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喜欢成玉。”
明离蹲在台阶上,看成玉一点点把脸上的血痕擦干净,露出一张本就清秀的脸,那张脸上有两道明显的伤,没出血,但是有点青紫,明离吸了口气,往后缩了几步。
“害怕?”成玉笑了笑,见她又忍不住看过来,“害怕就回屋里,蹲在这里看什么?”
“不怕。”明离摇了摇头,轻轻咬着下唇,“疼。”
虽然不是伤在她身上。
女孩蹲着又往前挪了几步,靠近成玉,伸手要去碰那个青紫痕,被成玉挡了回来。明离仰着头看她,说:“药,哪里?”
得到回答后,明离小跑着进屋拿了药,成玉不让她碰,因此她只是把药放在成玉掌心,依言后退了几步,在屋檐下蹲着,像只小鹌鹑。
明离下巴抬了抬,指了指对面的屋子,问起里面的那个人是谁。
“我师妹。”
师妹?师妹为什么要打架?明离不明白。
“她有病。”成玉恶意道。
女孩平滑的眉忽然往下蹙了蹙,她看向对面屋紧闭的房门,想起女人晕在地上的惨白样子,忍不住问:“什么病?”
成玉:……
“没什么,太累了而已,让她自己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成玉抬眸望向女孩,“我也受了伤,还把人扛进了屋里,累到现在,你怎么只知道关心她?”
“没有。”明离把视线转回成玉身上,“也,关心,你。”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兔子,成玉手一勾,把药扔给她,“那你给我擦药。”
接过药瓶,明离起身走过去,伸手在药瓶里挖了一点冰凉的膏体,俯身轻轻擦在成玉脸上。
气味有点冲鼻,成玉抬眸看她,忽然问:“你刚才是自己解开结界跑出去的?”
“嗯?”明离边抹药边转眼珠子思考。
成玉说的是那个刚才?是院子里的大结界,还是房间里的小结界?
话说回来,那个师妹真坏,把她抱进屋里出门后还缩了结界,她怎么都出不来,还好后面跑出去了,不然都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欺负成玉。
她愤愤地咬着牙,有点后悔刚才叫成玉救那个人了。
成玉见女孩动作停了,还自顾自地龇牙,她轻拍了一下女孩,“发什么呆?回答我的问题。”
“哦。”明离回神,乱七八糟地给成玉比划着,“这样,这样,开了。”
等上完药,成玉伸手探了探她的灵脉。
女孩体内灵力正缓缓流动,虽说相较于一般修士速度慢得多,可和之前相比,已有了很大进步。就连金丹上的裂缝,也在慢慢愈合。
她摸了摸女孩的头,“不错。”
看来一直养在温室里并不太行,搬出灵霄袋后明离身体明显恢复得更快。
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又有泥土又有血,虽然法术能直接去污,但成玉有点累,因此选择进屋泡个热水澡。
明离则是回自己的房间拿了那个小木人,贴在心口抱着,返回到成玉房间门口,在门前的台阶处坐着,玩那个小人。
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她轻轻捏了捏小人的肩膀,叫它放松。
又举起来在唇边亲了亲,明离抬眸,视线自然落在对面的屋子上。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女人身上的那股冷香,很淡,淡到明离觉得还没自己身上的那股冷香浓。
对的,女人身上的味道跟她身上的很像。
是一股冷梅香。
明离很喜欢这个味道,睡觉时嗅到这个味道,很快就能睡过去。有时候生病发烧,那股冷香会更加浓郁。
这时,成玉总会给她滴入另一种香,味道虽淡,但明离觉得有点呛人,闻起来像木头燃烧后剩下的灰烬味。
她眨了眨眼,不着边际地想着,成玉师妹为什么会和成玉打架?
微微抬眸,明离的视线扫过院子上方罩着的结界上——成玉师妹好像很厉害,轻轻松松地就把结界补上去了。
明离继而想到,自己也很厉害,竟然能解开这结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努力回想,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明明什么也没回想起来,但手却莫名其妙比划了起来,明离微微蹙着眉,几分好奇几分害怕……到底还是停了手。
算了,万一一不小心又解开了怎么办,成玉肯定会很生气的。
她拍了拍手,摸了摸放在膝盖上的小木人,忽然听到了一声咳嗽。
是从对面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小,可是明离听见了。
她站了起来,慢慢下台阶,随后走上对面房间的台阶,靠近那扇紧闭的门。
咚,咚,咚。
敲了三声后无人应答,明离将耳朵贴在门上,注意里面的动静,“喂,你没事吧?”
她总觉得那个人很凶,因此声音很小,怕那个人在睡觉或者休息。
依旧是没有应答。
鼻子忽然闻到了血腥味,明离惊慌起来,往里推了一下门——没推开,可能是从里面被锁上了。
明离小跑回成玉的房间门口,推门进去,听见里头慌张的水声,她绕开屏风奔着浴桶去,“师妹,有血。”
还没看清楚成玉在哪里,明离被飞过来的布罩住了,视野一片黑,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不安地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踩在布上,晃晃悠悠地摔到了地上。
把衣服从身上拿开,眼前恢复明亮。
“嗯。”成玉身上已裹了一层里衣,湿润的头发搭在上面,很快把后背弄湿了。她叹了一声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明离:“别人洗澡时要记得敲门。”
明离趴在地上,懵懵懂懂点头,“知道了。”-
成玉觉得自己要从药阁主人变成这两姐妹的老妈子了,本来见着沈婵就烦,被打了,现在还要多熬沈婵的一副药,还要不时应对着旁边好奇心旺盛的女孩的问东问西。
“成玉师妹生的是什么病?”
“疯狗病。”
明离皱眉看了成玉一眼,低头看着灶台上煮沸冒泡的药缸,“这个是什么药?”
“治疗疯狗病的药。”
“我能喝吗?”
成玉转头看她,“能,你要喝几罐?”
明离抿着唇嘻嘻一笑,抱着小木人跑到前院玩去了。
成玉叹了气,把药罐里的药倒进碗里,端进沈婵房里。
沈婵正在床上调息打坐,面色如雪,靠近了才看见雪色里还透出几分青紫——和成玉不相上下。
“如何了?”成玉把药放在一旁的桌上,苦味熏得她直皱眉。
“多谢师姐。”沈婵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苍白,抬眸,目光触及成玉脸上的伤痕,默不作声移开,落在那碗黑乎乎的药上,“好多了。”
成玉看着沈婵苍白的唇,并不信她这话,“你知道你——”
“我知道,师姐。”沈婵打断她的话,避而不谈,只是望着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处理好的。”
沈婵把药一饮而尽,苦得她皱眉一瞬,放下碗之时动静有些大,颇有悲壮之感。
成玉抱着手臂,问沈婵要回小重峰修养还是在这里修养。
果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只想沈婵回小重峰去,可是只能这样迂回地问。
沈婵轻轻抬眸,明显要跟她对着干。
“不行。”成玉的声音降了下去,“昨天你昏迷之后,她看着你的脸,又哭又喘的,差点呼吸不上来。”
沈婵不说话了。
她默默下了床,听见外面少女跑动的声音,垂着眸,瞬间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成玉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舒早了,半炷香后,沈婵又回来了。
脸上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只有一双眼睛漏出来,病殃殃地朝成玉看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成玉扭头就走,摔下两个字:随你。
不随她能怎么办,院子是人家的,结界是人家布的,里面的宝物是人家找来的,即便想抢,那也抢不过。
成玉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以及,十分后悔。
她干嘛非得和沈婵摊牌呢,现在好了,沈婵警惕起来了,宁愿买个面具戴也不走了。
“成玉。”
明离见她气冲冲地从房间里出来,歪着头问,“吵架?”
师姐妹怎么天天吵架?不好。
“没有吵架。”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入明离耳朵,她下意识怔了一下,随后顺着声音来处看去。
女人一袭白衣站在门边,身姿窈窕,气质卓然,可惜带了个面具,但明离能认出就是昨天那个女人。
怎么戴面具了?
她抓着成玉的手,歪头疑惑地看着成玉,意思是,怎么了。
察觉那道冷冷的目光往下划了一下,定定凝在两人肌肤相处的地方,成玉头有点疼,随口糊弄道:“我师妹她不喜欢别人看见她的脸。”
明离“啊”了一声,心道,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怎么不喜欢让别人看见呢?
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同时,明离不自觉去回忆那张漂亮脸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她明明感觉,那应该不是一张容易让人忘记的脸。
她有些疑惑地朝女人看去,正好对上女人缓慢抬起的视线,忽然间,她感觉那道视线顿了一下,随后柔和下来。
明离在那道目光里总感觉不舒服,于是偏头避开了。
女人就这样在院子里住下了。
女人有时候白天出门,晚上回来,有时候一天到晚都在院子里。明离看得出来,女人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搬一把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以及时不时偷看她。
几日相处下来,明离发现女人对她似乎没有恶意。
她偷偷摸摸绕到树后面,落在阴影中,盯着前面睡觉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
阳光从树的缝隙落下来,斑驳的光点在女人银白色的面具上跳动,偶尔会落在女人的眼睫上。
女人的眼睫又长又翘,眼皮落在光点里,跟玉似的好看,明离看痴了,扒着树干一动不动。心脏怦怦加速跳了几下,明离隐约感觉自己听到了风声,鸟声,还闻到了各种花香。
结界破了吗?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抬头看去,淡蓝色的光在院子上方波动,苍穹显得更加碧蓝。
低头时才发现那人醒了,睁着眼,正静静地看着她。
明离想了想,径直朝女人走过去。她蹲在女人身侧,看着女人银白的面具,问:“为什么……”
她其实想问女人为什么戴这个面具,可是她还不会说这么长的句子,一着急就只蹦出了这三个字,瞧见女人怔住的目光,明离就更着急了,嘴巴“啊啊”地叫着,手慌乱地比划着,急得有点想哭。
一种很无力的羞耻油然而生,明离有点难过,因为她不会说话。
手腕下一瞬被人握住了。
那是一只很凉的手,明离感觉像冰块一样,慢慢地把她的燥气去除了。
她听见女人说:“慢慢说,不着急。”
嗓音清冷,却没有给人不适的感觉,明离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师妹,这个。”她的手指在女人的面具上轻敲了一下,“为什么?”
师妹?
面具里,沈婵轻轻蹙眉,疑惑她在付明离那里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但她得先回答明离的问题。
她想了一会儿,“我面容丑陋,怕吓到人。”
“骗人。”明离往前靠了靠,之前见过的,她记得是好看的,虽然这会儿确实想不起来。
女人又说,之前只是她的障眼法,她脸上有一条很可怕的刀疤。
面具框着的那双眼睛不知怎的盈了一层水光,明离总感觉她望着自己,眸色悲伤。明离眨了眨眼,“看看。”
她好像很想再看一下女人的脸,虽然不知道这股冲动源自哪里。
明离边比划边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有刀疤也不一定丑的,女人眼睛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有疤也是很好看的人。
女孩指了指眉心,指腹轻轻压在疤的尾部,说她也有疤,可是她觉得很漂亮,一点也不丑。
她摸着那道疤,很开心地笑着,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出沈婵银色的面具。
面具下沈婵紧紧抿着唇,目光落在明离额心那道疤上,咬着牙压制喉中酸涩。
“看看。”明离说。
许久,沈婵吸了一口气,对她笑:“丑,不要看。”
“好嘛。”明离神色有些低落,抬眸瞥见她眸中水色,明离忽然往前靠了靠,直逼沈婵呼吸,“不、要、哭。”
忍了许久的眼泪因这三个字而瞬间决堤,沈婵放弃挣扎,任由泪水滑落进面具里,贴着脸颊滚动,灼烧一般。
她自暴自弃地躺在椅子里,任由女孩温热的手擦过她眼下肌肤,任由女孩滚烫的呼吸落在冰凉的面具上。
她粗重地喘息着,像在受刑。
“为什么,不开心?”
“开心的。”她笑了下,眼睛弯起来,一颗泪珠跳出眼眶,顺着面具面部滚进了明离掌中,“还怕我吗?”
明离愣愣地看着她,实话实说,“有点凶。”怕她继续难过,明离又补充,“不怕,人好,师妹。”
沈婵问她:“为什么叫我师妹,我不是你师妹。”
“不知道,名字。你是、成玉,师妹。”明离不知道她名字,只知道她是成玉的师妹,可是“成玉的师妹”五个字太多了,有点难为明离,明离只好简化成“师妹”两个字。
明离是这么想的,沈婵却不这么想。
因为她是成玉的师妹,所以明离叫她师妹……明离是把自己放在成玉道侣的身份上了吗?
她压着眉,不太满意地开口,“不要叫我师妹。”
明离歪了歪头,疑惑:“那叫什么?”
女人一直不肯告诉名字,成玉也不说。
好半晌。
沈婵说:“你可以叫我刀疤。”
她不想明离喊她名字,就像她不想叫明离一样。
她们不要和过去纠缠不清。
明离噗嗤一下笑出声,“好。”
明离和沈婵的关系好了一点,但没有很好,她偶尔会有点害怕刀疤,就像本能一样,会在某个沈婵看向她的瞬间,有心脏直直往下坠的感觉。
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开心的。
沈婵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丹药和草药来,说是给成玉磨药,然后和明离一起洗草药,晒草药。
她依旧不爱说话,依旧总是和成玉、和明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偶尔也有越界。
比如在某个午后,天空阴沉,外面下起了雨。
可是雨落不进院子,不仅雨落不进院子,连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明离碰了碰成玉的肩膀,“成玉,听雨。”
成玉瞟了一眼那结界,又瞟了一眼沈婵。
意思是她做不了主。
明离偏头看向另一边的沈婵,“刀疤,听雨。”
成玉“噗嗤”一声笑了,抱着手臂幸灾乐祸道:“刀疤,你师妹要听雨。”
结界是不能落下的,明离身体还很弱,她倒要看沈婵怎么应付明离。
沈婵收回落在空中的视线,悠悠落在旁边的女孩身上,迎上女孩充满期待的眼神,沈婵神情滞了一瞬,目光越过女孩,看向身后隔岸观火的成玉。
“好。”天色昏暗,从面具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成玉:?
好什么好,明离这身体像是能落结界的样子吗?更别说还是雨天。
她疯狂朝沈婵使眼色,沈婵根本不看,“但只能听,不能看,这是我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明离点头。
她真的很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更想听稀里哗啦的雨声。
沈婵的手在她面前划了一下,一片黑色遮住了她的全部视野,明离疑惑地“嗯?”了一声。
“别动。”沈婵的气息落在她耳边,牵着她慢慢往旁边走。
静了好一会儿。
在她开始不耐烦的时候,雨声骤然在明离耳边放大,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真的是雨声。
不远处,成玉抱臂倚着门口,眼见沈婵把她才切好的鸡肉放入热油里,一旁的引香珠迅速把油香和肉香引出厨房。
她闭上眼听了一下。
这做法实在有病,但确实很像雨声,听得她都饿了。
等到雨停了天晴了,明离又有新想法了。
她先是缠着成玉,让成玉教她法术——她自己捣鼓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捣鼓出来。
成玉自是不肯。
沈婵瞒着全修真界将明离救回来已是不易,她断然不肯让明离再走上这条路,再卷入修真界的那些恩怨里,她宁愿让明离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只是没想到还没几天,她去药阁一趟,回来竟然见明离在院子运灵,沈婵竟*然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指导。
等明离累了趴在椅子上休息,成玉一把将沈婵扯进了屋里,“你搞什么?沈婵?”
她近来越发看不懂沈婵了。
沈婵道,她终归是要学会自保的,总不能在这处院子里一辈子。
“她的天赋很好,浪费了可惜,更何况,她的金丹没碎。”沈婵抬眸,静静地看着成玉,“你喜欢她,却也不能将她锁在这里一辈子。”
沈婵轻轻拉了一下嘴角,“更何况,师姐你其实护不住她一辈子。”
“你……”
成玉气极,却无法反驳,只道:“那你呢?”
见她垂下眼睫,成玉心中警铃大响,抓着她的手便要去探灵脉,下一瞬却被沈婵推开了。
“师姐不用探了……我确实生了心魔。”沈婵扶着身后的桌子,面具掉落,沈婵脸色苍白,汗水挂在她的脸上,似泪流满面。
“沈婵……”成玉扶住她,静心咒落在四周,圈住沈婵身体,成玉忍不住责问:“之前你不是说你能解决的吗?为什么才没多久,心魔就成形了?”
她简直想破口大骂:沈婵的道心弱到这种地步吗!
“问题不是心魔。”汗渐渐褪去,沈婵召出九天,“心魔成后,引出了一团很厉害的东西,那东西我分不清正邪,但比心魔厉害百倍。”
“之前无风谷的那次,它就不太对劲,只是那时候我修为微弱,又深受腺体折磨,未曾发觉,它是躲在剑里的,如今移到了我身上。”
沈婵继续道:“我有感觉,魔剑和它似乎有感应。”
“魔剑?”成玉道。
“是的,七天前,这把剑忽然发生异响,那时心魔已成,我正备受折磨,那东西忽然从窜到我身上,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压制住了心魔。”沈婵垂着眸,“而我事后得知,那时候,昆仑府的封印破了,魔剑被人拿走了。”
什么!
成玉大惊失色。
“为避免人心惶惶,修真界发生动乱,昆仑府还未将此事告知各仙门,唯有五大派的几位师姐和长老知晓。”
沈婵沉沉呼出一口气,“所以,师姐,得尽早让阿梨有自保能力。”-
明离最近不太开心,主要是对沈婵不太开心。
因为她又生病了,病本身没什么,她每个月都会生一次病,一天到两天不等,成玉会给她药,让她舒服一点。
可是她最近一次生病的时候,成玉想要给她药,却被沈婵拦在了外面,结界像个笼子似的把明离困在里面,她哭到几乎晕倒,沈婵才把成玉放进去。
闻到了那股并不好闻的味道后,明离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病好了,但她还记得沈婵冷漠旁观的样子,她窝在成玉怀里,看着戴着银白面具的人,说不喜欢她,讨厌她,甚至让她滚。
话出口的一瞬间明离其实有点后悔了,她只是生气沈婵那么对她,并没有真的想让她滚的意思。
沈婵说:“这是我的院子,我不滚。”
明离不知怎的又生气了,故意好几天都不理她,只跟成玉说话。等她气消了,打算和沈婵说点话时,沈婵却一直没回来。
沈婵好久好久都没回来,明离慢慢地不生气了,忘掉了生病那天沈婵的坏,开始慢慢想起沈婵的好。
她确实挺好的,成玉不肯教自己法术,她却很耐心地教自己。她话虽然不多,也不怎么说话,像冰块,可是她经常从外面带回来很多好东西。
成玉说,屋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宝贝都是她带回来的,很昂贵的,都是用来给明离养身体的。
明离于是开始想念她了。
成玉道,师妹接了个任务出门了。
明离问:“她是什么人呀,这么厉害?”
这几个月她已经开始说流畅的句子了。
成玉不想告诉明离,于是连忙转换话题,催她喝药。
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傍晚,院子里的结界碎了。
雨吹了进来,雷声轰隆隆的,明离心脏被震得狂跳,雨刮在她身上,又痛又冷。成玉把明离护进房间里,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结界,随后把人带回了灵霄袋里。
身上的狼狈被成玉一道术法收拾干净,明离呆呆坐在毯子上,余悸未消。
明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结界一直都是沈婵布的,除了那次她不小心解开之外,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怎么会突然就被风雪震碎了。
明离抓着成玉的手,有点害怕,“刀疤,是不是,出事了?”
女孩红着眼,手都在发抖,成玉轻轻抱住她,轻拍着后背,“没有,她很厉害的,只是结界很久没修,所以才会碎了,雨停了我出去修。”
明离害怕,她捂着心口,抵着那道疤,总觉得那道疤也在跳动,她怕极了,“成玉别走,你陪着我。”
雨没有下一个晚上,成玉等人睡着了,用屋里的法器撑开了一个结界。
翌日,成玉上了青云山。
昆仑府魔剑丢失的消息传开了,仙盟会正在召集仙门百家共同围剿偷盗魔剑的魔徒。
沈婵和几位师妹们正是应召而去。
昨夜发给沈婵的飞信还没回,成玉不得不找上沈瑾瑜打探消息。只可惜,沈瑾瑜知道的事情不比成玉多,甚至只知道九天剑里那团东西,而不知沈婵生了心魔。
看来沈婵并未告诉沈瑾瑜心魔的事。
没得到想要的消息,成玉转身便要下山,沈瑾瑜却又叫住她。
“小重峰灵气重,适合养病,如今结界破了,小重峰更为安全。”
她分不清沈瑾瑜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敢贸然决定,而是重新发了一封飞信给沈婵,问她情况如何,以及说了下结界的事。
沈婵在第三天回信了。
她很好,不必挂心,以及,让成玉带着明离上小重峰。
“阿梨,”成玉来到女孩跟前,“我们要搬家了。”
虽说明离在慢慢接触外面的世界了,但成玉御剑回小重峰的时候还是不敢直接带她,而是让她先进灵霄袋里,再把院子里那些花草、厨具、还有沈婵找来的药材一起装上,上了小重峰再打开。
小重峰对于阿梨来说是个新地方,有点陌生,她躲在成玉身后,好奇又害怕地四处看。
是一个小院子,风好大,种了树。
明离一眼就看到角落的几棵树桩,不知被谁残忍砍下,就那样留在了那里。她戳了戳成玉,问那是什么。
成玉说是梅树。
明离话好多,又问怎么被砍了。
这里是小重峰,除了沈婵还有谁敢砍,于是成玉说:“刀疤砍的。”
明离恍然大悟:“这里是刀疤的家!”
见女孩眼睛亮起来,目光四处搜寻,成玉说:“她还没回来。”
“没关系。”她盈盈笑着,“我们可以一直等她回来。”
小重峰浊气少,加上明离身体逐渐转好,对小重峰也很适应,很快便不用罩结界了。
明离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剑,于是每日都要在院里耍一把。沈婵说得对,她确实很有天赋,即便被雷劫劈过一回,又在诛魔阵中滚了一遭,如今却开始学着用灵力了。
沈婵找回来的那些天材地宝起了很大的作用,加上成玉找来的书,明离照着看照着修炼,终于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间,学会了御剑。
她本就是金丹修为,只是体内灵力虚空,需要慢慢调养。
下了雪明离开始犯懒,躺在热乎乎的床上不肯起,雪光映照进来,亮堂堂的,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抱着小木人东看看西看看,观察房间里肉眼可见的一切东西。
明离很快从床铺底下翻出了一本书,深蓝色的封面,右上角嵌了一行白色的字:《炼气调息指南(二)》。
今天偷懒,她还不想看书,随便翻了几页,觉得很无聊,于是便扔在了桌上。
没多久就被成玉抓了个现行。
成玉翻了几页,表情很快垮了下来,明离有点怕她生气,于是连忙解释:“不是我的。”
她想了想,又说,“肯定是刀疤的。”
对了,好久没见到她了,明离忽地有点难过,于是问起沈婵去向。
“她很好,不必挂心。”实际上沈婵已经很久没来信了,只是从茯苓口中得知,魔道和仙门在万妖谷展开了一场恶战,死伤惨重。
成玉并不想明离这个时候过多地提起沈婵,便把话题绕了回去,“东西我没收了,你房间里还有类似的东西吗?”
明离摇头,又说:“我不知道,但或许刀疤藏了。”
成玉笑了笑。
只能是从前的明离藏的,不然怎么会小小年纪动作迅速地把人睡了,想来是看这些东西学了不少。
成玉在明离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茶还没喝完,女孩旺盛的好奇心又犯了,成玉听见她问:“成玉,什么是道侣?”
明离粗略翻过那本书几页,这个词的出现频率很高,明离想起之前沈婵问,她是不是成玉的道侣。
沈婵好像对这个词很在意。
成玉不知她又想起了沈婵,“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可以结成道侣。”抬眸瞟了女孩一眼,怕她看了书,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
明离把手撑在凭几上,往前靠了靠,“那成玉和我是道侣吗?”
成玉动作顿了一下。
把茶杯放下来,她深呼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女孩,“你喜欢我,我们就可以成为道侣。你喜欢我吗?”
“当然。”
明离托腮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成玉。”
屋外风雪骤大。
沈婵敲门的手在空中僵了许久。
她脸色苍白,泪水冲开雪花,无声滚落在地,手终究没有敲下去。
蓝光在风雪中一划,似流星般,从小重峰上坠落。
第62章 “阿梨,不要闹了。”
小重峰上的风雪一如既往比其他地方要大一些,风雪刮在脸上,不知不觉就在脸上划了好几道红印子。
在某个瞬间那红印子一亮,沈婵踉跄着摔下剑,砸进被雪掩盖的矮树丛里,顺着往下滚了几圈,才在稍平坦的一处地方停下来。
身下是厚厚的积雪,冰冷得异常,沈婵双目失神地望着白茫茫的天,呼出的白汽很快载了雪花落在脸上,化作微凉的水,黏糊糊地贴在脸颊上。
热乎的血滴在地上,软绵的雪花化开一部分,像是开在雪地里的一朵红梅。
沈婵并不想理睬,她只是很累,需要什么都不想地躺一会儿,只是身体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喉咙呛上一片腥甜,她下意识歪了下头,温热的血咳了出来,沿着一边侧脸往耳垂旁滴。
模糊的余光撞入一个人影,似乎和雪地融为一体,影子慢慢朝沈婵靠过来,沈婵微微垂眸,干脆闭上了眼睛,胸口压着冰冷的雪地起伏。
那影子下一秒就钻进了沈婵的识海里,四面八方的灵力涌来,沈婵被呛得说不出话,不得不仰头看她。
一模一样的五官,偏偏沈婵狼狈,那人高傲,漂亮,年少,正一脸不屑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观察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紧接着沈婵听到了一声笑,她不想听那人说话,于是一剑劈了过去。
那人消失了。
不是因为害怕她,而是因为,那团东西又出来了。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沈婵身上抽离出来,她痛得跪伏在地,浑身颤抖,连九天也握不住。
摇摇欲坠的身体很快被人扶住,沈婵抬头,一个神色冰冷的女人正低头看着她,冷冰冰的食指点在沈婵额心,在身体里肆虐的痛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婵愣愣地看着她。
这是那团东西第一次在识海里幻化成形,沈婵分不清这到底是它随便化出来的皮相,还是它的本形。
沈婵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有几分眼熟的五官,不太敢确定。
女人在她识海里消失了。
风雪依旧在,沈婵睁开眼睛,身上的伤经风吹雪打,已然不怎么疼了-
成玉直到一日后才知道沈婵回了青云门。
手上提着给付明离的药包,成玉直直站在门口,问她会回来了怎么不回小重峰。
沈婵悠悠从案桌前抬头,轻松地“哦”了一声,浅浅笑道,还有事还没处理完。
成玉冷着脸,视线从纸上晕开的黑点移动到沈婵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一直挂念你,你既然回来了,好歹回去看一看她。”
她几乎是压着一股火气:
“别总是这样忽冷忽热地对她,阿梨不是从前的那个人,能很好地自洽。若你不想见她,以后便再也不要见了。”
“师姐希望我见她吗?”沈婵忽然问。
成玉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不要这样总试探来试探去的,我的心思你一直都很清楚。若你真的只想问我的回答,我的回答是,不希望,以后也不希望。”
她真是懒得和这么纠结的人说话了,转身就走。
风雪真大,即便身上有暖灵诀护体,成玉回到小重峰时依旧浑身冰冷,她还没把头上白雪清下来,一个热乎乎的人忽然撞进怀里。
“轻点。”成玉把药挪开,却听女孩嘿嘿笑了一声,随后从她怀里钻出来,往后跑去。
成玉回头,原是某个木头人跟着上来了,许是刻意隐了气息,她一路不曾察觉。
明离的脚步在靠近沈婵的时候慢慢停了下来,很有分寸地停在两步之外,问她:“你离开了好久。”
明离有点想她。
银色面具在雪光中有些刺眼,明离眨了眨眼睛,又说,“我不怎么生你气了。”
如果她可以过来抱抱自己的话,明离还可以完全不生气了。
可惜没有。
那人只是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地说了一个“嗯”。
明离只觉得几月不见,她好像变了很多,变得更冷淡了,明离有点不太敢靠近,也不太敢和她说一些亲近的话。
她想起结界破碎的事,往前靠了一步,不出意料闻出她身上的药味,轻微蹙眉,“你受伤了?”
“……没有。”银色面具里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旧疾而已。”
察觉她的刻意疏远,明离有些不开心,却还是说,“那让成玉给你看看。”
明离小跑着进厨房找成玉。成玉正坐着捣药,药杵砸进药臼,嘟嘟嘟嘟。
明离蹲在成玉面前,仰着头看她:“刀疤好像受伤了,你给她看看嘛。”
成玉头也没抬,“她有在吃药的。”
明离缩着肩膀“哦”了一声,帮忙把剩下的草药塞进药臼,抬眼瞟了眼成玉,见她松开了药杵,自告奋勇地拿过来捣。
成玉起身把灶台上的药放进药罐里温了一下,回头瞥见明离很用力地捣药,那点不开心莫名其妙地化开了,她问:“不是很想她么?不出去多聊聊天?”
女孩一边捣药,一边很烦恼地说:“她好像不想和我说话。”
而且都这么久没见面了,或许刀疤都不怎么记得她了。
明离想了想,又问:“她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成玉道:“自己去问。”
明离嘟着嘴,视线垂下来,更加用力地捶药臼。
她本来计划着捣完药之后去找沈婵的,可是才刚出厨房门,便见沈婵从院子里离开了,动作很快,背影混入风雪里,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明离想,她真是个大忙人。
可第二天白天的时候,沈婵又回来了。她比以前还不爱说话,雪停了,风也小了许多,沈婵躺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
明离正在院子练剑,剑气偶尔扫过沈婵面前的雪堆,激起一堆雪花,眼见着就要砸在沈婵身上,明离着急跑过去,却见沈婵手指轻轻一点,那些雪瞬间便落了地。
明离跑到半路又回去了。
秋千晃了又晃,沈婵垂着眼皮,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另一头练剑的少女身上。
或许是因为她身体虚弱,绝大部分招式都没有做到位,像个花架子似的,沈婵随便踢块雪过去都能把人砸倒。
想来成玉并未在剑术上给过明离有用的指导。
沈婵忍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走过去指导女孩。
明离有些吃惊,还有些欢喜,欢喜还没浮上脸,抬眸瞥见女人冷冰冰的眸色,听见女人冷硬的调子,那欢喜又掉了回去。
院子里的雪又扬了起来。
惰性一旦养起来就很难改掉了,前几天下雪的日子实在太舒服了,明离练了一会儿就不想练了,偏偏沈婵追问个没完,明离又不想直接说自己懒,于是嘴快地搬出了一个理由:她是成玉的道侣,她要留精力和成玉双修的,不能太累的。
话出口的一瞬间,明离慌张地朝四周看去。
还好成玉去药阁了还没回来,不然她就没法以这个理由休息了。
那日她从成玉那里得知,两个人相互喜欢那就是道侣,明离说她喜欢成玉,成玉笑了笑,说不是这样的。她说,做道侣是要双修的。
双修?不就是一起修行吗,明离觉得这没什么难的,但成玉说不行。
怎么不行,后面成玉就没说了。
虽然成玉没同意,但明离觉得可以用来糊弄沈婵。
显而易见,沈婵被糊弄住了。
即使隔着一层银色的面具,明离也分辨出沈婵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预感自己可能要被骂了,毕竟当初是自己求着她教的,现在却越来越偷懒。
可是沈婵什么都没说。
落在明离身上的那道目光渐渐变了味,明离还没看出什么情绪,沈婵就转身走了。
她像是很疲惫似的,肩膀往下垮,踩在雪上却无声无息,明离看着她有点一瘸一拐地背影,连忙追了上去,害怕她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谎言而失望,于是只得继续圆谎:
“真的,我没有骗你,成玉说了——”
“我知道了。”沈婵打断她,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沈婵偏过头看院外的阴沉沉的天,不想让一分一毫的余光落在女孩身上,她梗着那截白皙的脖子,姿态高傲得跟天鹅一样。
心里却在求着女孩,不要再说了。
女孩揪着她一边袖口,试探着问:“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再练,可以吗?”
明离感觉沈婵有一点点生气。
面具下沈婵脸色苍白,唇色因为被咬着,透出几分诡异的红艳,她沉沉地吸了好几口气,眼里溢出的痛苦没入一片苍茫里,杳无声息。
“可以。”
明离听到她这么说,终于放心了,可是她还是想看看沈婵,于是晃了晃沈婵的手,“你回头看着我说。”
沈婵忽然甩开了她的手,明离躲闪不及,摔在地上,手掌压过地上硬雪块,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啊”。
有点疼。
下一瞬就被沈婵扶起来了,沈婵抓着她的手,看上面的红印子,有些着急,“对不起……我去给你拿药。”
转瞬间便从明离眼前消失了。
明离走到一旁的秋千上坐着。
沈婵很快拿来了药,低头帮明离擦药,银色面色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双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去,末端似点着光。
刺鼻的药味散开,明离望着那薄薄的眼皮,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她向来是个不会压抑冲动的人,于是抬手捧住了沈婵的脸,冰冷的面具摸着一点都不舒服,手掌沿着沈婵下颌轻轻一顶,对上了那双泛红水润的眼睛。
明离愣了一下。
“我说你为什么不肯看我,原来是在哭啊。”明离不自觉靠向她,声音很轻地问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才刚抹在女孩手上的药膏转瞬间就刮在了银色面具上,面具下的沈婵被药味呛得难受,眼睛稍稍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
眼泪滚进面具里,沿着脸颊和面具缝隙快速下滑,湿润,黏糊,正是沈婵最讨厌的感觉。
她忽然在一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
她不想回答明离的话,不想躲开她,并且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算此刻成玉和沈瑾瑜来了也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看到了也没关系,就算付明离在这一刻恢复记忆,动手杀了她也没关系。
她太累了。
她累到不想去解释所有东西,不想去追寻未知的答案,不想去理清那些混乱的头绪。
就这样吧。
可是下一瞬她被明离拥进了怀里,明离的手紧紧抱着她,力度紧得像是要把她挤入身体里,她感受到怀里温热的身体,感受到从对方身体传来的淡淡冷香。
“不要难过。”
沈婵听见女孩这么说,于是回答:“我没有难过。”
泪水滚进面具里,糊了她一脸,一时出口的话黏黏糊糊的,似带着哭腔。
抵在沈婵颈窝的下巴抬了起来,明离往后退了退,沈婵狼狈的样子被面具遮挡住,唯余一双无法躲藏的眼睛。
明离很小声地说:“你眼睛都红了。”
眼眶泛红,眼尾带上了一抹漂亮的殷红,明离心忽然跳了一下,太阳穴的青筋被扯得一跳一跳的。
她伸手给沈婵擦眼泪,可是面具盖着,很多眼泪都滚进去了,明离一点也不好操作。
“可以摘掉面具吗?”明离问,“眼泪掉进去黏糊糊的,会更难受的。”
沈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偶尔有几声吸气。
明离说:“我不看你。”
双指带着凌厉在眼前挥过,一条黑色的布条瞬间盖住了明离眼睛,明离把布条绕过后脑勺稳稳系好,抬手在虚空里摸沈婵。
虽然沈婵不说,可是她感觉得到,沈婵好像很想要她这么做。
慢慢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的面具。
顺着面具轮廓往上,手指来到了耳朵上面,轻轻一拉,“哐当”一声,面具似在秋千上砸了一下,随后掉在了地上。
她俯身朝沈婵靠近,用手帕一点点擦干净沈婵脸上的水,偶尔她会用手直接擦,温热的指腹慢慢变得冰凉,明离的心跳加快了些。
尤其察觉沈婵压不住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脸上。
靠得好近。
她依旧拥着沈婵,冷香在两人之间缠绕,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忽然涌了上来,她深呼吸一口气,“我很想你。”
几个月不算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想很想沈婵。
她有点害羞地把脸埋进沈婵颈窝里,撒娇似的蹭了蹭,小声问她:“你有想我吗?”
小重峰的风总是很大。
明离有些失落地想,好吧,又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明离没有松开沈婵的打算,而沈婵也没有推开她的预兆,于是明离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两只手勾着沈婵脖颈,她往前轻轻靠了下,鼻尖轻轻抵着沈婵鼻子,歪头蹭了蹭,“可以亲你吗?”
跳动的欲望似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牢牢缠住沈婵身体。
沈婵吸了一口气,沉沉的目光落在少女不断伸出、舔着唇齿的半截舌头上。她并不着急回答,只是问:“你是成玉的道侣吗?”
女孩歪了歪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随即沈婵给出了回答:“那你不能亲我。”
明离不甘心:“为什么?”
沈婵望着女孩,眼睛虽然被黑布遮着,表情依旧一派天真,她有些头疼,心也有点揪着疼,“道侣是需要一心一意的。”
明离想也没想就说:“我对成玉是一心一意的。”
女孩似乎有种天赋,天真的表情,天真的话语,转眼间便能将沈婵捅得鲜血淋漓。沈婵这回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迅速移开目光,像濒死之人那样沉沉喘息。
沈婵后知后觉恼怒起来,声音急促且尖锐:“你既然对她一心一意,你又何必管我伤不伤心,难不难过?又为什么要问我可不可以亲亲?”
她有些生气地按着女孩的腰,重重往后推,想把两人距离拉开。气愤之余力度太大了,明离不自觉往后倒去,沈婵慌乱抬手扶着她的后脑勺。
两人齐齐躺进秋千里,明离蒙着眼睛看不见,于是害怕得搂紧了沈婵。确认安全后,她才朝着沈婵气息的方向道,“要一心一意才可以亲你吗?”
女孩蹙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得出了结论,“那我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
也?
对成玉是确定的一心一意,对她是顺便的“也”。
沈婵有些气。
片刻后,她说:“……阿梨,人只有一颗心,只能对一个人一心一意。”
明离没说话。
自讨苦吃一番,沈婵心口又堵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她疲惫地吐出一口气,“阿梨,不要闹了。”
她抬手去解明离的手。
第63章 “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加更)
解不开。
“阿梨。”沈婵的声音沉了下来,她一边强行去拉明离的手,一边感觉到一种她害怕的、熟悉的油盐不进的固执正从明离身上传来,沈婵有点恼了。
明离的手松了几分,她听见女孩说:“我不想你不开心。”
沈婵的心莫名软下去一块,强硬的动作也软了几分,“阿梨是个好孩子,我没有不开心。”
“你不要撒谎。”
沈婵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我没有在难过。”
明离不说话了。
沈婵也不说话了,她放弃挣扎,无力地趴在女孩身上,目光落在女孩紧紧抿着的唇上。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低到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我很伤心。”
她一点也不想听明离说喜欢别人,一点也不想看明离对别人一心一意。
低下的头一点点被人抬起来,明离扶着她的脸,轻轻一仰头,嘴唇贴在了沈婵的鼻尖,她试探性地亲了亲,并没有说话。
好像早就知道沈婵想要这个吻。
轻柔的吻从鼻子往下移动,落到了沈婵的嘴唇上,她轻轻张嘴,含住沈婵的上唇,比明离想象中的要软绵许多,心里某处地方似放了根弦,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紧绷起来。
勒得明离的心脏有点疼。
她微微松开人,喘息有些快,“我就说亲亲会让人开心。”
布条牢牢地挡住眼睛,她看不见沈婵是什么模样,只能凭着听觉和触觉判断位置,轻笑着,“张嘴。”
她无师自通地命令着,下一瞬得到了沈婵的执行。
紧绷的线腾的一下断了,强烈的未知的情绪涌了上来,明离心口扑通直跳,身上的所有神经都高度警惕起来。
一个很轻柔、很悲伤的吻慢慢变得剧烈、火热,她明显听出沈婵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有规律的、压抑着的,而是无序的,外放的,甚至是主动的。
明离被沈婵挑着下巴,呼吸有些不畅,唇齿溢出些热气,又被沈婵堵了回去。
喘息之余她搂着沈婵的脖子,笑盈盈的,“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
“不能。”沈婵甚至还帮她把蒙在眼睛上的布系紧了些。
不能就不能,小气鬼。
她张开嘴缠着沈婵,秋千轻轻晃动起来,带起几缕不同寻常的风,明离的手慢慢从沈婵后颈滑到了肩膀,再从肩膀流经玉峰,落在了沈婵的腰上。
像是做过无数次那样,她对这动作的熟练度感觉到惊讶,等她从密密麻麻的亲吻里回过神时,沈婵的腰带已经被她解开了。
而她的手,正在往里钻。
她察觉身上的人下意识缩了一下,那些暧昧和热气在一瞬间停了,风声呼啸,明离脑子里忽有什么一闪而过,针扎一样疼。
一人畏惧,一人头疼,两人同时停了动作。
最好的时机已然错过,沈婵默默坐了起来,将腰带系好,理智回笼,她有些懊恼地扶着头,把面具捡起来。
真是神志不清了。
沈婵带上面具,绝望地闭着眼,温热的呼吸钻入冷空气里,白汽瞬间显现。
明离听见她整理衣服的声音,有些局促地在秋千上坐着,等她把一切混乱拨正,等了好久好久,明离问:“你戴好面具了吗?我要摘下布条了。”
没人回应。
好半晌,明离慢慢摘下遮住眼睛的布条。
院子里空荡荡的,沈婵早就走了。
明离在秋千上坐着,蜷缩着身体,紧紧压着心脏。
心里的某种情绪一直压不下来,持续高涨,明离有些舒服,又有些难受,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进屋转了一圈,最后翻出了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
那本书成玉没有没收,明离偶然发现它放在架子的最高处。
明离裹进被子里,偷摸着把那本书看完了。
她知道了道侣的意思,也知道了此刻压在心口的情绪叫什么——叫情欲。
明离有些不太敢看沈婵,她坐立不安地想着,之后见到沈婵,要怎么和她说话呢,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相处吗?……不太好,明离不喜欢这样。
明离没先等来沈婵,反而先等来成玉。
她跟着成玉进了屋,道了歉,说她不想当成玉的道侣,之前是因为不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
成玉没怎么意外,抬眸看了看少女比平时红润的唇,挑眉道,“亲过了?”
明离有些不好意思,东看西看的,最后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成玉把药包放在桌上,似是叹了一声,“喜欢她,你会很苦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也是。”
明离疑惑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从这句话里琢磨出点别的东西,她欢喜地看向成玉,似是求证:“成玉成玉,你的意思是……她也喜欢我?”
女孩自动忽略了“很苦”,而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第二句话。
她也是?也是什么?也喜欢自己?
女孩欢喜到上蹿下跳,一会儿蹲在地上回味,一会儿理智回笼告诫自己要矜持,一会儿又很苦恼地想,她要不要和沈婵发出成为道侣的邀请呢。
沈婵会同意吗?
应该会吧,她们都亲过了。
明离还在纠结中,不知不觉天黑了。
而这个晚上,沈婵并没有回小重峰。
沈婵趁着夜色下了青云门,御剑来到了已经成为一座荒城的灵泽城。
月光洒下来。
夜里的灵泽城恍若一座鬼屋,萧条寂静。风声呼啸而过,杂草在街边肆意疯长,衰败的店铺门窗紧闭,街道上弥漫着荒凉的气息。
沈婵进了镜池里。
灵力四溢,墙壁上的灯亮了起来,灯光昏暗,沈婵慢慢走进了镜池*中央。
光滑的池面映出沈婵的影子,她直直地站着。
灵力自沈婵指尖打出,猛烈地撞进池水里,池水平静了一瞬,随后开始波动。
一圈圈涟漪开始翻起来,逐渐滚成巨大的浪涛,而后又慢慢落下,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最终恢复平静。
沈婵垂眸,看向脚下的巨大倒影。
那倒影在池面彻底归于平静,恢复成一面光滑的镜子后瞬间扭曲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池面依旧是模糊的。
并未倒映出什么清晰的人像。
和上次一样,一直都是模糊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心魔在身旁笑道,虚幻的身影斜斜靠着沈婵,“沈婵,你真的很虚伪,大半夜赶来这里就为了看这个,要我夸你情深吗?”
沈婵没有理睬。
从她踏入镜池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心底暗暗期盼能从镜池中看到某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她的答案。镜池或许会出错,规则也许不合理,但沈婵此刻无比明晰自己的心意。
偏头一看,心魔已经消失,换了个人在她身边,依旧是上次那副模样,眉眼温柔,神色冰冷。
女人走上前,镜池里映出女人的五官,沈婵恍惚看去,发觉自己其实和那女人有几分相像。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片刻后来到了原来的城主府上,到了那座神庙前。
神像已然倒塌,碎成两截的,经年风吹日晒,身上长出了青苔,沈婵看了看那神像,又看了看身后跟幽灵似的东西,忽而又低下头看了看九天。
“想问什么。”那团东西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开口说道。
相处这些天,沈婵隐隐察觉,它力量强大,但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于是开口问:“你和我派祖师吕浮玉,是什么关系?”
女人走上前,垂眸看着地上的石像,神色哀伤,“我就是她。”
女人的脸和石像的脸,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和青云殿前的祖师画像有几分相像,和云梦居里的石像也有相似。
但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是吕浮玉。
沈婵道:“祖师早已飞升成神。”
眼前这团东西虽不伤她,但邪气极重。
见她不信,女人没在说话,慢慢化作一团烟雾,又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沈婵连夜赶回了青云门,上山时正值日出时分,回头,太阳正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还没什么温度的太阳无比巨大,通体火红,颜色鲜艳夺目,似刚烧红的铁水。
沈婵直接上了小重峰,她迫切地想和明离说些什么,但时候还早,明离还没起床。
她很是疲倦,便先回房间休息。
因着身上的伤和晚上的奔波,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喉咙有点干,久到她头有点晕,强撑着坐起来许久,才缓慢恢复清醒。
时候不早了。
她听见外面明离的剑声。
她喝了点水,等身体的不适没有那么严重了,才慢慢戴上面具——即便明了自己的心意,她依旧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沈婵和付明离之间只能不死不休。
刀疤和阿梨之间有无限可能。
推开门,风灌了进来,沈婵被这风一吹,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头痛又发作了,她皱着眉缓了好一会儿,视线再度恢复清晰时,少女的脸毫无防备地撞进来。
明离笑盈盈的,眼睛亮晶晶的,雪白的牙齿漏出来。
“刀疤,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沈婵懵了,怀疑自己没睡醒,或者说耳朵坏了。
明离顺势挤进门里,逼着沈婵后退了两步,她鼓着一侧脸颊观察着沈婵的表情,试图分辨出那是拒绝还是别的什么。
明离没有这个能力,只得再问一遍:“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怕她清心寡欲久了,听不懂这意思,于是明离热心解释:“就是像我们昨天那样,然后还要更亲密一些,可能要不穿衣服,然后——”
话还没说完,明离就被推出了房间,房门无情关上。
明离有点沮丧,隐约判断出这是拒绝的信号,又不太甘心,于是敲了下门,直言:“刀疤,你愿不愿意说个准话。”
不然她总七上八下,患得患失的。
“阿梨,成玉还在这里。”小重峰如今住着三个人,沈婵那点快要浮出水面的欢喜因这句话陡然清醒,溺了下去,“你不要乱说话。”
明离明白了,她这是在介意昨天说是成玉道侣的事。
“不是的,成玉一早就下山了。”她解释说,“我误会了,我和成玉不是道侣,我们也不会双修,我对她的喜欢和对你的喜欢不一样。”
怕隔着门听不清,明离声音很大,“我想和你亲亲,还想那个,我对你的喜欢是对道侣的喜欢。”
门里静了片刻,明离有些气馁,她侧耳靠近门,想听一听门里的动静。耳朵才将贴在门上,门忽然打开了。
明离还没直起身,下一瞬忽然被拉进了屋里,门紧紧关上。
屁股坐在软榻上,明离身体微微往后仰,抬手抓着沈婵肩膀。
银色面具框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颤抖,水色明显。明离听见她问,“你没有在骗我?”
“我好端端地骗你干嘛。”她捧着沈婵的脸,柔软的唇轻轻压在了银色面具上,“喜欢你,想要你。”
她笑了笑,“别的情话我还不会说,等我学一学。”
她听见沈婵呼吸骤然加重。
下一瞬视野一黑,她不满地嘟哝一声,“干什么又蒙我的眼睛。”
柔软的唇贴了上来,沈婵的呼吸落在明离耳边,激起一阵滚烫的战栗,“我长相丑陋。”
明离笑盈盈的,十分熟练地贴上沈婵的脸,轻轻蹭了蹭,“我不嫌弃。”
沈婵的吻往明离的脖子游移,“我自己嫌弃。”
明离勾着沈婵的脖子,往旁边歪了一下头,“你还没回答我。”
她不要不明不白地和沈婵在一起。
她闭着眼,脸上挂着甜蜜,分明知道沈婵会给出什么回答。
“我喜欢阿梨。”沈婵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和阿梨成为道侣。”
雪光从窗户映进来,女孩的唇角往上勾了勾。
暧昧的呼吸缓缓铺开。
明离着急往下一步,但或许由于昨天沈婵往后缩的那一下,除了回应亲吻,她没再做出任何举动。
而沈婵除了亲她,也没有继续往下做的意思。
“你再等一等我。”沈婵抱着她,“再等我一段时间。”
等修真界稍稍安定一点,等她的身体好一些,修为好一些,等沈婵能够正大光明地给她一个身份。
明离知道她忙,也知道她这么有钱,绝对不只是成玉师姐,肯定还有什么大身份。她不着急了解,也等得及,“那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实际上沈婵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三月后,几大派联手追回魔剑,魔剑被重新封入无风谷里。
于此同时,明离体内的金丹缝隙已经修补完好,经那些天材地宝的滋养,明离脸色不似当初总是苍白虚弱,而是逐渐露出健康漂亮的红润,而沈婵已发布收徒告示。
只要付明离以阿梨的身份再次拜入青云门,沈婵会把阿梨收作徒,两人会继续待在小重峰上。
易颜丹也有下落了,不日就会送到青云门-
已是晚春,小重峰上的风一吹,粉白的花瓣随风掉落,颤颤巍巍地拂过明离衣角,飘落到沈婵脚下,似微凉的雪。
小重峰的桃花开得是比人间晚些。
明离动作一顿,装作不知身后有人,提剑接了一片桃花,明离余光一瞥,光滑的剑刃映出身后扑过来的影子。
淡淡的冷香绕在明离周围,她结结实实地被沈婵搂住了。
沈婵沉沉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明离觉着痒,偏头躲了一下,欢喜的轻笑从上钩的唇齿泄了出来。
“阿梨……”
“嗯。”明离轻轻应了一声,扔了剑,回头去亲那冰凉的面具。
第64章 恢复记忆。
温热的唇在冷硬的面具上滚动,没一会儿就滚动到了沈婵脖颈上,她听见沈婵浅浅吸了一口气,于是抬手搂着沈婵脖子,凑在沈婵耳边说了句荤话。
沈婵眼睫颤了颤,似乎是大为震惊。
明离想,如果没了那面具的话,她应该能看见沈婵脸色又白变红的样子,应该很好看。
两人在外面浅浅亲了一下,沈婵便把人抱进屋里。
软榻上呼吸交缠,明离眼睛上照例蒙了布条,忽而摸到沈婵的手,她放心大胆地往前扑去——蒙准了那是赚了,蒙不准沈婵会接住她。
果不其然,往前倒的身体被沈婵捞了回去,明离顺势翻了个身,趴在沈婵身上胡闹。
她捧着沈婵的脸,很认真地用唇瓣描摹,“刀疤,我得记住你的样子,不然万一哪天你不见了,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身下那人喘着粗气,“我不会不见的。”
明离嘟着嘴往下嘬了一口,勉强分辨出那是沈婵的额头,“万一我不见了。”
落在腰上的手瞬间收紧,把明离往下勒,紧紧贴着沈婵的身体。沈婵仰头看着女孩额心的那道疤,仰头亲了一下,“不会的。”
明离抓着她的手,“我真的不能看一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身下人还是那句老话,长得丑,有疤,羞于见人。
明离叹了声气,也罢,但她作为道侣,到现在居然还没有见过沈婵的真面目,明离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气。
于是手顺着沈婵衣襟一扒,低头轻轻咬了一下,身下人轻轻一抖。
明离轻轻笑了下,胸前忽地一凉,沈婵不甘示弱,也把女孩的衣襟往两边扒了。但她明显有顾虑,只露出一片雪白的锁骨。
偏这端庄克制的动作,把什么都看不到的明离撩拨得心脏砰砰直跳,某种冲动自心脏处溢开,窜到全身的皮肤上。
喉咙滚了滚,她压上沈婵的唇。
温热交替中,她的身体越绷越紧,手顺其自然地钻进沈婵衣襟往下。
沈婵的手隔在衣服外阻止她,并不用力,而沈婵也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呼气。
明离动作忽然僵了一下,似有把斧头在凿她的头颅,一阵一阵的钝痛,一种别扭的恐惧感随之而来。她忽然没了力气,脸颊托在沈婵绵软的胸口上,低低喘息。
有点难受。
她说不上哪里难受,但就是很难受,沈婵衣襟里的手似被针扎了,慌乱地缩了出来。
“怎么了?”
沈婵察觉她的异样。
明离摇了摇头,抱着沈婵的腰蹭了蹭,“有点累。”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每次和沈婵亲密的时候总这样,次数多了,明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方面有点毛病。
“那我……”
沈婵刚抬起的手被明离牵住,拉了下来,“别,我想抱一会儿,就这样抱。”
她的脸颊贴在沈婵胸口,慢慢感受到沈婵的体温和心脏跳动的节奏,心慌的感觉慢慢褪去,沈婵身体带来的满足感一点点填满明离的心。
她放松下来,慢慢有了倦意。
小重峰的山风呼呼地吹,很暖,桃花淡香从打开的窗户钻进屋里,明离迷迷糊糊的,还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呼吸渐渐平稳,明离被困意包裹,平静地陷入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平放的腿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明离吓了一大跳,腿踢到了什么东西,哐当的声音吵醒两人。
明离爬起来坐着,摘下遮眼睛的布条回头看,是她的小木雕,不小心被踢下软榻了。
明离一边弯腰去捡一边想,她好像没有把她的小木雕拿进沈婵的房间里。
捡起来一看,果然不是她的那个,而是一个比较精致的,很漂亮的。明离把木雕举起来,对着沈婵看了下。
沈婵早已戴上了面具,只漏出一双柔和的眼睛。
明离笑了笑,“是你吗?”
她自问自答,“我觉得是你。”
虽然看不见脸,但是气质身段很像,更别说还有沈婵的那把九天。
沈婵不说话,算是默认。
她抿了抿唇,歪着头问沈婵:“谁送的?”
弯弯的眼睛里溢出几分醋味,她舔了舔唇,将视线落回木雕上。
雕工精巧,人物栩栩如生,发丝都做得细致漂亮,那人显然是十分用心的——更别说,这东西还被沈婵摆进了房间。
“一个故人送的。”明离被人揽入怀里,她听见沈婵有些低落的声音,“故人已逝,这醋你也要吃吗?”
明离不说话了,只是微微偏过头,把脸颊全部埋入沈婵胸口,以此获得一点安全感。
察觉腰后的手抓得有些紧,沈婵轻拍着她的肩膀,忽而道:“我同那个人,没有别的心思的。”
闷闷的“嗯”从怀里传来,沈婵垂着眸出神一瞬,颈边忽地落了一道温湿,回神,明离正仰着头啃着她的脖子。
肌肤被吮吸,节奏缓慢,声响暧昧,沈婵没阻止她,自顾自地滚动喉咙。
直到明离的鼻尖抵上面具,她忽然开口,“阿梨,你想不想当我徒儿?”
“嗯?”明离歪了歪头,忽而笑了笑,“哪种?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沈婵:“正经的。”
明离好奇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样,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修行,你也可以下小重峰,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小重峰虽好,但长期待在这一亩三分地,明离确实也有些厌了,尤其成玉和沈婵都可以下山,她却只能一个人在山上。
像只被圈养的鸟。
“好。”明离应了一声,张嘴在沈婵滚动的喉咙上咬了一口。
沈婵浅浅睡了一个午觉后便下了小重峰。
她一人去无风谷里转了转——魔剑虽被五大派联合封进了织魂榕里,但沈婵总觉得哪里不对。
偌大的织魂榕遮住无风谷里半片天,沈婵仰着头,在怪异的平静里听见一声不屑的笑。
识海里那团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依旧是化作吕浮玉的样子,墨发披在身后,灰白衣裳,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沈婵压着眉,“魔尊魂魄逃出来了,是吗?”
安静了许久,她瞥见女人脸上露出些许伤感的表情,“都魂飞魄散了,如何还有魂魄。”
沈婵表情细微地动了下,不合时宜地想起,民间茶馆编排的那些,关于仙祖吕浮玉和魔头洛姒的话本。
她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吕浮玉”的幻影消失,钻入了她的识海里。
心魔随即在眼前出现,沈婵懒得听她说一个字,见着就烦,九天在眼前闪过,心魔消失,退回了识海深处-
小重峰上。
明离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的剑,心不在焉,想了想,还是偷偷进了沈婵的房间,拿出了那个小木雕。
太阳穴又一下一下地疼起来,明离有些神志恍惚,出门时还摔了一跤,木雕滚落在不远处。心脏沉沉地压着她,明离爬了起来,快速捡起那个木雕,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木雕摆在一起,一个精致一个粗糙,却明显地看出是一对。明离这会儿来不及吃醋,她只觉得那东西像什么邪物,一股难以忍受的感觉缠上明离喉咙,紧紧地勒着她,她被勒得脸色发白,几欲窒息。
脑子又抽疼起来,跟每次和沈婵亲密接触时的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畏惧感受一模一样,可是渐渐地,那股疼痛慢慢变得剧烈,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明离痛叫出声,抬手捂住脑袋。
她其实不应该再去看那两个木雕的,一种强烈的彷徨从脚底爬上身体,丝丝麻麻地勒着她的心脏,压着她的呼吸。
忽有什么片段从脑中闪过,她愣了一下,心脏忽然抽痛起来。
喜服,婚房,良辰吉日,瑞气冲天。
沈婵没有戴那个银色面具了,她穿着一身红衣,唇上擦了口脂,人面桃花,漂亮得明离魂飞意动。
喜气洋洋的红映在两人身上,烛火慌得姐姐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沈婵闭着眼,迫不及待地上前亲她……
姐姐。
明离紧紧皱着眉,余光里红烛摇曳,光影投在墙壁上,她隐约记起来了。
刀疤不叫刀疤,她叫沈婵,她是青云门的大师姐,她是她的姐姐。
她和姐姐成过亲。
明离无力地趴在床上,呼吸急促起来,她艰难地咽下口水,受刑一样接受这脑海里破开闸门奔涌而出的大片记忆。
胸口的旧疤痕火烧一样疼。
耳边是沈婵声嘶力竭的哭声:“我不愿意……是你强迫我!是你乘虚而入,是你趁火打劫!”
“我恨死了你付明离……”
“你问我身体为什么这么虚弱,你问我灵力为什么那么弱——因为你啊付明离!因为你!”
一股腥咸从喉咙涌出,明离望着那两个小木人,眼泪止不住地流。
好痛,好吵,下了好多雨。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逃跑,一路往青云山跑,最后跌在了半道上。
破境成为元婴大能的沈婵,身上装着她的腺体,提着九天,在诛魔阵里亲手了解她的性命。
疼。
她记得伤疤干了又裂开的感觉,她记得她像被围猎的狗一样,趴在地上讨饶,她狼狈不堪,沈婵一袭素衣纤尘不染。
沈婵恨她。
沈婵恨不得她去死。
女孩呕出一口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青云殿里,沈婵越想越不对劲,到底还是给钟乐写了一封信,询问她当初从姝衡手里夺回魔剑的细节。
这魔剑太平静了,一点魔气也没有,到底是被渡化了,还是找到了新的宿主,以及那魔气到底是什么,是魔头洛姒的残魂,还是魔剑里生出的剑灵。
沈婵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一旁的九天剑上。
曾经在九天剑里,如今在她身体里的那团东西,究竟和吕浮玉有什么关系。
她闭着眼睛,抬手抵着太阳穴,还没把其中头绪理清楚,忽然猛地睁开眼睛。
——小重峰上的结界有波动!
下一瞬清晰的画面映在沈婵眼中。
蓝天白云下,粉衣少女出了院子,御剑往外走,不出意料被结界撞了回来,她不死心,灵力往外冲了一下,结界似水波荡开,随后依旧纹丝不动。
她并不知结界的施术人正在看着自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试着闯出去,最后力竭地坐在地上,抬起眼睛望向不远处的山脉。
那双向来带着笑意的眼睛冷了下来,明离咬着牙,绝望大骂:“沈婵,我***!”
眼泪不受控制从眼角簌簌滚落,明离放弃尝试,把脸颊埋进手臂里,明离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呜咽声慢慢透出来,时高时低。
青云殿里,沈婵呆呆地愣在原地,身体似坠入深渊,寒意刺骨。
她从未告诉阿梨她的名字,阿梨向来只会喊她“刀疤”。
沈婵感觉自己喉咙里被装了一把刀片,每次呼吸,喉咙的每一次滚动,都有鲜血滚出来,撕扯出陈年旧痛。
那把一直被她刻意忽略、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声势浩大,干净利落,又猝不及防地斩断她所有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沈婵听到了脚步声。
余光一瞥,是茯苓走了过来。
沈婵吸了一口气,抬眸一瞬间将所有情绪收回。
茯苓是来和沈婵说收徒的那件事,道前来报名的人多得很,建议沈婵举办个比武招徒什么的,好歹是第一个徒儿,要选个资质好的人。
沈婵婉拒了她的提议,道徒儿已有人选,不必再进行选拔,挑个良辰吉日进行拜师大典即可。
茯苓:“啊?”
这不合规矩,只怕长老们和掌门颇有微词。
沈婵道:“既是我选徒儿,便不用管她们,你不必担心,那人资质很好,不会丢青云门的脸面。”
茯苓道:“好。”
话虽是这么说,两人头顶还是有个师母在的,因而茯苓回清辉阁把这件事告知了沈瑾瑜。
白发女人坐在院子里下棋,闻言轻轻抬眸,锐利的目光透过堆积的眼皮看向茯苓,笑了笑,问起沈婵的准徒儿姓名。
茯苓道:“师姐说叫‘阿梨’,梨花的梨,原是师姐从外面捡回来的,没有名字。”
白发女人忽地笑了一声,声音尖锐,茯苓以为她要说什么反对的话,或是要连同长老跟沈婵施压——虽然没什么用,沈婵近几年来行事根本不听长老和掌门的。
但沈瑾瑜只是长长叹了一声,有气无力道:“随她去吧。”-
不知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日,尽管明离对她十分依赖,也十分勇敢地表达爱意,沈婵也从未想过撤掉那个结界。
不仅没撤掉,还偷偷加固了。
沈婵此刻无比庆幸这个决定。
结界上灵力缓慢流动,她看见少女哭累了,提剑进了院子里,她发疯似的去砍那颗桃树,砍了没几下就停了,叉着腰喘气。
那时明离当初亲自扛上山,小心照顾才养下来的桃树,沈婵猜她舍不得。
院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明离布置的,她说姐姐院子里太冷清,她种些东西,等春天来了热闹些。
果不其然,她没再动手。
她扔了剑,发泄似的怒骂了沈婵好久。
沈婵大致听了下,主要分三个类型:说脏话,放我出去,沈婵去死。
沈婵遥遥地坐在青云殿里,她原本可以屏蔽掉那些咒骂,但她没有,她认认真真从头听到尾,偶尔抬头,望向殿中挂着的祖师画像。
从前她最怕明离想起来,最怕明离恨她。
如今这两件事都发生了,她反而没有从前那样恐惧了,听少女在结界中咒骂她去死,沈婵反倒有一种奇怪的欣慰。
仔细想想也并不奇怪,明离本来就应该恨她的。
回神,她继续盯着那副祖师画像看,忽然想起了那个已经被破除掉的天罚。
什么样的错处才能引来天罚……师徒乱纲,算是错处吗?
她轻轻笑了起来,嘴唇往后拉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眸中却没有笑意。
识海里响起两道笑声,一声嘲讽,一声不屑。
沈婵直到傍晚才回到小重峰。
她原以为她不怕明离恨她,快要见面时才发觉,其实还是怕的,她甚至怕见到明离,因此拖到现在才肯回来。
她听见院门吱嘎打开的声音,看见余晖被推开,无数尘土飞扬,载着金黄色的光,飞蛾扑火似的砸在她的面具上。
沈婵感觉自己像个犯人,心跳加速地等待着付明离的最终处刑。
结果有些意外。
女孩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像往常一样跑出来,笑盈盈地,飞扑进沈婵怀里。
腰上挂着的胳膊很紧,沈婵感觉到有些疼,听见女孩那声“我好想你”,她轻轻笑了一下,神色悲伤地回复,“我也很想你。”
女孩今日急切许多,还没进屋密密麻麻的吻就落在了沈婵脖颈上,酥麻和清醒的痛感双管齐下,下一瞬沈婵抱着她砸在了床上。
明离一点都没有收力,沈婵的胸口被砸得有点疼。
沈婵听见一声欢愉的喟叹,她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抬手摘下面具的同时,明离已十分自觉地蒙住眼睛,分腿坐在她的腰上。
明离唇角勾着,在对她笑。
沈婵也笑。
一开始是很温柔的。
不知道从哪个瞬间起,那吻就变得凶残起来,轻柔的摩挲化为霸道的侵占,明离的唇重重压下,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她的呼吸掠夺。
沈婵不遑多让,双手死死扣着明离肩膀,似是要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唇舌纠缠间两人措手不及,却不肯退缩示好,偏要拼个你死我活。
沈婵最先察觉痛感,舌头被明离咬破,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凉气却在下一瞬灌进了明离的嘴里。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明离始终比她大胆一步,她仰着头喘息时,明离的手已经钻进她的衣襟里,没有之前的小心翼翼,而是直直往下爬。
被她摩挲过的肌肤迅速发烫,沈婵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她眼神失焦地望着一团空虚,呼吸变了调,柔柔地喊:“阿梨……”
明离收了手,膝盖挤进沈婵腿间,她动作极快地扯下罩着眼睛的布条,随后往前一扑一绕,明离吻着沈婵,泄愤似的咬着沈婵的唇。
沈婵专为她打造的黑色布条不知不觉绕住了沈婵的喉咙。
明离垂着眸望着那张漂亮失神的脸蛋,恨意几乎溢了出来,猛地用力。
黑色布条迅速收紧,压着白皙的皮肤往里勒。
她听见沈婵下意识闷哼出声,声音压抑而痛苦,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随着布条愈发用力,沈婵脖颈处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挣扎着凸显。
明离用力拉扯布条,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视线从沈婵脖颈往上移,落在沈婵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上。
那张脸依旧漂亮,依旧明艳动人,上面浮着一层汗,湿哒哒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桃子,透着粉。
沈婵似感觉不到痛苦似的,没有丝毫挣扎,瞳孔失焦,眼圈泛红,她轻轻笑着,似沉浸在某种隐秘的兴奋中。水色在眸中晃悠,映出明离满是恨意、痛苦狰狞的脸。
明离愣了一瞬,脑中忽然蹦出两个字:
淫靡。
沈婵真的很有本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明离忽然恼怒起来,怨气前所未有的重,她死死咬着牙,视线从沈婵脸上移开,发颤的手不顾一切地收紧布条。
她终于听见沈婵痛苦的呼吸。
……
那截藕颈快折在她手里了。
第65章 “是你爱我。”
布条勒着沈婵的颈动脉,一点点往里绞,明离浑身都在颤抖。
沈婵脸上的笑慢慢被痛苦淹没,脸色涨得通红,涣散的瞳孔短暂聚焦一瞬,落在因用力而脸色涨红的明离脸上。
视线交汇时沈婵轻轻笑了,那聚焦的瞳孔散开,随后闭上了眼睛。
连痛苦的呼吸也消失了。
下一瞬明离松了手,她瘫坐在沈婵身上,喉咙似被风雪灌进来,艰难地呼吸着。
她听见自己慌张的心跳,慌张的呼吸,以及沈婵带着笑意的咳嗽声。
明离红着眼看向沈婵,胸口剧烈起伏。
那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分明算准了她不肯下手,强烈的不甘迅速涌了上来,瞬间润湿明离双眼,明离恼羞成怒地扑过去,用被布条勒得发红的手去掐沈婵。
泪珠砸在沈婵脸上,明离咬着后槽牙,声音发颤,“你别得意,我刚才只是力竭而已……”
视线模糊一瞬又清晰,明离察觉沈婵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拨,她的手便脱离了沈婵的脖颈,她偏头想去咬沈婵,下一瞬身体却突然被推下来。
明离不肯就罢,抬腿勾着沈婵,手用力往外拽,于是转瞬间抱着沈婵翻了个身。
忽而听见“哐当”一声,两人从床上翻滚下来。
沈婵踹了一下床沿,抱着明离翻了半个身,后背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明离砸在沈婵身上,手短暂获得自由,她趁此想要起身,手抽出来后又被沈婵拉了回去,明离摔下去,头有些懵,再回神时,沈婵压在她身上,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两只手被沈婵束到了身后,握成拳,硌着明离后腰生疼。
明离不得不弓着腰缓解疼痛,却不知不觉让自己和沈婵贴得更近。
沈婵低低笑了一声,低头去亲明离。
她的唇舌里全是方才明离咬出的血,这会儿她拼尽全力地把腥咸的血涂满明离的整个口腔,她知道明离在躲,于是抬手掐着明离的下颌,逼迫她张嘴。
死过一回的身体果然虚弱好多,明离边喘边躲,偏偏一点也躲不了。沈婵的手隔着脸颊卡在她的上下牙之间,沈婵得以顺畅地进入她的唇齿,一点点把刚才的攻击还回来。
“阿梨……”她一边柔声喊着明离,一边迫不及待堵住明离的嘴,将明离还未出口的话送回了喉咙。
沈婵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不要停。
僵硬的唇舌慢慢被搅得软下来,明离低低的喘息扫在沈婵脸上,热气散开。
冷香不知不觉弥漫开来,明离慢慢地说不出话了,她身体瘫软地躺在地上,后颈处的腺体裸露出来,肆无忌惮地放出冷香。
一阵阵的潮热从后颈处涌出来,她气息微弱,脑子陷入一片空白,缓缓配合着沈婵的动作,不轻不重地蹭着沈婵的腰。
沈婵动作僵住,猛地清醒过来,才发觉屋里的冷香浓郁至此。
从少女唇齿退出,沈婵把身体软得像一滩水的人圈在怀里,抬手划出一个抑制符,轻轻压在沈婵后颈处。
她还控制不住这个外来的腺体,有时候也不太能察觉它的存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用信息素把明离的发热期勾来了。
“沈婵……”
她听见女孩虚弱地叫她,“嗯,我在。”
“你去死。”
明离咬着牙说。
抱着明离腰的手缓缓收紧,沈婵下巴搭在明离肩膀上,脸上的汗已经干了,她垂着眸看向明离心口,低声说:“我刚才已经去了,是你把我拉回来的。”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沈婵松了力度,那人往前靠了靠,到底还是脱力躺回了她怀里。
“不着急的。”沈婵的语速不紧不慢,“你有无数次机会。”
身体里的热潮退得很快,互换腺体后两人对彼此的信息素都不如过去敏感——毕竟严格来说,那其实是自己的信息素。
明离晕乎乎的脑袋听见沈婵语调淡淡的话,一股气又涌了上来。
她刚才为什么松手了……她刚才就不应该松手,她就应该把沈婵勒死在床上。
她恶狠狠地想着,迷迷糊糊听见沈婵唤了一声“阿梨”,一股气还没顺下去,另一股气又冲了上来。
“不许……叫我,阿梨。”
这个名字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被雷劈了三道、在诛魔阵里滚了一遭的她依旧死不悔改,没了记忆还是爱上了沈婵。
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婵没应她,只是静悄悄地抱着人。
不过一炷香时间,被沈婵信息素勾起的发热期快速褪去,腺体埋伏进身体里,明离用肩膀撞了撞身后的人,“放开我。”
如今她被困在小重峰的结界里,修为比不过沈婵,又被沈婵*信息素压制,加上错失了杀沈婵的良机还暴露了身份,她不得不做小伏低,换取日后翻盘的机会。
“姐姐,你放开我。”
沈婵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地喊她,“阿梨,我……”
前一瞬还决定卧薪尝胆的明离立刻就把胆吐了出来,冷着声打断沈婵的话,“沈婵,你怎么那么恶心?”
呼吸不知不觉颤抖起来,“阿梨阿梨阿梨,被你骗得团团转的我是不是很好玩啊,啊?上次要的是我的命,我的腺体,这次呢?这次你又想要什么!”
挣脱不开怀抱,明离气不打一出来,咬着牙道:“沈师姐如今是元婴大能了,不用为发热期烦恼了,也没了那个日日缠着你的傻师妹,但缺个床伴,阿梨痴痴傻傻的,又对你一心一意,最合沈师姐的心意是不是?”
抱着她的那人微微发颤,低声道:“我没有这么想……”
“可你是这么做的!”明离喘着气,“你把我困在山上,想做什么呢,你还想收我为徒,呵,师姐可真会占便宜。”
她回过头,对上沈婵发白的脸色,眉梢一挑,盈盈软语:“还是说……你想让我在床上叫你师母?”
还未等沈婵反应,明离率先受不了,咬着牙道:“你根本不想让我想起来,你想让付明离做一辈子的阿梨!”
沈婵别开视线,不知如何辩驳。
她确实是不希望付明离回来,她只想要阿梨,付明离会恨她,阿梨不会。她想要阿梨不离开她,想要阿梨在小重峰上陪她一辈子。
明离忽然崩溃起来,因沈婵依旧无关痛痒的动作和情绪,眼泪滚了下来,“沈婵,你真恶心。”
哭了没几声,她发现身后抱着她的沈婵也在流泪,静悄悄的。
片刻后明离听见沈婵笑了一声。
“恶心什么?”沈婵忽然抬眸,不偏不倚地对上明离视线。
她似是对明离的这个评价难以忍受,脸色不大好,“是你说的喜欢我,是你问我能不能做你的道侣,是你说你要对我一心一意。”
这个“你”,既包括了付明离,也包括了阿梨。
空气凝滞了一瞬。
“我没有逼你,也没有勾引你,是你说喜欢我。我给你下忘忧咒你说没关系,此后不提,只要我以后不躲你。我刺了你一剑,你说姐姐别怕。”
她死死盯着明离,对上明离充满厌恶憎恨的眼神,字句清晰地提醒:
“是你爱我。”
明离脑中“嗡”的一声。
那些痛苦的过往竟然轻飘飘地被沈婵提及,被当做沈婵验证爱的论据,她的心似被沈婵血淋淋地剖出来,提醒着从前和现在都是因为她活该。
是,她是活该。
但沈婵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那一直被沈婵束住的手总算拔了出来,她半点迟疑也没有,重重地甩了沈婵一个耳光。
“啪”一声。
沈婵被打的偏过头去,白皙的肤色上印出深深的掌印,一片绯红透了出来。
沈婵回过头来,继续看着明离,似察觉不到痛似的,甚至笑了一下,“你说,若非黄泉,死生不渝,你说,我是你的妻子。”
沈婵嘴角流下血,蜿蜒到下巴,继续往下,则是触目惊心的红印。那是刚才明离掐出来和勒出来的。
明离这下是真后悔了,她怎么就放过沈婵了呢,最该死的就是沈婵,她就应该勒死她。
沈婵的话还没完,她直直看着付明离,继续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道:“我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了。”
她好像忘了付明离为什么被逼上死路,被谁逼上死路。
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用一种异常坚毅的眼神看着明离,“所以那个誓言,自然也要作数,你不能背叛它。”
“啪”,又一声响亮的巴掌。
明离用的劲比第一次要大许多,大到她的掌心发麻,呼吸急促。而沈婵侧脸掌印覆盖掌印,看起来红肿了一片。
沈婵被打偏了脸,顿了一下又转回来,固执地看着女孩,张口还想说话,猝不及防被明离往后一推,后背重新砸在了地板上,而明离死死捂着沈婵的嘴。
森寒杀意从女孩瞳孔溢出。
明离确信,如果沈婵这张嘴还要继续说什么,她无论如何都会杀了沈婵。
第66章 青云门的大师姐死了。
森寒杀意从女孩瞳孔溢出。
明离确信,如果沈婵这张嘴还要继续说什么,她无论如何都会杀了沈婵。
沈婵终于不再说话,或者说,没办法说话。
嘴角流出的血沾在明离手指上,黏糊糊的,热乎乎的。红色血丝缠绕着眼球,明离急促的呼吸缓慢平息,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沈婵躺在明离身下,雪白脖颈上红痕触目惊心,侧脸红肿得厉害,发丝凌乱不堪。
明离恶狠狠地将手上沾染的血,用力抹在沈婵脸上。她存心报复,因而下手极重,沈婵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随着明离的动作而起伏。
她死死地盯着沈婵,眸中浓雾起伏,万千恨意喷涌而出,她恨不得生吃了沈婵,却又在触及沈婵平静却悲伤的目光时哑了火。
末了缓缓出声,喉咙似被砂砾磨过,沙哑痛苦,“沈婵,你放我走。”
压着沈婵口鼻的手移了位置,继续压着她的喉咙。
沈婵向来苍白的唇此刻染上鲜血,变得红艳艳的,散发着一种惊魂夺魄的美。她浑身被汗水浸透,就连眼睫上也挂着汗珠,朦胧水汽氤氲,似雾里看花,迷离不清。
“不行。”沈婵沉默了一会儿,坚定给出回答,压在喉咙上的手猛地收紧,沈婵望着少女发红的眼,固执道,“你答应了当我徒儿,也答应了当我道侣。”
明明狼狈至极,望向明离的目光却异常平静。
以至于明离恍惚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嘲讽道:“又是师徒又是道侣,你也不怕天谴。”
沈婵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掐着沈婵的手慢慢泄力,元婴大能释放出的威压让明离动弹不得,所有力道都被抽了出去,她软绵绵地伏下去,靠着沈婵胸口。
沈婵撑着手坐起来,仔细擦干净怀中少女手上的鲜血,随后抱着人去温池里洗澡。
明离无力的靠在池壁上,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下一瞬被沈婵捞了回来。沈婵只是规规矩矩地给她洗澡,不带任何暧昧,和她从前擦拭明离送她的那个小木人没什么两样。
她把明离抱回了房间里,拉被子,喷沉眠散,直到女孩慢慢睡去,她才沉沉吐出一口气,低头在女孩额心亲了一下,随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没看见沈婵。
沈婵给她下的沉眠散太多了,她起得很晚,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刺得她太阳穴疼。
她默默地下了床推开门,仰头一看,结界还是没有撤下。
沈婵还打算继续关着她。
一觉醒来,她没有昨天气性大了,她蹲在门口想了许久,决定先去吃饭——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肚子很饿。
厨房里有肉有菜,明离把厨房弄得噼里啪啦响,没多久鸡汤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如今被沈婵关在这里本就郁闷,她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
吃饱喝足后明离绕着结界探了一圈,依旧没能解开结界,甚至结界比昨天还稳固。
显而易见,沈婵把结界加固了。
明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剑朝着虚空砍了一下,挟着怒气回了院子里,气冲冲地去踹那个秋千。
许久,心口的气慢慢沉了下来,明离慢慢调息静养。
小重峰上灵气充沛,院中又有这么多天材地宝,如今明离出不去,只能尽量提高修为,若要偷袭沈婵还能多几分胜算。
明离本来想着忍辱负重陪沈婵演一演,日后才好打她个措手不及。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一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就不自觉动手了,灵力卷着剑刃朝那人劈过去。
自是没有劈中,她的剑被沈婵两只捏住了,明离顿时弃剑,抬腿朝沈婵踹过去——杀不了她,打一顿也解气。
可惜沈婵动作更快,明离也被这副身体拖累,没多久便气喘吁吁地躺在石桌上。
石桌晒了一天太阳,这会儿烫得很,明离往上弹了一下,动作看起来像是钻入沈婵怀里。
沈婵桎梏着她的手,抬高她的腿,趴下去亲她,将她“混账”“畜生”之类的话全都堵回了喉咙。
急促不平的喘息里,她听见沈婵低低笑了一声。
欺人太甚。
明离抬腿夹住沈婵脑袋,用力一拧翻身落地,一旁的剑飞了过来,擦着沈婵的侧颈而过。
两道身影在院中旋斗起来,剑风阵阵。
一招接着一招,明离不肯认输,直到力竭扶着剑险些站不住。沈婵收了力,走过去扔了她的剑,把她揽进怀里继续那个未尽的吻。
明离还欲动手,被沈婵发现,将她的双手压到身后,重重地砸在门上。
下一瞬腥咸在嘴里化开,沈婵退出明离的唇齿,目光沉沉,抬手擦唇上的血。
之后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
出不去结界,明离的满身气就冲着沈婵发,两人只要同时在院子里,要么是在打架,要么是明离打输了在被亲,明离始终认为那是一种莫大的屈辱,提醒着她如今的窝囊和废物,于是总在沈婵亲得入迷的时候偷袭。
在这档口的偷袭十有八九能成功,有一次沈婵的脖颈甚至被她用叶子划出一条血痕。
一来二去的,沈婵也没了亲的心思,随时得防备着明离,直到把明离的全部精力消耗掉,她才会缓缓抱住那个温热的身体,一个绵软的吻落在女孩滚烫的额心。
明离没了力气,却还咬牙瞪沈婵,沈婵装作没看见,嘴唇顺着鼻梁往下,轻轻点在明离的唇上。
折腾许久两人都很累,因而那吻只是蜻蜓点水,并没有什么暧昧意味。
几日下来,明离发现自己的修为似乎有所精进,相较从前,身体也比之前强健,虽然依旧处处受沈婵压制。
好在沈婵除了亲她之外,并未做出其他逾矩之事。
第七日,沈婵甚至给她带了一把剑。
“不日便是拜师大典了,这是为师送你的礼物,剑名破风。”沈婵一本正经地说着,话还没说完,呼啸的灵力便朝着沈婵扇来。
沈婵躲了一下,瞬移到明离身后握住她发颤的手,汹涌的灵力瞬间消散,她道:“你若不喜欢这名字,重新取一个。”
沈婵脑子有病。
恢复记忆这么些天,明离越发确定,沈婵真的有病。
沈婵虽然有病,但给她带的那把剑确实是把好剑,用那把剑砍沈婵感觉更有劲了。
提剑互砍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成玉来小重峰的那天。
前些日子成玉出门去了,这两天才回来。
沈婵似乎没把她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成玉,或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成玉,总之,成玉还叫她“阿梨”。
明离也不得不继续扮演着阿梨,她拉着成玉的手,盈盈笑眼看向成玉,很苦恼地说小重峰上好无聊,问成玉人间如今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踏青的人很多。
成玉愣了愣后道,人间早过了踏青的时节。
女孩蹲在台阶下,仰头看远处天际飞过的大鸟,忽然不说话了。
半晌,她忽而垂下眸,低低喊了一声:“成玉师姐。”
成玉喉咙滚了滚,笑了笑,唤她:“阿梨。”
天空碧蓝,阳光明媚,那只大鸟一直在远处山林盘旋。
青云山下,清新的草木气息在林间弥漫,不远处炊烟袅袅,人声犬吠不时传来。
女人脚步匆忙,眉头紧蹙,每一个脚步落下,脚边便扬起一圈尘土。
下一瞬女人脚步猛地顿住,原本飞扬的尘土像是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制,瞬间凝在半空,随后才极缓慢地簌簌落下。
一阵磅礴而冰凉的威压沉沉压下。
林间树叶的沙沙声停了。
一道白衣落在她身前。
树叶恢复响动,尘土回归泥土,成玉缓缓抬起头,浅浅笑道:“师妹。”
动作够快的,竟然这么快就从淮安赶回来了。
“她呢。”沈婵冷冷道。
“谁啊。”成玉笑了笑,“该不会是阿梨吧?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刚回来,想着来山下买点药材,还没回青云门呢。”
她压着那股威压带来的不适,故作轻松道:“师妹的人自己不看好,怎么来问我?”
沈婵沉眉,黑色的眼珠却往上一滑,视线落在成玉腰际。
察觉那道视线,成玉把药箱往后推了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股寒意陡然袭来,成玉拔剑挡了一下,被那股灵力冲得退后数米,后背砸在一颗树上。
成玉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抬眸笑道:“又打架斗殴?被长老们知道要被罚的。”
“你知道我能看见。”沈婵不想和她再费口舌,看着她,冷声警告另一个人,“付明离。”
“沈婵!你够了没有!”成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手中长剑裹挟着凌厉的剑气,如同一道银色闪电,直刺向沈婵。
半招都未曾过下,成玉半跪在地上,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慌乱抬眸,九天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她钉来,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地动山摇——而她在威压下别说反抗了,连躲避也没法躲避。
她看出沈婵的意图,张口说话却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前现出一人,死死挡在她面前。
九天猛地悬在明离额前,磅礴的灵力忽地消散开,吹得明离额前发丝飞扬,明离惊魂未定,气息急促,眼里盈着泪瞪着沈婵。
沈婵收了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
第一次见识到沈婵元婴的灵力,出于本能的恐惧,出口的破骂在喉咙滚了滚,她颤着声道:“我只是……我只是拜托成玉师姐带我出来踏青而已。”
她早忘了现在不是踏青的时节。
“嗯。”沈婵低头牵着明离的手,沉沉的眸光被长睫压住,声音夹杂着沉重的冷意,“现在可以回去了。”
沈婵拽着明离往回走,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成玉,伸手道:“灵霄袋还我。”
不等成玉反应,灵霄袋已落回沈婵手里。
“阿梨……”
成玉见女孩回头,欢喜了一瞬,开口要和她说什么,下一瞬沈婵拽着女孩消失在林中-
一路上,两人的扭打从未停过。
中途,明离甚至死死缠住沈婵喉咙,不顾一切地攻击她,沈婵一边艰难地左支右绌进行防备,一边还得拉着明离,生怕她从剑上掉下去。
实际上掉下去一次过,明离抱着必死的决心,她已经从小重峰上逃出来了,死也不会再回去受沈婵的侮辱,掉下去的一瞬风声大了许多,沈婵越来越小,她好似脱离了牢笼获得短暂的自由,于是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没多久那笑就转为了怒,因为沈婵追下来接住了她。
熟悉的体温靠上来,她对上沈婵发怒的眼,怨气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
两人相看两怒,不约而同地,更加激烈地,扭打起来。
到小重峰时沈婵手上鲜血淋漓,而明离脖子和肩膀上全是沈婵的牙印。
明离从剑上滚进院子里,尘土扬在脸上。明离往地上“呸”了一口血,抬眸望见结界上悠悠转动的灵力,气不打一处来,先下手为强,抽出破风不管不顾地朝沈婵砍去。
那些年、这些天积累的恨意一股脑冲了出来,明离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沈婵还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还要继续耍着她玩,为什么还把她当个逗乐的宠物?!!
她欠沈婵的早就还清了!是沈婵和沈瑾瑜欠她的!她的名,她的命,她的腺体,是沈婵欠她的!
她受够了被沈婵玩弄于鼓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了明离一脸。
也溅了沈婵一脸。
锁骨处骤然一阵剧痛,沈婵怔愣一瞬,缓缓低下头,偏头望着砍在她肩膀上的那柄剑——那是她专门给明离挑的一把好剑,此刻第一次派上用场,却是用在她身上。
她好像有些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于是轻轻蹙眉,眼珠往上转,抬眸看向明离。
明离眼底一片赤红,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她用一种极为憎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婵,双手紧紧握着剑柄。
大片的血顺着沈婵的胸口、手臂滚下来,浸染方才明离咬出的伤口,大片白衣很快变成了红衣。
沈婵能够清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迅速流失,她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像一片纸,她微微张了张嘴,“你……”
你爱我的。
我没有故意困住你。
是你自愿留在我身边的。
我知道的,你舍不得杀我。
你舍不得的……
她只说出了一个字便再没有力气了,一阵气血翻涌而上,顺着喉咙呛了出来,喷在了泪流不止的明离脸上。
她再也站不住,身体往前倒,膝盖猛地跪在了地上。
那柄压在她肩膀上的剑翻起血肉,“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明离被喷得满脸是血,眼神空洞迷茫,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感觉到心脏猝然加速,睫毛也跟着轻轻颤抖。
挂在眼睫上的血珠滚了下来。
失焦的瞳孔缓缓聚焦,明离视线下移,看见了那把剑,满地的血,以及跪在地上费力抬手拉她衣角的沈婵。
沈婵的脸上好多血,似戴了张红色面具。
明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一截衣角从沈婵鲜血滚动的手中溜走,沈婵再没有支撑自己的力气,身体直直倒在地上,她看见明离错愕又夹杂着几分迷茫的神色。
又一口血呛了出来,她仰着头咳血,血珠滚进了她的眼睛里,红色瞬间蒙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和明离成婚那日,她和明离都盖着盖头,盖头不是布的,而是纱的,朦朦胧胧的,能看见对方。
她看见明离跑了。
因她快死了,结界虚弱,所以明离跑了……
眼球微微转动,原本模糊视野变得清晰了些,她侧躺在湿冷的地上,眼泪混着血糊了满脸。
她望着明离离开的方向,嘴唇颤抖,声音微弱而含糊,几乎是在哀求:“不……不要……”
……不要走。
不许走。
身体被大片鲜血染红,沈婵的眼皮彻底重重垂下。
下一瞬。
结界彻底破碎-
沈婵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在修真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青云门千年才出的一个元婴大能,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还是死在青云山上。
一时流言四起。
第67章 “我想要她。”
五花八门的流言中,最甚嚣尘上的当属青云门天罚论。
都道降在青云门的天罚果然是真的,只是这次来晚了些——毕竟历代的元婴大能,没有死得这么莫名其妙、这么草率的。
知情人士透露,青云门的大师姐是在自己的小重峰上身受重伤的。当时鲜血汩汩流了一地,殷红的血迹蜿蜒蔓延。沈婵平日里独自居住,等到同门师姐发现时,她早已失血过多,气息奄奄。
沈掌门和门内长老们竭尽全力,靠着珍贵的宝物勉强吊着她的性命。强行拖到了七天之后,大师姐还是彻底没了气息。
青云门好不容易出来的一个天才就这样殁了。
哎,真是可惜。
“你可惜什么呀?”斜刘海的女人皱眉道,“人家是仙道,咱们是魔道,还轮得着你可惜?”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树叶沙沙作响,方才阻止说话的那人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拱门,那位祖宗奶奶还没回来。拿着扫把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搓了几下,那人又道:“你可知那沈婵是怎么死的?”
她挑了挑眉,示意对面的齐刘海问自己。
果然,齐刘海问:“怎么死的?”
斜刘海满意地勾了勾唇,压低声音,“我听说啊……是被她那位道侣弄死的。”
另一位的人脉显然没有她广,闻言脸上露出一种震惊和怀疑的表情,抬手掩着唇道:“那位沈婵大师姐,不是向来清心寡欲,冰清玉洁吗怎的还有道侣?”
齐刘海道,因那位师姐天赋异禀,有飞升潜力,还以为青云门会让她修无情道,没想到竟然有道侣。
斜刘海入魔道比较早,听见这样的话不屑地笑了笑,以一种长者的姿态道:“都叫你少看点话本了,怪不得你修为总是上不来。”
继而又道,“仙道只是不重欲,但也没有抛弃情欲,不说别的。修道成仙根本和这没关系,就说青云门那得道成仙的祖师吕浮玉,她当年也是成婚生子后才入道的,便是入道后,她不也和魔尊……”
说到这里斜刘海女人咳了一声,言尽于此。
齐刘海女人显然不信,“师姐,你这不也是从话本里看来的吗……”
“无风不起浪。”斜刘海道,继而转回之前的话题,“你道那沈婵这几年四处奔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她那位道侣身子虚弱,需那些宝贝温养。”
“那怎的还杀了她?”
女人笑了笑,长长的手指点了点齐刘海唇边酒窝,笑道:“谁知道呢。”
恩怨爱恨只有当事人清楚,她们也只能按照自己感兴趣的版本编一编,一传十十传百的,兴许还能进话本供后人瞻仰。
余光忽地瞥见石狮子旁无声无息蹲坐着的女孩,斜刘海吓了一大跳,有些恼怒:“小九,你怎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儿?不是叫你去扫厨房吗?”
女孩抱着一把扫帚,仰头笑了笑,“厨房我扫完了,见两位师姐聊天正入迷呢,没好意思打断。”她站起来往前靠了两步,“我能听的吧?”
斜刘海打量了她一眼,那声“师姐”确实把她听爽了,却还得端着师姐的架子轻扬下巴,“能听你也听不懂,你知道沈婵是谁吗?”
“小九”摇了摇头,“不知道诶,师姐好厉害。”
这样正直的吹捧反倒把斜刘海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看小九那张普通到转眼就能忘了的脸,勾了勾手,“过来点。”
“小九”——或者说明离,得以顺利加入这场八卦。
“关于青云门的沈婵,你们入门得晚,不知道三年前那件事……”明离心中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惜斜刘海已经开口了。
果然,斜刘海女人绘声绘色地说起那冰清玉洁的沈婵师姐,受她邪恶的师妹付明离逼迫的事,情绪之激动,言语之丰富,好像她就在两人床底下听着看着。
“那沈婵师姐很是貌美,修为又高,是无数修士的梦中情人,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这样折辱,确实可惜……”
话虽如此,语气听起来不是可惜沈婵受辱,倒有几分像是可惜折辱沈婵的人不是她,以至于明离一时忘了演戏,眸色沉沉地望向斜刘海女人。
她才不是黄毛丫头!
但除此之外,女人说的并不错。
确实有不少人对沈婵趋之若鹜,光明离看得见的,便有扶摇派的钟乐,昆仑府的宋轻白,还有个不知死活的她。
如今……如今这一切都和她没任何关系了。
明离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那两人忙着聊八卦,未曾注意。
没多久,有人小跑进来,说是主人回来了,要洗澡,让人去烧水。
斜刘海指了指明离,道:“你去。”
明离点了点头,闷闷不乐地往火房走。
这是她从青云山上下来的第十四天,也是青云门沈婵大师姐的头七。
明离刚想说今晚做梦会不会梦到沈婵,随即又想起,只有在人间才讲究头七的说法,修真界讲究的都是七七四十九天。
青云门的教材上就写着,修士死后尸体会在灵堂供奉,带四十九日后魂魄超脱才能下葬,以保证死者魂魄能够顺利转世。
实际上,这不过是活人一厢情愿的期盼。人死不能复生,更无转世一说,什么忘川,全然是臆想。
想起沈婵浑身是血倒在脚边的模样,明离依旧心悸,抬手抚摸胸口,隔着衣服感受到心口那道疤,心悸慢慢消散。
沈婵恨死自己了吧。
挺好,恨和恨相抵了,爱也相抵了,自此,除了在话本里,她和沈婵不会再有纠缠了。
明离低头把柴火放进灶膛里,灶台上温热的水慢慢变烫,还没等到翻滚,便有人来火房催了,道手脚麻利些,主人等得烦了。
那人口中道的“主人”,便是明离之前见过的魔道,姝衡。
明离是前几天被姝衡抓进来当壮丁的。
她揣了沈婵的易颜丹和一些天材地宝下山,十分谨慎地撕掉身上所有可疑的符咒,一路狂奔远离青云山。
以防万一沈婵追来,她吃了易颜丹变幻容貌,隐去身上灵气,奔逃出几百公里后,她才开始规划之后的路线。
明离决定先去幽昙的墓地。
如今她依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魔道护法幽昙的女儿,关于母亲她半点记忆也没有,而关于幽昙她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她当年叛魔道,被魔道几长老联手诛杀了。
没几天明离就到了地方。
明离下了墓,才知道墓早就被开过了,里面被洗劫一空——幽昙身上挂着复活魔尊的秘密,魔道各个势力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自然连根头发也没给明离剩下。
她垂头丧气地从墓穴里爬出来,半截身子还没拱出来,眼前却站了好几个人。
站在中间的是个漂亮女人,漂亮女人歪着头看她,“干什么的?”
明离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从小重峰下来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在沈婵房间里搜刮点钱财了,以至于一路走来有点狼狈,饥一顿饱一顿的,而恰巧,她今天还没吃饭。
还没等明离说话,一根染了黑气的鞭子忽然朝明离甩了过来,紧紧缠住明离脖子。
“我……我肚子饿了,来……来找点东西吃。”明离抓着那根鞭子,断断续续地喘气,她忽然想起这女人是谁了——三年前绑过她的魔道姝衡。
喉咙的力度松开了,姝衡望了望她脏兮兮的脸,不耐烦地偏过头,朝身旁的人挥了挥手。
明离就这样被姝衡带回去了。
路上,一旁的下属给她递了个馒头,明离心忽地有些暖,心道魔道也并不全是坏人,还有这样暖心的人——到了地方才知道,她是被抓来当壮丁的。
近些年来,魔道衰败,姝衡手下可用之人本就少,钱也少,平日里,端茶倒水这些琐事,都透着一股捉襟见肘的节俭劲儿。偏偏姝衡还一身大小姐脾气,非得有人精心伺候着,稍有不顺心,就拿身边人撒气,杀人泄愤。
当下魔道的形势不佳,正经人家的孩子都不愿投身魔道,姝衡手底下的下属越来越少。无奈之下,姝衡只能从外面抓壮丁。对外宣称是收徒,可实际上,这些被抓来的人不过是来干苦力、伺候人。
就说方才和明离说话的那两人,自称魔修,可实际上身上三脚猫功夫也没有。
明离不乐意伺候姝衡,但她想知道幽昙的事,也想知道如今修真界的事,只得先潜伏在姝衡身边,伺机而动。
水还没烧好,她忽然就被拉去给姝衡倒茶了——侍女被姝衡捅死了,明离从后勤变成了姝衡的侍女。
以后不能听那两位师姐说八卦了,明离有些可惜,不仅如此,还得随时防着脾气不好的姝衡给她来一刀。
她为此胆战心惊地伺候了姝衡好几天,后一种担忧慢慢被放了下来——姝衡修为好像还不如她。
修魔道是歪门邪道,这话从前只在青云门的教材上看到过,如今却活生生地应在了姝衡身上。
明离见过她骨炎发作时候的痛苦模样,双眼布满血丝,皮肤青紫。书上说还会胸闷头晕,血液逆流,经脉如同被刀割一样疼。
明离不知道姝衡此刻是不是有这样的感受,但她知道姝衡很痛苦。
魔修前期修为的迅速上涨便是以此为代价。
病发时她被姝衡下属拉了出去——这年头不给钱的壮丁难找,得小心点,别让人死了。
等到姝衡情况好些了,下属才让明离进去伺候。
这会儿姝衡脾气是很好的,虽然没力气,还会和明离说点话。
说着说着力气恢复了开始骂人,骂仙盟会以多欺少,骂魔道那群老不死的,本来修为就比不过仙道那群人,偏偏还一门心思搞内斗,争那一亩三分地,但凡有五大派那团结劲,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被仙门压着打,害她也跟老鼠似的四处逃窜。
提到这里她又气了起来。
明明天时地利人和,昆仑府封印松动,魔剑被取出,那群老不死的偏偏在紧要关头吵起架来,好不容易到手的魔剑又被仙道追回,重新封入无风谷里。
这下好了,剑丢了,又开始团结起来了。
跟有病似的。
明离在一旁“嗯嗯”点头附和。
“不过好在沈婵死了。”姝衡忽然高兴起来,抬手挥退身旁的人。
门吱嘎一声关上,姝衡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尊上您吩咐。”
一道声音从识海里遥遥传来,“我想要她。”
“嗯?”姝衡疑惑。
要沈婵?
沈婵早死了,她上哪儿去给洛姒弄人。
“不是。”识海里的那团东西叹了一声,“我要刚才那个侍女,她根骨极好,适合我附身暂住。”
更重要的是,这些天观察下来,那女孩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比较适合她静养——姝衡实在太吵了太……不像个正常人。
姝衡又把明离召了回来。
如今魔尊魂魄大损,不能直接附身,还得姝衡使些手段。姝衡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忍了忍,忽然把人拉进怀里,精心准备的温香软玉还没献出去,那侍女踉跄着爬下了床。
姝衡忍着杀人的欲望,柔柔叫她,“坐过来。”
那侍女跟个棒槌似的站了会儿,终于是坐上来了,姝衡见她面色惶惶,犹豫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问:“你有家*室啊?”
明离低着头,不知姝衡这是要闹哪出,犹豫了一会儿,道:“曾经有。”
“嗯?”姝衡拖着调子道。
明离:“死了。”
姝衡见她面色有动容,明白这是一个突破口,于是把衣裳从肩膀上拉起来,抱着膝盖,做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示意她继续说。
明离哪能说,余光战战兢兢地朝姝衡看去,见姝衡穿起了衣服,于是松了口气,开始编。
其实也算不上编,无非是把当初幻境里的事掐头去尾,润色一番。
“你喜欢你姐姐?”姝衡道,“喜欢姐姐可没什么好下场。”
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三年前从她手里跑了,结果死无全尸的那个倒霉蛋,“知道青云门的沈婵吗?”
明离蹙眉,“知道。”
她都逃离青云山了,怎么人人都要和她提起沈婵。
“她有个妹妹,叫付明离,你可能不知道。”姝衡道,提起那场混乱,“她伤痕累累被我好心救回来,那人是个白眼狼,又跑回去找沈婵了,结果魂飞魄散,死得无比凄惨。”
当事人明离不仅知道,还有点心塞。
她垂着眸,紧绷的精神不知不觉松懈下来,不由自主地想着沈婵。
沈婵给她一剑,她还沈婵一剑。
只是一瞬出神,便有一抹灵识从侧面钻进了明离的识海里。
识海里惊涛骇浪。
那抹灵识悄悄藏进角落。
第68章 “你可以杀我无数次。”
识海很快平静下来,洛姒试图钻进识海中心——这样能探查到这人在想什么,后续兴许能控制她的身体。
可惜失败了,她进不去这侍女的识海中心-
明离发现姝衡近来对自己好像不一般,尤其自那日后。
她知道姝衡好女色,但她摸了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脸,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好在姝衡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依旧让她端茶倒水,只是不似从前那般防着她,信件来往也不避着她,有时候懒得动,还让明离给她读。
很快,明离隐隐知道众多魔徒在密谋一件事——魔道似乎打算在青云门沈婵下葬的这天,攻无风谷,举全魔道之力保魔剑破封印。
说来也巧,沈婵下葬那日,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九阴煞日。
届时天象诡谲,日月同悬于空,阴魂游街,是天地阴气最盛之时,即使是在无风谷里,魔剑的封印也会松动到极致,只要进入无风谷,以万魔之血祭剑,助魔剑彻底破封!
明离不解,之前魔剑破开昆仑府封印出来时,竟然没有彻底破封?
后来同姝衡的下属探听才知,原来魔剑里本身就有封印,里头封着魔尊的魂魄,只要魔尊魂魄重见天日,魔道便可覆灭整个修真界。
如今青云门的沈婵死了,沈掌门又是个白了头的老婆子,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明离暗道,魔道既知那是九阴煞日,仙道自然也知,如何能放任他们攻入青云门,届时定会派人严防死守。
魔道不一定能到得手。
那人笑了下,道,四大派自顾不暇呢。
明离垂着眸,没再说话。
明离本以为,姝衡一脉如今衰微至此,断不会再来蹚这趟浑水,谁料没几天,姝衡忽然要动身往青云山去,且要带上明离一起。
明离才从那儿逃出来,自是不愿意回去,但又怕青云门当真遭围攻,一时有些犹豫。
姝衡见她害怕,宽慰道:“你放心,能祭剑的魔修还是要经过筛选的,轮不到你。”
明离倒不是担心这个。
如此巧合的时间地点,再加上……她只怕姝衡有去无回。
明离最终还是跟着姝衡一起去了青云山。
在青云门大师姐沈婵去世后的第七七四十九天,那位传说中杀了沈婵的道侣混在魔道的队伍里,偷偷上了青云门。
今夜必定是个混乱的夜晚,而明离要在混乱里杀了沈瑾瑜——日后不见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沈婵的命她已经拿了,现在还剩沈瑾瑜的。
她并不想跟上姝衡去无风谷,想着中途找机会溜之大吉爬上青云殿,谁料姝衡也并不打算去无风谷,也是要去青云殿。
沈婵的灵堂设置在清辉阁,青云殿的后方,青云殿和清辉阁皆是灯火通明,守夜的修士提着剑来回走动。
姝衡和明离躲在暗处。
混乱在戌时产生。
魔道在青云门本就有内应,进无风谷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于是一场规模宏大的祭剑仪式轰然开启。
巨大无比的血色阵法在谷底缓缓浮现,阵中百鬼哀嚎,声音凄厉,夜幕里狂风呼啸,雷声轰鸣,浓郁的血气如汹涌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缓缓朝着上空升腾而去。
还未等血气汇集到织魂榕的顶端,一道刺目至极的白光猛地压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道白色阵法自地脉之中如蛟龙般腾空而起,稳稳地将那血色阵法牢牢压制住。
刺目的白光之上,是一道清冷的白色身影。
织魂榕下,魔道几大长老面色瞬间白如纸片,还未看清那人是谁,惊恐和慌乱先控制住了身体,先孤傲夺路而逃,但双脚却似被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震耳欲聋的惊雷声里,一个借由无风谷灵脉和织魂榕灵气的诛魔阵缓缓运转,只见阵法之上白衣女子奋力抬剑,霎那间天雷滚滚,迅速朝无风谷压下。
一道粗壮的雷柱贯穿织魂榕,白衣女子呕出一口血,她咬着牙,继续运转阵法。
伴随着一声巨响,织魂榕底下的魔剑瞬间化作飞灰,诛魔阵下的诸多魔修也逐渐没了气息,银色面具从白衣人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藏匿在云层里的雷电渐渐消失,沈婵呕出一口血,身体似一片落叶从高空直直坠落。
到底没有直接砸在地上——半道被钟乐接住了。
钟乐扶着人落在地上,鲜血浸湿了她的手,她来不及去处理,伸手去探沈婵的灵脉——混乱不堪,简直像走火入魔了。
沈婵推开她的手,哑声道:“没事,不是我。”
心魔这会儿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是识海里那团东西在疯狂攻击她。
她算是赌对了,她借用那团东西的力量引来天雷,又设诛魔阵,终于将封印了千年的魔剑彻底摧毁。
另一边,清辉阁里,好不容易迷晕看守的修士,混进灵堂里的明离忽然呕了一口血。
巨大的惊慌在她的识海里铺陈开,明离愣了愣,忽然察觉到那不是她的情绪。
外面的惊雷声停了,她听见姝衡咬着牙道:“尊上,他们失败了。”
明离后知后觉,自己身上似乎附着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下一瞬棺材“哐当”一声被掀翻,一个漂亮的女人躺在里面,明离忽地愣住了——或者说,她识海里的魔尊愣住了。
眼前这人……和吕浮玉有几分相像,更年轻一些,洛姒说不出哪里像,可就是很像。
一道灵力打了过去,姝衡眼睁睁见沈婵的尸体变成了稻草,一旁的配剑九天也变成了一块石头。
中计了……
她拽着洛姒要走,洛姒却还在发愣,明明好不容易控制了侍女的身体,却像一个笨拙的傀儡一样,动弹不得。
而此时,洛姒和明离正在识海里掐架。
片刻后,明离掐着那团东西,十分怀疑姝衡口中的“尊上”一词是不是梦游喊出来的。
千年以来魔道分分合合,唯一能被称之为魔尊的,也就是死在青云门祖师手里、魂飞魄散的魔头洛姒。
可明离交手后感觉这团灵识没有想象中的强大——或许是千年来的封印削弱了它。
她正打算把这团东西从识海赶出去,耳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她出神一瞬,那团灵识在眼前消失,瞬间躲藏起来。
一道高昂的声音从空荡荡的灵堂门口传来,“姝衡,好久不见。”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明离抬眸一看,视线并未落在声音的主人身上,而是自发捕捉旁边那人——白衣,有血,脸色苍白。
被向来高调自负的钟乐虚扶着。
是沈婵。
明离扭头就跑,从一盘的窗户翻了出去——沈瑾瑜改日再杀,如今形势不对,她绝不能落到沈婵手里。
下一瞬被什么缠住了脚,她猛地摔在了地上,一把剑狠狠掷在明离身前,距离她的鼻尖只有几公分。
识海里洛姒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要九天,九天还没拿,我们不能走。”
你要个屁你要!是你的东西吗你就要?
明离速速爬了起来,忽然懂了姝衡为什么不去无风谷,而要来沈婵灵堂——原来是洛姒给的命令,姝衡来青云山就是奔着九天来的。
可惜沈婵没死,九天也绝不可能拿到了。
姝衡扶着明离,从方才利落的翻身便猜出她不是个普通人,奈何尊上的魂魄还藏在她体内,姝衡不得不护着她,抬眸看向缓慢逼近的两个元婴大能。
而明离连看都不敢看沈婵。
她如今吃了易颜丹,沈婵不一定认出来,但她也不敢和沈婵眼神对上,因而只是有些紧张地看着沈婵沾了血的衣角。
只一瞬,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沈婵浑身是血地躺在她脚下,呼吸微弱。
她泪流满面,动作迟钝地跑出院子,踉跄着御剑去找成玉,谁料成玉也在上小重峰,两人在半道遇上,她崩溃地求成玉救人。
明离是恨沈婵的,恨她狠心,恨她糟蹋自己的心意,恨她信誓旦旦地说出那句“是你爱我”。
破风砍下去的时候,她是想沈婵死的。可当沈婵真的倒在她眼前,她却只有满满的迷茫——沈婵为什么不躲?
成玉终究还是救回了沈婵。
沈婵肩上的伤口很深,这会儿躺在床上还在浸血,脸色苍白。
成玉神色疲惫地看了看狼狈的院子,又看向哭个不停的女孩,道:“你放心,她已经安全了。”
她笑了一声,提醒女孩,“还不走的话,以后没有机会走了。”
明离如梦初醒。
她麻溜地收拾东西下山,十天后,得知青云门大师姐殁了的消息。
果然是沈婵趁此设了局,将魔道一网打尽。
只是不巧,如今这网歪打正着落在了她身上。
但沈婵怎么又受伤了。
明离忍着去看一看她的欲望,察觉身旁姝衡拉了拉她的手,似是在暗示什么。
见两个魔修似有动作,钟乐不知沈婵为何愣住了,于是拔剑上前,下一瞬被却沈婵抬手拦了一下。
“钟师姐。”
明离微微蹙眉。
不得不说,一个是青云门年少成名的大师姐,一个是扶摇派张扬自大的大师姐,两人曾经针锋相对,如今站在一起,从外貌上还真有几分相配。
明离心中经年酿造的那壶醋不知不觉翻了。
那些她早已忘却的记忆不合时宜地翻涌起来,她想起那只宫铃,想起沈婵腰上的那半截绳子,她恶狠狠地瞪向钟乐。
“阿梨。”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明离忽地一颤,强行稳住心神,心道沈婵不定是在叫她,沈婵没有认出她。
“阿梨。”沈婵压着心口涌上来的气血,看向那个靠在姝衡身后,不敢看她的少女,“姝衡是魔道,不要跟她走。”
姝衡和钟乐均是一愣。
“修魔道是歪门邪道,不可信,你不能和她走。”
姝衡面色不爽:“呵……”
如今走不走可不是这个所谓的“阿梨”说了算,双指才划出一道符,忽地动不了了,姝衡低头一看,一道蓝色灵力悄无声息地绑住了她的手指。
她恼羞成怒,一句“阿梨”在喉咙中滚了一遍,姝衡看着女孩,又慢慢闭上了嘴。
阿梨……阿离?
……付明离?呵,不是吧……
想了想这几年沈婵的行踪,以及她那位神秘莫测的虚弱道侣,电光火石间,姝衡明白了什么。
明离听她一直喊“阿梨”本来就烦,余光瞥见痴痴看着沈婵的钟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着牙,“沈婵,你才是最不可信的。”
沈婵最喜欢骗她,最不可信。
沈婵吸了一口气,往前一步,腥甜涌上舌尖,被她重新咽了下去,“你要跟着她必定是要入魔道的,入了魔道便是和青云门对立。”
“对立又如何!沈婵,你是不是忘了你对我做过什么?沈瑾瑜又对我做过什么?”明离最讨厌沈婵轻描淡写地提起从前,她来了气,还非要和沈婵对着干,“我还就偏要入魔道。”
沈婵终于咳出了一口血,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艳丽的红,刺眼得很,“你若入了魔道,你干把剑对准你的诸位师姐吗?你敢对着你茯苓师姐,成玉师姐,对着公孙浅,对着白溪……对着我吗?”
明离冷笑一声,“我已经杀过你了,别逼我杀第二次。”
她明明冷着脸,目光却下意识落下沈婵肩膀,心口忽然揪了一下……她也杀了沈婵了,其实沈婵真的不欠她什么了,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只是沈婵偏要纠缠不清。
下一瞬,沈婵膝盖一曲,当着钟乐和姝衡的面,朝着明离直直跪了下去。许是受了伤,动作显得有几分狼狈。
但动作依旧漂亮,没有一点屈辱的感觉,像是一尊高贵的神祇,只是暂时屈身,难掩傲然。
“阿梨……”她仰头,脊背挺直,任由唇角血线落下,望向明离的眼睛水润漂亮,神色却透出一种怪异的平静,“我说过,你可以杀我无数次。”
蓝色灵力围绕的阵法正在起,慢慢围住对面两人。
明离缩在后背的手也在微微动,白色灵力缠绕指尖,她正在灵袋里快速翻找法宝。
轰隆一声巨响,明离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雷电忽地劈在明离跟前,空气中传来一股烧焦味。
她震惊地看向沈婵,沈婵也是同样震惊的表情。
又一道雷劈下,明离被姝衡拉着往后,这才幸免于难。明离一边惶恐一边疑惑:这雷好像是专朝她劈下来的。
对面的沈婵和钟乐也懵了。
眼见又一道雷劈下,沈婵连忙站起,甩出九天截了那道雷。
雷电忽然停了。
明离心有余悸地望着沈婵,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一道灵力忽地打过去,沈婵猝不及防又跪在了地上,不解地看着女孩。
直到第三道雷落下,明离往旁边躲了下,而对面的沈婵站了起来。
等了片刻,再没有雷电落下。
姝衡:?
钟乐:???
而明离想骂人。
沈婵跪她就她就要遭雷劈,这是什么强盗道理?是沈婵自己跪的又不是她强迫跪的!劈错人好吗!
明离后知后觉想起来,之前沈婵是说过要收她为徒,难道是因为这个?师母不能跪徒儿,要遭天谴?
可是她在收徒仪式之前跑了啊!这怎么还能算呢?
她愤愤不平地看向沈婵,而沈婵的神色明显平静多了,显然知道几分实情。
还没等她缓过来,手腕忽然被姝衡拽着往后,“走了!”
姝衡竟然在放在雷电落下时候成功开出了灵虚通道,拉着明离往里钻。沈婵脸色一变,连忙扑过去,拽住了明离的另一只手。
嗡鸣声响起。
灵虚通道迅速关闭,下一瞬,三人齐齐消失在钟乐眼前。
烧焦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灵虚通道耗费了姝衡不少修为,她喘着气坐在地上,偏头看向一旁的女孩,“你……”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沈婵冰凉的灵力就缠在了她的喉咙上。
把明离从姝衡身旁拎起来,沈婵冷声问姝衡:“这是哪儿?”
姝衡目光越过沈婵,看向身后轻轻晃着头,似是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孩,开口道:“百相山。”
沈婵一愣,随后垂眸扶着摇摇欲坠的女孩,又听姝衡说:“百相山,涤罪河,连接生人和死魂的圣地,小明离做孤儿做了这么久,难道不想见见自己的娘亲?”
姝衡耗费这么多修为凿出一个灵虚通道,自然不是爱心泛滥,想让付明离见见自己的娘亲——她从三年前就想带着付明离来了,可惜明离半路跑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知明离没死,魔尊魂魄恰好藏在明离身上,姝衡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唯一没想到的是沈婵跟着过来了。
四周热气蒸腾,黄土飞扬,连天色都看不清了,沈婵搂着奄奄一息的人坐了下来,自然知道姝衡心中打算,并未理会姝衡的那番话,只是将灵力注入女孩体内。
明离虽是金丹修为,但身体较寻常人脆弱,容易被灵虚通道里的浊气所伤。
明离缓了一会儿后醒来了,后知后觉躺在沈婵怀里,有些生气,挣扎着坐起来,不忘问方才的事,“为什么……我会被雷劈?”
还追着劈,过分了吧?
她怀疑沈婵偷偷拿她的头发或是做了什么拜师仪式……
“不是我。”沈婵指了指心口,又指了指明离心口,“是她们。”
她们……?明离忽然一惊,望向沈婵。
沈婵识海里也有人?
沈婵点头,随即拉着明离站了起来,下一瞬女孩的手从她掌心滑出,沈婵顿了顿,下一瞬灵缚将一旁的姝衡绑了起来。
“你……”
姝衡偏头朝一旁呆呆的明离求救,“明离!付明离!她可是把你挫骨扬灰的人啊,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跟她回去啊,你快救救我!”
“你也看得出来,我如今打不过她。”明离视线转了一圈,“怎么出这个鬼地方?”
姝衡简直气笑了,“你出去干嘛呀!你不想去涤罪河见你母亲吗?”
明离自然想。
但是……她也知道当初姝衡抓她以及现在姝衡带她来这儿的目的。
沈婵不是什么好人,姝衡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围剿幽昙少不了姝衡一份子……更何况魔尊真要现世,修真界将会大乱。
她是恨沈瑾瑜,也恨仙盟会,但还不至于想让天下大乱。
“去,自然要去。”沈婵道。
明离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你不怕……”
沈婵:“我信你。”
明离微微蹙眉,这下倒有点怕了。
姝衡乐意指路,三人很快穿越黄沙到达了涤罪河。
幽深晦暗的河水突兀地出现在沙漠里,没有风,水面毫无波澜,似一面死寂的镜子,倒映着昏黄天空。
沈婵沿着码头走了下去,码头旁有一艘竹筏。
青云门的教材上写过,上了这艘竹筏,顺着涤罪河漂流,便会出现忘川筏,至亲之人能打开忘川筏的入口,回到过去。
小小的竹筏上乘了三个人,吃水竟然和一个人一样。
竹筏开始慢慢移动,沈婵坐在一头,姝衡坐在一头,明离两方都不想靠近,只能在中间。没多久,便被沈婵一把拉了过去。
明离抬眼瞪她,沈婵却道:“受了伤,靠一下。”
肩膀被人压下去一点,明离望着沈婵苍白还带着血痕的嘴唇,到底没把人推开。
趁着两人这会儿还有暂时的和平,明离道:“沈婵,出去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沈婵没说话。
姝衡嗤笑一声。
没多久便有第一张忘川筏靠近,沈婵抬手碰了下,手和竹筏之间似有个结界,沈婵的手怎么也碰不到。
明离推了下沈婵胳膊,示意她看水下。
忘川筏打下倒映出一个女子的模样,沈婵回头看了下姝衡,姝衡道:“这个不是,走。”
明离回头看姝衡,“姝衡,这是不是你娘亲的忘川筏?”
姝衡别开头,“话真多,不是你娘就别管。”
明离道:“我没见过我娘,我也不知道谁是我娘。”
第一张忘川筏慢慢落在很后面。
竹筏顺着往前漂流了一会儿,第二张忘川筏来了。
明离最先发现,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待看清第二张忘川筏底下的人影时,她忽地愣住了——竟然是白发的沈瑾瑜。
她下意识朝沈婵看去。
沈婵垂着眸,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
“沈瑾瑜什么时候……”明离欲言又止,心口有点闷。
“自那场雷劫后,她身体一直很不好,两日前去世的。”未避免青云门修士慌乱,加上沈婵计划还未收尾,并未发丧。
一口气堵在胸口,明离有点烦。
沈瑾瑜害她,她恨沈瑾瑜,可是从前她也是很尊敬沈瑾瑜的,沈瑾瑜把她捡回青云门,收为义女,收为亲徒,明离那会儿是很开心的,她也曾幻想过沈瑾瑜是她的娘亲。
甚至在幻境里,她和沈婵成亲时坐在主位的人是沈瑾瑜。
只是后来真相剖开,她才知沈瑾瑜的爱是扔向她的催命刀——沈瑾瑜想要逆天改命破除天罚,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明离兴致不好,抱着膝盖蹲着。
沈婵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离仰头瞪她,往远离沈婵的一边挪了挪。
沈瑾瑜的忘川筏很快消失。
第三张忘川筏过来了。
是幽昙的。
沈婵和明离都没见过幽昙的样子,因此最先有反应的人是姝衡,她下意识跳了起来,又被灵缚绑了回去。
沈婵淡道:“这是阿梨母亲的忘川筏,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姝衡道:“我是阿离的小姨,进去看看我姐姐怎么了?”
沈婵扯了下嘴角,灵缚结结实实地束紧,转头看向明离。
明离抿着唇,片刻后道:“我自己进去就行。”
“等一下。”沈婵忽然靠过去,和额头相抵的一瞬间,她抬手拽出了明离识海里的那团东西,那团东西慌张一动,跳回了姝衡身上。
一道寻踪符隐进了明离后颈。
沈婵退后一步看了一眼姝衡,又看向女孩,“走吧。”
明离站在竹筏边缘,伸手去碰忘川筏,余光掠过忘川筏底下的影子——这便是她娘亲的样子吗?
真好看。
只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和忘川筏一起消失在沈婵视野里。
沈婵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向掌心——寻踪符一切正常。
“你这么放心她啊?她可是幽昙的女儿,就不怕她知道了复活魔尊的办法,届时杀了你,灭了你们青云满门?”
竹筏停了下来。
沈婵盘腿在姝衡对面坐下,静静看着她,并不说话。
没多久,姝衡脸上的笑没了,取而代之的一个很冷漠的表情。
“你和吕浮玉,是什么关系?”问话的人自然不是姝衡,而是魔尊洛姒。
沈婵望向被洛姒附身的姝衡,识海里的那团东西又躁动起来,她压着不适,轻声开口,“吕浮玉是我派创派祖师。”
洛姒往前靠了靠,盯着沈婵的眉眼看,忽而笑了笑,“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不过祖师和后人而已,可你却和她长得很像。”
她歪着头,脸上透出恨意,“我和她明明——”
洛姒顿了顿,“我却一点也不像她。”
沈婵问:“你是魔尊吗?”
洛姒笑了笑。
“应该不是,魔尊早就魂飞魄散了,你不可能是她。”
那笑意忽然冷了下去,洛姒死死地盯着眼前女人看,半晌后咬着牙道:“你们青云门的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绝情。”
沈婵忽地皱眉,下一瞬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血,双手撑在竹筏上。
洛姒下意识伸手扶,手还没伸出去就被灵缚勒了回来,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被这不知死活的后辈绑着。
“你真应该去死。”洛姒说。
识海被那团东西搅得天翻地覆,沈婵五脏六腑都在疼,耳朵里嗡嗡传来姝衡的声音,她强撑着身体,轻声道:“等明离回来,下一张忘川筏应该是你的,你难道不想见她吗?”
洛姒没听清。
但沈婵也不是说给洛姒听的。
翻涌的识海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沈婵得以喘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
寻踪符显示付明离一切正常。
第69章 她是一个很坏的姐姐。
明离记不清这是进来的第几天了。
床上的婴儿又在啼哭了,哭声尖锐,虽然听了这么些天,明离还是不习惯,小孩嚎起来没完没了,明离感觉自己的耳膜摇摇欲坠,下一瞬就要罢工了。
她俯身把婴儿抱了起来,托着婴儿的后颈和屁股,边走边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不知道哼过第几百遍的儿歌。
明离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她也没有听过儿歌,自然也不会唱。
因此这歌并不是明离哼的,而是这副身体的主人唱的。
从忘川筏进来后,明离便附身在了幽昙身上。
此刻幽昙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婴儿,是小时候的明离。
明离透过幽昙的眼睛看向小时候的自己。
她感觉小婴儿好像都长一个样,大眼睛,红嘴巴,白白的皮肤,像是统一用模具压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幽昙这么爱看。
这几日,只要幽昙醒着,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这个小婴儿。
明离有些着急,她进来可不是为了看小时候的自己,她是为了看幽昙的。这几日幽昙也就照过几回镜子,小孩一哭一闹她就匆忙跑过去了。
于是到现在,明离都没记住自己娘亲长什么样。
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很漂亮。
嗯……说话声音很温柔,唱的歌谣很好听。
她是真的有娘亲的。
明离看见她娘曲着修长漂亮的手指,在小明离的脸上刮了刮,小明离张开没牙的嘴咯咯直笑,随即明离听见幽昙很轻地笑了一声。
附身到幽昙身上,她也能一并体会幽昙的情绪。
幽昙很开心,她低头亲了亲小明离的脸,偏着头蹭了蹭。
宝宝真可爱。
明离迟钝地看向小明离,心里也欢喜起来,别扭地疑惑道,真的那么可爱吗。
她闻见婴孩身上的奶香味,但更注意到幽昙身上的味道——比她想象中娘亲的味道还好闻,她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小声唤道:“娘亲。”
她也是有娘亲的人了。
明离眼睛有点酸,但更重要的是开心,因为她不仅有娘亲,她的娘亲还很爱她。
开心之余有些怨恨忘川筏,她怎么就附身在娘亲身上了呢,如果附身在小时候的她身上就好了,她可以时时刻刻看着娘亲,牢牢记住娘亲的样子,还可以被娘亲抱抱和亲亲。
多好啊。
可惜现在她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小明离很快就困了,幽昙晃了一会儿便把婴儿放在摇床上。一旁侍女轻轻晃着,小明离吧唧了一下嘴巴,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了的。
“姐姐!”
门口传来脚步声,幽昙忙回头看去,食指竖在唇上,皱眉道,“嘘——”
少女一身大红海棠裙,明艳动人,眉眼狡黠,闻言嘻嘻笑了笑,嘴型比划道:“知道啦——”
明离看着那肆意张扬的少女,认出那是二十年前的姝衡。
“当当当当——”一根漂亮的簪子出现在姝衡手中,“此次外出给姐姐带了根簪子,姐姐试试好不好看?”
“好看的。”
姝衡晃着她的手,拉着她到镜子前,“试一试嘛。”
明离终于又能看见幽昙了。
真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眉眼温柔,比明离想象中的还漂亮,眼珠是漂亮的琥珀色。
女人颈间压着一些黑色纹路,这种纹路明离在姝衡身上看到过,但没这么严重,她想了想,记起这东西应该是叫骨炎。
几乎每个魔修都有,只是程度深浅。
幽昙头上发饰简单,陡然插入一个华丽的簪子,甚是不合,她抬手收下,温柔笑道,“谢谢小衡,但我现在不戴这种张扬的簪子了,我就把它当作小姨送给小圆的礼物,等小圆长大给她。”
明离心道,原来自己的名字叫小圆。
姝衡压眉,烦躁在一瞬间溢出,“送你的就是送你的,跟小孩有什么关系啊,不乐意要就算。”
她本来就不乐意来见幽昙,听了这话更是烦,一时忘了装。瞥见幽昙愣住的表情,她顿了顿,勉强笑了下,“可以啊。”
本来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若非长老让她过来探口风,她才不会过来。
“小娃娃名字叫小圆?”未缓解气氛,姝衡主动开口。
“嗯,没生之前就取好的名字。”聊到小孩,幽昙笑了起来,拉她去床边看。
姝衡对小孩不感兴趣,尤其是睡着的小孩,皱巴巴的,她还有点怕。奈何身上还有任务,只得顺着幽昙的话说了下去,没多久隐隐绕到那个危险的话题。
“云长老让你做的那件事,怎么样了?”姝衡伸手碰了下小孩,“她可有病了,你这几日休息,她没为难你吧。”
幽昙顿了顿,道:“没有,云长老还给我送东西来呢,让我好好休息,再说了,那件事哪有那么容易成啊。”
明离静静听着,隐约察觉她们谈论的是魔尊复活的那件事。
这世间当真有让一千年前神魂俱灭的人复活的方法吗?
明离不太信。
忘川筏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流动并不同,明离一闭眼一睁眼,又过去了好几月。
小明离会走路了。
她挥了挥小手,示意幽昙不用拉她,随即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跟个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蹦的。幽昙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没多久小明离就摔倒了。
摔倒了必定是要哭的,哇哇哇的声音明离听了直皱眉,偏偏幽昙走过去抱起小孩,那哇哇哇的声音就对着明离耳朵喊。
“小圆不哭……”
幽昙说,“娘亲抱着呢,不疼啊。”
明离垂着眸,心道,真是个娇气的孩子。
她好像没法把这个受尽宠爱的小孩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她从小是个孤儿,没有娘亲,也没有任何关于娘亲的记忆,她摔倒了不会有人抱她,也不会有人哄她。
此刻竟然有点嫉妒小时后的自己。
在被仙道和魔道一起追杀的时候,她短暂地恨过幽昙,她没有感受过幽昙的爱,却要因为幽昙的身份而落到这样的下场。
进了忘川筏才知,她其实感受过的,只是年龄太小了没有记忆。
明离以为是这样的。
直到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小明离四岁了。
正常的小孩四岁是有记忆的,她不应该一点都记不起来之前的事。
明离也并不觉得自己脑子有什么问题。
直到幽昙被魔道追杀,重伤之际,小明离被她藏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而幽昙把忘忧咒落在了四岁的小明离身上。
竟是忘忧咒。
难怪之前*沈婵给她下忘忧咒的事后,她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原来她早就见识过忘忧咒的厉害了。
幽昙要死了。
她当初被魔道长老重用的原因,亦成了如今的催命符。
骨炎在身上发作,幽昙呕出一口血,温柔地捧着昏迷的小女孩的脸,“小圆,日后好好生活,娘亲不能陪你了。”
眼泪掉了下来,她慢慢从丹田里剖出一颗金丹,缓缓送入女孩体内,埋在深处。
“不要入魔道……”女人泪流满面,眼神却温柔,“日后若是不幸,我们在百相山见面了,希望你不要恨娘亲。”
“可惜不能见你长大后的样子了。”她抬手凝出引渡咒,将半身修为注入其中,脸色因痛苦而扭曲,“但你或许能看见娘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明离猛地怔住。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灵魂从幽昙身上抽离出来,明离疼得吸气,跪在地上,抬眼却见幽昙含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她。
“娘亲……”
引渡咒落在明离身上,刹那间女人和小孩消失在眼前。
金光闪烁,汹涌的灵力疯狂冲进明离身体,经脉似被烧红的钢针穿刺,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神经传来,仿佛要将身体撕裂。
明离脸色瞬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牙关紧咬,却仍抑制不住痛苦的闷哼。
经脉在强大力量的冲击下发出“滋滋”的声响,身体好似即将不堪重负而爆裂。
“明离!”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耳边落下,明离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柔和的灵力探入明离体内,快速将她汹涌混乱的灵气安抚下来。
视线慢慢恢复,她看见腰上的那双手——是沈婵的。
体内灵力充沛,是明离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心绪慢慢平复,明离喘着粗气,眼泪掉下,“娘亲……”
明离明白幽昙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幽昙早就算好了一切。
身负秘密,幽昙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再者,因百相山涤罪河的存在,只要她的女儿身份暴露,必定会被有心之人逼着来到百相山,因而她耗尽半生修为,用引渡咒修为,只等着明离前来,将半生修为渡给她。
母爱子,为之计深远。
“明离,”她听见沈婵低声问,“见到你娘亲了吗?”
两道泪痕顺着脸颊滚落,明离点了点头,说:“见到了,她很好。”
她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间,明离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余光里,大片的血顺着沈婵的双臂淌下,洇染了明离大片衣衫。
明离一怔,猛地回头。
只见沈婵口中涌出大股鲜血,血沫沿着脸颊、脖子、胸口流下,模样狼狈至极。未被血色沾染的上半张脸,苍白如纸,与下半张脸的殷红形成强烈对比。
明离瞳孔骤缩,“你怎么了?沈婵!”
沈婵摇了摇头,神色温柔地看着女孩。
明离抓着她的手臂,猛地偏头看向船尾被绑着的姝衡,“是你?!!魔尊洛姒!”
是魔尊趁着沈婵受伤做的手脚!
才从昏迷中醒来的姝衡:???
“不是……”沈婵压着喉咙腥甜,眼睛印疲惫酸涩不堪,生理性的泪水落下来,“她也不是魔尊。”
魔尊早就在千年前魂飞魄散了,沈婵吐出来的字费力又虚弱,“她只是魔剑里生出来的怨气。”
离了剑便什么都不是,如今魔剑已毁,不足为惧。
真正的大麻烦,在她自己身上。
沈婵甩开明离的搀扶,踉跄着走过去解开姝衡身上的灵缚,“你体内的不是洛姒魂魄,洛姒根本不可能复活,你死了这个心。”
姝衡红着眼看她,但见对面眼红更甚,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下意识怕了起来。
从姝衡身上撤掉的灵缚缠住了明离身体,明离望着她几乎站不住的身体,又气又怒:“沈婵你干什——唔!”
沈婵用灵术封住了那人的嘴。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听她说任何话。
沈婵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时间了,于是朝姝衡简明扼要地交代:“带她走。”
她实在站不住,踉跄着跪在了地上,眼泪砸在竹筏上,她呛出一口血。
余光盯着女孩的半截衣摆,沈婵听见她挣扎的动静,不敢看她,一字一顿地清晰道:“你也见到娘亲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人生当真变化无常,片刻之前她还在高兴明离归来,她还在幻想着她们的以后。
此刻却庆幸地想,还好她们没有和好,也没有许下以后。
沈婵轻轻抬手,一道符咒裹住了姝衡和明离。
符咒光芒闪烁,带着两人凌空而起,眨眼间便将她们送出了涤罪河。
沈婵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整个人重重砸在竹筏上,太阳穴重重磕在了竹筏边缘。
竹筏晃了晃,水面却没有激起一丝波纹。
平静无风。
沈婵听见自己沉沉的喘息声,她听见识海里心魔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另一道没什么情绪的笑声。
大片红色暗纹爬上脖颈,沈婵闭眼,十指翻转。
“以吾身,祭天地灵,正邪同泯!乾坤——俱倾!”
九天仿若被放大千倍,高悬于百相山之上。刹那间风云变色,灵力如脱缰野马疯狂涌动,转瞬便朝着剑刃汇聚而去。须臾,一道裹挟着雷电、巨大且肉眼可见的灵力漩涡霍然出现。
身下阵法光芒大盛,巨大的阴阳逆烬阵以沈婵为中心,迅速铺展蔓延。
竹筏带着她顺着涤罪河往前走。
身体被血弄得湿哒哒,黏糊糊的,沈婵最讨厌这样的感觉,此刻却没有力气清理了。
她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余光里,她瞥见一张忘川筏跟在她身后。
是沈瑾瑜的忘川筏。
沈婵忽然泪流满面,视线刹那模糊。
大抵是人在死前都会想家,沈婵这会儿也很想很想家,以至于只是望着沈瑾瑜的忘川筏,便泪流满面到不能自已。
但其实她是不敢看沈瑾瑜的。
她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
她拿了师祖给的九天,承载着师门的期盼,却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师姐。她做人做事没有茯苓圆滑,也没有明离讨喜,更不及成玉成熟。
她没有成为一个很好的大师姐,如今更是没出息地养出了心魔,让那团东西趁机溜了出来,为非作歹。
她是个很不好的修士。
她是一个很坏的师姐,还是一个很坏的姐姐。
沈瑾瑜说的不错,她还是个胆小鬼。爱得不坦荡,恨得不痛快,因而总是陷入痛苦里,也把别人牵连进她的痛苦里。
恍惚中竹筏好像不动了,河面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沈婵似受到某种感召,不停地往前走。
终于,她走不动了。
她看到了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阳光明媚,青草馥郁,河面很宽很宽,她看不见对面的景色,可是她闻到了河对岸传来的花香。
河岸边停了一艘小舟。
沈婵抖落身上的雪和灰尘,上了小舟。
她听见有人叫她。
那声音还很轻柔,语气很亲昵,是她许多年前魂牵梦萦、求而不得的。
“小婵。”沈瑾瑜的声音从河对面传来,声音空灵,带着花香。
沈婵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闷闷听着。
没多久,她忽然撇了下嘴巴,两行泪掉了下来。
天清气朗,是个好天气。
她卧在小舟上,慢慢闭上了眼。
她要回家了。
第70章 “爱也好,恨也罢,我全盘接收。”
“沈婵。”
一阵风吹过,平静的江面忽然起了一层波澜,她恹恹地睁开眼睛,似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
“姐姐!”
是一道尖锐的女孩嗓音,带着哭腔,直直灌进她的耳朵里,她痛苦地皱了下眉头,似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翻转,搅得她很难受。
江面瞬间掀起了风浪,小舟随着水面晃起来,身体猛地磕在了小舟上。
再睁眼,是一片昏暗的天,一张涕泗横流、狼狈到双眼通红的脸。
胸口衣服被人揪着,灵力远远不断压入心口,女孩的脸迅速变得清晰,沈婵愣了愣,一口血又要吐出来。
她忘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付明离都不是个听话的小孩。
她又气又怒地推开女孩的手,脸色狰狞到扭曲,“谁让你回来的!”
她本就虚弱,推女孩的手也推不开,反而因出力而体力不支,语气的凶狠程度顿时减弱了几分。
但这不妨碍明离更加火冒三丈,她揪着沈婵衣襟的手更加用力,青筋暴起,“沈婵你跟谁发火呢!”
她一边咬牙一边落泪,“你早就不是我的姐姐了,少在那儿给我耍姐姐架子!”
片刻之前她和姝衡被送出涤罪河,黄沙被风吹得卷进人眼睛里,她挣脱出灵缚,随即瞥见了高悬于百相山之上的九天。
脚下阵法缓缓运转,明离认出这是阴阳逆烬阵。
姝衡见她要往回走,良心发现地告诫她:“她那是走火入魔了!你回去干什么!”
她低着头,喉咙似什么生生哽住,呼吸有点急促:“我东西掉了。”
姝衡没听清,“什——”
话还没说完,女孩已经消失在眼前。
明离回了涤罪河里,没多久果然见竹筏上奄奄一息的沈婵。
她真的很讨厌沈婵浑身是血的样子,看了总会很难受,心脏揪着疼。
如今好不容易人有了点气息,醒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给她一顿骂,明离越想越来气,“你少教训我,一言不合把我绑出去还不让我说话,你早没了教训我的资格!”
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搂着,低头朝沈婵靠近,血腥气呛得她直皱眉。
察觉她的意图,沈婵往后缩了缩,神色痛苦,血雾逐渐弥漫双眼,“别……”
温凉的额头抵住沈婵发烫的额头,放出去的神识绕着沈婵额心打转,怎么也进不去沈婵的识海——明离察觉到了,是沈婵不让她进。
“姐姐……”明离轻轻往下一压,嘴唇贴着沈婵唇瓣蹭了下,放低了声音,“乖,让我进去。”
呼吸交错的一瞬间,她敏锐察觉沈婵的识海朝她打开了。
明离再不迟疑,神识钻了进去。
甫一进入,眼前景象便令明离心头一震。
沈婵的识海已然成了一片被激怒的浩瀚汪洋,惊涛骇浪层层翻涌,海浪冲破天际,掀起数十丈高的水幕,一波接着一波重重砸下。
轰鸣声震耳欲聋。
明离置身于一叶孤舟之上,在汹涌的波涛中剧烈颠簸,随时都会被识海吞噬掉。
冰凉的海水不断从高空落下,砸在明离身上,她擦了擦脸上的水,不过转瞬,小船另一头的空虚渐渐扭曲,变化。
沈婵出现在她面前。
白衣、乌发,气质冷清,好像小重峰上的一捧雪。她动作缓慢地抬起头,迎上明离的目光,双目赤红如血。
“沈婵……”
沈婵看着她,道:“你进来干什么?”
脸上被海水弄得湿哒哒的,视线也有些恍惚,明离眨了眨眼,固执地盯着眼前那人,“来找你。”
沈婵不再说话,只是歪着头静静凝视着明离。
明离往前一步,忽而又听沈婵说:“别过来。”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仰头看着四周不曾停歇的汹涌海浪,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不会听你的话的。”
一道凌厉的灵力裹挟着呼呼风声,朝着沈婵迅猛打去。
下一瞬在半空中被化解得无影无踪,明离并不意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沈婵。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明离察觉即使是心魔控制下的沈婵依旧没对她下狠手,她没法用灵力,沈婵便也撤了灵力,只与她肉搏,拳脚相交。
海浪不曾停歇,咸咸的水珠砸在两人身上,似下了一场大雨,小船在大雨里左右摇晃,跟着海浪上下起伏。
明离脚下一个不稳摔在船上,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衫爬上身体,回神时沈婵已扑到她身前,双手紧紧掐住明离的喉咙。
明离抬脚踹人,没把人踹开,反倒被沈婵压了下来。
明离呼吸不畅,面容因用力挣扎而微微扭曲,脸色也瞬间涨得通红。
沈婵压着她,眸色沉沉,“你还可以出去的。”
出去什么出去!出去眼睁睁看着沈婵被心魔折磨死吗?
呼吸变得急促而苦难,明离竟然还朝沈婵扯出一个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你有本事就真的杀了我。”
沈婵手上的力度应声加大,明离双手拼命挣扎,试图掰开沈婵的手,双脚在船板上乱蹬,船板被蹬得“砰砰”作响。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明离望着沈婵赤红的双眸,脸涨得通红,滚烫发热,身上寒意彻骨。
意识开始模糊,她却不肯退出沈婵的识海。
脖子上施加的力在某一瞬间消失了,明离呛了一声,大口呼吸,余光瞥见沈婵神色动容一瞬,她还来不及欢喜,沈婵的唇忽然碾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亲吻把明离弄懵了,她怔在原地,身上那人趁机钻入,拨动她的唇舌。
明离挣扎起来,双腿蹬在船板上,但在沈婵的压制下根本爬不起来,她偏过头躲避这怪异又惊悚的亲昵,下一瞬又被沈婵转了回来。
紧接着,明离感到腰间一松,沈婵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扯下了她的腰带。
周围海浪汹涌,小船吱嘎作响。
两人跟着海浪一起浮沉,上升又坠落。
不受本人一直控制的暖流缓缓散开,冲开身上的凉意,明离喘息的尾音发颤,脖子像天鹅一样仰着,白里透红的肌肤上齿痕明显。
双腿在颤抖中找回了知觉,明离无暇顾及生理性泪水,抵着船板往后缩。
沈婵的手在下一瞬钳锢住她的脚腕,用力一拉,同时一手顺着她的腿往上。
指腹碾着发红的肌肤,明离猛地一颤,被逼得哭出了声,边抽泣边叫沈婵,沈婵不理睬她,她又改口叫姐姐。
沈婵,姐姐,师姐,最后连师母都喊出了口。
风浪渐渐平息下来。
一双眼睛都被哭红了,望向沈婵时可怜兮兮的,她双手揽在沈婵脖子上,仰着头将下巴搭在沈婵肩膀上,用力抱着沈婵。
一股热流滚到明离颈窝里。
灼热的喘息也落在明离颈窝里,她听见沈婵唤她:“明离……”
那声音似被重石压过,低低的,带着浓浓的悲伤和羞愤,微微发着颤,搂着明离腰的手也在发颤。
明离下意识偏头看去。
沈婵那副仿若走火入魔般的疯狂模样已然褪去,漂亮的眸子里眼神清明,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眼尾泛红。
明离抬手给沈婵擦泪,发哑的嗓子提醒:“亲也亲了,做也做了,我们……”
“我强迫了你。”沈婵静静望着她,眼泪不断往下掉。
沈婵竟是在纠结这个。
明离擦泪的手忽然掐住了沈婵的脸,有点气:“沈婵,你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我自愿的!我配合的!我只要不愿意我随时出你的识海!心魔已消,你不要再给自己纠结出一个新的心魔!”
她不用力地拍了下沈婵的脸,想了想,又往前嘬了一下沈婵的唇。
“姐姐的爱也好,恨也罢,我都全盘接收。”
海浪彻底平息下来,天空放晴,身下的小船慢慢漂浮。
明离神识窜出了沈婵识海。
两人在竹筏上醒来。
没了心魔折腾,沈婵身上的反噬停止,疼痛也没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别开脸不敢看明离,仰着头看上空高悬着的九天。
明离道:“心魔已没,姐姐收了阵吧。”
沈婵面色沉重,“我体内还有另一道心魔——是一直藏在九天剑里的,我生了心魔,那道心魔便趁机藏进了我的识海里。”
“我解决不了,或许世间大部分修士都解决不了。”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这道心魔,是吕浮玉的心魔。”
一道白影在沈婵识海里端坐着,透过沈婵的眼睛仰头看那把剑。
“你用我的剑,杀我?”她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当年吕浮玉正是用这把剑,生生将她从自己的魂魄中剥离出来——她确实不是吕浮玉,她是吕浮玉的心魔。
说来着实荒诞,一个即将飞升成神之人,竟滋生出这般强大的心魔,无力化解,无奈之下,只能将其镇压于剑中。
沈婵原本想用阴阳逆烬阵和吕浮玉的心魔同归于尽。
可是她现在不想死了。
沈婵抬起眸,望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大有说服力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明离:“不能先出去,再去找仙盟会想办法吗?仙盟会那么多元婴大能,总能有办法的。”
虽然这么问,但明离也清楚,这心魔和世间其他心魔都不同。
她是神的心魔。
两人说话间,一张忘川筏忽地碰上了竹筏。
明离偏头看去,竟然发现竹筏底下映出的影子是魔尊洛姒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明离只觉头皮发麻,猛地抬头看向沈婵,目光如炬地直直撞上沈婵视线。
沈婵轻轻点头。
下一瞬识海里的“吕浮玉”忽然狂躁起来,瞬间便控制住了沈婵的身体,往洛姒的忘川筏上扑去。
明离下意识扑过去,慌乱中拉住沈婵的手,两人一起落入忘川筏里,随后和忘川筏一起消失在河面上。
一道浅浅的蓝色灵力从水面升起,嗖的一声往上窜,悄无声息钻入悬于百相山之上的九天剑身。
剑光寒意森然。
电闪雷鸣-
洛姒是个魔头。
与部分魔修因命运坎坷、无奈投身魔道不同,洛姒是个天生的魔道。
洛姒自幼丧母,父亲是个木讷的书生。在她八岁那年,父亲也死了,而凶手正是洛姒,只因她机缘巧合学会了邪术,拿邻居家的小孩当作实验对象施展邪术。
那小孩命薄,经不住邪术折腾,当场丢了性命。
父亲赶来质问洛姒。
洛姒正因邪术的效果未达预期,满心烦躁,顺手操起厨房的菜刀,冲着父亲砍去。温热的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洛姒愣了愣,一股激起她浑身战栗的兴奋传遍全身,她像发现了新大陆,欢喜地运用邪术操控着菜刀,接连将邻居一家几口人屠戮殆尽。
事后一把火将尸体烧毁,洛姒离开了梨花村。
从八岁长到十八岁,十年时间,她杀人,杀妖,也杀修士。她成了众多魔道俯首称臣的魔尊,成了仙道闻风丧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魔头行事过于张狂,遭几个仙道门派暗中算计、联手埋伏。脱身跑回魔宫,却又被魔道长老趁机篡位夺权。
忠心耿耿的下属带着断了腿的魔头奋力奔逃,一路辗转,最终在人间的一处僻静院子暂时安顿下来,照料洛姒养伤。
洛姒腿断后,只能日日被困在轮椅上,整个人就像个废人一般。如此境遇下魔尊的脾性愈发乖张怪异,稍有不顺心,便会暴起杀人。
洗澡水温度稍高或者稍低,乃至今日下雨与否、自己心情好坏,身边伺候的人都会跟着倒霉遭殃。
直到某一日,电闪雷鸣。
屋里水汽浓烈,洛姒身上浮起一层汗,慢慢拧断了一旁侍女的脖子。
下属熟练地进屋来拖人,打扫屋子,洛姒转着轮椅去院子里看天。
她尤其喜欢这样阴沉沉的天,厚重如墨的乌云层层堆叠,一点点往地面压下来。
闪电撕裂长空,一瞬间将昏暗的天地照得雪亮,雷鸣滚滚而来。
洛姒深吸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下一瞬没有被什么东西砸晕的话,今天将会是她近来心情最好的一天。
砸晕她的不是东西,是个女人——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年纪还有点大的女人。
洛姒揉了揉额头的伤口,问女人是谁。
女人被身后压着她的人一踹,猛地跪在了地上,她疼得只皱眉,脸色却有些痴傻,说不知道。
洛姒看着女人的脸,眉梢轻轻一压,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女人还是摇头。
洛姒耐心已然告罄,不耐烦地朝旁边人挥了挥手,意思是拖出去杀了。
窗外雷声滚滚,一道惊雷临近劈下,声响大得屋里所有人都抖了一下,只有洛姒和那个女人没动静。
她来了兴趣,蛇一样冰凉又黏腻的嗓音在女人耳畔响起:“你不怕?”
女人没说话,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些无措地望向洛姒。
人长得不怎么样,又呆又傻的,眼睛倒是漂亮。
她靠近一下,抬手摸上那双眼睛,女人眼睫落在她手里,挠了挠洛姒的指腹。
痒痒的。
身旁伺候的人面面相觑。
洛姒最终没杀那女人,让女人做了自己的侍女,给取了个名字,叫沉璧。
她性情古怪又暴躁,选侍女向来只看眼缘,偏巧,这女人眼缘不错,至少看着不讨厌,甚至看多了还有点舒服。
她选侍女虽然只看眼缘,但也要能好好伺候她,洛姒挑剔至极,又狭隘阴郁,为此杀过不少侍女。
她对着沉璧自然也挑剔,尤其沉璧还是个十分无趣、十分不会看脸色讨好的人,没多久她就起了杀心。
杀心没落下时因为洛姒近来失眠了,而她发现只要沉璧在身边,她似乎会睡得好一些。
洛姒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沉璧身上的味道。
很浅很浅,又带着一点点香气,很温柔,很温暖。
即便如此她依旧会刁难沉璧——让沉璧活下来已经是她格外开恩了,即便是刁难沉璧也该磕头谢恩。
之后洛姒无意中听说一件事,青云门的玄英仙尊飞升失败。
洛姒不屑地笑了笑。
青云门的玄英仙尊早就是元婴大能了,如今飞升指的是飞升成神,可仙道成神哪有那么容易,失败实在是意料之中。
魔道那几个老不死的很快追到了这里,忠心耿耿的下属在她长期的喜怒无常下纷纷投敌,洛姒孤立无援,被困进死路里。
她受了重伤又残了腿,最后是她看不起的沉璧把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女人背着她一路逃亡,跌跌撞撞地为她一路求药,好好的一个漂亮女人弄得跟乞丐似的,捧给她的馒头却白白净净、无比干净。
洛姒沉默了,别过脸去,“我不吃。”
她说不吃沉璧就真的没给她吃,洛姒气极,看着转过去吃东西的沉璧,慢慢举起了刀,许久,又慢慢放下去。
沉璧第二天又出去了,傍晚捧回来好几个干净的馒头,还有几包药。她把馒头递给洛姒,又小心翼翼给洛姒上药,观察洛姒的表情,问她疼不疼。
这点痛对于洛姒来说不算什么,她可是魔头。
但洛姒不知为何眼睛有点酸,她低头咬着冷冰冰的馒头,一边抱怨这馒头难吃一边小声说疼。
沉璧低下头去给她吹。
温热的气息扫过伤口,有点痒,洛姒把她推开,表情嫌弃地让她别吹了。
等到沉璧真不吹了,洛姒又开始别扭起来,说这疼那疼的。
沉璧低着头看伤口,问她哪里疼,怎么个疼法,表情很认真。
洛姒伸手去碰她的睫毛,忽然阴森森地问:“你为什么不跑呢?”
她对她这么不好,她应该趁乱跑掉的——但洛姒心里清楚,只要她有一点跑的举动,洛姒会立刻杀了她。
沉璧望着她:“那你怎么办?”
洛姒笑了一声,觉得这人有病。
沉璧是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洛姒是让仙道闻风丧胆的魔头,还轮不到沉璧来担心她怎么办。
但大概是今晚有点冷,外面风很大,洛姒忽然捉住了沉璧的手,把她往怀里拉。
温热的唇瓣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洛姒不清楚。
但她下意识解开沉璧衣服的时候,外面劈了一道雷,很响,声音把怀里的女人吓得一抖。
洛姒又把解开的衣衫系上了。
她安静地抱着沉璧,心口比铁还硬的地方慢慢软下一角。
她的伤在慢慢变好,腿也在慢慢变好,她是天生的魔道,修为是任何魔修都比不了的。她很快杀回了魔宫,将当初追杀她的几个人的头颅割下来,吊在魔宫门口。
没多久,魔尊成亲了。
魔宫上下挂满了红布,魔尊夫人是个气质温柔的凡人女子。
成亲当晚,又是电闪雷鸣。
魔宫的层层结界也挡不住那如洪钟大吕般的雷声。
雷声在魔宫的每一处角落回荡,震得宫墙簌簌作响,殿内的烛火剧烈摇曳。
洛姒搂着怀里发颤的女人,抬手挥灭了灯。
洞房花烛,被翻红浪。
洛姒以为自己握住了幸福,她每日得空就缠着沉璧厮混,听性情木讷的妻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觉得幸福极了。
这日子可比从前生动多了。
但只是半个月后,沉璧就死了。
魔道内斗还未结束,自有人看不惯洛姒,便把心思打在了沉璧身上,想着拿住软肋好拿捏魔尊。只是沉璧是个凡人,经受不住他们设的阵法,当场没了性命,尸骨无存。
唯有一缕魂魄被赶来的魔尊收住。
那日,魔道四长老,连同七十二殿,无一幸免,皆被洛姒屠戮殆尽。
魔宫内外,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各处。
此后两年,魔尊洛姒为求亡妻沉璧复活之法,不惜上穷碧落下黄泉,四处探寻。
其中她路过一处壁立千仞的巨大悬崖,不惜耗费心力,以石为纸、以指作刃,在崖壁上刻下一尊高大的石像。
那石像的眉眼与沉璧别无二致,温婉动人,仿若下一瞬便能活过来,与她轻声细语。
她没有停留太久,她还要去寻找沉璧的踪迹。
终于在某一天洛姒听闻,青云门的玄英仙尊知晓些许关于复活之法的线索。洛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提着剑杀上了青云门。
放眼世间,若论有谁能与魔尊洛姒一较高下,青云门的玄英仙尊吕浮玉必定是其中之一。
两人并未正式交过手,洛姒并不能保证可以打赢吕浮玉。
所以她不是来打架的,她是来求吕浮玉的,凭着她勉强能记起、但吕浮玉忘了或者根本不在乎的那点关系。
有求于人,因而洛姒一路上都收着手,避免伤及青云门的人,终究到了青云殿前。
许是得到掌门命令,青云门修士退让开,让她进了青云殿里。
檀香袅袅,她模糊瞧见那人转过身来。洛姒不敢多看,膝盖扑通跪在地上,她开口快速表明来意。
“恳请仙尊出手襄助,让我与亡妻得以破幽明之隔,洛姒铭感五内。”
她说话声音很抖,计划着若是吕浮玉不肯,她便先表明身份,再不肯,她便只好拔剑了。
偌大的青云殿内,死寂沉沉,唯有她急促的呼吸声,与吕浮玉那近乎微不可闻的浅浅呼吸,交织回荡。
她等了许久,依旧等不来吕浮玉的回应,殿内檀香熏得人眼酸,她轻轻扶上腰侧的配剑,正要开口,“仙尊——”
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
“既是幽明之隔,再不可能逆天而行。”
洛姒瞬间僵住。
跪了许久的身体忽然晃了晃,目光顺着那截白色衣角往上。
缓缓,对上了吕浮玉的目光。
台阶之上是一张很柔和的脸,算不上惊艳,却很耐看,尤其是眼睛——和她的亡妻如出一辙的像。
是像吗?
……洛姒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大脑停止了思考,唯有眼睛、鼻子、耳朵给出直观的感受,在洛姒脑门烙印下两个残忍的字: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