明的少女,他是克制不住戒律破了禁喻的神明,从侧面埋头啜饮。她的身体被折成了一张反弓,脸上写满的既是痛苦也是迷离。

    「Hippocrena」。

    她真的成了他的泉水。

    牛仔裤也难保了。

    她穿牛仔裤好看,紧身的款式,包得纤细浑圆,就是难脱。

    少薇心里一点抗拒也没有,知道陈宁霄多半不会做到最后一步,至于会到哪一步,她也……欠缺想象。

    “陈宁霄,”她声音都变沙了,“我站不住了。”

    简短普通的一句话,却比什么调情都致命。

    陈宁霄吐出她,让她稍稍站直,深晦的眸色近在咫尺地锁住少薇:“沙发,还是床?还是你想站在哪里?”

    少薇被他问懵了,脑里浮出的画面却是如此有冲击力,让她瞳孔都随之涣散。下一秒,“叮咚——”

    门铃响。

    “服务员?”

    门铃变成了砰砰敲门声。服务员不会这样。

    陈宁霄怔了一下,缓缓地说:“抱歉,忘记乔匀星要过来了。”

    少薇:“?”

    在乔匀星比雪姨还紧迫的敲门声中,少薇慌乱地将衣服拉回去,埋怨陈宁霄的那一眼含水:“你不早说!”

    “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忘了。”

    少薇崩溃:“这个时候就不要讲情话了啊。”

    陈宁霄一边慢条斯理地摘了领带,一边说:“实话。”

    少薇整理好衣服,拂了拂脸和头发,深呼吸。

    陈宁霄扬起不重的声音,懒懒地应了一声:“来了。”

    走去开门前,很有病地将摘下来的领带套在了少薇脖子上。

    少薇:“!!!”

    门开了。

    只穿一件淡蓝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的男人,搭起一手到门框上,宽阔修长的身材恰好挡住了往里的视线。

    乔匀星愣了一下:“嘛呢,跟我还拗造型?”

    又问:“怎么半天不开门?”

    “有事。”陈宁霄一脸淡然。

    乔匀星眯了眯眼,身为男人,他直觉地往下瞟了一眼。

    陈宁霄:“有病?”

    西装裤十分平整。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乔匀星往里走:“别挡道啊,有你这么迎接客人的吗?”

    一进去,跟刚丢掉领带的少薇碰了个正着。少薇站得笔直,挥挥手:“乔匀星。”

    陈宁霄现在真怀疑自己有病了,她念人全名很有味道,认真而沉静,他不太想听到她叫别人全名。

    乔匀星只是愣了一下:“少薇也在?”

    没当回事,道:“这屋子很热吗,怎么脸这么红?”

    少薇:“……”

    乔匀星浑然不觉这里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将两瓶威士忌往茶几上一放,自来熟地就在沙发上坐下,拧瓶盖:“刚跟他打电话听他心情不好,想说有段时间没喝了,就过来找他。”

    陈宁霄一般不在自己房间见客人,乔匀星也有点意外他居然同意,估计是心情真很差。

    乔匀星问少薇:“你怎么也在这儿?”

    陈宁霄代她回答:“给我送东西过来。”

    他说着,走至餐厅那边拉开立柜,从顶层抽屉里取出三个威士忌杯,继而俯身摁下电话,让酒店送一桶冰块过来。

    趁他不在,乔匀星凑过身体,压低声音偷偷问:“你知不知道……”

    少薇:“啊?”

    “他八成是有人了。”

    少薇沉默。

    乔匀星以为她难过,轻轻打了下嘴巴:“怪我。”

    别人看不出他还能看不出吗,少薇对陈宁霄的那份爱慕追随简直所向披靡。这会儿告诉她他有女人了,不是在她伤口上撒盐?乔匀星目露同情,但认真地说:“你会找到很好的男人的,而且,陈宁霄不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要是他女朋友对你有意见,你跟我说,我帮你。”

    少薇由衷地说:“谢谢,你人真好。”

    “你说会是什么样的人?”乔匀星紧蹙眉头:“这问题我特么想了七天了!”

    少薇坐立难安,身体深处还留有他带给她的余韵和潮湿。

    低睫:“不知道。”

    陈宁霄手间夹着三个威士忌水晶杯过来,以乔匀星自下而上的目光望去,觉得他今夜十分倜傥,倜傥得都有点荷尔蒙过剩了。

    不是,他不是心情不好?

    陈宁霄抬手倒酒,自然地只给少薇倒了个杯底:“少喝点?”

    少薇点头,郑重:“我可以。”

    陈宁霄望着她笑:“晚上不睡觉了?”

    乔匀星的脸色刷地就变了。

    少薇低头去比划酒体深度,比出一个指节高度:“可以这么多。”

    陈宁霄又勾唇笑开一抹,依言给她添了一点。

    乔匀星沉默了。

    服务员很快送了冰桶过来,陈宁霄再次应声去开门。少薇知道乔匀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头上,心跳逐渐平复,整个人姿态也放松了下去,将手腕皮筋咬进嘴里,抬手拢抓头发。

    雪白修长的颈项上,一抹粉红印子深而明显。

    乔匀星:“……”

    陈宁霄拎着冰桶回来,看到少薇脖子上的吻痕,挑了挑眉,继而淡定地和乔匀星对视一眼。

    那意思是,你什么都没看到。

    乔匀星要憋死了。

    第82章 第82章“坐上来”

    少薇对两人的目光交流一无所察。

    但觉得乔匀星看自己的目光很奇怪。

    该不会是陈宁霄刚刚留什么印记了吧?少薇手指碰脸:“我脸上有东西?”

    陈宁霄跟乔匀星并排坐着,膝盖碰了他一下。

    乔匀星咬牙切齿:“没,看你漂亮。”

    陈宁霄眯了下眼。

    “回国来也不参加聚会,不要我们这些朋友了?”乔匀星哼哼两声:“我给你介绍男朋友啊。”

    陈宁霄:“……”

    少薇一心只想免除怀疑,敞亮地说:“好啊。”

    陈宁霄:“?”

    乔匀星:“喜欢什么样儿的?”

    这问题没法认真回答,往陈宁霄身上靠吧,目标显著;编些别的特点吧,又怕陈宁霄当真。考虑到乔匀星是真兄弟,少薇莞尔:“都行,你这样的也行。”

    乔匀星手一抖,心想坏了,这妹妹害我来的。

    “我不行啊,咱俩都这么熟了,朋友变情侣差点

    滋味。”

    陈宁霄瞥他一眼:“差什么滋味?”

    乔匀星心想你问你自己啊你问我干嘛我又没吃窝边草……哎算了草你大爷的那过去六年又算什么算你俩耐力好?

    乔匀星又是两声哼哼:“朋友谈恋爱那不跟左手摸右手一样?一谈上直接进老夫老妻模式。”

    话一说完,身边两个同时进入走神模式。

    乔匀星后槽牙咬碎,当着他面回味起来了是吧?

    三秒后,两人又切了回来,少薇前倾着身体,手托腮眼低睫,陈宁霄则一脸淡然:“也不尽然。”

    他一说完,少薇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乔匀星想走了。

    但他没有。

    他狠狠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把枪口转向了陈宁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脱单了?”

    乔匀星心里有气,非常有气。因为上次他在群里上蹿下跳了半天,无人理会。直到九点半,群里才出现了第一条回复:【什么情况?「哈欠」】

    乔你哥的:【陈宁霄脱单了】

    群友1:【乐】

    群友2:【不信】

    群友3:【你?】

    乔你哥的:【去你大爷,@Claus出来说话】

    一周过去了,陈宁霄,没有理。

    整整一周里,无论乔匀星怎么把话题扯到这通蹊跷的电话上,都没人搭理他,并劝他喝中药调理自己。因此,陈宁霄有没有脱单这件事,已经成为乔匀星的信誉守卫战。他恨不得摇着陈宁霄的肩膀把他心里那个人给摇出来抖地上以正视听。

    陈宁霄看了眼少薇,不动声色应道:“算是吧。”

    少薇恨不得把自己塞到沙发缝里。

    乔匀星没想到他承认这么爽快,又不能当场跳起来戳穿他,只好忍气吞声憋着问:“谁啊。”

    陈宁霄:“一个……很好的姑娘。”

    乔匀星快把玻璃杯捏碎,本来想着给他使绊子的,没想到给他秀上了。

    陈宁霄一脸淡然地循循善诱:“不问问怎么个好法?”

    乔匀星真的想走了!

    后槽牙咬碎:“怎么个好法。”

    少薇也想走了。她两手捂脸深呼吸,但通红的脸色从指缝中透出,黑色长发从肩膀两侧瀑布般披下,掩住了熟虾色的耳朵。

    陈宁霄的云淡风轻中混入了一丝正经,握着威士忌杯的手自唇边微垂,目光自对面的少薇身上落下,仿佛落到曾经十六岁的少女身上:“漂亮,不造作,有趣,做事和生活都很坚韧。和她相处很舒服。”

    屋里鸦雀无声,都没料到他的认真。

    乔匀星咳嗽一声,问少薇:“吃醋吗,他这么夸别的女人?”

    少薇将塞满了冰块的威士忌杯贴脸,摇了摇头,但不敢和乔匀星对视,也不敢接陈宁霄的视线。

    “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这话从哪种意义上来说都成立,都合理。

    金棕色的酒体遮盖了她的脸色,但水晶杯壁上雕花折射出来的璀璨星光,却点缀了她微醺绯红的脸和看上去若有所思的垂睫。

    现在轮到陈宁霄想赶乔匀星走了。

    乔匀星把话题又绕到了最开始:“别伤心,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拱火不嫌事大:“择日不如撞日,就陈宁霄生日那天吧,到时候群英荟萃,就从他朋友里挑,包的。”

    陈宁霄:“你今天话挺多。”

    少薇问:“陈宁霄生日有什么安排吗?”

    “有啊,这不他回国来第一个生日。”

    陈宁霄唯一一次比较正式过生日是在十岁时,司徒静也来了,整个陈家为此大操大办,但陈宁霄自己很无聊,在房间里逗怯生生的司徒薇——她在邮轮上漂了三年,像个登陆陆地的两栖动物,还没习惯用肺呼吸。往后的生日便一年比一年模糊了,陈定舟经常忘记,司徒静的祝福送礼客气得不像妈,反而是那个叫黎康康的女人把他当孩子,但她也押错了宝,因为这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比她更看得透人心,也更不易被收买。

    少薇跟陈宁霄认识这么久,从没见他庆生过,身边朋友也没人操持。她原本都不知道他生日是几月几号,直到大二的那天,少薇帮罗凯晴他们做完合同翻译和校对,从学校旁的创意产业园出来——罗凯晴他们用陈宁霄的投资在这里租了一间简单的办公室,准备回宿舍。傍晚了,但依然酷暑难耐,蝉鸣声不息,陈宁霄开车顺路送她,突然问,你会煮面条吗?

    少薇陪他去了他的公寓,下了一锅清水面,放上奶白菜和一些雪菜丝,又煎了两个荷包蛋,跟陈宁霄一人一碗相对坐着吃了。吃完陈宁霄放下筷子,说谢谢,今天是我生日。为了表示感谢,他拿了一个盒子出来,说这是答谢礼。

    里面是一台索尼相机,以及一枚24-70变焦,一枚35定焦镜头。

    那是少薇人生中第一台相机和镜头。她起先不敢收,直到陈宁霄告诉她,对他来说,刚刚那碗面比买这些的钱对他更有意义,或者说,她为他煮一碗面微不足道,他送她这些也微不足道,天平是平的。

    乔匀星说完确认了一下:“你别出尔反尔啊,答应了给办的。”

    钱乔匀星出,人乔匀星约,节目乔匀星弄,陈宁霄也不想扫他兴。

    又喝了一阵,叙了会儿旧,一瓶威士忌见底,乔匀星起身告辞——再坐下去就不懂事了!少薇也跟着站起身,一副要跟着走的架势。陈宁霄随口捏了个理由:“还有点事要跟你聊,你先醒醒酒。”

    门一关上,乔匀星直接一句:“你有种。”

    “别乱说,她不想公开。”

    “废话她当然不想公开了。”乔匀星骂道:“公开了,分手后还怎么跟我们做朋友?”

    不是他自恋,他觉得少薇对他和蒋凡都挺真心的,听陈佳威说重逢后两人关系也不错。乔匀星原本跟少薇走得近多少有点看陈宁霄面子,但这么几年处下来,他真觉得少薇这样的姑娘不多见。

    陈宁霄一怔,还没评定乔匀星这句话的逻辑成不成立,面孔已经先沉下来:“挺会祝贺。”

    乔匀星自知失言,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又轻“啧”一声:“话是冒犯了点,但理是这个理啊。你俩又不能不分手,这点她肯定也知道。”

    陈宁霄把人塞电梯里,面沉如水:“自己下去,懒得送了。”

    电梯门闭上,乔匀星掏出手机发群消息:【妈的憋死我了!】

    群友1:【都别问,憋死他】

    群友2:【都别问,憋死他】

    群友3:【都别问,憋死他】

    群友4:【乔哥我疼你,说吧,我听】

    乔你哥的:【不能说,要说我还用憋死吗?】

    群友4:【……】

    群友4:【去死】

    电子门锁被刷开,少薇心里莫名漏了一拍,拿起杯子佯装喝酒。

    陈宁霄远远看了她一会儿,走至近前,将杯子从她手里轻柔地拿出来:“刚没喝尽兴?”

    “吓死了,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说话语气比平时生动,看来是有些醉了。

    陈宁霄将她从沙发上拉起身,相当自然地揽腰进怀,高挺鼻尖凑近她嘴边:“我闻闻。”

    少薇顿时不敢讲话也不

    敢呼吸,身体僵直着。

    陈宁霄哼笑一息:“连呼吸都不给?那我得想想别的办法。”

    被他这么一撩拨,少薇刚刚还僵着的身体立时软了,被禁住的气息也从鼻尖绵长又轻颤地哼出来。陈宁霄眸色立刻暗了,但还是压着声,不紧不慢地调着情:“喝了这么多,还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少薇已经闭上眼,睫毛抖得不行。

    陈宁霄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恰到好处的力道,微眯了眼:“真是贪心,要罚。”

    少薇的嘴被捏至微张,被酒液浸润过的唇泛着红烂的水光,里头粉红舌尖若隐若现。陈宁霄盯了一会儿,身体的反应强烈而直接,猛地亲吻上去。

    一开始亲就是长驱直入,也不跟她玩什么厮磨含吮唇瓣的游戏,唇封着,两条舌纠缠吸弄。少薇只觉得心跳很快,头脑一片空白,舌头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背叛她矜持的内心,沉浸、意乱情迷、不知疲倦地配合着陈宁霄。

    两条手臂也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太高,她不得不踮着脚尖仰起头,不一会儿就觉得脖子酸疼。

    陈宁霄似是察觉了,下一秒,少薇感到自己身体一轻,被陈宁霄强有力的手臂腾空抱起。

    她像是挂在他身上。脖子的酸疼解了,但人也羞耻坏了。

    不可以……当年她看着他背影时,想的可不是这些。

    但内心越羞耻,身体里的反应却越强烈,汹涌似潮,让她陌生和害怕。

    陈宁霄停了吻,眸底已不见什么理智之色,半眯着看向落地窗。

    很美,像蜜桃,蜜桃之上是向内收拢的两笔反括弧,长发落至腰际。

    他开始佩服过去六年的自己,要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不仅需要极强的定力,还需要足够的眼盲心瞎。

    甚至,他开始同情过去的自己。

    少薇胸口起伏不定,嗓子觉得很干,便吞咽了一咽。她以为陈宁霄像她一样,是在冷静自己,便道:“很晚了,再不回去尚清姐会担心的。”

    她想错了。

    陈宁霄迈开脚步,沉稳地托抱着她往卧室的某个方向走:“你尚清姐不会觉得你今晚还能回去。”

    少薇心里一惊,不自觉看他,却看到一张面无波澜,但眸色极深、极沉的脸。

    他的波澜都在眼底了,黑夜下的海,波涛黑云分不清,纵克制,但汹涌。

    她被他放到床沿,因为刚刚托抱姿势的缘故,她的双腿本就打开,被他单膝抵进。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一边抬起她的左脚,将鞋子、袜子,慢条斯理的褪了。

    继而是右脚。

    明明身上衣服还很全,但少薇已经感觉整颗脑袋抖炸了,嗡嗡的直响,像放着白色的烟花。

    她不知道自己呼吸已经很重,两只手将床单抓得很紧,目光下移,蓦地屏息,目光里写满吃惊,好像解读不了眼前的画面。

    “陈宁霄……”她底气虚弱,声线发抖。

    陈宁霄盖上她眼睛倾身吻下来:“不用管它。”

    酒精是荷尔蒙最好的调味品,喝得微醺的男人,强烈地释放着少薇此前从未经历过的浓郁气息,让她面红耳热。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她一心只想逃,否则被发现的话岂不是很羞耻。

    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全然被陈宁霄的动作掠夺过去。

    轻轻的一下,那粒扣子被灵活地解开。

    拉链也往下。

    少薇挣扎起来,但嘴巴被封住,只能发出些呜呜的含混不清又糟糕的动静,乱舞的手也被扣住了,被陈宁霄拉高,抵到了他颈侧。

    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少薇手也软了,原本就紧闭的双眼闭得更深更紧,从睫尾溢出晶莹。

    吃了这躺不平的身材的亏,陈宁霄从后腰勾住,用力往下一扯。

    完了……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要被发现了。会被取笑的。

    她紧迫慌张羞耻,但身体却违反意志,顺着他的动作抬了一抬。

    陈宁霄一褪到底。

    撩开底料,滑过,如此没有摩擦阻力,像隔水滑过贝类。

    少薇五雷轰顶。

    还是被发现了!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陈宁霄,以为给自己争取到了讲话的机会,却没想到陈宁霄先贴住她耳畔问:“这是什么?”

    少薇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回答,齿尖咬得紧紧,不住摇头。

    “什么时候变这样的?是刚刚,还是乔匀星来之前?还是……”他顿了顿,“在来的出租车上?”

    从不知道原来言语也可以折磨人。

    而且折磨得这么激烈。

    少薇一边觉得这些话让她发昏迷醉入被蚂蚁噬骨,一边又想求他别问了,但蓦地被他滑到了什么地方,整个人灵魂出窍,喉咙里逸出不可思议的一声。

    陈宁霄笑了一下:“好可爱。”

    嗓音贴着耳廓,低沉正经:“你和它都是。”

    少薇很努力地睁开眼,透过被濡湿的睫毛看向上方衣冠齐整的男人。

    “陈宁霄……我、我还没准备好……”她一句话不得不断成几截说,目光很难说是清醒的,里头时而聚焦时而涣散,被他的时快时慢所控制。

    “你指什么?”陈宁霄装不懂。

    少薇很矜持,说不出那个词,只能说:“……做到最后。”

    陈宁霄勾起唇,若有似无地哼笑:“那也就是说,最后之前的每一步都准备好了?”

    古希腊赫利孔山上名为「Hippocrena」的泉水晶莹甘甜,源源不绝。

    后来半夜,陈宁霄就这样衣冠齐整地命令她坐到脸上,像古希腊的神明一样啜饮泉水,不眠不休。

    淡蓝色的衬衣上半截,被打透成了深蓝色。

    后来他又让少薇跪在上方,喂他上面,嬉她下面。

    第83章 第83章“手感不错”

    床单半透明,看上去似被雨水一打就会变透明的日本山荷叶花。

    少薇屈着腿侧躺其间,三千黑丝如瀑掩着她的面容和侧身,像是被戏弄得奄奄一息的花神。过了会儿,从窗边抽完半支事后烟的男人回来,重新捞起了她,抱她去浴室清理。

    少薇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赤着的足尖抵到地面时有股刚下凡之感,靠在陈宁霄的肩膀。头发太长,弄湿了吹起来麻烦,陈宁霄随手帮她在头顶绑起来,动作却温柔。

    强劲滚烫的水流冲到脊背上,让少薇哆嗦,背部薄薄的两扇肩胛骨收紧,令人着迷的动势。陈宁霄自己穿得很齐,一整夜都齐,此时也是一样。考虑到衬衫本来就湿了干干了湿,这会儿再被打湿也就无所谓了。

    冲了一阵,他尽心尽力地往下,掌尖抹过。

    少薇又是一阵哆嗦,脚趾的绷紧仅用这一夜就成了条件反射。

    水质和水质颇有不同,譬如北水硬,浇花返碱,南水柔,烧开就能喝。花洒的水和蔷薇花的水当然也有不同,一个涩,洁净效果好,无色无味,一个润,幼滑的触感涂满了一整朵,甜热微腥。

    陈宁霄耐心细致地用净水冲过,像在洗干净一朵花,低笑一声:“手感真好。”

    少薇觉得这一整晚的他都有点混蛋,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混蛋,仗着她没力气非所欲为,虽然行事温柔,但讲话莫名有种冷峻和置身事外之感。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也置身事外了。

    陈宁霄冲洗完了她,大浴巾往她身上一披一裹,打横抱沙发上,继而俯身拎话筒,被淋湿半身的身体优雅至极,报房号:“来个人铺床。”

    扭捏也是要力气的,少薇显然已经筋疲力尽,眼皮披下来。

    过了会儿,她感到身上盖下了一件西装外套,便又努力半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着陈宁霄在沙发前半蹲下,一边慢条斯理地一粒一粒解开扣子,一边说:“先睡,等会儿抱你上床。”

    酒店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进来两人半声不吭,铺床单铺出流水线之感,眨眼之间便换好了,恭敬退出去。

    陈宁霄简单冲了冲就回来抱她。少薇很怕这仅剩的几个小时又擦枪走

    火,微弱挣扎着说:“衣服……衣服……”

    “没有睡衣,就这么睡。”陈宁霄把她摁回怀抱。

    少薇看他的目光有些畏惧。

    她好像有些特殊的天赋,很快就可以到达,且可以连续,这一夜她觉得自己形同死了一回。她也想不明白陈宁霄一个经验空白的男人怎么能了得到这地步,许多姿势……她光回想一下就面红耳赤。

    陈宁霄失笑,手心盖她的眼睛:“不碰你。”

    “这样对吗……”少薇默默问。

    “什么?”

    少薇艰难启齿:“在一起第八天就这样。”

    “都第八天了。”

    “……”

    陈宁霄接收到她埋怨的信号,低笑一阵:“这么不情愿?”

    “不是,”少薇摇摇头,又想了一阵,“不习惯。”

    “怎么不习惯?”

    “像乔匀星说的那样,朋友变情侣……”

    陈宁霄挑眉:“所以对我没感觉?”

    少薇立刻摇头,嘟囔:“你都没让我碰。”警惕:“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陈宁霄沉默片刻,淡淡道:“毕竟也才第八天。”

    少薇:“……”

    你现在又知道“毕竟”了!

    “取悦你没问题,让你取悦我似乎有点过急。”陈宁霄平静地说,但看着她的眸色却很深。

    少薇看不懂他眼底的深意。

    要在这方面让他愉悦,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此刻的她还不懂,陈宁霄也尚未懂。常年禁欲的男人,既是克制力足够,也是因为能唤起他兴奋的东西也许藏得很深。

    少薇想起上次在这个房间过夜时,他们还是光明磊落的朋友,纵使躺一张床也挨都未挨一下。此刻枕着他臂弯,与他对视数眼,忽然抬起手来,逐一挡住他的眼睛、鼻子、嘴唇:“还是不习惯。”

    陈宁霄捉住她这会儿恢复了点力气的手:“那就多习惯。”

    “从来没想过会和你有这一幕。”少薇由着他抓住自己的指尖,回忆说:“第一次在曲天歌的生日宴上,都没怎么敢抬头看你。”

    “发现了。”

    “发现了?”少薇仰头,“怎么发现的?”

    答案不言自明。

    因为他在注意她,关注她。

    少薇心底的窘迫胜过羞赧,因为那次刘海剪得太坏,简直刻骨铭心:“你看着很难接近。”

    “难道我其实很好接近?”

    少薇翘了翘唇角:“确实也没有。但你人好,把你新车磕掉漆了也不跟我计较。”

    “看你漂亮。”

    少薇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还是皱了鼻尖:“换个漂亮姑娘你也这样?”

    “换个姑娘我也不计较,但不是因为漂亮,是因为我人好。”

    少薇抿住唇,两瓣嫣红的唇都抿至不见了的那种,但笑意还是强烈地透出来。

    他会讲情话,这一面她先见的,后来人她管不着。

    她很感谢上天,是让现在的她有机会和陈宁霄体验一场。如果是几年前的她,一定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敏感自卑得不像样,患得患失得不像样,绝无可能像此刻这样坦然自若。

    有幸和他恋一场,她全力以赴,坏的都藏好,好的倾囊而授。不必自卑,因为她没想占有他,一个高于自己太多的东西,只想保管而没想占有的话,就不用思考配不配的了吧。

    “还是觉得缘分很奇妙。”少薇闭上眼,似睡非睡的梦呓呢喃:“守得云开,见月明。”

    天真之语,陈宁霄却莫名地感到心尖一蹙,一阵痛以极快的速度略过了他的四肢百骸,而他已如此娴熟、镇定,知道如何处理这阵痛,知道如何放松自己让它经过、消失。

    他莫名想起了乔匀星离开前的那一说。

    “肯定要分开”。

    “生日那天……”陈宁霄顿了顿,“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出席?”

    “就跟以前一样。”

    “就这么不想公开?”

    少薇默了一下,“嗯”一声,“要是换了身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

    陈宁霄的朋友们里,固然有乔匀星这样人好而无偏见的,也有陈佳威那样没心没肺的,但大部分都囿在门第阶级观念里长大,平时相处觉不出,如果不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有深刻认识的话,还会觉得他们个个都彬彬有礼、风度极佳、品行高贵纯良,接触起来令人如沐春风,但——一旦触及到关键利益,或者道破了他们圈子的潜规则的话,他们将会比谁都冷漠、警惕。

    她这样的人,要是成了陈宁霄的女朋友,得到的绝不会是祝福和好话。

    定论只会是陈宁霄想玩一场了,而长年守在他身边的她,玩得最趁手、最安全。

    不谈婚论嫁的话,爱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吧,纵使一贫如洗如她,也有权力捍护他和他们,不给别人评头论足。

    陈宁霄面沉如水,缓了缓,不紧不慢地问:“是不知道作为我女朋友怎么和他们相处,还是不知道分手后,怎么相处?”

    少薇躯干四肢都是一僵,没料到他会把这个结果拿到台面上来说。

    “也是一个原因吧。”他既坦然,她也不必扭捏,笑了笑,语气寻常地承认下来。

    陈宁霄很想问,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了一定会分手?但这只是冲动,心血来潮的、话赶话的冲动。他惊人的理智熄灭了这个危险的火山口。

    自己都不信的东西,何苦咄咄逼人让她先信?

    陈宁霄逼自己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情绪尽数归敛平静,才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觉得我们一定会分手?”

    少薇把脸往他怀里埋,瓮声瓮气带点闷笑地说:“第八天干刚刚那些事可以,讨论这个是真的不可以。”

    她这么坦然,加剧了陈宁霄心口的窒闷。他深呼吸,低头亲吻少薇发顶。

    末了,他说:“不是玩玩。”

    少薇点点头,很乖地“嗯”一声,“我知道。”

    这世上又不是每段“不是玩玩”的恋爱都会有结果,或者说,不是每段不奔着结婚的恋爱都不正经、不认真、不值一提,要被批判到死。自由恋爱的年代,爱碰爱,真心碰真心,我们就都还是好人。

    这一夜,少薇没再蒙着头脸睡,因为陈宁霄的气息笼罩了她,给予她强大和安全感。

    他是她新的洞穴了。

    但陈宁霄没睡好。

    他睡眠质量其实一直很高,因为能拿来睡觉的时间少,就只好进化出超级稳定的质量。但他这一晚反复醒了五六次,每一次都是骤然惊醒,确认一番怀里的温度、气息都还在,有时候会伸手摸一摸她的脸,复而入睡。

    翌日,少薇被电话铃声吵醒,从衣帽间里扯了件陈宁霄的衬衣,翻下马桶盖坐着讲电话。

    是一通可疑的境外来电。

    北京时间七点,意大利时间刚过零点。

    马萨的助理姬玛跟马萨一样是巴黎人,英语流利但稍带些法语的发音痕迹:“照片马萨看了。他问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有没有空来意大利。”

    这绝对是一个值得尖叫的问题,姬玛确定所有时尚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她甚至很有先见地把听筒拿远了一些。

    “没空。”

    姬玛:“什么?”

    “没空,有什么事让律师联系我就好。”

    姬玛:“……”

    她将指尖的女士吸烟往烟灰缸里捻了捻:“你没听明白吗,马萨有一份offer给你,在九月份、米兰。”

    后面两个单词咬音着重。

    少薇怔了一下:“等一下……”

    不是找她过去谈什么侵权吗?

    姬玛将手机死死贴着耳朵。

    一阵尖叫直穿耳膜。

    少薇:“啊——陈宁霄!我接到了米兰的订单!”

    姬玛眯眼吁出一口烟。

    虽然不知道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但这才对嘛。她冲桌对面的同事们耸耸肩。

    少薇一路从洗手间冲回卧室,一跃到床上,双膝跪着:“九月!九月!米兰时装周!马萨的秀!”

    就算是下了麻药也该被她吵醒了。陈宁霄手搭额头缓了会儿,继而睁开眼,拉住她的手用力。少薇不防,跪跌进他怀里:“你知道马萨多厉害吗?虽然我很不爽他,但陈佳威说他是很多奢侈品发布会的御用合作秀导,上次平市时装周就是请他来破圈的,给了他一场这个数。”

    她郑重其事地比了个五。

    陈宁霄没兴趣是五百万还是五千万,是美金欧元还是人民币,只觉得她现在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

    鲜少见她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不由得多欣赏了一会儿。

    少薇又挣扎着爬了起来,还是跪在他上方,双眸闪烁如晨星:“他怎么会挑上我?是找我过去打下手吗?还是其实觉得我上次对他大不敬,把我骗过去再赶回来浪费我钱呢?”

    兴奋得都没发现自己扣子扣错了,一上一下错落,加上陈宁霄体格比她宽大这么多,在这个俯身跪趴的动作下,领口垂荡,心口风光一览无余。

    倒转的沙丘,垂沉的一挂葡萄,昨晚已被他抿尝得熟透。

    陈宁霄伸出手,好心提醒她:“扣子扣错了。”

    少薇低头看了眼,短促地“啊”了一声,不知道在“啊”扣子扣错了,还是在“啊”别的。

    想伸手挡住领口已然来不及,陈宁霄修长的手指已经捻住扣子,动作和话都一本正经:“我可以找人帮你确定一下。”

    少薇思考数秒:“不了,我之后回给她一封邮件,问清楚具体的合作细节。”

    “九月份,还早。”

    陈宁霄解开了那两颗系错了的扣子,却一时没扣回去,只是这样自下而上地看着少薇。

    少薇愣住,脸上渐渐渡上一层绯色,又想伸手去挡,但被陈宁霄拨下,接着两手都被他按住了。

    跪趴的姿势,襟前坦荡得她心生不安。

    陈宁霄突然问:“昨晚那样喜欢吗?”

    少薇瞳孔都快被震碎掉,惊慌想起身,却见眼前白色被浪一翻,刚刚还慵懒躺着的男人身体往下一滑。

    少薇很快便顺从地闭上双眼,呼吸因为舒服而不稳。

    没想到穿他的衬衫反而方便了他为非作歹。

    陈宁霄按下她的腰,并住她的腿,并命令她继续说刚刚的事,问她是怎么跟马萨结缘的。

    少薇不得不从陈佳威带她去的那场彩排后台开始说起。

    因为莫名的折磨,一件简单的事便讲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间或夹杂奇怪的声响。

    陈宁霄很快听明白,是她挂在客厅上的那张照片令她获得了名导的青睐。

    “原来拍的不止一张。”

    少薇艰难地回想了他昨晚的表现,似乎没对那些有醋意,便天真地说了:“拍完了两卷胶卷,一共二十四张。”

    “二十四张。”陈宁霄意味深长地重复,按低她,与她接上吻,“回头给我看看?”

    少薇点头,很快被他吻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他们在一起这样厮混了一整天,工作都靠电话和邮件处理。

    下午时,姬玛又来了电话,不等少薇询问就将相关细节都告诉了她。

    少薇得知,马萨正在准备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概念大秀,她需要充分领会他和设计师的概念——设计师是谁她暂还没资格知道,因此,她需要尽快动身前往意大利,并待到大秀结束。当然,如果她中间的表现不佳,马萨也会直接送她飞机票踢她出局。

    姬玛夹着手机在耳下,夹烟的手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不瞒你说,这是场团队协作,摄影师不止你一人,还有个名字你一定如雷贯耳,他是当世马格南签约摄影师里拍卖价最高的一位。如果你得罪了马萨,out,如果你得罪了他,out,如果你得罪了J——设计师,out。如果你得罪了我……”

    少薇:“……”

    “我忍忍也就算了。”姬玛撇撇嘴,“看你漂亮的份上。”

    少薇噗嗤一笑:“好吧,那你先写个清单告诉我怎么才能不得罪你们。”

    “巴黎人没有免得罪清单。”

    因为巴黎人浑身都是蔑视点。

    “马萨希望你立刻报道。”

    少薇蹙眉:“立刻恐怕不行。”

    她还想为尚清拍摄照片,这种事宜一鼓作气,放久了尚清会踌躇胆怯。

    姬玛翻了下日历:“现在是六月二十七号,马萨给的最后期限是七月中旬,工作签证你不必担心。”

    少薇算了一下:“那够了。”

    “爽快。”姬玛撂了电话。

    少薇打开系统日历,一天天将日程排过去。

    没有留意到身边男人已很久没出声。

    她为尚清拍摄的企划已大致敲定,需要筹备的是场地、道具、妆造。她现在已经可以凭自己拉到免费合作了,不再需要拜托陈佳威。考虑到尚清初次上镜,初期定然不顺利,因此需要多预留两天……时间紧迫,少薇恨不得立刻回去开启工作。

    昨晚换洗的衣服已由酒店洗烘好送回来,起身至衣帽间,一边套着牛仔裤一边说:“陈宁霄,我得先回去了,或者带了电脑再来找你。”

    陈宁霄没应,少薇以为他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

    穿好牛仔裤后,她一边系着bra扣子一边探出上半身:“陈宁霄?”

    陈宁霄就站在衣帽间门边,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少薇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但她觉得陈宁霄怪怪的,哪里怪又暂时没想通。

    她套个T恤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珠宝盒。

    陈宁霄懒洋洋递着:“昨晚上塞我背包里的,别以为能蒙混过关。”

    少薇没再跟他犟,接过的同时双手环住他,笑道:“谢谢,等我拍上奥斯卡我肯定戴着它上阵。”

    她收得眼也不眨,因为知道自己会还。

    “下次别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啦,我又回不了礼,就当我是穷人敏感的自尊心作祟好了。”她扬扬珠宝盒,塞进帆布袋里。

    “连戴都不打算戴我看一下?”陈宁霄还是这副倜傥模样,眼神不知为何深邃冷寂。

    少薇愣了一下,网约车司机电话打了进来。

    陈宁霄微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又是工作?”

    “没,网约车。”

    陈宁霄微怔,抿了抿唇:“就这么迫不及待?”

    “怕你又说送我,一来一回多费时间。”

    一打岔,要戴手镯给他看看一事也就忘了。

    少薇整个人都沉浸在史无前例的新offer带来的兴奋中,连走路都有点头重脚轻。陈宁霄送她到玄关,刚刚两人又在沙发上胡闹过,他白色衬衫被她揉得很皱,两手抄兜而立,看上去莫名有股落拓感。

    “那我就不送你下去了?”

    少薇点点头,比了个电话的手势:“随时打电话。”

    陈宁霄垂首笑了一下,目送她出门,又看着门在眼前自动合上,不轻不重的一声“砰”,不知为何显得寂寞。

    整个套间都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有点让人不适。

    陈宁霄脸色的笑容消失,一张脸上平静、淡然而没有表情。

    不怪少薇忘记了七月二十五号是他生日,因为他一直以来也没在乎,是他灌输给了她他不在乎生日的潜移默化,不怪她。自己不重视的事,凭什么要别人重视?

    而且,那天就算她来了,估计也会很尴尬。要他在所有朋友面前假装自己不爱她,似乎变得很难了。她要是来了,会露馅。露馅了,她会为难。

    陈宁霄已经决定给她所有的快乐,尽他所能而持久的快乐。就不要有任何令她为难的事发生好了。

    从酒店五十几楼的高层看下去,街道车流川流不息,不知道哪一台是她所乘,但总归每一台都只是经过了这栋大楼,都在离他而去的方向。

    少薇坐上网约车,核对了手机尾号,打算先打一通电话给尚清,问清楚她在奶茶店还是哪里。

    手心有汗,Home键识别指纹失败。震了几下,弹出输入密码页面。

    肌肉记忆令她不假思索地输入一串号码。主屏幕显示出,少薇的笑容却凝固住。

    0725.

    曾经她觉得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她好像轻而易举地忘记了。

    第84章 第84章方寸大乱

    电话于嘟声后被接起。

    陈宁霄的声音一如既往:“落东西了?”

    “没,”少薇停

    了停,“刚太高兴了,忘了七月下旬有你生日。”

    陈宁霄从来没觉得自己是这样缺爱的小孩,所以一点回过头来的关注就能安抚好他,令他重新长出血肉。他哼笑一息:“没关系,我生日本来就不要紧。”

    “要不然我请个假……”

    “机会难得,要珍惜。生日每年都过。”陈宁霄站在窗边轻描淡写:“如果是我自己,我也会要工作不要生日。”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少薇有种他比自己更想得开放得下之感,也就不再纠结。但回程一路,她心情并不轻松,在各个论坛网站上检索“送男友礼物”、“男生生日礼物”等等关键词,直搜到自己头晕目眩甚至反胃也没放下手机。其实大家消费力不同,爱好和价值观也不同,个性性质的没参考性,太普适性的又欠缺独到,她心里清楚,但机械性的上下滑动、高强度的搜索却无法停止。

    不过是想迫切地找到个补偿方案来缓释心中不安。

    网约车转过街角,少薇闭目靠上椅背,回忆自己之前送过陈宁霄什么像样的礼物。

    自大二那年后,每年生日她都会为他下一次厨,仅此而已。物质上他什么都有最好的,也不存在“想要而迟迟没舍得买”的东西。对比起来,他随便出趟差带回来的礼物就是几百万。

    “哎呀你就是想太多,他喜欢你啊,你的笑,你自己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或者你随便送个什么他也肯定开心得要死,”尚清哐地在她面前放下一杯珍奶:“你看《流星花园》里面,杉菜给道明寺烤个饼干就能把道明寺哄成胚胎!”

    少薇:“……”

    离陈宁霄生日还早,当务之急是完成给尚清的拍摄任务,她命令自己不去想,而是花了接下来半天时间完善企划。

    模特有了,主题有了,需要解决的是妆造和拍摄场地。要有一个能让尚清放松的美甲屋,这样她才能不拘束、做自己。

    答案不言自明,「亲亲」。

    梁馨仍整日窝在这里备考她的专升本,但暗地里每秒都想摆烂,并试图在梁阅的朋友圈同事圈里找到一个靠谱的优质男青年“包养”自己,要求不高,跟她哥持平就行。梁阅面无表情告诉她纯码农五天不洗澡三十天不换衣服,金融码农则热衷于找商K小姐姐,吓得梁馨半夜爬起来背书。

    少薇一进来,梁馨就丢了书,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像只绊脚的小狗。

    “薇薇姐,听我哥说你跟陈宁霄在一起了,你俩怎么在一起的啊?他是不是特别有钱?他还有单身的朋友吗,无不良嗜好对女人大方的那种。”

    少薇手持相机镜头,一边透过取景器进行画面构思,一边思考着如何对这空间进行有效改造。梁馨的话她也就是听了个过耳,“嗯”一声。

    梁馨两眼放光:“真有啊?那富二代都喜欢哪种女的啊?你这样的吗?那你看我这样的行吗?”

    梁馨扭胯摆了个pose。

    梁馨长得有自己的魅力,瘦高,四肢修长,小麦色的皮肤,看着生命力旺盛。

    “哎算了,我这单眼皮,我这雀斑,我这肉乎乎的鼻头。”梁馨盘腿坐下,撑着下巴:“怎么才能跟那些网红长一个样儿啊?就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长长的。”

    少薇闻言,瞥了她一眼,举起相机对她咔了一张。

    梁馨躲闪不及,单眼皮但圆溜溜的眼睛被闪光灯照得像玻璃弹珠,有股茫然的稚态。

    少薇给她看预览:“漂亮的。”

    “那你能捧红我吗?你拍一组红一组。”她问得单纯。

    少薇笑了笑:“你怎么回事,想来想去都是靠别人啊?”

    专升本教材铺得满屋子都是,梁馨深叹一口气,幽幽地说:“你都找了那——么——有钱的男朋友了,就别来教育我了吧。”

    少薇想说首先是自己一直在努力,之后才被陈宁霄喜欢,又觉不对,仿佛女人的自强就是为了获得一个优质男人的青睐而已。

    “嗯,那我不教育你了,不过有个很厉害的女人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女孩子成长的路上,会受到的诱惑特别多,就跟滑滑梯一样,好玩又上瘾,但你玩着玩着就到底了。等你想再往上时,往往需要更百倍的辛苦和觉悟,但这时候大部份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只好继续待在沙坑里。”

    梁馨听了,没什么大感想:“嗯……你是说,有人养你,对你好,其实是害你吗?哦……”她恍然悟了,摇头晃脑:“我知道了,你男朋友肯定很害你。”

    少薇感到了一丝棘手和挫败,“……他没养我。还有,你太伶牙俐齿了,我说不过你。”

    “我看有钱人的老婆都过得很好嘛。”梁馨对生活的想象很窄:“天天车接车送,喝喝下午茶啊,做做瑜伽,养养猫狗,买买东西旅旅游。”

    “是吗?”少薇笑了笑,眉心蹙了蹙:“钱是一个边际效应明显的东西,到了一定量级后,钱带来的快乐和无忧都会停滞……”

    天色已晚,苏式园林风格的庄园中,临水石砌的栈道两侧亮起小灯,豆圆,如萤火,只够照亮眼前一步路,人走其上,靠的是走一步看一步。

    “陈太太,您这边请。”到了尽头,换了个领班来迎,鞠躬恭敬。

    司徒静点点头,走进那间折了门扇的包厢中,一旁端柜上荷花吐露。

    陈定舟坐在上首位,在他身边端坐的是一个大肚子女人,垂眉敛目,正执壶倒茶水。

    司徒静愣了愣,微笑淡声:“现在世道这么不景气,肚子这么大了还出来端茶倒水,你老公没意见?”

    一句话刻薄得陈定舟脸绿了,周景慧也心惊手抖。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见司徒静。虽然私底下,她看过司徒静很多报道、往期主持的晚间新闻、大型晚会,也听过几期她淡出公众视线后做的深夜童话电台。

    穿水青色旗袍的服务员脚步轻轻,为司徒静拉开椅子,又为她添筷、斟茶。司徒静手微微一抬,挡住了服务员的公道杯:“你来。”

    周景慧看看陈定舟,陈定舟面无表情道:“去给夫人倒茶。”

    周景慧扶着腰起了身——以她的月份不至于如此,司徒静雍容大方地一笑:“你叫什么,家里老公很不争气?要是上的是个要紧班也就算了,这样的商务局,真是可怜你肚子里的东——孩子。”

    她修炼到家见过世面气场足盛,又是正牌,周景慧被陈定舟养了这么久,仍在她面前相形见绌,嘴巴上一句都还不了,手抖了一抖,茶水洒出来。

    很烫,司徒静的手背都红了,她眯眼起身,抬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滚下去。”

    瓷壶从周景慧手里坠落,应声而碎,她捂脸,眼眶红得惹人怜。

    陈定舟对她抬抬下巴,示意她走。周景慧跨过门槛,咬牙忍泪,心里狠狠一道声音:你撒吧,拿我撒气没关系,反正你撒了什么气,回头都是你老公加倍哄我。

    陈定舟不动声色:“火气这么大,是更年期了?”

    司徒静掸掸衣摆水珠:“不比你宝刀未老。”

    “静静,一定要这样?”陈定舟看着她:“景慧很爱听我提你,每提必对你羡慕向往,说你是她的榜样,还说要学你,生两个。”

    司徒静死死攥着茶杯,面色却淡然:“我们有言在先,宁霄才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她爱生个足球队就生足球队,分点边角料也够她后半辈子了。”

    陈定舟沉默了一下,先是问:“宁霄下个月生日,我想叫他回来吃顿饭,你觉得呢。”

    凡是有利于巩固父子感情的事,司徒静都没二话。

    “他这么久才回国,我听说朋友们也要给他准备聚会。”

    这个“听说”,是周景慧说的,到底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多多少少有些共同的群。周景慧念书时也是名人,担一个系花的名头,又曾被传为陈宁霄的地下女友,后来同学们不知两人为何闹掰了,周景慧家境一般,念书成绩也中等,人也不是长袖善舞的类型,商院的千金少爷们不怎么拿她当回事。前阵子校友会,周景慧坐劳斯莱斯、拎爱马仕、戴宝格丽,众人称羡,好友列表一下子扩容。

    “是么。”司徒静不动声色地等着他后文。

    “宁霄主意强,从小我们就放养他,听说他交了个女朋友,这事你知不知道?”

    司徒静捧着茶盏的手至唇边停住了,茶香袅袅,模糊了她低睫的眼神。

    “他的这个女朋友,很配不上他。”陈定舟轻描淡写地下了定论。

    他承认,时隔多年,他还记得当年出现在那座亭子里的少女,一袭白裙,神情懵懂恬淡,像一朵山茶花,有股陌生神秘的吸引力。身居高位,陈定舟眼前的少女如过江之鲫,能让他有印象的不多,他

    记得她,一是她年纪小却已可窥美丽,二是那个夏天,带她来的男人被手段残忍地杀害,并逐渐成为瘆人的都市传说。

    陈定舟工科出身,但人一近名利就近迷信,他笃定这个女人不祥,也不洁。

    “也许是你误会了。”司徒静波澜不惊,“就算真谈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就怕这女的拿来小打小闹也不配。”陈定舟面孔含威,拥有着所有坐这位子的人该有的冷酷,双眼里无半点情绪,嘴角也绝不进行半点上扬,“你去看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要是真的,你就随手打发了吧。”

    司徒静闻言,深感啼笑皆非地哂笑一声,“陈定舟,你真的很会,脏活儿永远我来干,你只要当那个有钱威严的好爸爸就可以了是吗。”

    正如当年,他是如何在争吵中对她厌倦,逼她搬走的。她想带一双儿女离婚,他却只允许她带走司徒薇,美其名曰陈老太太不舍得。对,她那种重男轻女到根里的老太婆,当然不舍得孙子改姓“司徒”。如果起诉离婚,司徒静知道自己将会竹篮打水,她能做的唯一叛逆,就是带着司徒薇在陆地上消失了三年,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管。

    这样的叛逆是自欺欺人,因为没人在乎。

    每个邮轮靠岸日,或长或短,司徒静都会飞回颐庆,陪陈宁霄吃一顿饭,或者带他去拍卖会。对金钱的掌控催人熟,陈宁霄没有辜负她所望。

    生活何其不公,这么多年,陈定舟身边莺燕不断,司徒静却要扮演一个心如死灰但痴心不改的好女人。这是她和陈定舟的约法三章,她守活寡,陈定舟保证外面不再冒出新的儿子。

    周景慧,是这二十一年来唯一的例外。

    司徒静每晚入睡脚心必抽筋,怎么寻医问药都没用,抽筋的剧痛降临前,都是她在梦里问自己,倘若当年真的舍弃一切带宁霄走呢?剧痛迫使她醒来,她踩实地面,复位那根错位的筋,缓缓渡过痛的海。

    对的,司徒静,梦里的这一问就是错位的筋……只要不问,就不会痛。

    司徒静出了园子,在车里坐了许久才吩咐司机开车。

    她拨出电话给少薇,让她去家里等她。是夜,少薇陪她入睡。

    她的床很宽,足有两米,两个女人共躺如隔太平洋,不是心心相印的话,大概一晚上都触碰不到彼此。少薇洗漱完穿好睡衣,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还做最后挣扎:“阿姨,我睡相不好……打鼾,会吵到你。”

    司徒静在美容室里做完了当日的按摩回来,身上香味浓郁:“不妨碍,我是想薇薇了。”

    少薇眼睫弯起来:“你是想另一个薇薇吧。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看你?”

    昏黄的灯光下,司徒静还是那副倦怠游离神色:“下个月吧。”

    等她坐进被子里了,少薇才敢坐进去。才十一点,好健康的作息……她不敢说话,沉默着。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司徒静问。

    “我接到一个很好的offer,要去米兰一段时间。”

    “哦?”司徒静起了点兴趣,“摄影事业有起色了?”

    “嗯。”

    “也不错,虽然不稳定。”司徒静幽微地叹了声气,“你需要什么资源帮忙,跟我说,你想闯的这个领域,我多少还有点人脉积蓄。不像上次。”

    少薇知道她是指她求她动用关系找尚清的那次。忙道:“阿姨你别放心上,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人情债……”

    “后来呢,人找到了吗?”

    少薇磕绊一瞬:“找到了。”

    “坐过牢的人多少都有变化,有的在脸上身体上,有的在心里。你凡事留个心眼。”司徒静捻了台灯,淡淡地教导:“从前能为你义无反顾的人,未来保不齐也捅你一刀,什么感情都莫不如是。”

    少薇尴尬地笑了笑:“阿姨,你明明过着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求不上的生活,怎么看事情比我们还悲观呢。”

    司徒静总算笑了一息,“大概就是因为我过着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法过的日子吧。”

    “哦……”

    “后来是怎么找到人的?”司徒静多问了一句。

    “在路上碰到了。”少薇编好了瞎话:“踏破铁鞋无觅处。”

    “你讲话也挺风趣,往后多来陪我睡睡说说话。”

    少薇心想,那你儿子可能会有点意见……

    怕什么来什么,她儿子真来微信了。

    少薇不敢背过身,面朝着司徒静点开屏幕,看到陈宁霄问:【出来没?】

    他知道她被司徒静召唤去了,但少薇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得留宿。

    少薇:【没。】

    Claus:【?聊什么呢这么耐聊?】

    司徒静冷不丁问:“你觉得宁霄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少薇差点把手机飞出去。

    “我对宁霄哥不是很了解……”她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你倒是老实,换了别的女孩子,不说跟他眉来眼去,认个干妹妹也是好的。”

    少薇捏紧了拳,惭愧和心虚折磨着她,令她瞬间浑身冒汗。

    她听得出司徒静话语里的欣慰……欣慰,意味着她赞赏现状,意味着她本就不想让这个便宜类养女和亲儿子有交集。

    “我摆得清自己位子……”少薇艰难、着力淡然地说。

    “倒不是这么说,年轻人谈个恋爱有什么的,又不是封建社会。只不过跟宁霄谈恋爱,确实是浪费时间了。不是我自视甚高,而是宁霄样样拔尖,连个不良嗜好都没有,谁跟他谈能甘心随便谈一谈呢?好东西都想占。他偏偏是占不了的。”

    少薇维持着侧躺的姿势,觉得脊背和腿都酸了,从没觉得蜷缩自我捍卫的姿势会这么累人。

    “听阿姨的意思,是对他的婚事有安排吗?”

    “再说吧。”司徒静一如既往的说话缜密,“他估计心里也有数,所以先谈了个女朋友体验体验,免得结了婚觉得无聊,变成像他爸那样的人。”

    这句话,够把少薇像蚯蚓一般断成几截。

    一截,是惊恐于她已经知道了陈宁霄有女朋友了?

    一截,是羞愧于刚刚那番话是否是给她坦白从宽的最后机会?而她选择了欺骗。

    一截,是痛于陈宁霄迟早要结那样的婚的。

    一截,留给了自己,她成为了他婚前不留遗憾的体验,他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往后长路漫漫,她便是他唯一的回味。

    前三截都很痛,死掉了,最后一截的残体却觉得温暖,挣扎着,令她这条不起眼的生物得以苟延残喘。

    少薇闭上眼,身体的热度如汩汩的血,每个毛孔都冒汗,她想踢开被子凉快凉快,却最终一动也不动。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是希望他能谈得快乐点。”司徒静深呼吸,睁开眼,静静望着天花板,唇角衔笑:“他这么大的人了,总操心他做事不稳当,想事不清楚,多少也是看低了他。”

    末了,不等少薇回应,她道:“睡吧。”

    因为一直没回复,陈宁霄打了电话过来。

    少薇知道该摁断,却违背理智地跟司徒静请示:“阿姨,我去接个电话。”

    她轻手轻脚推门出去,往下走了好些台阶,席地而坐,瘦削的脊背躬着。

    陈宁霄一听到她喘气就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出什么事。”

    少薇没说话,但喘息声一时有,一时没有,一时轻,一时重。

    陈宁霄怔了一下:“你哭了?”

    少薇抬手抹掉眼泪:“没。”

    “听着声音很奇怪,感冒了?”

    少薇破涕笑:“没有……回音而已。”

    说多马脚多,陈宁霄沉默住,忽然严厉地问:“司徒静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要给你介绍对象相亲?”

    “你怎么把阿姨想这样啊。”少薇笑着说,鼻音愈见浓重:“我就是……”她用力吞咽了一下,眼泪流下来,滴在手心:“我就是今天……都十个小时没见你了,想你了。”

    抵抗不住生理本能,她把话筒拿远,抽泣了一

    声。

    她不知道,这一声,足够令现在的陈宁霄——觉醒了爱的陈宁霄,为她方寸大乱。

    第85章 第85章我想你没有时效

    “我该回去睡了,不然怕阿姨问。”少薇紧闭眼睛压了压,平复心情:“明天见。”

    她挂了电话,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才回卧室。

    室内漆黑如深海。少薇掀被躺入,将手机也调成了静音模式。

    她睡不了。除了陈宁霄,任何人都不能让她在不蒙被子的情况下入睡,她又不想拉扯被子惊动司徒静,所以便就只是直挺挺地躺着,闭目养神。

    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感知,窗外似乎传来了引擎声。少薇心一跳,假装起夜去洗手间,透过窗户往外看。

    阶下被披上一层暖亮,是二楼一间卧室亮了灯。

    少薇知道,那是陈宁霄的房间,除了他,没人敢进去。

    他到她的身边了,虽然不能闯进母亲的卧室抢人。

    少薇就这样两手撑着窗台,看了这片阶上灯许久。再回去,抱着明早一睁眼就会看到他的念头,居然很快安睡。

    翌日也自然醒得很早。

    司徒静的生物钟稳定,已做完晨练在餐厅坐着。少薇洗漱完,每越走近一步餐厅,就越清晰地听到陈宁霄的声音一分。

    司徒静问他昨晚上怎么突然过来。

    陈宁霄语气听不出异样:“在附近应酬,回酒店太远,就让代驾送过来。”

    “昨天突然很想薇薇,就叫她过来陪我睡。”司徒静提了一句,问佣人:“去看看薇薇起床了吗。”

    没等佣人走出餐厅,少薇忙往前跃了两步,正经了脸色,说:“阿姨,早上好,我起晚了。”接着才像是发现了陈宁霄那样,抬眼,礼貌和半生不熟都恰到好处:“宁霄哥也在?”

    司徒静剥开鸡蛋壳,端望了她数眼:“昨晚上做什么好梦了?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少薇被她戳得措手不及,脸一红,端正坐下,抱起冰牛奶猛喝。所幸亲儿子在场,司徒静很快就将注意力转了回去:“前阵子端午回家,听你大伯说,你投资的那个公司预计今年能拿下十个亿的订单?”

    这个预估基于过去一年全国各省市有关“雪亮工程”的政府文件披露,相关机构预测,仅就“雪亮工程”一项明年带来的市场规模就在两百亿之上,全国千万至亿级项目井喷,带动的不仅是计算机视觉算法的发展,信息化硬件设备的更新也是一块肥肉。

    而“雪亮工程”只是全国安防风口的一部份而已。

    十亿的预估也是保守的,因为目前能提供这种程度算法支撑的,全国能找出的团队也超不过三家,除了徐行外,便是孙频加入的“可视界”,以及一家背靠国企的硬件供应商“安行”。按三分天下的算法,陈宁霄主投的“Eye.link”怎么也该吃下六十亿的份额。但不管是孙频还是“安行”的背景都不容小觑,更有风声称两者正在接洽,由“可视界”提供算法和平台,“安行”升级硬件,两方吃下九成,剩下一成留给其余小鱼小虾。

    “小鱼小虾这个词,可是很耐人寻味啊。”徐行电话里说。

    一场资本大战箭在弦上,陈宁霄的当务之急,是为「Eye.link」找到一个有能力的CEO。没有一个投资人会在一个时期只投一个项目,十几、二十几乃至三四十个项目是家常便饭,不管投资人眼光怎么精准独到,风投也都是一个打散鸡蛋广撒网的游戏。作为投资人,陈宁霄给徐行做顾问、为「Eye.link」的业务牵线搭桥是应有之一,但他不可能什么都操心过去,他必须把自己解放出来。

    这种时候,他作为乍然崛起的新贵的薄弱之处就凸显出来了——任何大型的风投机构手上都攥了大把的有经验有能力的管理人,随时可以空降到被投资的团队去领衔,但他没有。他超过了同龄人太多,需要等他们成长,而经验老道的,多半已经被知名投资人纳入麾下。

    陈宁霄喝了口清早泡的普洱,眉心随着这些思考微蹙,又恰到好处地抽出神,对司徒静道:“十亿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规模。”

    司徒静“嗯”了一声,竟同意。

    又道:“你自己这一路干得很不错,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能力,打算什么时候回董事会亮亮相?”

    这不仅是她的意思,也是董事会其他成员的意思。房市来到了外人眼中的至高点,只有极内部站得够高够敏锐的人才能嗅到危机。越是大浪来临前,越是需要舵手,而一直奉行高速扩张的陈定舟则越来越一言堂,这种情况下,在资本市场连续打出亮眼成绩的陈宁霄,成为了这帮老头子迫切需要拉拢的新秀。

    司徒静最近一直被这些人请吃饭,明里暗里问她儿子的动向,让她劝。

    司徒静虽不至于扬眉吐气,但心里那口气却吐得既长又喜。应该的,往后一路,都要无愧于她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陈宁霄略挑眉:“从来没我位子的地方,这个‘回’字是从而谈起?”

    “谨言慎行。”司徒静很具端方的一句,“你是陈定舟唯一的儿子,他有的,都归你。”

    陈宁霄笑得随便,说得也随便:“那还得等他死了。”

    他看了少薇一眼,“我这个人不喜欢等,什么都不如自己给自己的实在。”

    司徒静愣住,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一时间没明白他。

    陈宁霄一字一句轻佻但坚定:“启元这个集团,我从没有打算要过。”

    他越是轻佻,司徒静就越是发慌,蹦出一句:“胡闹!”

    多少企业家七十几了还在打拼,陈定舟才年过五十,完全能称得上年富力强,再撑个二十年绝没问题,假如陈宁霄这时候吃了年少轻狂的亏放话说不要启元,二十年……足够陈定舟再培养出一个新继承人了!

    “你没正儿八经做过生意,别掺合这些。”陈宁霄轻描淡写道,“房地产已经在走下坡路,这两年是最后的余晖,陈定舟在三线以下城市拿了多少地欠开发你肯定比我清楚。他好大喜功,身边没人能劝,祝他平安。”

    砰!的一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整个餐室鸦雀无声。

    佣人侧目,瞥见她微微颤抖的手,像得了帕金森。她在这个房子工作了十五年,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女主人会动这样不雅观的怒。

    “宁霄,你疯了……”司徒静眉头皱结,喃喃,“整个陈家,启元供了多少血?启元败,陈家会好吗?从这一点说,你大伯就不可能……你太天真了。”

    “是你天真。”陈宁霄握住司徒静的手,目光冰冷直接地盯着她,直到令她安静下来:“启元,不过是一个85年成立的地产集团,陈家的渊源,何止十个三十年?”

    司徒静心里狠狠打了个突。

    三十二年,数千亿的资产,在她儿子嘴里不过是飞灰,来时是乘时代东风,去时不费吹灰力气。

    这是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在这个世家面前,她从来都是外姓人。

    “你大伯……”

    陈宁霄勾唇微微一笑:“他是个看得清路的人。”

    少薇全程不敢说话,喘气声也轻,掰着紫薯包埋头吃。听不懂,这都什么世界……颐庆市中心十二万一平还在涨,她干两年能不能挣出个浴缸位都不知道呢,陈宁霄就说要下坡了……等会儿问问他过两年能不能买上房子。

    陈宁霄不动声色瞥了眼她面前的桌子,不错,牛奶喝完了,紫薯包核桃包各吃了一个,鸡蛋也吃了,鸡丝粥也喝了,……应该吃饱了吧?

    抖开一旁湿巾擦了擦手,起身,作势要走前,像是很随便地一问:“少薇待会儿去那?”

    “啊我,”少薇看了眼司徒静,“我去片场。”

    陈宁霄轻点下巴,淡漠道:“吃完了吗?吃完了我送你。”

    少薇忙起身,跟司徒静道了别。佣人将她挂在二楼起居室的帆布袋拿过来,送她和陈宁霄一起出门。陈宁霄像模像样地问:

    “多久没见你了?谈男朋友了没有?”

    少薇:“……”

    送至门口,佣人返身,只觉得身后车门声很重,连空气都震,透着股迫不及待。

    贴了深色防窥膜的车窗后,刚还在装不熟的男人将正在系安全带的女人按到了椅背上,身体和唇舌同时覆上。

    两张嘴急不可耐地碰在了一起。

    陈宁霄握着少薇的肩膀,宽大的手背上青筋迭得性感,衬衫下可见臂膊发力发狠,肌肉线条鼓得明显。

    少薇攥着黑色安全带,很明显有些招架不住,却没生退意。要是佣人这时候回来的话,便会看见一只玉色的手从车窗后一划而过,虽绵软但还是主动揽住了欺身于她之上的男人。

    原本内饰禁欲氛围也禁欲的奔驰车,被一种难耐潮热的氛围填满。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谁都渴极了,要用这种温度、触感、喘息确认彼此存在。到底是因为在户外,陈宁霄能为非作歹的尺度有限,手只能隔衣揉,做为补偿,舌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

    少薇被他吮得舌尖发麻,好不容易躲过,含糊支吾地说:“开、开车……快开走……别在门口!”

    陈宁霄笑了一下,停下吻,却又在她唇边流连着亲了两下,声音放稳,温柔认真:“不是你说的吗,想我。”

    “那是昨晚上的事。”少薇耳垂泛红,不认账了,又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小声催促:“快开啦!”

    陈宁霄总算放过她,启动车子踩下油门。侧眸瞥见少薇系安全扣的动作,道:“别系。”

    少薇:“啊?”

    黑色奔驰驶下坡道,到了山脚下,陈宁霄解安全带按双闪一气呵成,上半身越过中控,掌着少薇的脸再度吻上。

    “虽然你想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效,不过我这边还没过期。”

    少薇怀疑他去什么进修班学过情话,否则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讲话这么动听?明明是个做十分只讲一分有时候这一分还会因为太傲娇刻薄而被倒扣分的人。

    陈宁霄失笑出声,因为唇舌勾缠而变深的眸色停留在她脸上:“那你就当做,过去二十六年都在暗暗地学,现在都用在了你一个人身上。”

    特意打个双闪只是为了接吻也太不像话了,没人统计到这台车在街角停了足有一刻钟。

    少薇喝了半瓶水才缓过来,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阿姨有没有问你谈女朋友的事?”

    她来了后母子两人讨论的就都是工作,她以为这问题在此之前两人已经聊过。

    “没有。”

    “没有?”少薇蹙眉,感到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

    “阿姨昨晚上忽然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还说你现在谈个女朋友,只是为了不要将来结了婚后无聊,变成你爸爸那样的人。”少薇理着思绪,回忆到什么便说什么,“她居然没亲自问你?”

    昨晚上的每件事都透着奇怪,她试图捋出头绪,没留意到身边男人半天没吭声。

    “怎么不说话?”少薇回过神来,扭头望去。

    陈宁霄薄唇微抿,扶着方向盘:“在等你问我。”

    “问什么?”

    “是不是真的。跟你交往,是不是为了这些目的。”

    “没关系啊。”少薇璨然一笑,“是也很荣幸。”

    陈宁霄骤然握紧了方向盘,少薇已经回正过脸,没看到他紧绷如石刻的下颌线。

    “我永远不会变成陈定舟那样的人。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他就是‘不堪’的代名词。”

    “嗯。”少薇轻轻点一点下巴,“我相信。”

    相信你会扮演好丈夫的角色,纵使你不是婚姻的信徒,可是从小遍体鳞伤的你,从来不忍加害于谁……即使是经济合作社式的婚姻,你也会给出足够体面的假象。

    她只是想象不出,他要怎么度过不爱人的一生……也许有一天,还是会爱上的吧,人非草木,长久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定能从“朝夕相对”走至“朝朝暮暮”。正如,正如……这六年他对她发生的。

    而他和未来那位妻子,又何止六年呢?是六个十年,仍不够。

    “哎,对了,”少薇将思路岔开去,那么快,火种取栗的自保速度,“现在楼市这么旺,我听说每个售楼处都快挤爆了,进去还要预约呢,怎么你说已经是夕阳余晖了?”

    陈宁霄伸出四个手指:“顶多还能再旺四年。”

    “我不信。”少薇想了想,“中国人这么多,经济增长又这么有活力。”

    陈宁霄勾唇笑了笑:“不能看表象,要看政策,看地方财政,看产业结构,也要尊重经济规律。你现在买房,是在为上一代化债。”

    少薇不仅穷,还穷得很纯粹、很纯洁,不研究理财、不读金融,一点靠自己逆天改命当富一代的野心都没有,觉得能做一份自己喜欢的事、养活自己就很了不起。陈宁霄说的她似懂非懂也没想懂,抿唇忍笑:“没事,我也就随便聊聊,因为听梁阅说最近正在看房。我自己肯定买不起啊。”

    “梁阅他们公司不出意外明年年初就可以港交所敲钟,他买得起。”

    “公司上市,他也能分钱?”

    陈宁霄点点头:“看他之前有没有配股意识,以及和公司谈的承诺,多的话,三五千万不成问题,少的话,应该也能有一两千万。”

    少薇:“……”

    说好的总包七十呢……一年七十对她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

    幽幽地问:“为什么你们赚钱都这么简单……”

    “时代风大,他也聪明。”

    “要是不聪明呢?”

    “读研读博。”

    “……”

    “窗口期不等人,能力匹配就上,差了点也最好硬上,中间不够再补。什么都配齐了再动手,窗口前已经挤满了人。他如果读了研究生,毕业刚好给现在本科的他打下手。”

    少薇扶了扶额。

    “还有什么要帮他问的?”

    “啊?”

    这才发现陈宁霄虽然看上去面无波澜,但神情已经很冷:“要不要让他把看好的楼盘发我看看,是启元开发的楼盘的话,可以给成本价。

    少薇咽了一下:“没这意思,你想哪儿去了。”

    车刚好到了禧村,陈宁霄一脚刹车停住,稳了稳情绪。再开口,神色已如常:“抱歉,虽然赢了他,但总觉得其实输得彻底,还是会警惕他。”

    “怎么会?”少薇笑叹,“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

    陈宁霄解了安全带,越过中控,手抚上少薇的脸。

    视线与视线的触碰如有实质,彼此间的距离也近得交睫。

    “将来也是吗?”

    少薇懵懂,轻点下巴“嗯”一声。

    “跟我分手后也是吗?”

    心脏在猝不及防中极速下坠,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是龟兔赛跑里自作聪明的兔子,以为自己抢占先机,其实比赛很长,胜利属于那个足够有资格守在她身边很久、很久的人。

    陈宁霄想过。

    从前一晚乔匀星走了到现在,短短两天两夜,他不可遏制地想过不止一百遍,他可能不结婚吗?

    足够久地不结婚,足够久地守着她。

    是的,他可以。但她呢?

    她会不会想拥

    有一个家?如果他自认为自己能长久地爱她,又什么不信自己能带着这份长久的信念走进婚姻?这是一个天才敏锐果决如他的人,也走不出的死胡同。前后左右,银色栏杆涂抹童年陈血,如法阵,困牢他。

    “长久”不是永远。在足够久之后结束,那时候的她怎么办?那么……为她着想,似乎就只能提前结束。

    陈宁霄忽然发现了一道他无法提笔解答的悖论题。

    明明越是爱她,就越想与她长久。

    却明明越是爱她,就越应尽早为她结束。

    第86章 第86章宝宝

    少薇解开安全带,故作轻松地说:“对,就算跟你分手了也不会。我和梁阅永远都是朋友。”

    陈宁霄将她抱进怀里:“真的不许我跟朋友公布?”

    不等少薇回复,他又笑了笑,为彼此找到理由:“算了,公布了,你也在米兰。”

    少薇拿上帆布包,推门下车。时间太早,梁馨都还没来,所幸昨晚她就把钥匙给了少薇一把。

    清晨的城中村白噪音是少薇熟悉的,她敞开大门,拉开百叶帘,抬手绑发,带上橡胶手套,开始进行拍摄任务的第一步:大扫除与场景布置。

    美甲是方寸之上的美学耕耘,少薇决定将聚焦进行到底,首先对美甲操作台进行超现实的改造,将银色锡箔纸铺满台面,一可以有效折射灯光,二则模糊美甲台概念,向手术台感觉靠拢。布光也是她这一次企划中新尝试的,在各种极端环境下利用自然光源和设备参数进行拍摄,是她的长项,布光虽学过,却是新手。在布光上她再次强调了“聚焦”概念,经锡箔纸漫反射出的光正好照亮尚清的脸,让她形同沐浴在圆形的柔白色圣光中。

    忙至九点半,梁馨骑着小电驴姗姗来迟,加入劳动。备考时做什么都快乐,反正只要不看书就好。

    梁馨没见过尚清,问少薇:“清姐漂亮吗?”

    “不是大众意义上的漂亮。”

    “那就是不漂亮。”梁馨歪个脑袋:“不漂亮也当照片主角?”

    少薇笑了笑:“摄影不是只拍漂亮人。”

    话虽如此,环境肖像毕竟以人为主,模特的表现力至关重要。

    “我哥和清姐是什么关系啊?”梁馨又若无其事地问。

    “朋友呀。”

    梁馨对那晚的一起有个成形的轮廓,反正扪心自问,如果是她的话,她可没那么好心推走另一个,万一法官不认为她是正当防卫怎么办?多个人多张嘴嘛。不过她也偶尔劝梁阅,要不是他走了,说不定法官还觉得他们两个打一个,防卫过当,搞到最后还多判几年呢。

    不过梁馨自知学问低,这么复杂的事她是搞不明白。问题在于前段时间梁阅回家,妈妈托人给他找了个条件很不错的人相亲,是市三甲医院的护士,家里长辈也都是体制内的,光论家境那可比他们家好太多了,也就是看重梁阅年轻有位又英俊。

    相亲过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梁馨不知道,只知道她妈气得心绞痛,一边窝在床头抹泪、绝食——当然是说说而已,反正折磨儿女嘛——一边哭天抢地说,梁阅在外面找了个野女人,未来可怎么过。

    梁馨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梁阅相亲时和对方说,他这辈子有另一个女人要养,如果她能接受的话,这场亲才有继续相的必要。护士没听过这么炸裂的,气得浑身发抖,回去把介绍人喷了一通,介绍人也没面子,一来二去,梁阅的好名声在老家那个县算是臭了。

    梁馨拄着拖把发呆。她问过梁阅,是不是喜欢人家?梁阅说没有。她说没有那你干嘛养人家?梁阅说亏欠。梁馨又问,可是你养人家一辈子,你不就也亏欠了你未来老婆?梁阅不再说话。梁馨最后出主意,不然你养就养吧,别到处说了。梁阅说这才是真亏欠。

    看少薇的样子,她好像也不知道梁阅的这打算。梁馨决定闭嘴。

    她觉得她哥可太累了,要养家,养尚清,养妹妹,未来再养女朋友、老婆、孩子……妈呀,这得多少钱才遭得住?梁馨蹲地。

    少薇:“你累啦?”

    梁馨干巴巴地拖长调子:“我想赚钱……怎么才能赚钱?”

    少薇沉吟:“专科的话……进厂比较快。”

    梁馨崩溃:“你阴阳我。”

    少薇忙道:“不是啊,电子厂什么的包吃包住,发工资也准时……”算了。她缓了缓,“怎么突然想赚钱?有什么想买的吗?”

    这个年纪的妹妹最容易因为消费主义误入歧途,她紧张起来。虽然自己没被消费主义引诱过,但当年的悠悠、孙哲元、宋识因……无不以经济为软手段,而且这年头网贷比当年的校园贷更猖獗、更容易了。

    梁馨摇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哥太累了,想赚点钱减轻他负担。”

    少薇放下心来:“那你就好好备考,争取明年一举考上。”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向上的环境。这里虽然清静,但我人都要发霉了,而且你看看外面啥情况啊,看一眼都觉得我这辈子完蛋了。”

    少薇:“……”

    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那你想……?”

    梁馨图穷匕见:“你能让你的有钱男朋友给我找份工作吗?端茶倒水什么都行,CBD,就电视里演的那种,大落地窗,大办公桌,洗手间都香香的。每个月发我几百块就行,我眼里看着好的才能想好啊,对不对?”

    少薇扶了下额:“……我帮你问问。”

    到了下午,自荐能免费提供妆造的人陆续到了。

    少薇在自己的微博和ig帐号都发布了征集,讲了大致的企划概念和需求,也坦白了没钱,只能给基本的署名。但她之前拍一组爆一组,已很受关注,一些时尚自媒体及个人工作室都闻风而动,愿免费提供合作。

    少薇从这些人里根据履历和过往作品挑选了五个,约他们今天下午聊一聊。

    梁馨在一旁真干上了端茶倒水的活儿,一边像模像样地听着。

    她发现少薇和她以为的有些不同。

    梁馨以为的少薇:柔弱,耳根子软,好说话,讨好型人格的老实人,容易被人拿捏,不太会应对冲突。但旁听完后,她改观了,原来她是扮猪吃老虎。

    搞艺术的谁没点自视甚高?且带有天然的恃强凌弱色彩,察觉到对方弱势后,就会趁虚而上反客为主,用自己的审美、意见来指挥对方。来的几个造型师显然都误判了,发现少薇的好脾气后,就开始对她的企划指手画脚。比如:

    “我认为这场造型最好跟你城中村降临那组一样,把未来殖民感拉满。”

    “但我这组还是很人文纪实的……而且我的模特也不太能适应浮夸的妆造,会让她不自在,限制她的发挥。”

    “那没关系,重要的是概念的传递,比如我们做一个仙人掌型的发型,用银色发胶定型,然后涂上纯黑口红,很先锋。”

    少薇瞳孔地震,但委婉:“我说了最好不做浮夸造型……”

    好几次梁馨都想帮她说话,“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但考虑到这是她的事,梁馨硬生生忍住了。

    这些人走出门时都挺自信的,拿捏稳了!丝毫不知门后,全程微笑的女人在小本本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叉,备注:不懂人话,无法沟通/急功近利,全是模仿/看不起素人模特(这个后面有两个叉)

    梁馨斜眼:“姐,原来你扮猪吃老虎,面上随便对方怎么说,其实越顺着来有些人就越得意忘形,一下子就冒出最真实的面目了。”

    少薇翻着候选人列表,轻讶道:“有吗?只是不喜欢跟人当面争执。”

    梁馨反坐椅上,两手扒拉着椅背,若有所思。她知道少薇家庭条件比她还苦,身边也没人能给她撑伞,又经历过那样的黑暗和亲人遗弃、离世,到底是怎么成长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呢?人,女人,真是奇妙又伟大的生物。

    面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同一天,陈宁霄的面试也在酒店的会员俱乐部里进行。

    与「亲亲」比起来,位于六十八层的俱乐部视野绝佳,环境静谧,有坐感舒适的坐垫和特调的茶水,所有人讲话都克制在恰到好处的音量中,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家教和素养。

    背对天际线而坐的男人西装革履,却不过分正式,也不见什么硬拗的紧绷,非要形容他的气场的话,唯有松弛二字。颐庆寸土寸金的天际线在他身后,如他的点缀,他的领土。像以前一样,他在哪里,这个空间的焦点和主人就在哪里。

    陈宁霄一下午面谈了三个人,最短的十五分钟,最长的一小时。在最后一个人走进来前,他让酒店侍应生添了杯气泡水,顺便打开了最后一人的简历。

    贺闻铮,二十九岁,MIT计算机博士毕业,很硬的技术背景,但在沃顿商院进修过两年,补足了纯技术短版。履历一路顶级大厂或独角兽公司,主导过跨国技术合作和生态并购整合,关键是,他是张正清教授推荐的,张教授直言不讳:他懂怎么跟政府合作。

    人被侍应生带进来,陈宁霄放下气泡水玻璃杯,搭腿而坐,十指交扣于膝上。这表示他打算认真和他聊聊了。

    陈宁霄上来就问了他一个很大的问题:在CV安防形成三分天下局面前,怎么先发制人?

    贺闻铮笑了笑,面对这个比自己年少有为的

    投资人,他表现出了足够的气定神闲,既没有因不自在而过亢,也没有因需要这个机会而过卑:“陈总对这个问题应该早有答案,缺少的是做事的人。”

    陈宁霄不置可否:“听听你的看法。”

    “第一,重视数据安全和隐私,在另外两家反应过来前,先行布局数据本地化,做讲伦理的科技公司;第二,绕过‘安行’硬件卡脖子,扶持它的竞争对手,锁定设备接口标准,为百万级的硬件设备升级准备粮草;第三,提高算法穿透力,打差异化,造护城河。‘安行’和‘可视界’做不了的复杂环境,我们做;‘安行’和‘可视界’达不到的标准率,我们攻;第四,安防吃渠道,这点我想也是你选择入主它的原因之一,”贺闻铮勾唇一笑,“没背景,在这里是吃不到订单的,讲耻辱点,徐行如果没有你,他就算拿到了小至县级市的订单,都只不过是给关系户打工,但我有渠道。”

    陈宁霄挑了挑眉,出于礼貌和彼此都懂的规矩,他没有问贺闻铮的关系,正如也从来没人深究他背后的“陈”究竟是什么陈。

    “只不过,安防现在还能说是CV的蓝海,不出两年就会变成红海,只怕到时候又内卷成早期互联网时代烧钱补贴的玩法,要破局,还是要开阔眼界,比如陈总在funface布局AI视频变脸,就是漂亮的一仗。”

    陈宁霄对他后面那句示好不为所动,但勾唇笑了下,漫不经心或者说轻蔑地说:“贺总是我见了这么多人下来,第一个把数据安全放在第一点来说的。存活和赚钱都难的阶段,谈伦理是不是为时过早。”

    贺闻铮对他的压力测试云淡风轻:“没有一点政策预判性的人,是胜任不了陈总心目中的掌舵人的。陈总是从12年就重仓押宝机器深度学习的天才,你想找的人,只知道追在政策后面亡羊补牢可不行。”

    陈宁霄知道,他要找的人找到了。

    风险投资就是投人,这是风险投资教父威廉德雷帕确立的有关风险投资的铁律之一,也被后世无数投资人奉为圭臬。一个项目的创始人重要性胜过了项目本身,这也是为什么,纵使项目失败了,被看好的创始人启动新项目时,也仍能找到投资。徐行之所以不行,就是因为他纯技术背景出身,眼里只有技术没有成本,正如一个武林高手只钻研秘笈的话,他永远也当不了武林盟主。陈宁霄押徐行的第一天起,就笃定了要派人接管CEO一职。

    太阳渐渐西斜。

    会员俱乐部的客人来来往往,最终,太阳彻底从群楼背后落下去。

    陈宁霄起身,伸出利落修长的一只手,一锤定音:“欢迎加入Eye.link。”

    贺闻铮握住,对他勾唇一笑。

    “新办公室在宁市,徐行和算力中心依然布局在香港。考虑到Eye.link的订单从颐庆起步辐射,未来三个月你估计需要在颐庆和香港两头跑,这家酒店不错,你可以来和我当邻居。”

    “公司报销?”

    “当然。”陈宁霄云淡风轻,“你还需要什么?”

    “一个灵活的助理。”

    “有偏好的学校背景吗?清北?藤校?还是QS前50?”陈宁霄很大方,预算充裕。

    贺闻铮:“像个人。”

    “……”

    贺闻铮看上去是认真的:“我有精英恐惧症。”

    送走了人,陈宁霄第一时间给少薇打电话,知道她还在禧村后,便开车去那边接人。

    知道陈宁霄要来后,梁馨吃一堑长一智,默默地把英语作业收好。

    二十分钟后陈宁霄到了,进来先跟梁馨说:“出去。”

    梁馨忍气吞声地出去了,望天。呵,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在干嘛。不就是亲嘴吗?亲嘴谁不会?还不给看,她可是从五岁起就在电视机面前淡定看吻戏的女人!

    少薇下午又调整了下布局,此刻手上还戴着一双粉色长筒橡胶手套,被陈宁霄搂腰抱进怀里,两手搭着他脖子。

    “下午怎么样?”

    两个人同时问,又同时笑。

    “我找到了,你呢?”陈宁霄问。

    “嗯。”少薇也点头,“还是颐大的学妹。”

    陈宁霄捻了百叶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继而将少薇竖抱起。少薇惊呼一声:“你别弄乱我收拾好的场布。”

    “那放哪里?你自己说。”

    少薇:“……”

    “我腿上?”

    “……”

    陈宁霄坐上沙发,无视她小小的挣扎,真让她在自己腿上并膝而坐,抱着她一动不动,将脸枕在她肩膀上。

    少薇举着粉色橡胶手套里的两手:“累啦?”

    “下午说好多话。”

    少薇忍不住抿唇忍笑。听听这是人话吗?也就是他,把说话当劳动,还是脑力体力双重劳动。

    “昨晚上没睡好。”陈宁霄闭上眼,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她不用香水,靠发香衣香面霜乳霜护手霜的香,点缀涂抹唇瓣的甜果香。

    “还以为回到自己小时候的房间会睡更安稳。”

    “也不是我小时候的房间。”陈宁霄淡漠道,“而且满脑子都是怎么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地把你从司徒静那里叫出来,跟我睡。”

    少薇:“……”

    想到此,陈宁霄睁开眼:“她今天没叫你过去吧?”

    少薇:“倒是还没……”

    “那?”陈宁霄意味深长。

    少薇脸红:“顶多十一点。”

    陈宁霄抬腕看表:“还有四个小时,不知道够不够?”

    “干嘛……”少薇嗓音绵绵地抗议起来。

    “我说你。”

    少薇被他这一句堵得张口结舌,红温却呈燎原之势从耳朵向脖子、锁骨蔓延,直到V领系扣针织衫下的皮肤也变得绯红一片。

    小小的美甲店变得安静了,外头随着食肆灯光和热气而升腾起来的人声被玻璃阻隔得模糊隐约。灯光很亮,沙发虽在玻璃门的视角盲区中,但少薇仍然紧张得浑身绷紧。

    梁馨在门口当门神,蹲地上划正字。

    少薇被吻着,揉着,粉色手套也不知道摘,搭在陈宁霄的肩膀上,绵软地交叠着。

    吻了会儿,她不争气的身体彻底松弛了,顺从地软在他怀里。

    V领针织衫一会儿皱得不像样,一会儿又被扯得近乎崩开。再后来,窄小紧贴的领口被强行掂托出来了什么,被变换形状,被为非作歹。

    少薇让过脖子给他,让他的吻流连颈侧,闭眼仰头,从喉咙间溢出无声的喟叹。

    察觉到她磨蹭两腿的动作,陈宁霄贴着她脖子闷笑一声:“宝宝自己找一下最近的酒店?”

    少薇:“……”

    等、等一下……

    她突然醒了过来,坐直身体:“你刚叫我什么?”

    陈宁霄回忆了一下,与她对视:“宝——”

    少薇顾不上许多,惊慌失措地捂住他嘴——用刚刚干过活的粉手套。

    呼吸间一股橡胶和消毒水味,陈宁霄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腿上满面赤红眼眸水润的女人。

    少薇又是惊慌地低呼一声,撤开手:“对不起!”

    陈宁霄张唇:“宝——”

    少薇立刻又捂了上去。

    陈宁霄这次不挑眉了,也没有试图说话,慢条斯理地拈弄起来。

    少薇很快招架不住,被迫又闭上眼,呼吸不稳,说出心底话:“你哪儿学的称呼……”

    陈宁霄按下了她的手:“没学,自己就跑出来了。”顿了顿,他正色问:“不喜欢?”

    确实是自己跑出来、跑到他嘴边的称谓,如此天然,仿佛他这唇舌从学会讲话起,就是为了这两个字而蓄力,而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梦里,它们早就练习模拟过何止千遍。

    少薇细眉拧紧:“也不是……怪怪的,没人这么叫过我。”

    她根

    本不知道“没人这样对她过”是对男人最好的药剂。

    陈宁霄眸色转暗:“那以后就这么叫了。”

    少薇头摇得厉害:“不行啊,听了心里一紧一紧的。”

    陈宁霄深呼吸,瞳孔深处的暗色已经浓得快不见理智。

    很想……感受另一个地方是不是听了这称谓也会“一紧一紧”。

    陈宁霄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忍着,是谁给他下的规矩?柏拉图吗?柏拉图凭什么管他。

    少薇严阵以待:“不许这么叫我。”

    陈宁霄静静望着她,唇角衔笑,不发一言。这是他谈判中才会出现的神情,表示他对对方的提案不满意。

    少薇何曾见过他这一面,只觉得该死的有压迫感,也该死的有蛊惑性。

    硬着头皮:“那……不许当着别人面这么叫我。”

    等等,这条好像是多余的,因为本来他们也不会公开啊!

    陈宁霄眼也没眨:“成交。”

    少薇:“……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

    “落槌后不能反悔,这是规则,”陈宁霄一字一句,看着她双眼:“宝宝。”

    少薇不挣扎了,仿佛知道了逃不过这个称谓,逃不过被赋予了这个称谓后自己极速的沦陷、沉迷、成瘾的命运。心脏的紧缩变为浪涌水高的潮水,推着她身体的浪潮。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该认命的,陈宁霄仍然是她完全的月亮。

    陈宁霄将她所有的神情、眼神,一丝一毫都不落地收进眼中。还不够。他想确认她更多,他想更多地捕捉她的动容、快乐。取悦她,成为他人生的头等大事。

    他按着她的腰窝,大手抵贴住她两扇肩胛骨之间的脊心,让她与自己亲密无间。

    附耳,嗓音低沉:“宝宝。”

    梁馨当门神当得称职,跟每个路过的人对视、微笑、没话找话:“吃了啊?天气蛮好啊?”

    路过的人看她一脸毛病:你谁啊?

    梁馨心里怒气值积蓄,放她进去!她要进去写作业!

    在地上划了第五排正字后,玻璃门终于被推开,一前一后出来两道人影。

    梁馨未经人事但有充沛的文艺作品徜徉经验,一站起来,视线就控制不住地直奔少薇双唇。

    红润,丰厚,微肿,唇膏已经被**光。

    幸而夜色遮掩,模糊了更多了不得的细节。

    梁馨故意:“薇薇姐这就走啦?我哥马上就来了,你们不吃顿饭吗?”

    少薇:“那个……”

    陈宁霄:“你工作安排好了,过两天就上岗。”

    梁馨:“!!!”

    陈宁霄回眸,高冷睨向:“但你要是再提你哥一次,你就还是进厂拧螺丝。”

    梁馨双手捂嘴,摇头摇得斩钉截铁。

    奔驰驶出禧村,速度胜过平时,在夜色霓虹疾驰。

    过了会儿,一幢公寓门口岗亭处慢下速度。

    找什么附近酒店,她和他差点都忘了,他的公寓本来就在对面汇樾府隔壁。

    第87章 第87章“凶器”

    陈宁霄的这间公寓在大学期还住着,出国后便闲置了,托管给物业保洁定期上门打扫。在美国时因为动辄到处飞,养成了住酒店的习惯,清静、私密、周到,每天回家来都有绷得平整的床单、所有东西归复原位的洗手台以及随叫随到的服务。最后一点在家居环境里是最难实现的,“随叫随到”意味着让度一定的空间和隐私权给住家保姆或管家,但陈宁霄一身少爷病,思考问题深入时,连看到别人影子都会烦。并且在公寓里为他服务的话,比如下厨、调酒、熨烫衣服、洗衣乃至给他铲一桶冰,动静都难免会闯进他眼皮底下和耳朵里——他只想享受服务,不想看到服务诞生的过程。

    陈宁霄考虑过,将来要雇全能管家的话,他需要一个至少五百平的平层,以确保对方和所有这些家务机器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对于他常住酒店套房这种事,少薇起初也表现出了不解,听他一一数完后,不仅不解,还多了一层同情:“听上去像生活不能自理……”

    陈宁霄对她的点评接受良好:“消费是富人的义务,富人只有乐于消费和纳税,才算合格地反馈了社会,如果每个富人都是葛朗台,经济就会变成一潭死水。我住一个月酒店套房的费用是二十万,为我提供服务的上下游链条上创造的岗位,远胜过我请一个管家、司机和保姆。”

    少薇觉得自己被说服了。过了一会儿默默问:“那你未来太太……?”

    陈宁霄沉默住。

    “要住太太,保姆,管家……”少薇按着手指,一脸感叹:“这房子没个一千平都不能住。”

    “……”

    “那要是再有了两个小孩……”

    陈宁霄冷冷吐字:“Stop.”

    少薇笑得发抖,在簇簇弯下来的睫毛中朦胧望他。那时就想问问他,在他经济合作社的婚姻规划中,是否包括了一幢大房子,两个小孩和一条可爱的狗呢?

    门口保安已换了数波,新保安少薇看着面生。当然她已许久没来过。车子直下车库,刷业主卡开门,进电梯时就吻到一起。到了顶楼,感应灯亮起,照亮门口缠绵的两具身体。少薇衣衫已不整,也剥着陈宁霄的西服,薄薄的掌尖顺着他结实的肩膀滑下,滑至他的背肌上,摩挲着他发线清爽整齐的颈后,又顺着他的后领口探入。

    陈宁霄僵了一下,停下吻,蹙眉而略感不可思议地笑了声:“哪儿学的?”

    少薇光是做这些动作就已经烧光了勇气,脸比平时更红,小声嘀咕:“你这样的人,就想这么对你……”

    门锁开了,砰的一声,少薇被陈宁霄抵在门板上,整个人被强势地托抱而起。屋子里没开灯,浓重的漆黑膨胀着彼此的渴念。

    陈宁霄逞凶一阵,将人往卧室里抱。一路技巧纯熟,衣物落在脚后,先是V领的修身针织衫,再是她绑头发的皮绳。白色细吊带已经被解了背后攀扣,晃晃悠悠地挂在少薇上身。

    树上桑葚熟,陈宁霄仰头撷取。

    少薇蓦地仰起脖子,抱紧了他的头颅,指间被他浓密的

    头发填满,眼睛因为难耐而紧闭。

    进卧室前,白色清凉衣物轻飘飘地掉落地毯,牛仔裤被解开翻下,露出一截泛着象牙般沉静莹润光泽的腰线,以及里头若有似无的的蕾丝边。

    从背后看,甜桃正当季,果梗已掉落,徒留深陷的一个窝心,丰满的两瓣落进了陈宁霄掌控,被缓慢地往中间推拢,又往两侧外括,一圈又一圈,带动前面。

    果汁甜得发黏,亮晶晶地摩擦出一两声细微至极的响声。

    喀哒一声,卧室门被毫不留情地踢上。

    虽然来这公寓很多次,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进这房间。

    灰色床单柔软干爽,少薇被陈宁霄扔上去,头晕目眩间,身上仅剩的一点束缚都被他不客气地一褪而尽。

    陈宁霄体温代替了衣料取暖,一边深吻她,一边问:“宝宝想怎么玩?”

    虽然是征询的语气,但他的下位也似上位,服务也似掌控,沉晦的眼山雨欲来,浑身肌肉蓄势待张,青筋已被从臂膀唤醒,但整个人却仍有一种不动如山之感。

    有些问题不是他问了她就有得选的。

    何况这是虚假的二选一,因为选了指,也会动嘴,反之亦然。

    洗手间传来龙头水声,洗手液被压了在手心,揉搓出泡沫。陈宁霄洗得慢条斯理,绝无一丝赶时间的急躁感。他很喜欢这种时刻的前奏,考验着他的耐力,却能最大限度调动他浑身上下的兴奋。他甚至觉得心脏跳得快得发紧。

    门口倚上一道身影。

    少薇身上披着他的衬衫,没系扣子,两手在身前交叉相挽,领口荡着,肤色若隐若现

    陈宁霄按下水龙头,唇角微勾:“等不及了?”

    “什么啊……”少薇两颊绯红着嘟囔,“想先上洗手间。”

    其实是她想先冲洗一下,偷偷的。

    陈宁霄听了,不知想到什么画面,眸色和面容神情都是难以言喻地一暗,却暂且什么也没说,只是按部就班而细致地干了手,将擦手巾缓缓放下:“忍着。”

    喀哒一声,洗手间门被陈宁霄自身后关上。

    不知为什么,这一声在这安静公寓里尤其预示着什么,令少薇不自觉吞咽了一咽。

    身体被抬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下半身可以说完全腾空,看上去,陈宁霄像是扶着两根象牙雕就的花架,正俯首观察他花园的长势。

    好的园丁,就是要随时随地关注这些细微的反应。譬如,是否灌溉足够,还是干旱缺水?植物是被过量的雨水打湿,茂盛的叶片粘连打绺,还是欠缺滋润。

    很显然,他的花园并不缺水,可以说是水势充沛,一切都亮晶晶,被洗得发亮。

    陈宁霄居高临下地目视,直到觉得光看已无法传递他的重视,他俯身埋头。

    会感慨于它的肥沃丰厚芬芳。

    他头顶的两条象牙色的花架不知为何总也不稳,像是要无力地倾倒下来,陈宁霄不得不更强势地固定住。随着花园里更用力快速的动静,架子显然越来约支撑不住,顶端十个趾绷得死死的。

    少薇觉得自己快疯了,从椎心某处像是失重般的感觉越演越烈,涟漪般重重扩散,让她尖叫想逃。

    “自己扶好。”

    陈宁霄更高地托高了她,从她不顾一切想逃的状态中察觉了她的临界,蓦地发狠。

    只是体验过了几次而已,少薇就开始怨恨起自己的天赋,一旦冲开第一层后就接二连三没完没了。

    陈宁霄高挺的鼻尖因为这些服务而沾上透明,一股淡甜的水腥气萦绕呼吸。他舒展上身,宽阔背肌拉开贲张动势,伏至少薇身上,与她面对面。

    少薇讲不出话来,定定与他对视数眼,被他很恶劣地鼻尖对鼻尖。若有似无的摩挲间,她脸色爆红,听着他问:“好闻吗?”

    问是问了,根本也不给人答的机会,眸光深邃流转,捏住她的下巴,吻笔直侵入。

    另一只空闲的,也在底下长驱而入了。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无师自通,在那条幽微的隧道里驱开层层叠叠。想当然会遇到阻隔,彼此都静了静,少薇抗议起来,求他不要。

    陈宁霄亲她的耳垂耳廓,低声说:“我有数。”

    少薇以为他误会,眨眨眼:“我不是不肯……”

    “不肯也没关系。”陈宁霄停在浅表处,不进也不退,似乎是认真地说事:“这种东西,你说了算。”

    少薇抿了抿唇,沁出了些微泪花的双眸自下而上地与他对视,绯红,但渐渐镇定,直到这双迷离迷乱的眼眸被一种沉着所覆盖。

    “我愿意。”

    比起自己的心愿,她觉得更扑朔迷离的分明是他。在他们有限的亲密接触里,虽然激烈是很激烈,但没有哪次陈宁霄有失控的,大部份时间里他都能算得上衣冠楚楚,仿佛只是从办公桌前暂时离开,来玩一下他的某款玩偶。玩好了,可以无缝将办公椅移回电脑桌前,执钢笔,批文件,从头发到黑色西装袜莫不是一丝不苟。

    她又被玩得门户泥泞了一次。

    昏沉之际,少薇闭着眼,喃喃说出心里话:“陈宁霄,反而……你是不是不愿意?”

    陈宁霄抽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清理着,听到这句,他动作停下,脸上露出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什么?”

    少薇呼吸起伏不定,余韵还在,说话也有股招人的懒洋洋:“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对我没兴趣。”

    陈宁霄深呼吸,下一秒,少薇觉得天旋地转——她被不客气地翻了个个,面朝下而背对陈宁霄。

    身后窸窣动静伴随金属扣,是个人都知道他在解什么。

    “让你有这种误解,我很抱歉。”他一字一句缓缓低沉地说。

    少薇想翻身,但刚有动势就被无情地按了回去。

    “等、等下……陈宁霄!”她慌到结巴,一双瞳孔里写满震惊和不可思议:“后面不行!”

    从没想过这种权宜之计!!!

    她被死死地按住了,看不清陈宁霄的动作,只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令人猜不透情绪的冷笑。紧接着,她两只腕心被推至头顶,交扣,缠绕……绑紧。

    一串动作没有商量没有迟疑,算不上粗暴,但也绝对不算温柔。

    下一瞬,她被捞起,屈膝,并紧。

    刚刚她自己潮出的幼滑成了绝佳的帮凶。陈宁霄沉默不言,干燥掌进,水洗掌出,淋淋地顺着内侧一抹而下,继而离开,换上别的。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少薇蓦地忘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脊椎收紧,像是感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经验的危险。

    ……什么?

    好陌生的温度,好陌生的触感,好陌生的形状,好……难以承受的份量。

    这是陈宁霄的……?

    她年少时就追逐、仰望的,看着他的背影从少年至青年至男人的,对外界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冷淡疏离却又总是不动声色掌控着一切的男人的……凶器。

    少薇吞咽了一下。

    好沉。

    纷杂念头,最后唯一只剩下了这个。

    陈宁霄伏下身,青筋迭起的掌扣住了她此刻看上去纤细易折的后颈,说话间,灼热气息喷薄她耳廓:“再说一遍,我好像对你什么?”

    “好像对我……”她乖得有问必答,声音沙哑着,却又蓦地失了声,从喉咙里叹出一声含糊颤抖的“唔!”

    这一下,像电梯极速失重。

    少薇的脸被他按着闷进被单里,呼吸不畅,每个毛孔都滚烫。

    但滚烫也比不上后面。

    陈宁霄只动了这一下,就再次保持进度俯下身,动作从按住她脖子变成了滑至她颈前,抬起她下巴,技巧性地捏住。

    “是不是说,我好像对你没兴趣?”他冷静至极地重复了一遍。

    伴随这句问话,他再度进了一步,坚如凶器。

    “嗯?”他没打算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不疾不徐地碾着:“现在呢?这样可以吗?”

    明明刚刚还在仔细对待呵护备至的人,此刻却亲自为这里带来了冲撞与震颤,一下胜过一下。

    少薇只觉得天灵感都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脊背上片片鸡皮疙瘩竖起。

    陈宁霄呼吸渐重,目光聚焦在她被自己束缚住的那一双纤细腕上。

    如此孱弱,如此骨感,透明如蝶翼,无助而无意识地扑扇在雪白被罩上。

    他看着这种画面,狭长冷锐的双眼不自觉眯起,既深邃,又迷离,薄唇抿得很紧,眉骨与笔直鼻梁间形成了一道锋利的光影分割线,看上去过于冷静,过于没有波澜。于此相对的,却是心脏快要爆炸,一下一下快得不可思议地撞击胸腔,与底下动作频率逐渐合二为一。

    只点了一盏夜灯的卧室里,温度攀升得前所未有,空气好像随着两人的呼吸与叹息有了重量,随时会下起一场滚烫的雨。

    少薇脊背上前,她率先受不住,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尖叫起来。膝盖曲着想往前爬,躲掉这阵让她觉得自己会死掉的恐怖的感觉。

    但没两厘米的距离,就被他无情地拉了回来,准确而结结实实地撞上。

    少薇瞳孔蓦地涣散了,被捞起的眨眼间亦被解开了束缚,她整个人不受控地、脱力地跪趴下,被按直,被浇。

    她筋疲力竭,被陈宁霄抱在怀里,亲着她汗湿的额头。

    “疼不疼?”

    “擦破了。”少薇难以启齿。

    陈宁霄没问这里,但她既然说了,他便说:“等下我去给你买药。”

    “不急……”

    半圈淡淡红印留在她腕骨上,与象牙白的肤色形成刺目对比,陈宁霄光是看着,就又觉得呼吸紧促。

    “这里呢?”他这次问得明确。

    少薇摇摇头。

    “排斥吗?抗拒吗?”陈宁霄冷静地问,与刚刚表现判若两人。

    少薇又摇头。

    陈宁霄压低眸色,“喜欢吗?”

    问得真是讲究方式方法,循循善诱,步步深入。

    少薇这次思考了一会儿,反问:“你喜欢这样对我?”

    陈宁霄面孔冷峻,声线平板:“不喜欢。”

    他起身去冲了个澡,闭上眼,都是她被彻底绑住的样子。凉水失去功效,刚刚的那一场也实难算得上满足,他深呼吸,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兴奋得可耻的自己。

    回来时少薇已经洗过澡睡着了,手机丢在一边。

    电话响了两回。

    第一回是尚清打来的,陈宁霄接了。

    “是我。”

    沙哑低沉,直接让尚清沉默了两秒。

    可怜的小猫……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清冷矜贵的,谁知道是个逞凶不客气的。

    “她今晚不回来。”见她不说话,陈宁霄主动说出她关心的东西。

    “哎等等——”尚清叫住他,“那明天还拍吗?”

    陈宁霄漫不经心:“没让她累到那地步。”

    挂了电话,尚清对着空气骂了他三分钟。

    第二通电话,是司徒静打来的。

    陈宁霄目光抽离地看着他母亲名字在屏幕闪烁。

    晚上十点半。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摁断。

    第88章 第88章小镇女孩

    陈宁霄开车出去买药数分钟后,少薇自动惊醒过来。手机已被陈宁霄冲上电放在床头柜,她摸出看了眼,还没到十一点。

    身上黏腻,她冲了澡,出来时看到司徒静来电。

    “阿姨?”少薇擦着头发,“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刚刚打你电话,怎么挂了?”

    少薇愣了下,反应很快,“我没听到,可能是在包里被镜头撞到了。”

    司徒静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道:“你来。”

    “啊……?”少薇缓缓地停住动作,发梢滴水。

    司徒静声音里有股倦怠:“你在哪里?我派司机来接你。”

    “不用。”少薇摇头,“我打车来更快。”

    她再度确认了眼时间:“但是阿姨,我到了肯定得十一点多了。”

    司徒静雷打不动的作息,每晚必在十一点前睡。但她这个规矩轻而易举地为少薇破了:“我等你。”

    挂了电话,少薇长叹一口气,站回镜前将头发吹干,一边检查了下脖子肩膀之类的有没有吻痕。

    陈宁霄提了药回来,看到的是吹干了头发穿回了那件灰色针织衫的她,但腿还光着,白色蕾丝包裹着臀畔。

    他已看懂,上前去抬起单手抱了下:“这么严格,非要走?”

    少薇也窘:“不是啊,是阿姨……”顿了顿,“刚是你挂的电话?”

    陈宁霄现在就是一个后悔,早知道就把她手机带走了。他蹙眉:“她最近出什么事了,这么脆弱。”

    “嗯?”

    “司徒薇一直跟她睡到十三四岁才分房。”

    “亲母女之间,倒没什么。”少薇道,目光流露出一丝羡慕。

    “是,我只是想说,她可能这段时间比较脆弱,把你当成了司徒薇的替代品。”陈宁霄带她坐回床上:“不急,先擦药。”

    少薇乖乖坐到沙发上,两条长腿屈膝,呈“”往外打开,有点窘,自顾自将左腿放下,从沙发沿踩到地面,剩右腿“>”这样。

    陈宁霄在她身前蹲下,哼笑了几声,少薇推他肩膀:“快点……”

    大腿内侧皮肤细腻柔嫩,头一次被那么粗暴对待,红了一片,刚洗澡时就火辣辣地疼。

    陈宁霄挤了药膏在指尖,涂抹上去,缓慢揉搓开,清凉的触感。少薇觉得他太过郑重其事,移开目光嘀咕:“你别那么用力不就好了……”

    陈宁霄:“也没怎么用力。”

    “……胡说。”

    陈宁霄涂完这侧的药,搭手回膝,歪了歪下巴,好整以暇:“那下次对比一下?”

    “别、别……”

    陈宁霄敛了玩笑,稍显认真地问:“感觉怎么样?”

    “哪方面……”

    “整体。”

    少薇身体又冒汗,往沙发后蹭了蹭,憋了半天。

    憋出了个:“……好。”

    她是内秀,嘴皮子不利索,吵架不在行,辩理不在行,现在证明就连调情也不在行。也许别的女孩子能心照不宣跟他推拉得有来有回,将情趣拉满,不像她,话说完氛围也断了。

    陈宁霄失笑一声:“哪里好?”

    了解她,没难为她回答,问:“不嫌我粗暴?”

    少薇缓缓摇了摇头:“不觉得。”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陈宁霄怔了一下,他眼眸微眯,掩住了里面的复杂晦暗,语气淡淡地问:“那下次可以更进一步吗?”

    少薇以为他说的更进一步是指物理距离上的更进一步。

    抿了抿唇,突发奇想面红耳赤:“那个……既然用腿也可以……”

    不是她不肯,而是今天目睹过感受过后,她觉得高看了自己。

    陈宁霄略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是不是以后就都用腿就行啦……?”

    陈宁霄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勾唇:“不行。身体也要各司其职。”

    少薇五雷轰顶,头一次觉得“各司其职”这四个字这么不正经。

    认认真真涂好了药,晾着吸收了会儿,她穿好衣服,叫了台网约车。陈宁霄送她下楼,分开前,撩开她头发在唇角亲了亲:“司徒静难伺候,有什么记得第一时间找我。”

    陈宁霄和那种从小被母亲遗弃的小孩不同,他对她没有盲目的崇拜和维护,虽然曾近乎病态地靠近她、渴望被她关心,但对于父母为人如何,他却有着完全置身事外的冷静、客观,或者说不客气。

    “司徒静是一个空心人。”这是陈宁霄对母亲评判的原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满足感来自于哪里,因此无法开心起来,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因此将生活过成了一种模仿游戏,她想象中的高知女性、优雅富足的太太、贵妇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就如何行动,也因此,她永远都在找对标、找坐标轴。从夫家带女儿离开的她,看似独立开明,却不顾司徒薇的成长,在邮轮过起足不点地的生活,只为了让自己出现在太太会下午茶话题中时是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

    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是很可悲的,意味着无论她得到什么,她都无法满足。但司徒静也是一个耐心足的人,她的一辈子只为最后的“盖棺定论”而活,因此,她可以撑着,在漫长的孤寂中撑着,撑足体面。只要陈宁霄能入主启元控股,成为下一任义不容辞的掌舵人,那么她就是最后的赢家,也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因为这一切都首先得益于她这一辈子的牺牲。

    但少薇总觉得,陈宁霄对母亲的评判有些矫枉过正,过于严苛。虽然司徒静说话

    做事很神秘——她从来不解释自己,只下命令提需求,但司徒静对她的照拂却是实打实的。本来她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女儿同学而已,供她上学、交换,送她贵重礼物和红包,对少薇来说已是天降馅饼,而司徒静却从未要求少薇回报过什么。

    车子在司徒宅门前停下,佣人点灯相迎。

    少薇进了卧室,还是跟前一日一样拘谨。简单地又洗漱了一遍,换上睡衣出来,司徒静正靠在床头看书,看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问少薇:“看过这本书吗?”

    少薇点头:“上大学时在推荐书单里。”

    她读的文学系,虽然学得不好,还中途转了专业。

    司徒静手中那本厚厚的书已经翻到了末半段,“还记得曹青娥母女吗?”

    这哪记得,这本书里人物这么多。

    司徒静淡淡道:“母女俩闹了一辈子,她妈临死前,两人突然有了说不完的话。”

    少薇蓦地记起来了。

    司徒静突然问:“你听过我节目吗?”

    “偶尔。”

    “我给你念一段吧。”司徒静淡道,手指在书页上往下滑,找到合适念的段落,撇下巴对少薇说:“坐。”

    少薇掀被坐进去,听到司徒静清了清嗓子,酝酿。她念了曹母送曹青娥从县城车站离开的那一段。

    “‘当初把你加到襄垣县觉得远,现在幸亏远。’

    ‘为啥?’

    ‘因为远,我才能送你。知道见你不容易,才想起这么多话。’

    ‘直到最后一班长途汽车要发车了,曹青娥才上了车。从车上往下看,空空荡荡的汽车站里,就剩下娘一个人,拄着拐杖,嘴在张着。’”

    曾经的省台台柱子,既可以播报国泰民安的新闻,也可以在天灾人祸中动容人心,凡有公益道德类的专题节目、晚会,司徒静也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主持。她的声音流淌在深夜,拥有奇异的触达人心的力量。

    司徒静念到了的曹母去世的段落。讲的是每每曹母昏迷濒死了,曹青娥就喊,“‘娘,你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如此数翻,司徒静念出曹母最后的台词:“‘妮,下次我再走的时候,就别再喊我了。……刚才到了梦里,我走呀走呀,走到一个河边,腿突然就轻了。……刚要洗脸,听到你喊我,就又回来了;一回来,又躺在这病床上。妮,下次娘走的时候,就不要再喊娘了;不是娘心狠,不是娘没话跟你说,实在是受不了……’”

    少薇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满面。

    司徒静念完了片段,合上书页,摘下框架眼镜,像是没注意到少薇在哭。

    “我最近很想薇薇,不过我常想,也许放她在国外才更逍遥快乐。你跟她年纪相仿,可惜没当成好朋友。”

    少薇赶忙吸了吸鼻子,又随随便便地将眼泪抹掉:“其实我很喜欢司徒薇,她很可爱。”

    她都不确定司徒薇是否知道自己和她母亲这一层受资助的关系,因为司徒薇本科即出国了,两人没碰过面。

    司徒静将书放在床头柜,滑进被窝:“薇薇直到开始发育了都还跟我睡,她喜欢听我念故事。有一回她和朋友闹了矛盾,问我,‘妈妈有没有最要好的朋友’。”

    少薇不自觉顺着她的话问:“有吗?”

    司徒静闭上眼,笑了笑:“从前有两个姑娘,都是小镇女孩,发了誓要到大城市当人上人。她们两个天资都不错,各有天赋,一个声台形表佳,一个审美好,用的一手好缝纫机,岁数上,一个比另一个大了几岁,一个主意强,另一个随和,有点懦弱,两人以姐妹相称,姐姐个性强,当然要更照顾妹妹。

    “后来,学艺术的姑娘谈到了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结婚生子,确实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她想提携妹妹,不巧的是,妹妹也怀孕了,问题在于,她才19岁。姐姐劝她把孩子打掉,妹妹不肯。那时候户籍管得不严,为了方便,姐姐帮她改了年龄,改大了足足三岁。”

    少薇已猜到了那个姐姐就是司徒静自己,“然后呢?”

    “后来,故事就没有什么意外了,妹妹日子越过越穷,姐姐日子越过越好,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妹妹总跟姐姐犟说,平淡是真,姐姐也就真的不再管她。”司徒静沉默了一会儿,“人要是铁了心疏远,那就没有关系是疏远不了的。我不知道她最后过得怎么样,是死是活,是幡然醒悟逆转了命运,还是就这么黯淡下去。”

    这故事如此沉重,少薇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一下更不知道说什么,是惋惜好,还是批判好?

    “女孩子的路总要难走些,一步错,步步错。我知道她早就后悔,但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相夫教子’四个字比你们更刻在骨子里,又吃了年纪小、读书少的亏,嫁了男人,好的歹的都觉得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薇薇高中早恋,你知不知道?我关了她两个星期禁闭,直到她认错。”

    少薇头一次听说司徒薇的初恋是这下场,心里莫名打了个哆嗦。不知她所谓的两个星期禁闭,是哪种程度的禁闭?

    “你比薇薇强,这话我说过很多次。”司徒静淡淡地点评,“虽然有些唯唯诺诺,到底还是有自己的主心骨,看得清也拎得清。人这一辈子,爱谁都是镜花水月,这世上什么关系都比爱情牢靠,”她转过头来,“比如说阿姨对你。”

    台灯橘黄色的灯光极暖,司徒静温柔倦怠的目光,像一壶牛奶,温润地、涓涓地从纤细的壶嘴中流淌。

    少薇两条手臂上蹿起鸡皮疙瘩,内心被阵阵羞愧折磨。她不善于如此强烈、直白的情感表露,这样的温馨只在影视剧里见过,一发生在自身,就难受尴尬得想逃,又想,自己果然是怪物,竟无法坦然接受长辈之爱。

    司徒静没有为难她,而是说:“你没有妈妈,我知道你一个人过得很累。你要是肯,就叫我一声干妈,我让你从现在开起,锦衣玉食。”

    后面四个字一字一句,每字都有着举重若轻之力。

    司徒静之前也暗示过,比如她希望少薇定居在颐庆,将来可给她养老送终,像鸳鸯之于贾母。

    但这是她头一次说,她可以认她做干女儿。这不是随随便便的允诺,这等有钱人的干女儿干儿子,多少人舔着上赶着要当?简直是中彩票的好运。

    少薇惊愕住,什么话也开不了口,所幸平时木讷形象救了她命。司徒静捻了台灯道:“不急,你慢慢想好就是,先睡。”

    屋内陷入黑暗,少薇僵躺着,直到被子下窸窣探过来一只手——司徒静牵住了她,保养得当的、肤如凝脂般的手虚虚地搭在她被陈宁霄留有红印的手腕上。

    “其实在我心底,你早就和薇薇一样亲近。”

    少薇一夜无眠。

    翌日,她害怕在餐桌上和司徒静对上,磨蹭了很久才去吃早饭。司徒静果然已去做普拉提了,少薇松了口气,草草吃了几口就赶回出租屋。

    尚清已在等候。她按少薇预先的吩咐,没有化妆护肤,只做了基础的保湿。少薇换了两块电池,又额外拿上了胶片机,两人一同出发乘地铁。

    “在哪拍呀?”尚清还是紧张,“会不会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各种大灯闪着,一堆人围着伺候你。”

    少薇噗嗤一笑:“哪有这么大排场,拍着玩儿,纪实性的,只是做了一点概念而已。”

    下了地铁,绕过巷角,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城中村独有的混合着霉味和炭火味的潮湿。尚清懂了,却什么也没问,直到「亲亲」原模原样原封不动的门头闯入眼帘。

    两边店铺都变了,电线杆更歪了,六年称不上沧海桑田,可它是这纷杂中唯一没变的——被窝藏住了。

    “这是梁阅租下来的,签了二十年合同。”少薇轻

    声说,“他想,也许你有一天会想回来看看,那样他就能抓到你了。”

    尚清捏了捏拳,忍住眼眶酸涩,抿唇笑如春风:“不早说?瞒这么严实!早知道我就不在阿德那儿送外卖了,重操旧业多好,像少爷说的,‘悦己’经济是风口。”

    梁馨和造型师早在里面等候,随着距离靠近,尚清的声音一清二楚闯入。听是蛮好听的,梁馨想,但是觉得她讲话怎么这么直爽?直爽到有丝俗气在里头。

    “叮咚。”

    “欢迎光临。”

    梁馨心跳加快,眼珠子登得老大。

    她哥决意要养一辈子的女人,她可得看仔细点!

    一打照面,梁馨紧凑的呼吸瞬间泄了,心里的劲头也飞流直下三千尺,一个被针戳破的水气球。

    她不仅讲话调子俗气,气质也俗气。

    不过梁馨很快就想通了,这刚好证明了她哥与她之间绝对无事发生,梁馨开始考虑下次梁阅再有相亲时,她得如何从旁协助,偷偷暗示未来嫂子,这是个无需介怀的女人,她哥与她只有欠与偿。

    尚清与她打了照面,一愣后一笑:“你是梁馨?上次我们吃火锅想叫你来着,听你哥说正在备考,什么活动聚会都不准参加。”

    梁馨嘻嘻笑,嗯嗯点头,打了两句哈哈,跳到少薇身后。

    造型师妹妹名叫kiki,还是在校大学生,更怕生,只跟少薇交接工作。得知尚清就是模特后,她也没说什么,道:“那就开始吧。”

    她没有给尚清准备什么复杂的造型和衣服,少薇跟她说,她觉得他们学校里最酷最飒的学艺术的女孩儿怎么样,就把尚清打扮成什么样。于是Kiki就让尚清换上了一件黑色挂脖背心,一条水洗蓝的喇叭牛仔裤,低腰,扣子开着,让腰线外翻,露出里面内裤的边缘。

    她买了新的给尚清,尚清很爽快,二话不说就换。

    出来后,脸上喷水保湿,继而拍上小麦色的粉底,做阴影修饰,突出轮廓和骨相。嘴唇也用粉底遮了,之后涂了层淡淡的裸桃色啫喱。

    尚清的头发做过头顺,kiki用一条皮筋绑了个松散的低麻花辫,头上用一条亚麻头巾盖住,随着一起编进,一些没照顾到的发丝就顺其自然垂在脸侧。

    尚清很瘦,kiki忽然问:“姐姐多重?”

    “83.”

    “那是最合适上镜的体重了。”kiki道,“你应该没超过160吧?”

    尚清156左右。

    “一般身高减八十是上镜的理想体重。”

    梁馨瞬间开动脑子算起来,咋舌,少薇解释道:“那是电影电视的镜头,跟环境肖像不一样。焦段不同的镜头,会产生不同的畸变,我们又不当明星,别这么要求自己。”

    “好咯。”Kiki完工,走远了两步打量,点点头。

    梁馨发现她哥要养的这个女人真的太瘦了,瘦到骨头锋利,比如手腕、手肘、腰际的两块骨头(梁馨不知道叫什么)突得简直像两块岩石,还有锁骨,锁骨至胸口的那一排,是胸肋排么?若隐若现的。

    挂脖的背心、腰线下翻的牛仔裤,都强化了这些标志,令她整个人站到灯光中时,有一种简单、瘦削、凌厉之感,但她又瘦到了令人觉得苦,抿着唇,黑瞳纯净,亚麻头巾与麻花辫强调了朴拙之感,于是,她像是个圣洁的什么宗教人士了,苦行僧,或者,圣母。

    梁馨目光停留了十几秒后才意识到,这种感觉,叫做美。

    尚清嘴唇微动,梁馨惊叫:“别说话!”

    她可太怕她一开口就破坏了这种美了!

    少薇笑了笑:“姐,你想说什么?”

    尚清无所适从地捏拳又放松,原地转了一圈:“我难受。”

    她害怕灯光。审讯室的灯,监狱的灯,监视的灯。

    少薇知道,所以她才设计了这样圆形的聚焦光。她要她沉浸,又要她警惕;要她发奋,又要她严阵以待。

    少薇抿唇微笑:“习惯了就好了,没关系,我们先从真正做美甲开始拍,忘记灯光,忘记我。”

    随后对梁馨道:“去。”

    梁馨:“?”

    “你手好看,可以当手模。”

    梁馨一喜后一怒,一怒后勉勉强强地又喜了,洗干净手,坐到美甲操作台前,委委屈屈暗示少薇:“能让我出会儿镜吗?”

    少薇宠她:“好,你好好摆,我给你多按快门。”

    其实没人能听到快门声响,为了让尚清忽略掉拍摄,少薇特意带了一个便携式蓝牙音响来放音乐。

    拥有表达力的模特,是最佳的模特。

    对于素人来说,可能不知道什么是表达,无法自觉表现,于是情绪就成了最要紧的东西。少薇承认,自己用这些熟悉的东西:美甲、「亲亲」、冰冷的灯光,门外城中村维修旧家电的吆喝声……这一切的一切,逼了尚清一把。

    从这一刻起美甲不再是美甲,而是一个女人的表达。

    美甲,是县城女孩通往城市的第一条根系,也是高端贵妇们生产精致形象的最后一环;可以是义乌小商品市场十块钱十五瓶的甲油,也可以是ifc白领们一百块一颗的施华洛世奇钻;是主妇们做完家务后的精致绚丽,也是酷儿们吞云吐雾间戴着铆钉戒指的五彩斑斓的黑。

    对于尚清,沉默地在这薄薄的、窄窄的甲片上雕龙画凤的时光,曾经是生存,通往梦想,如今是桥梁,通往那个唱着越剧,问“男人就不用反封建?”的自己。

    这一场拍摄,只持续了三个小时,除了做美甲的一系列纪实外,还补了她整理甲油陈列柜、给自己涂脚趾甲、清理打磨机等一系列镜头,尚清已能领会少薇想要的概念,做的姿势似实但虚,却浑然天成。

    最后,她关上灯侧眸,背后圆形灯光圈在墙上,各式假人模特在虚光中成为沉默的虚影,如一个又一个沉默地、倔强地、抿着唇发力的小镇女孩。

    拍摄结束,一场定音,少薇定定看着她的模特和合作伙伴们,说:

    “bravo。”

    第89章 第89章“三次什么?”

    完成拍摄,梁馨跑腿去一旁巷子里买了些小零食和奶茶给大家充饥,梁阅和陈宁霄走进来时,狼吞虎咽的Kiki定住了,塞着满嘴的瑞士卷默默退到了角落。

    虽然艺术学院全是帅哥,但这么不靠衣着打扮硬帅的,也很罕见。

    尚清也被奶茶呛了一口,惊天动地咳嗽起来。她还没卸妆,穿的也是拍摄时的衣服,此刻坐在台边的高脚椅上,牛仔裤腰下翻,尖峰般突出的髋骨上是纤细的小腹,随着她弓腰松弛的坐姿而叠出一层很薄很薄的皮肉。

    察觉到梁阅一扫而过的视线,尚清立刻从高脚椅上跳下,低声:“你们聊,我先去换个衣服。”

    换衣服的空间还是她打理着店铺时隔出来的,因为有的客人捏脚敲背需要换身浴衣。尚清走进去,拉上挡帘,脱衣,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数秒。

    不好看,瘦骨嶙峋,也没锻炼痕迹。

    挡帘外是他们的

    谈话声。

    少薇解释:“是我想晚上请大家吃饭,本来想说不管拍得顺不顺利反正就聚一聚,没想到刚好可以当庆功宴。”

    梁阅:“看来成果不错。”

    “超级。”少薇斩钉截铁:“清姐很有表现力。”

    尚清三两下就套回了自己的衣服,但站了会儿,等他们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方才走出去。

    梁阅盯了她脸颊看了会儿,淡淡问:“雀斑是画的么?”

    尚清讪笑:“对,我……”

    到处找纸巾要擦。

    “挺适合你。”

    尚清动作又停住了,对梁阅抿出一个笑,没话找话:“这么早下班过来,没耽误工作吧?”

    梁馨斜眼,心想这女人怎么聊天跟她妈似的,听上去很善解人意关怀备至,其实关心的都是扫兴的东西。

    梁馨不懂,这是因为尚清自觉在她哥面前,舍弃了一切作为女人的成份。是妈,是姐,是言行粗鄙俗气的底层人,唯独不再是那个在同德巷自建房里支使他干这干那甚至让他晾桃粉色bra的人。

    梁阅没表现出扫兴的模样,略点了下头:“工作是做不完的。”

    这里一帮熟人,Kikisocial不了,弱弱举手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先走。推己及人,少薇没有挽留她,爽快地说回头会单独和她联系。

    订了位的火锅店在旁边一商场,梁阅和陈宁霄两台车刚好塞下,梁馨和尚清坐梁阅那台车,少薇自然坐陈宁霄这儿。

    上了车,陈宁霄第一个动作不是点引擎,而是揽过少薇,手指拢入她发间,俯首要吻。

    少薇眼疾手快一根手指竖到他嘴上。

    陈宁霄:“?……”

    少薇:“先说好。”

    陈宁霄:“你说。”

    “不准嫌我挑的店档次低,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陈宁霄:“我肠胃很高贵,你想收买它的话——”

    少薇不等他说完,就凑上去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这是定金。事成之后……”

    陈宁霄表情正经:“行。还有别的买卖吗?”

    “不许吃梁阅的醋,不许找梁馨的茬,不准对尚清冷脸。”

    “这是三桩买卖。”

    “……”

    陈宁霄挑眉,气定神闲,感受着自己指腹下她耳垂逐渐灼烧起来。

    “那就三次……”

    天可怜见,她确实不是见色忘友的人,她是为友卖色!

    陈宁霄不动声色,只是引导着问:“三次什么?”

    很明显,只是三次“吻”的话,不够。

    少薇推他,小声:“你快点开车啦……”

    她每次说不下去时就会这样,陈宁霄敛住笑意,从她那侧后视镜里看到梁阅那台本田雅阁刚倒车出来,正要往这边开,便压下眼睫,手指用力,将少薇更近地揽至唇边:“那三笔是大买卖,理应要收更大的定金。”

    说完,趁她没反应过来,他便含吮住了她唇,舌尖抵入勾缠,另一臂却伸长到了身后,精准地揿下了总控处的某个按钮——贴着防窥膜的车窗静谧无声地降了下来,令车内景象一览无余。

    雅阁经过,车速明显缓滞,仿佛开车的人愣神。

    从雅阁这边的视角看,只觉得陈宁霄修长而宽大的手扣着少薇黑色如瀑的长发,用力到指节突起,硬筋和青色筋脉根根明显。而被他扣在怀里的女人如此纤细,虽是被引导和用力的姿态,但分明心甘情愿。

    他衬衣袖口下的表,低调华贵的汽车内饰,无一不烘托了着这画面,简直有了醉生梦死的缠绵于淫靡。

    雅阁里鸦雀无声。直到开出停车场了,梁馨才小小声地“哇哦”了一下。

    尚清坐在后排,从后视镜里去找梁阅的双眼。

    他看着很平淡,但紧抿的唇骗不了人。

    暗恋是场濛濛的细雨,有的人能迎来雨过天晴,有的人却不知尽头在哪里。又也许这样的雨并不折磨人,毕竟有人习惯了不在这雨中打伞,而只是漫步着,甘之若饴。

    “清姐,你谈过恋爱吗?”梁馨问。

    “啊,”尚清回过神来,“以前谈过两个,都不长。”

    “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什么样的没用,得别人喜欢我啊。”尚清笑道。她说话总笑,大部份时候是为了避免尴尬,让身边人自在,久而久之成了她的特色。

    “哎哥,你吃醋不?”

    不愧是小年轻,开枪都没个前兆的。

    梁阅淡道:“心跳平稳。”

    “你不觉得尴尬啊,表白失败,还得时不时被喂个一嘴糖。”

    梁馨说者无意,尚清心里却愧疚。要不是她自作聪明为他们安排了那场相亲局,也许梁阅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暗恋总归是比失败了的告白唯美。

    不知是不是尚清的错觉,梁阅似乎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她。继而道:“不尴尬。有些感情,能有机会讲出来就已经很圆满。”

    本田雅阁到了火锅店之后,又等了十分钟才看到陈宁霄那台奔驰身影。

    少薇一下车,低着头此地无银:“路上总碰到红绿灯。”

    梁馨:“薇姐你忘记补口红了。”

    少薇:“!!!…………”

    这是家很热门的海鲜火锅店。颐庆不靠海,所以吃海鲜的食肆都挺上档次,但火锅这种平民级的烹饪手法又冲淡了高级感,可见她费了一番心思。最重要的是,上次闹不愉快就是吃火锅,这次能纠正过来也很有意义。

    几人落座,少薇点单,都是时令价。其实心里在滴血,但实在是高兴,大有过了这顿没下顿的豪爽。等服务员上饮料过来,少薇举杯:“今天这顿饭大家敞开了吃,我买单!一呢,是终于给清姐拍了照片,满足了我这么久的遗憾,二呢,是要跟大家郑重介绍,旁边这位陈宁霄先生,是我的男朋友……”

    打了很久的腹稿还是想死。

    清清嗓子,话却迟疑起来:“他人很好,脾气好心地好对我也好,虽然看上去很冷酷,但相处见人心,希、希望大家也能喜欢他……”

    不行,真的想死。

    她越说声音越低,脸也越来越红,端着水杯的手都快抖起来。

    话音落后,满桌安静,良久。

    久到少薇不得不鼓起勇气抬起眼来,绯红的脸上写满可怜,眼眸水汪汪的。

    尚清噗的半声,忍住了,起身:“我去抽根烟。”

    梁馨迫不及待:“我、我去闻二手烟。”

    少薇:“?”

    梁阅颔首:“陪一根。”

    少薇:“啊?”

    眨眼间对面三人像玩消消乐般成串消失了,少薇扭头,不明所以且不安的神情在接触到陈宁霄后,像光柱下的灰尘般,缓缓地落定,落回到了心底的琴键上。

    叮的一生,清泉之声。

    循着清泉之声而上的,是他如森林般清邃的双眼。

    陈宁霄静静深深地注视了她许久,勾唇笑了下:“什么时候准备的?”

    “也没准备什么,”少薇怕他有别的期待,忙解释:“后面没了,没有蛋糕也没有鲜花——”

    话没说话,手被他温柔地坚定地握进掌心。

    她的手心满是潮汗,因为刚刚那段话的造作、仪式感,实在是超过了她这二十二年发过言的总和。

    陈宁霄似乎完全知道,对她手心的汗一点也没有意外,而只是握着:“我是说这段话,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我想过了,我一直没有好好给你们彼此介绍过,而且……”少薇顿了顿,低眸:“你那边不能介绍,但……总得要人知道的吧……我和你谈了一场。”

    总得要有人知道,有人见过,有人记得,她和他曾谈过一场。将来老了回忆起,才好有人告诉她,这不是你痴心妄想的幻想。

    好端端坐着的身体骤然失衡,少薇瞳孔蓦然睁大,又随着他笼罩上来的身体热度而回到了沉静模样。

    陈宁霄深呼吸,将她抱得很紧。

    从不知道,只要她一丁点的重视,就能令他如此欣喜若狂,或失魂落魄。

    在她面前,他是个太便宜的人。

    但世上拿的出手的爱这样少,因为她这一丁点的重视,他才真正成为一个高贵的人。

    高贵过司徒静,也高贵过陈定舟。

    “我没有什么不能介绍的。”陈宁霄的唇瓣在她耳上一边触碰着,一边稳声地说:“我们之间,你说了算。”

    海鲜店门外吸烟区,尚清一支便宜的女士薄荷烟将梁馨呛得咳嗽。

    “真难为她。”尚清一个劲地笑,但不是取笑调笑,而是某种宽慰之笑,“我记得她以前跟我说,轮到她国旗下讲话时她都很想死,不仅这样,值日周她当小组长,去每个班检查时,每分每秒都很难熬。”

    梁馨转身,透过玻璃望进去。其实什么也望不到。

    “少薇姐好有意思哦。”她随口说。

    “她变了。”尚清回,”

    她以前很神秘,漂亮,苍白,像一只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小羊,小兔,释放出的都是很弱的信号,招变态。”

    从现在开始认识少薇的人,绝无法从她此时此刻的健全上想象到她过去的迷离孱弱。

    “爱确实是一个能让人变好的东西吧。”尚清捻灭了眼,瞥了梁阅一眼:“现在心跳还平稳吗?”

    梁阅轻轻地一轮呼吸,勾唇哼笑一声。

    梁馨站着站着真去洗手间了,趁她不在,尚清问:“你还抱着等他们分手的打算么?”

    他们对两人恋爱都看得很开,能修成正果是幸运,不能也是正常。

    梁阅面色平静,吐出淡然已极的两个字:“从未。”

    他知道,谈过这样的爱情之后人是一座甜美的废墟,靠昨日的投影就能过活,已无力也不再想新造爱的宫殿了。

    菜上齐,人也都回了座。

    刚刚没说完的介绍续了下去。

    讲到梁阅,少薇说:“这位是清华的高材生,人称梁神,要是陈总知道哪里缺人才,一定要记得介绍梁神。”

    梁阅呛了一口水。

    讲到尚清,少薇说:“这是我亲姐,色彩一流,创造力一流,今天发现表现力也一流。说不定可以超过katemoss,成为史上个子最小的时尚模特!”

    尚清也呛了一口水。

    讲到梁馨,梁馨忙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用介绍,真不用!”

    陈宁霄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专升本备考生。”

    梁馨:“……”

    你大爷。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后面计划。

    梁馨听完贺闻铮的履历,可怜兮兮:“专科的我何德何能吻上藤校的精英。”

    陈宁霄一脸淡定:“你的学历对他来说是量身定做。”

    梁馨掷地有声:“口味这么奇怪,不会是变态吧!”

    陈宁霄默了一默:“我用人不考察性/癖。”

    轮到少薇做贼心虚地呛了一口水。

    她最近在偷偷地做功课,上匿名论坛上问,干那种事时喜欢绑住手什么的,算不算比较出格。

    网友十分客观:

    【首先,你自己排斥吗?】

    【如果他既喜欢绑你的手,蒙你的眼睛,命令你,就连服务你都带某种强制色彩,那么恭喜你,你确实开到隐藏款了。】

    少薇匿名:【那我应该怎么做?】

    客观的网友一个个都顿时暖心了起来:

    【把自己五花大绑送给他】

    【送他一条十米长的红绳】

    ……

    少薇啪地按下了电脑屏幕,喝了整整一杯水才稳下心跳。

    ……但是生日送红绳倒是很省钱就是了。

    她岔开话题,问尚清要不要从「亲亲」开始重新出发。

    “现在做副指甲好贵,姐你手艺这么好,学得又快,以前就有很多熟客,可以走那种高端沙龙会员店。”

    尚清早有准备:“上次陈宁霄跟我提了穿戴甲后,我就去做了些功课,这个现在还挺新的,主要销路在美国和巴西。我本来还以为要看工厂,找供应链,没想到就跟以前小作坊来料加工一样,都是人手做。一副人工加材料成本三十块的,通过跨境电商卖到美国,能卖二十美元!”

    陈宁霄轻抬唇角,等着她下文。

    “刚好就在颐庆不远,有个叫东海县的,专门卖美甲水晶配饰,我准备去那边考察一下。”

    东海以人造水晶产业闻名,美甲所用的各类水晶配饰,多从这里批发出去。

    “但是你贴一副也就二十美元,算你一百五十块好了,不是也比给顾客做单价低么?”少薇问。

    “但是它能批量啊!你想,我设计一款,找人来料加工仿着做,不就有量产了?”

    “哦,你野心好大,”梁馨道:“你想开美甲工厂,当工厂老板!”

    尚清顿时便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尴尬道:“我就是稍微想了下,做起来步步难,而且我能想到的,别人应该也想得到……”

    陈宁霄开口:“生意贵先,贵快,不贵独,你不是卖专利的,不必妄自菲薄。”

    他还是那样,任何时候开口都有一锤定音的效果,被他批改过卷子的人,总能增添一份信心。

    尚清像被老师鼓励的小学生,涨红了脸。

    陈宁霄拿起手机点了点,对少薇道:“发了你一个文件,你发给尚清。”

    尚清:“什么啊?”

    文件很快传过来,梁馨凑过脑袋,梁阅也略略关注。

    这是一份有关美甲和穿戴甲产业的调研报告和商业分析,从上下游供应链工厂、全球市场销量、跨境电商平台、渠道分销、市场增量、成本管控到潜在风险、可参考的分销模式都事无巨细。

    屏幕根本滑不到底。

    梁阅不提,旁边梁馨已经是目瞪口呆:我靠,这什么,你们高学历的人都这么吃饱了撑的吗?……

    陈宁霄:“助理整理的,随便看看,能帮得上就好。”

    尚清莫名鼻酸,一双手因为激动而变得冰冷颤抖:“这哪是随便看看的东西……哎,小本生意,多麻烦你……”

    她一时看少薇,一时看陈宁霄。

    陈宁霄放下水杯,徐徐地说:“那就试着让它变成大生意。”

    他告诉尚清,吃透这份报告后,可以来找他讲一讲她的商业规划。尚清不解其意,直到少薇忍不住激动地说:“清姐,你有天使投资人了!”

    梁馨觉得“天使投资人”这个名头蛮好,隔天去新上司那里报告,察言观色一番鼓起勇气问:“你好,你有兴趣成为我本人的天使投资人吗?”

    贺闻铮看着这单眼皮大眼睛翘鼻头的专科生,不动声色地问了句:“哦?”

    三天后,少薇在crena这个帐号和ig上同步发布了为尚清拍摄的这组照片,命名为:【方寸之上的表达】

    从来不配文字的她,很难得地为这组照片配上了注释:

    【姐姐是我见过最直爽的人,第一次见面,她浇花的水浇在了我校服上,执意要帮我吹干后再送我去学校,我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看着她拿着吹风筒的手看了很久。长大,在这幅桃红色的指甲上具象。后来,她为了我剥除了这些美丽的指甲,度过了很素很透明的两年。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她,第一眼就是去看她的指甲。看到那些色彩又回到了她的指尖,我感到某种心安。

    我知道,只要指尖尚有色彩,她的人生就还在跳动。】

    照片里的尚清瘦削成了一道影子,面容时而凌厉如冰锥,时而朦胧如圣母,美感符合少薇一如既往的发挥。这

    组照片再次获得了大量转发,里面有关美甲师与小镇小孩的人文表达,也获得了很多共鸣。

    而尚清为了配合拍摄而在梁馨手上画的那副美甲,橘色与金交融出渐变黄昏,破碎的金箔碎片在这方寸上闪耀,跳色灵动,成为了接下来一个月美甲沙龙里被问爆的网红款。

    虽然没有时尚编辑来问少薇,你的姐姐表现力很好,考不考虑当个模特?

    但少薇知道,现在的她,永远可以助尚清一臂之力了。

    完成了这些的第二天,少薇一身轻松地踏上了飞往米兰的飞机。

    第90章 第90章“心疼你。”

    少薇的机票是姬玛那边预订的经济舱。到了登机口,航司空姐忽然找过来,说有免费升舱活动,她是幸运儿。少薇已经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个电话拨出去,准确无误地找到始作俑者:“陈宁霄,你帮我办了升舱?”

    陈宁霄人都还没走出机场,闻言哼笑一声:“睡个好觉。”

    托他的福,她确实安稳睡了一路,落地米兰时正好是清早五点,城市笼罩在澄澈的蓝调时分中尚未苏醒,远处,夏季的阿尔卑斯山脉雪尖在一抹鱼肚白中闪耀。

    姬玛在到达厅接到了她。

    少薇行李精简,只有一个登山包,这是她这么多年背包客经历锻炼出来的经

    验。

    姬玛挑眉:“你的衣服呢?”

    少薇偏头:“包里。”

    她就带了两条牛仔裤,七件T恤或吊带,刚好够循环。

    姬玛扯嘴,流露不可置信:“你知道你要在这里待两三个月吗?”

    “我又不是不洗衣服。”

    姬玛很严肃认真地问:“会洗烂的吧。”

    少薇也很认真:“那就去二手店买。”

    姬玛服了。

    她开了一台菲亚特,意大利的国民级品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欧洲人个个人高马大,开的车子却很袖珍紧凑。一个多小时后到了旅店,果然,又是熟悉的大概只有一米宽的单人床。因为少薇要长住,姬玛给她定的是一个民宿的单间,除了这张单人床外,书架茶几餐椅和沙发倒是一应俱全的,只能说欧洲人给睡觉的定位大概不是很高。

    民宿所在的楼房一楼是咖啡店,姬玛在这里要了块牛角面包和1shot浓缩咖啡,给了少薇半小时时间洗漱休整,让她带着相机下楼。

    淋浴间的热水刚冲下,陈宁霄的视频就拨了过来。少薇只好包着浴巾探出半个身子来接。

    在清晨亮起来的光线中,她的肩颈更流淌出澄净的如象牙般的白色光泽,身后热水氤氲,淋浴头估摸是坏了两孔,飞溅出水花。

    两地时差七个钟头,陈宁霄那边正是凌晨两点,是特意等她到这个点的。

    但少薇时间有限,简单报了个平安就挂了。陈宁霄只觉得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就被挂了。他放下手中助眠的威士忌,回头看了看一向睡惯的两米宽双人床。

    一个人睡要这么大床干什么?简直宽得他不顺眼。

    半小时后,少薇如约到了楼下,发梢半干,素面朝天,一件白T配牛仔裤。

    姬玛勾下银色全框眼镜,上下打量她一眼,缓慢地,继而喃喃说:“你今天会让我丢尽颜面。”

    少薇:“……”

    每半年举行一次的面料展正在米兰进行,全世界的顶级面料供应商、服装制造商、设计师和时尚编辑、买手们都汇聚于此,一方面是了解业内最新行情,一方面展开社交。马萨作为秀导,了解最近面料也有助于激发他灵感,但姬玛今天不是带她去见他。

    少薇不知,到了展会上,不用姬玛嘲讽,她自己就开始坐立不安。

    这里没人穿T恤牛仔裤,至少不会只穿T恤牛仔裤。土不土另说,但让她自省自己是否过于失礼,有失体面。

    人很尴尬时就开始装忙,少薇摆弄相机,记录展会风貌,拍着拍着,心也真的安定了下来。

    快门在,自我在。

    姬玛一路social,不怎么跟她搭腔,也没介绍她。到了一间会客室门外,姬玛态度莫名变得恭敬,对一名穿套装的秘书道:“我们和Jacob约了十点。”

    秘书核对好预约信息,说:“Jacob上一轮会面还没结束,进去了先不要打扰。”

    那扇棕色的门开启,露出里面的地毯、锃光的实木办公桌、会客椅和顶上的水晶大吊灯,三只雪纳瑞和三只西高地白梗犬一齐冒出了耳朵尖。

    姬玛率先进去,少薇跟随她身后。氛围是会教人的,她已经感知到,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不简单。

    “不行不行,你不能说服我用府绸处理这系列裙子,我需要更闪光柔滑的,细腻的像贝壳内壁——不是金属感,不是珍珠感!什么?女人打在颧骨上的高光?不是!不是!你到底要我重复几遍!干不了就给我滚!”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对着电话喋喋不休,继而很不悦地撂下,回到现场中来。

    在他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手中都托着布料,等待他挑选。以少薇有限的经验,这些似乎都是丝绸类的布料,但支数密度、光泽、质感、褶皱都有所不同。她也只在巴黎那间名为夏而凡的衬衣店的布料室里见过这么多料子。

    她不知道,这些都是楼下顶级布料展商的特派代表,给出的是看家货。

    “No.No.No.”这男人总是很快地瞥一眼,有的上手摸一下,接着便很快很斩钉截铁地摇头。

    每no一下,屋子里就更鸦雀无声一分。被“no”了的人会立刻换上新的面料,等待他第二轮检阅。

    一眨眼,十几种面料已经被毙掉。

    少薇忍不住稍稍倾过身体,附耳姬玛:“谁啊?”

    姬玛瞳孔地震,一个激灵从脚底心打到天灵盖。

    果然,这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子男人停下动作,瞥了一眼,冷冷地说:“哦,马萨的蠢助理。”

    姬玛:“……”

    少薇:“……”

    屋内的另一个高个子女生立刻上前去解释:“马萨推荐的摄影师。”

    男人的目光到了少薇身上,无机质的一眼,如同看什么机器。工作被中断,他顺势停了下来,坐倒回椅子里,摘下眼镜抹了抹脸。

    但其余人没人敢动弹,都木桩一样杵着。

    “拍吧,拍一拍这死气沉沉的一幕。”男人冷峻说,闭着眼,高鼻子沐浴在灯光下。

    屋里只有一个拿相机的,于是所有人就都看向少薇。姬玛瞪眼提醒,少薇便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咔。”

    “咔。”

    “咔。”

    她脚步轻移,从快门中再度找到主心骨,对这些人手中的面料拍摄起来。

    搭腿坐在扶手沙发中的男人睁开眼,问:“你在干什么?”

    “记录这些面料在灯光下的表现。”

    又是两声快门后。

    男人:“你再说一遍。你在干什么?”

    “记录这些面料在这种灯光下的表现。”少薇镇定地说:“质感,纹理,光泽度,色彩,在不同的灯光下有不同的表现,我刚刚发现这匹布在闪光灯下很耀眼,所以就想都拍下来看看化学反应。”

    从某些方面看,她是永远不会灵感枯竭的摄影师,她对主题的捕捉和升华是她天然的能耐。如果未来要出秀前纪实,她拍的这些就已经可以成为一个篇章。

    被她指的那匹布——背后的面料商,忙往前举了举手。

    “到了太阳底下,这些布又会是别的感觉。”男人说,但比起总结,更像是自言自语。

    少薇淡定道:“当然。拍照前,测光和校准白平衡是最重要的一步,如果对光线把握不准,那整张照片的色彩、光感都会有偏差。我们都知道,珠宝店的灯光经过精准调试,好让石头看上去更闪烁。到了太阳光下,几千万的钻石也会黯然失色,因为没有什么可以耀眼过阳光。”

    姬玛皱眉: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快住嘴!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放下了交叠搭着的长腿,继而站起身,缓缓地问:“你叫什么?”

    “Vivian。”

    “Vivian。”男人点头,重复了一遍,“你可以留下了,前提是这些丑衣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第二次。”

    少薇:“……”

    姬玛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不妨碍大喜过望:“那就意味着这位小姐接下来就获得了所有在场资格,我说得对吗Jacob?”

    “对,现在你打电话给马萨,让他把现场灯光概念出给我。”

    姬玛:“……”

    从布料展会这间让人喘不过气的VIP室出来,少薇终于问:“这谁啊?”

    “Jacob!Jacob你不知道?”姬玛崩溃了,“他是意大利历史T1级别的设计师,你好好看看,人还没死博物馆就已经先开起来了!”

    菲亚特小车经过,米兰大教堂对面,著名蓝血奢侈品Greta的博物馆在欧式街道中瞩目,而刚刚脾气很坏的老男人的脸印满了两侧与楼体齐高的海报上。这座博物馆被命名为Greta&Jacob博物馆,在非品牌创始人的待遇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到了不远处一栋楼里的办公室,少薇见到了第二个坏脾气的老头——马萨本人。

    马萨坐在一地乱飘的废稿纸之间,手捏钢笔两端面色黑沉冷峻,看上去像是个……emmm,疯了的老国王。

    马萨冷冷一笑:“看看这是哪位天才摄影师回来了?哦,原来是刚刚为Jacob建言献策但是从我这边拿薪水的摄影师啊。”

    少薇抿着唇不敢说话。

    马萨:“还有,你到底有多少丑衣服。”

    少薇:够了……

    她今天最期待见的其实是马格南签约摄影师卡尔,也是现世摄影师里拍卖价一再创下新高的一位,但不幸的是,卡尔只会在最后几次彩排中出现、试光、找灵感。

    比较起来,少薇被委派记录的,其实是整个大秀和时装的诞生过程。与她一同工作的还有一个纪录片摄制组,由意大利官方电视台派出。无论怎么看,少薇都是这整件事里最可有可无的一环。

    姬玛的表现也证明了她的小虾米地位。虽然马萨让她带少薇去买衣服,但姬玛只给她在地图上标注了几块商圈,告诉她那些地方有些不错的独立设计师店铺,她应该能负担起价格。

    “我还有工作,流量电话卡,地图,吃饭……我相信你能搞定的。”姬玛点点钢笔:“哦对了,记得买配饰。”

    少薇从办公室出来,阳光刺眼。不可思议,忙活了这一通也才中午十二点半,而她肚子也很懂事,知道她这会儿从神经紧绷中放松下来了,于是才发出咕咕的叫声。

    少薇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坐在米兰大教堂前的广场上一边吃一遍看鸽子。

    米兰的消费很贵,大致是国内三倍,马萨和她签的合同不包括餐补。

    下午她需要找地方买一张本地电话卡,换汇,购买地铁卡,了解民宿周围的市场,以找到一个物美价廉能买蔬菜和面条的超市。天天在外面吃工作餐的话,她会把自己这趟吃成倒贴。

    至于他们吐槽的丑衣服,随便吧,反正被丑到的是他们。

    微信视频拨入时,少薇迟疑了一下。

    一切都疏于准备,她临时开的漫游流量,很贵。

    但两秒后,她停下咀嚼,接起视频。

    摄像头前后一个是白天一个是凌晨。

    少薇含着那半口鸡肉三明治:“陈宁霄,凌晨五点半不睡觉你干嘛?”

    陈宁霄:“看看你。”

    盯了她周遭环境一会:“在大教堂?”

    “嗯。”少薇慢慢地咀嚼下咽,吞了口咖啡。

    “吃的什么?”

    她把路口随便买的三明治举给他看。

    “就吃这个?是工作餐还是自己随便填肚子的?你的同事呢?”

    少薇笑了下:“这里节奏很快,晚上才聚餐。”

    其实没有。姬玛完全没提过这种事。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很有边界感。

    陈宁霄没细问,只是又很安静地盯了她几秒,直到少薇迟疑地问:“你看什么啊?”

    “看你开不开心。”陈宁霄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淡淡问:“不开心,对不对?受委屈了。”

    他这么一说,少薇立刻觉得鼻酸,嘴巴也瘪了瘪,好歹忍住了,拿着三明治的手抵着脸,将神情从镜头里撇开。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没有,就是时差,然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开工了,有点懵。”

    虽然极力让语气如常,但越说里头的鼻音就越浓得盖不住,讲到末一句,眼泪已经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她眨眨眼,让那颗眼泪很快地滚走,转回镜头里:“他们还都说我衣服丑……”

    好了,这下真忍不住了,眼泪汹涌而下:“T恤怎么惹他们了,就算真的丑又怎么样,能遮风挡雨不就好了,至于吗……来个人就说一遍……”

    眼泪掉得停不住,都掉进那个啃了一半的三明治里。

    她哭得像个小孩子,陈宁霄还是头一次看到,鼻头和眼眶都哭得绯红绯红的,睫毛打绺成一簇簇。

    陈宁霄清清嗓子:“那去买点新衣服?”

    少薇带着哭腔倔犟:“我不,反正被丑到的是他们。”

    陈宁霄:“……”

    少薇:“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

    陈宁霄抿住唇角:“没有。”

    骗人。

    少薇也抿住唇,试图透过朦胧的泪眼看清他。定睛一会儿,“你就是在笑……!”

    陈宁霄上翘的唇角根本压不平,只好手抵唇咳嗽了两声:“心疼你,但也觉得很可爱。”

    某种意义上来说,哭是一种释放性、带有攻击性的情绪,能想哭就哭的人是幸运的。陈宁霄的记忆不怎么拥有有关她哭的画面。

    “这时候说你哭起来好看,是不是不太对?”他轻描淡写——但目不转睛地请教。

    少薇愣了下,把摄像头切换成了后置。

    镜头背面,她手忙脚乱地擦眼擦脸擦嘴。

    陈宁霄看着屏幕里的米兰大教堂一会儿,哼笑一息问:“教堂看够了,什么时候给我看漂亮女朋友?”

    少薇被自己眼泪呛到,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陈宁霄:“他们不懂,选择美或者不美都是自己的自由。任何人往上做加法都能一定程度上变美,但敢于做减法的人,羽毛才轻。”

    少薇托着腮吸鼻子:“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也说我穿得不好。”

    陈宁霄:“……”

    还有这种回旋镖?

    略略思考了下,缓慢开口:“我说的,自然要另当别论。”

    ……

    你不如直接抵赖。

    少薇缓过了情绪,终于将摄像头切了回来。

    又回到乖巧的、能自己搞定一切的状态了:“没关系,我只是有点情绪没收住,你别担心。”

    “嗯。”陈宁霄颔首,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我知道你可以。”

    挂了视频,凌晨深蓝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双温柔的眼。

    温柔到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

    陈宁霄很快又打了另外两通,交代了几件事。至此,窗外盛夏天已大亮,他这一晚上没合眼。

    其实他不担心少薇的自理能力,当背包客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在少薇安全地活着和高质量生活之间,他不再是之前游刃有余的那个自己。

    想让她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过得很好、很好。

    少薇喝完剩下的咖啡,收到一个好友申请,对方自称是米兰理工的留学生,专门给同胞做地陪的。少薇猜到是陈宁霄安排的。过了几分钟,留学生的车就到了。

    陈宁霄手机抵唇,一件一件地交代:“Jason是朋友推荐的人,对米兰和意大利很熟,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已经付过报酬;去买衣服,不是屈服给他们,而是节省精力和情绪去更值得的战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安全;Jason如果长得还可以,不准多看;以及,”

    他顿了顿,“我想你。”

    在Jason的车上,日头透过高耸的西欧建筑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晃过他的福特汽车窗口。少薇不舍得转换文字,将手机抵在耳边,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地听着。

    听到最后两句,她忍不住翘翘嘴角,转过头看Jason。

    Jason长得像是中国男人最大公约数。

    Jason万万没想过有一天能成为这种顶级男人的假想敌,友好地问少薇有什么缺的,他可以一一带她去又快又好地办妥。

    最后一站少薇才去买衣服,采纳了姬玛的建议。店里是设计师本人坐镇,听少薇讲明来意后,很快帮她搭配了几身。少薇不挑,对方给什么她穿什么,觉得布料舒服、方便行动就行了。半个小时,带走四套刷卡走人。

    设计师给姬玛留言:【亲爱的,以她的相貌,她穿成那样只是为了自保。】

    姬玛:【亲爱的,我为你的眼光感到可怜和抱歉,记得多吃点维生素和锌片。】

    第二天,少薇穿上新买的衣服,乘电车去Greta的总部找Jacob报道。

    Greta总部,妖精横行。

    少薇根本无力分辨谁是文员,谁是模特,谁是设计师谁又是这个那个的职能人员,只觉得个个高挑,个个出众,人种的优点被繁复的穿搭、特立独行的剪裁和闪耀的配饰无限放大了,每个人都像是行走的杂志封面,高跟鞋在清早交织成一首忙碌紧促的贝斯小调。

    对比起来,少薇只是穿了条经典的黑色一片式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稍带褶皱的棕色小羊皮长筒靴。没什么人回头看她,顶多为她柔和的东方画式的五官感到一丝惊艳。

    乘电梯到了Jacob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Jacob

    不知道有多少个助理秘书,今天又是一张新面孔。听说她是马萨派来的,又是东方人,很快便将她带到了一旁的工坊中。

    这次的大秀史无前例加入了多体型模特,其中就有一个据说比较娇小的东方模特。虽然……秘书再度看了眼少薇,觉得她有点过于娇小了。有没有超过165?

    工坊中,假人模特身披半成品,设计师穿梭其中,或裁切布料,或核对尺寸。看见Jacob秘书,两方一点头,用意大利语说了些什么,秘书便走了。

    少薇被命令去脱下衣服,换上设计师交给她的一身。

    少薇低头审视自己:啊?这也丑吗?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她换完出来,设计师审视、锁眉、抵唇思考,上前调整。

    过了会儿,Jacob也来了,审视、锁眉、抵唇思考、意大利语交谈、上前调整。

    少薇像个人偶,被他们命令着转身、抬手、走两步。可能这也是工作的一部份吧。

    “她台步不怎么样。”设计师用意语说。

    “胜在漂亮,骨架好。”另一个耸耸肩。

    没人察觉到不对劲。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另一个一米七二的“小个子”东方模特,被姬玛带来工坊报道。

    一时间,五六张面孔面面相觑。

    姬玛崩溃:“她浑身上下哪一点有模特的样子?Jacob?你不是昨天刚见过她?”

    Jacob闻言,一边将少薇脖子上植物染丝巾捏了朵蔷薇,一边勾唇一笑:“中国人讲礼尚往来,你昨天给了我灵感,我回馈给你美。”

    他再次走远,斟酌少薇:“你应该去修道院看看《最后的晚餐》。”

    少薇以为他在阴阳自己,心想不如我男朋友,忍了。

    Jacob:“因为你长得有达芬奇的笔韵。”

    Jacob善于花言巧语,在场的女人都知道,但能得到这样一句评语的不多。他是眼光毒辣的时尚大师,又一把年纪,讲话份量胜过年轻时,因为里头不沾情欲,只是观美而已。

    当日中午,姬玛主动邀请少薇成为吃饭搭子,并终于舍得跟她并肩而行。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少薇不觉她势利,只觉得又学到了一课。

    至傍晚收工,少薇收到了七八个一起吃晚饭的邀约。但她都谢绝了,依然乘电车回去,提前一站落车,买了些新鲜蔬菜肉类,步行回民宿。

    做完饭,国内正是中午一点。陈宁霄的午饭向来是工作场所,一般会边吃边聊到下午两点。少薇视频拨过来,他毫不迟疑地说了声失陪,让贺闻铮代为主持。

    少薇一边吃清汤面,一边把今天的乌龙说了一遍。

    陈宁霄让她站起来给他看看。

    少薇便乖乖地捏着筷子站远了,在镜头前转了个圈。

    陈宁霄唇角衔笑,视线盯在屏幕上不舍得移开。

    少薇很饿,但在他这样说戏谑但很温柔,说温柔却又带有强烈占有欲的目光下,渐渐地不敢吃了——不太美观。脸悄悄地红起来,把嘴里那口面提前咬断,小口小口地嚼着,很斯文,喝着水杯里的自来水。

    “怎么好看的都给别人看了?”陈宁霄意味深长地问。

    少薇放下水杯托腮,目光移开,嘀咕:“没事的,你有看到别的一面。”

    光天化日的,陈宁霄眼眸微压:“哪一面?”

    他不得不抽出神去想了两秒工作,否则会硬。

    少薇:“丑的面。”

    “……”

    “今天还有人推荐我去看《最后的晚餐》,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画的真迹在这里一个养老院中。他还说我一定得去看看,因为……”

    她思索了一下。

    陈宁霄的心提了起来,神经条件反射地收绷,如同嗅到危险的狮子,警惕从他深沉的眼眸中如暗光划过。

    “他说因为,我长得像达芬奇的笔触,很柔和什么的。”

    少薇随口说,没太当回事。这句礼赞她知道份量,但别的男人夸她她向来没感觉,管他什么地位。

    却不知道,屏幕对面的陈宁霄,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哪、个、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