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矜贵,冷静,这些标签几乎长在宋津言身上。
但如果你问怜南,宋津言是这样一个人吗?
怜南一定会摇头的,怜南会说:“宋津言是天下最最热心的朋友,是天下最最可爱的恋人,是天下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人。”是他的爱人。
可你拿这些话去问林灿,林灿又会说:“才不是呢,宋津言那个人只是披着一层人皮,看着宽容大度什么都不在乎,毫不吝啬地给予所有人帮助,但你只有接近了才知道,惹了宋津言他一直睚眦必报,只是别人龇牙咧嘴地报复,宋津言往往不动声色。朋友,什么朋友,我们当然是朋友,可能以后会成为更好的朋友吧。”
葵花最开始提出来答谢,宋津言自然是拒绝的。
比起去吃一顿莫名其妙的饭,宋津言更想在家休息。
知道葵花笑着说:“宋医生行行好吧,要不然我父母知道了要说我没礼貌了。”
于是宋津言眼眸在葵花脸上停了一瞬,认出了她是陈家的小女儿。葵花嘴上说的是她父母,实际说的却是他的父母。
这年头在家门口帮个人都会被碰瓷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半开的门,看不见怜南,但这件事情又肯定是怜南的主意。
他惊讶于怜南层出不穷的昏招。
于是,宋津言淡淡应下了邀约。
晚上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怜南和葵花到了悦轩。
悦轩只接受私人预订,门口人并不算多。
怜南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望向葵花。虽然他一直知道葵花口中那个男人应该身价不菲,但现在看来这个不菲还要再上一个level。
两个人一起到了包间的门前,门打开的一瞬间,原本还在和怜南介绍菜品的葵花卡了一下。
怜南顺着葵花的眼神向前望去,发现包间里面不止宋津言一个人,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
陌生的青年男子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浅笑道:“你们好,我叫卫茵,是宋津言的朋友。”
是一个有点女气的名字。
怜南伸出手:“你好,我是怜南。”他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不为别的,就为那一句“宋津言的朋友”。
他眨了眨眼,说不出来自己什么感觉。
好像离开了他之后,宋津言真的多了很多个朋友。
怜南身后,葵花死死地盯着卫茵,随后难得眼眸中难得流露出生气的情绪,冒火一般望向宋津言。
以示礼貌起身迎接后,宋津言就坐下了,面对葵花望过来的眼神,他眼眸淡淡的。
怜南对着一切一无所知,他沉浸在宋津言又有了一个朋友的事情中。有了林灿在前,他下意识觉得卫茵也是个不错的人。
事实也果真如此,卫茵很善谈,抛出话题,收回话题,一顿饭吃下来照顾到了每个人。
怜南坐在宋津言对面,看宋津言下意识挑出食物中的香菜和葱花,自己准备挑的动作突然就止住。
他垂头吃了一口蒸蛋,眼睛有些睁不开。但是桌上还有其他人,他现在哭了是在有些丢脸。他用了很久才抬起头,刚抬起头就看见宋津言淡淡看着他。
他怔了一瞬,随后又飞快吃了一口蒸蛋,埋下头不想面对。
怜南很难说清这种感觉,见不到宋津言时他会觉得无比的想念,见到了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有前车之鉴,他害怕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给宋津言带来困恼。可他又清晰地明白,只要他还存在,他还出现在宋津言身边,这种困恼就是不可避免的。
你问他要什么。
怜南会望向宋津言,然后说不知道。
他要宋津言恢复记忆,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要接近宋津言,可是宋津言不恢复记忆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跟踪尾随犯。
怎么都是死局。
怜南默默吃完了一碗蒸蛋,咬牙切齿了一晚上的葵花注意到了,轻声说:“要不要再来一碗?”
怜南摇头,又开始吃饭。
许久未这样正常的进食,其实他的肚子已经有饱腹感了。但怜南不知道如果他不吃东西在这桌子上能做些什么,他甚至不敢看宋津言一眼。
在经历过极致的胆大之后,怜南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当胆小鬼克服所有勇气抬起头,却只看见宋津言和卫茵交谈的侧脸时,胆小鬼松了一口气,可很快那口松开的气就如纤细的雨丝一般穿透怜南的心脏。
于是怜南不再抬头。
等到结束的时候,葵花同怜南告别,说她要回去了。
有外人在,怜南不好多问,只轻声说:“想好了吗?”
葵花弯弯眸,就像怜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早就想好了,怜南,不需要为我担心。”
她不舍得怜南再为她担心。
怜南心上的枷锁已经够多,就不要再多她一个了。
她对于怜南而言,只是一个认识了不到半年的朋友。
他们的后面是一排低矮的树,迎合城市亮化工程,树上每一根树枝上都缠着细细密密的小灯。
人们说着话,小灯闪烁着,红的,蓝的,绿的,黄的,怜南认真地看着葵花,他将口袋里的钥匙塞给了葵花。
葵花还是没有拒绝,哪怕同样的钥匙此时在她的口袋里正有一把。怜南要给的也不是这一把钥匙,而是用暗语重复了一遍下午他说的话。
葵花想说“谢谢”,却又觉得这两个字实在轻薄。平心而论,她觉得世界上能够做到怜南这样的人很少,苦难和悲哀是不能够被比较的,可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人的沉默孤独比她更甚。
于是她上前给了怜南一个拥抱。
不远处,宋津言看着葵花抱上去时,怜南下意识僵直的身子和想抗拒的手,但最后怜南只是抬起了僵硬的手,缓慢生疏努力克服生理本能地拍着葵花的背。
卫茵同样也在看,只是他在看葵花。
葵花临走的时候,扯了一下宋津言的衣袖,卫茵挑挑眉低头笑了起来,宋津言蹙眉。
怜南看向宋津言又望向葵花,葵花笑着开口却有些咬牙的意味:“宋医生应该不介意送我朋友回家吧,毕竟顺路。”
卫茵将葵花的手牵下来握住,拍了拍宋津言的肩膀:“麻烦了。”
因为这一句,葵花没有挣脱开。
宋津言回着葵花和卫茵的话,却望向怜南:“嗯,当然。”
坐到宋津言车上时,怜南身体僵直。
宋津言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安全带。”
怜南大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嗯?”
宋津言倒也没有不耐烦,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怜南忙“哦”了一声,系好安全带。
几乎是卡扣上的一瞬间,车就发动了。车窗开了一些,春天的晚上有些冷,风让怜南清醒了一些。
他并不敢侧目去看宋津言,只能呆呆地看着前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讲话,快要到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怜南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栀子香。
他原先以为是外面中了栀子树,一眼望去没有时才发现是车中淡淡的香水味。
是栀子香。
于是怜南的心又变得无比地寂静。车里,他几近悲伤地望向窗外像望向爱人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愤愤不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宋津言明明记得他所有的兴趣爱好和习惯,偏偏不记得他。
车停下了,怜南听见了宋津言的声音。
宋津言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喊了他的名字。
冷淡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怜南。”
怜南抬眸望向宋津言。
车内灯昏暗,怜南甚至看不清宋津言脸上的情绪,亦或者宋津言脸上本来就没有情绪。
怜南看着宋津言,眼底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他始终想不明白宋津言怎么会忘了他怎么能忘了他。
宋津言淡淡看着怜南,他果然又在怜南脸上看见了那种他不能理解的情绪。
他向来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青年坐在驾驶座,看向副驾驶的人。
怜南的眼睛很清,很亮,很像冬天的雪地。他长的也很好看,从脸到手到人,漂亮,纤细,让人感叹造物主的恩赐。他的身上时常有一些细小的伤痕,新的,旧的,像猎手一般抓住人的眼睛。
宋津言望着怜南,说了他们相遇以来语气最柔和的一句话。
他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我,从挂号,便利店,到跟踪,尾随,到现在住到我对面,甚至让吴小姐这样约我出来。”
怜南几乎是开口就想解释,但他几乎绝望地发现,除了葵花的事情都是真的。
他看着宋津言要说出口的话,几乎是祈求,但可能他向上天许了太多愿了,这个神没有听见。
宋津言停了一下后,直视着怜南泛泪的双眼说:“但很抱歉,真的抱歉,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都无法给你。”
怜南摇着头,听着宋津言落下审判,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他的爱人是坐在高座上的法官,他无视他所有的苦痛,折磨,恐惧,判下他永生的罪行。
宋津言淡声道:“所以,如果可以,请你搬离这个小区,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相关的费用我来承担,我会通过吴小姐转账给你。”
怜南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津言,他的爱人又变成了一个刽子手,在落刀那一刻轻声告别。
“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怜南怔了一瞬,突然笑了起来,他推开车门几乎是颤抖地下去,夜色和宋津言一起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