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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入V三合一 “宋津言,你会后悔的,一……

    命运可能总是有一双大手, 在你想前进的时候拉着你不断后退,在你想后退的时候却又推着你一步步前进。

    怜南丢下东西向医院跑过去时,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他的呼吸和这拥挤的路也没有太大区别,急促, 骤停, 充斥着不间断的刺耳的喇叭鸣笛声, 亦或者在他看不见的某一处, 两方相撞得血肉模糊。

    警车鸣笛, 救护车也堵了起来, 怜南寻了一条小路几乎是踉跄地跑进了医院,一路寻到消化科,路上看见的人都带着匆匆的标签,地上的鲜红像是刚溅出来的血,他的一颗心几乎在这一刻骤停。

    电梯拥挤着太多人, 怜南顺着楼梯踉跄几乎是爬上三楼,一间间科室在医生护士病患茫然的目光中找寻过去, 推开最后一扇门时看见了正在包扎伤口的宋津言,手臂上鲜红的一道疤刺痛了怜南的眼, 他红着眼扑上去抱住宋津言。

    周围人群寂静了一瞬,怜南眼里却始终只有一人,他死死地抱住宋津言,剧烈跳动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脏。怜南闭上眼, 眼泪就那么落在宋津言完好的那一支手臂上,怜南哭着回答宋津言几个月前的问题。

    “对”

    “你说的对”

    宋津言, 你说得对。

    我总是一次次落泪。

    怜南死死地抱住宋津言,泪水濡湿了他的睫毛,接而是宋津言的手臂。怜南像是第一次, 又像是最后一次一样死死地抱住自己失而复得又失而复得的爱人。

    即便他失忆了忘记了爱也忘记了他,即便他对他恶语相向给了他不知道多少次直白的拒绝。怜南觉得自己也失忆了,他明明记得很清楚,但他已经没有这些的记忆了。

    “怜南。”

    宋津言喘气了一声,最后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

    周围一圈人面面相觑,林灿眼眸深了一瞬后将人都带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护士们七嘴八舌问着林灿什么情况,林灿耸耸肩说自己怎么知道。

    科室里,怜南仿佛没有听见宋津言的称呼一样,还是死死地抱着他。仔细看,就会发现怜南浑身都在颤抖,连着流下的泪水都似乎饱含着主人的惶恐。

    怜南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宋津言,贪婪的每一秒都像是上天的恩赐,他将头埋在宋津言怀中,细软的长发就这样扫过宋津言的手心,露出的一节脖颈上只剩下淡淡的红点,比起几个月前他又白了些,像书中描写的西方上世纪的吸血鬼。

    宋津言眸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的人,他的一只手上是刚刚救人受的伤,被草草包裹之后现在还淌着血,他的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上却淌着怜南的泪。

    泪是从怜南眼中流下的,从温热到冰冷,随后变成刺痛的存在。作为一名医生,宋津言不知道为什么怜南的泪会比血更含着痛苦。

    “怜南。”宋津言又开了口。

    怜南没有回应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宋津言还想说话,就被怜南一下捂住了嘴。

    “你不要说话,宋津言,你先不要说话”

    你先不要说那些难听的话先不要

    怜南的眼泪和声音是一起出来的,他并没有看宋津言,只是一点一点将自己埋入宋津言怀中,连带着满心的害怕惶恐和满眼的泪。

    宋津言一点点感受到了怜南的重量,青年细软的发丝埋在他因为泪水濡湿而湿润的脖颈,轻声的哽咽在他的怀中响起。

    他的嘴被怜南的一只手捂着,怜南的手指在某几个瞬间擦过了他的唇,宋津言侧目望向怀中的人,有一刻他的心的某一部分塌了又软了下来。

    到最后,怜南几乎是整个人瘫在宋津言怀中。他的手指缓慢地从宋津言唇上移开,眼睫颤动着,像蝴蝶抖落身上的露水。

    宋津言感受到怜南的手爬上了他有伤口的那一只手,触碰到纱布的那一刻怜南整个人都颤动了一瞬,于是宋津言又沉默了。

    “疼吗?”他听见怜南小心翼翼问道。

    宋津言淡淡地看着怜南,怜南甚至还半在他怀中,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眼睛颤着努力不眨眼,像胆子很小被发现做了坏事明明很害怕却死咬着牙不愿意松口的小动物。

    “你先起来。”

    怜南这才起来,低着头蹲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上的伤。

    青年的声音很轻,又问着同样的话:“宋津言,疼吗?”

    宋津言不知道自己心中什么感觉,冷漠一时间压不上来,淡淡道:“还好。”

    怜南手小心翼翼摸了摸纱布:“会影响你以后的手术吗?”

    宋津言:“不会。”

    怜南像是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会留疤吗?”

    宋津言:“不知道。”

    怜南蹲在他身前,宋津言垂眸就能看见怜南脖颈上那一道细长的疤痕。怜南始终低垂着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津言手上那一处血红,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真的不可以原谅我吗?”

    说着,他牵起宋津言垂在一旁的手,轻声道:“我保证我会改的,好吗,或者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原谅我,我我尽量都去做。”

    宋津言蹙眉看着面前的怜南,他应该挣开手,可那只手好像因为沾染上了怜南的泪,移动一下都变得很困难。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宋津言如实回答,他能很明显感受到怜南的身体僵直了一瞬,但很快怜南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可以原谅我之前做的事情吗,我真的知道错了,警察叔叔教育过我了,也罚款了”

    宋津言一句“不可以”哑在嗓子里,他看了怜南许久,怜南没有抬起头,并不知道在他低头的时候宋津言一直眸色复杂地看着他。

    怜南感觉自己的手被一点点挣开,他颤抖着抬起眸望向宋津言,对上眼神的那一瞬怜南有些恍惚。

    很像

    他几乎以为宋津言恢复了记忆,但下一刻宋津言就打破了他的梦,宋津言同他对视片刻,语气已经是他们相遇以来前所未有的柔和,但说出的话依旧让怜南冰寒刺骨。

    宋津言说:“怜南,我不可以。”

    怜南冥冥之中觉得宋津言好像不是在说原谅不原谅的事情,但他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迷失在宋津言几乎是妥协的下一句:“你想住在那就住在那吧,我本来也无法决定你住在哪。”

    后来的无数次怜南想起来以为这会是他和宋津言重新的开始,未来发生的一切会花团锦簇,一如他们从前的很多岁月。

    就像这一刻,怜南几乎是听见宋津言回答的那一瞬间眼眸就亮了起来。陷入喜悦中的怜南并没有注意到宋津言渐而平静的眸光。

    宋津言要承认,要不止一次地承认。

    他心动过。

    在见到怜南的第一眼,在后来怜南出现的每一个瞬间,在怜南拨开人群扑到他怀中的那一刻,在怜南所流下的每一滴眼泪中。

    可就只是心动。

    他一往无前的路上,终于向怜南做出了第一次妥协。

    可他又清晰地明白,他们不可能。

    *

    怜南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陷入一种天上掉了馅饼的欢喜中,走一步,咬一口,走一步,咬一口,恨不得现在就能把这个馅饼一口吞下,等馅饼完完全全在他肚子里了,他的心才能真正的安下一分。

    可宋津言不是馅饼,他也不能吃了宋津言。

    走在路上的时候,怜南好几次撞到了人,一句句说了抱歉之后,怜南在公园的一角坐了下来。

    小猫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怜南于是又蹲下身,小猫主动来蹭他的手,怜南翻遍了口袋,发现自己身上的确什么都没有,他看着一直闻着他的手的小猫,声音很轻地开口:“对不起啊,我明天给你带吃的好不好,今天今天没有带过来,明天,明天就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猫猫好像听懂了,又用她的头滚怜南的手,怜南弯眸笑意清浅。

    深秋的风吹黄了树叶,怜南又给自己多加了一层衣服。

    答应去给小猫送饭,隔天怜南就买了猫条和猫罐头过去了。是宠物店员推荐的,听说对猫猫很好。怜南走了一圈选了最贵的一款,店员笑着说做你的猫猫真有福气,怜南忙摇头说不是我的。

    店员就说:“那您有没有想过可以自己养一只猫?”怜南摇头,付了款提着东西赶紧离开了。

    怜南学着店员的样子给小猫介绍手中的东西。

    “这是用三文鱼和虾做的罐头,适口性很好,店员小姐说猫猫一般都很喜欢,我不知道小猫你喜不喜欢,吃一吃,不喜欢的话我还买了牛肉的。”

    “这是猫条,店员小姐说是猫猫届的垃圾食品,说只要是猫猫都爱的,就是有一点点不健康,可以少吃一点。”

    怜南正喂着,一个背着包的女大学生蹙眉走了上来。

    “你要是真的喜欢小猫,就应该把小猫接回家让它不用再流浪,而不是在这里投喂。”

    怜南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对着他说话的人。

    他想解释,开口却又被来人打断:“你这样是不负责,这里是医院附近,车流量很大,公园外面就是马路,这里也经常有过来玩的熊孩子,小猫一旦遇上了都是危险,应激了还可能直接抓人。”

    怜南起身,轻声解释:“这不是我的小猫。”

    女生蹙眉:“小猫绝过育,后面那一块有好几个猫窝和一堆猫用品,这不是你的小猫?你手中的罐头牌子和那个都一模一样,小猫和你这么亲,别狡辩了。”

    怜南蹙眉:“真的不是我的,小猫只是比较亲人。”

    “你这样是不负责。”女生冷声道。

    怜南站了起来,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重新将事情说了一遍:“这不是我养的小猫,帮猫猫绝育、猫窝和那些猫用品应该是别人做的。”

    女生语气软和了一些:“可是猫猫流浪对猫猫真的不好,如果你可以的话其实可以把猫猫带回家,你给它买的罐头和猫条都很好,这么大的猫也好养的。”

    怜南很轻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抱歉,我不太适合。”

    小猫还在蹭着怜南的手,女生看了又看,嘟囔几句走了。女生走了之后,怜南蹲下身来看向小猫:“那个女生说的其实也没错,你是不是有主人,让你主人带你回家吧,A城的冬天太冷了,今年我不能日日都来了,小猫,和你主人回家吧。”

    小猫喵呜喵呜了几声,怜南又摸了摸小猫的头,转身走了。

    他没有说谎。

    他没办法对另一条生命负责。

    怜南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林灿的页面敲了敲,最后还是删了没有发出去。上次已经麻烦林医生了,于情于理,他都不太应该开口了。

    深秋的风吹着,怜南戴着帽子,呼呼的风吹起路边的落叶,偶尔一两片会吹入路边一片小小的湖中。枯黄的叶子啊就那样漂浮在水面上,又顺着风在水面上晃荡,看起来自由又快活,并不知道,等到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腐烂或者被水深深地浸入无底黑暗。

    *

    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

    怜南其实说不上来。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他和宋津言的关系不再像以前一样说上一句话都困难,但也就仅仅止于此了。他寻葵花拿到了宋津言的微信,加了三次宋津言都没有通过。他制造巧遇,电梯里面两个人见到了他打招呼宋津言也会回,但也就仅限于淡淡回一句了。

    怜南到底还是没有勇气问出那一句:“为什么你不加我的微信?”

    他的勇气向来是消耗的玩意,用一次少一次,怜南感觉自己靠最后的一口气缓慢地撑着,勇气一点点在消散,他也是。

    他茫然地望向宋津言,他又开始想流泪。

    但这样的日子,比起从前,又实在好受太多。过久了,怜南好像也习惯了。还有很多东西一起成了习惯,怜南的记忆力开始变得很差,葵花上一周和他说的事情有时候他下一周就忘了。

    葵花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那么忙了,说了好几次要上门来看他,还说要带他去医院。怜南只觉得葵花过于担心了,一会回拒一边让葵花先忙自己的,葵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卫茵真的病了。

    怜南是从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的,听说是一种罕见病,治愈的可能性很小。看见消息的那个下午,怜南感冒了。

    那一日在草地上两个人笑着。

    葵花:“祝我暴富~”

    怜南:“祝你暴富。”

    葵花:“祝我天天幸福。”

    怜南:“祝你天天幸福。”

    葵花:“祝我嫁的人是个病秧子。”

    怜南:“祝你嫁的人是个病秧子。”

    怜南趴在马桶边,一把呕吐了出来,他垂下眸,耳边仿佛想起滚轮的声音。很久之后,他问自己那是什么声音?

    命运。

    是命运啊。

    而此刻的怜南只是吐了口中漱口的水,苍白着一张脸靠在墙上,顺着墙滑下来,又一次给宋津言发去了好友申请。

    宋津言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换句话来说,他一如既往选择了无视。

    林灿可能是整件事情中看得最清楚的人,他关上门质问宋津言:“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灿口中的“他”已经可以自动翻译成“怜南”了。

    宋津言看着大发脾气的好友:“我怎么对他了?”

    林灿手中的笔一把摔过去:“需要问我,你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不清楚。”宋津言回答。

    林灿咬牙,又说出了那句:“宋津言,你别后悔。”

    宋津言挑挑眉:“你要做什么?”

    林灿气极反笑:“我去追人,你宋津言算个什么东西,我不相信怜南会一直喜欢你这种人。”

    宋津言抬眸淡淡地望向林灿:“我是哪种人?”

    林灿将宋津言的手机抢过来,点到申请的页面:“他加你好友你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同意又不拒绝,为什么对他特意的冷淡,你在装什么宋津言,你不喜欢他就和他说清楚,不同意又不拒绝你这是在钓着别人。”

    宋津言觉得林灿说的没错,他就是在吊着怜南。

    怜南天天一副没有他就要去死的样子,他这样是在吊着怜南的命。

    怜南透过他不知道在看谁的影子,他不会和怜南在一起却特意吊着怜南的命,宋津言不知道天下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善人。

    林灿看不下去,一拳打了过去。

    宋津言没有还手,只是从地上捡起笔还给了好友,他声音中没有一点怒火,冷冷清清地也没有什么感情:“摔东西不是好习惯。”

    林灿咬牙,又挥起拳,被宋津言轻而易举地接住,青年脸上顶着伤口,望向眼眸中满是怒火的林灿:“打人更不是。”

    林灿挣脱开,一把拿过笔:“宋津言,你会后悔的,一定会。”

    宋津言将他送出了办公室:“嗯,可能吧。”

    怎么可能呢?

    宋津言打开手机,望着怜南发送的一系列好友申请。

    加上今天这一次,是第二十三次了。

    这三个月,怜南一共和他“偶遇”了三十七次,说了二十句“早上好”,十七次“中午好”,他们一起乘了三十一次电梯,一起逛了四次超市,一起走过两次小区楼下的那条路。

    他怎么可能后悔呢?

    后悔自己没有像林灿一样,对着怜南那张脸屁颠屁颠地跑上去吗?

    宋津言讽刺地笑了一声,脸又很快冷了下来。

    他不好奇那个人是谁。

    他不好奇怜南究竟在透过他的脸看谁。

    如果他真的想知道,见到怜南的第二天早上资料就会放在他的书桌上,但他不想,因为重要的是从来不是怜南在透过他看谁,重要的是——怜南没有看他。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但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宋津言俯身望向自己心脏的方向,在心底很轻声地说。

    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颗心的悸动才显得罪大恶极。

    他保持着他最后的教养,好心地为怜南续着命。

    他会继续如此好心。

    *

    初雪的那一天,怜南接到了谢予的电话。

    谢予:“怜南,我到了A城已经安顿下来了,有机会请你吃个饭吗?有些晚了,但是上个月C城那边突然有点事情,今天刚好也下雪了”

    怜南靠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尽量压低:“抱歉可能得下次了。”

    说完,怜南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VIP室的病床上卫茵正躺着。听见开门的声音,卫茵睁开眼,弯眸看向怜南。

    怜南呼吸一滞,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奇怪透了。

    卫茵见他的每一次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现在人病得要死了反而对他笑起来了。

    “葵花知道吗?”怜南问他们这次见面。

    卫茵摇头,笑着说:“葵花小姐很忙的,现在应该在忙C城那边的一个项目吧,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怜南不知道说什么。

    他和卫茵并不熟,今天接到卫茵的电话,如果不是听出了声音,他差点以为是诈骗。怜南给卫茵递了一杯水,卫茵接过道了一声谢。

    “其实我知道你。”卫茵看向怜南:“姓怜的实在太少了,和曾经怜家那位小少爷重名更是难得,怜小公子,我可以帮你。”

    怜南望向卫茵:“帮我?”

    卫茵:“我帮你去和宋津言说道说道。”

    怜南轻声回道:“宋伯伯宋伯母愿意?”

    卫茵笑笑,一双狐狸眼弯了起来:“宋伯他们很大度的,不会和我一个要死的人计较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没说?”怜南反问。

    卫茵一阵见血:“怕刺激宋津言到病发,这医院是我家的,给宋津言诊断的医生是我小伯。”

    “那你还去说?”怜南声音低了下去。

    卫茵挑眉,望向怜南:“为什么不呢?”

    怜南情绪没有什么变化,一双眼直直看着卫茵那双狐狸一般的双眼:“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葵花你今天约了我见面?”

    “这不一样。”卫茵说。

    怜南:“这不一样吗?”

    卫茵头疼了起来,良久之后轻声道:“你说得对,这一样。”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什么事情?”怜南看着卫茵满是针眼乌青的手,很轻很轻地咽了一口口水,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涌上来被他生生压下去。

    说到正事,或者说说到葵花,卫茵脸上的笑淡了一些,他从病床上爬起来,同凳子上的怜南平视,一边咳嗽一边说:“我应该是时日无多了,我希望以后你可以陪在葵花身边,也不需要做什么,就是陪着她就够了。她很喜欢你,你在她身边的话,她会开心一些。也不需要很久,两年吧,两年应该够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怜南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反而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不遗憾吗?”

    卫茵拧拧眉,谈到葵花眉眼都温柔了不少:“会有一点,但我身体一直这样,也没有办法。起码和她做了名义上的夫妻,已经足够了。”

    “她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等她做完了这些事情,她也会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两个人应该会很幸福。”明明说着已经满足,可说着说着,卫茵的眼中还是流露出羡慕。

    卫茵看着怜南,怜南点了头。

    事关葵花,一个承诺,能让一个病人好受些,他没有什么可以不答应的。

    他望向卫茵欲言又止,可能人就是自私的吧,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葵花,他一定会告诉卫茵让卫茵无论如何都来陪葵花走完最后一程,但如今躺在这里的人是卫茵,他便觉得葵花不知道也好。

    葵花不知道卫茵这份喜欢也好。

    葵花不知道卫茵要死了也好。

    那样就不会愧疚,不会遗憾,或者不会那么愧疚,不会那么遗憾。

    葵花小姐正在无往不利的战场上战斗,奋斗着已经逝去者的明天,没有人舍得用这样的东西去困恼哪怕她一分一毫。

    *

    卫茵死在了冬天最冷的时候。

    葵花还是回来了。

    卫茵的葬礼上,葵花戴着白花一言不发,她的旁边是两个摇摇欲坠的老人。老人们望着儿子年轻的遗像,拉着葵花的手不住地道歉:“孩子对不起孩子,是我们卫家对不起你孩子对不起,原谅卫茵,我们百年之后卫家的一切都是卫茵的遗物”

    怜南便明白了,这才是卫茵留给葵花真正的保障。

    一个自小备受宠爱的豪门世家的病秧子独生子,自私地哄骗了另一个豪门世家的小女儿,让别人嫁进来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这个局中,卫茵甚至算计了自己年迈的父母。

    漫天白色的纸花和那一日婚礼五颜六色的彩带重合,怜南抬头,总觉得天空下起了雨。

    处理完卫茵的葬礼,葵花就又去了C城处理那个未结束的项目,据说是在和吴家打擂台,已经隐隐占了上风。葵花小姐的心愿正在一步一步实现

    葵花走的那天,怜南去机场送了她。

    葵花小姐一如既往地爱笑,冬日不知道哪里来的阳光,洒在葵花脸上的时候,怜南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

    葵花整个人卸力在怜南身上靠了一会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整个葬礼一直到现在,怜南也没有见到葵花的一滴泪,他想也好,卫茵应该会很开心。

    卫茵真的会很开心吗?

    转身的时候怜南这样问自己,可能会吧。

    卫茵靠在葵花肩头瞪向他的样子又浮现在怜南眼前,怜南身后,葵花嘴角的笑一点点放下,手很轻地颤抖着扶上了一旁的栏杆,但很快,葵花小姐又直起了身子,挂起完美无缺的笑去打自己必须赢的一场仗。

    *

    葬礼上怜南看见了宋津言,在他旁边是宋伯伯和宋伯母。

    他本来去继续他的巧遇,但可能昨天才下了雨,他迈步而去的泥土太过泥泞,他动了两步到底停下了。

    三个人一起从他眼前走过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和他打招呼,好像他和他们三个人都是陌生人。

    怜南站在原地,平白无故将自己逗笑了。他又想起那天卫茵问他:“为什么不呢?”

    你看,他们明明互相对答案心知肚明,却还是要问出来。可能,卫茵从来也不是问的怜南,怜南从来回答的也不是卫茵。

    白色的纸花短暂地在怜南手心停留,怜南轻轻一吹,纸花又漂浮起来。

    雪落了又下。

    收到林灿发来的消息时,怜南才意识到要过年了。

    林灿:“除夕快乐~”

    怜南:“林医生,除夕快乐。”

    想了想,怜南又给葵花发了一条:“葵花,除夕快乐~”

    一直到晚上葵花才回,葵花回的是语音,怜南点开,手机传来葵花的声音:“怜南,除夕快乐呀,项目好忙我一直到现在才吃饭~”

    怜南安抚了葵花两句,然后咬了一个小面包。

    他没有再像从前一样只吃小面包,但还是更喜欢小面包一些。吃了两个又不饿了,怜南拉开窗帘,窗外烟火璀璨,这是城市唯一被允许放烟花的一天。

    他起身,想着出去走走,房子闷得他有些呼吸不下去。

    开门,就对上了抱着猫从电梯走出来的宋津言。

    怜南眼神第一次在有宋津言在的地方停留在了别的东西身上,是医院公园里面他喂养了好几次的那只小猫。

    小猫乖乖地呆在宋津言怀中,见到他时从宋津言怀中跳下来向他跑来,他下意识蹲下身摸摸猫头,小声道:“现在家里没有罐罐,我明天去给你买好不好?”

    小猫喵呜一声,又跑回自己主人身边。

    外面烟花突然多了起来,好像是除夕倒数的时候了,怜南听着“叮”的一声,下意识对宋津言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宋津言抱着猫,一双眼看着怜南,青年很明显临时起意准备出门,衣服草草裹了很多层却不显得臃肿,头发已经长到了脖颈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剪,显得脸更加的小。猫在宋津言怀中喵呜一声,宋津言开口:“新年快乐,怜南。”

    怜南出门时,烟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也没有失望,只是坐在小区活动区的秋千上,一下又一下慢慢荡着。没有人给他推,他就用脚自己蹬,一下下的,不知疲倦的,他靠着秋千绳,很容易就想起和宋津言曾在一起的冬天。

    南案那一片大大的别墅背后,有一片如海的花丛,冬天也还是有一些花盛放着,在白雪的衬托下格外地好看。

    他站在秋千上,宋津言在背后推着他,力气一步小心用大了,他们两个一起滚在雪地上,抱着哈哈大笑起来。

    怜南抬头,望向九楼的方向,他数着那一盏亮起的灯属于宋津言。

    而一扇窗不透明窗的背面,宋津言抱着猫,看着雪地里面坐在秋千上仰头望天的怜南。

    怜南变成小小的一点,雪地茫茫的一片,可宋津言的眼底就只剩下小小一点。

    小猫“喵呜”一声,从宋津言手上跳下,睡到自己温暖的窝中。

    *

    大年初一。

    怜南卡着宋津言出门的时间,递给宋津言一个红包。

    “岁岁平安!”

    怜南今天穿着一件全新的白色羽绒服,戴着一个白色的针织帽子,头发齐齐地露出一截,脸白的更是和雪无异,整个人像白色的雪团子,围巾将人包得严严实实的,看着就很暖和。

    宋津言一怔,就接过了红包,收下了不太好退回去,只能说:“多谢。”

    怜南弯眸:“不用谢~”

    然后怜南就走了,宋津言走着走着发现他们竟然是顺路的。

    大雪漫天,街上开车的人很少,宋津言也是走路去上班。怜南一直不紧不忙地走在宋津言前面,一直到了去医院的拐角时,一个熟悉身影上前拍了拍怜南的背。

    怜南似乎笑了,然后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红包递给了林灿,似乎也是一句一模一样的新年快乐。

    宋津言想,可能语调都一样吧。

    他停在拐角处,缓慢地看着怜南和林灿两个人一起离开的背影。

    咖啡厅里。

    怜南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林灿:“上次你说了之后,我去城西那家唱片店翻了翻,运气很好,刚好还有一张。”

    林灿惊喜地接过:“谢谢怜南,我真的找了好久,这个真的很难有,我朋友他们说都已经绝版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怜南摇头:“我之前麻烦了你很多事情,唱片就让我当做谢礼吧,是运气好,没有花多少钱。”看着林灿明显不接受的模样,怜南指了指桌上的咖啡:“要不你请我喝这杯咖啡,新年第一杯呢?”

    林灿很明显地感受到怜南心情很好,他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不妨碍他顺着杆子往上爬:“好,医院那边下午五点就下班了,就是五点之后有个义诊需要个志愿者,但怜南你也知道春节并没有人愿意,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再帮我个忙?”

    怜南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林灿到医院的时候,心情简直是阳光普照。他找到了和怜南相处的正确方式,不要什么约电影约吃饭,要麻烦怜南。还要是那种没有回报的麻烦,让怜南感受不到亏欠的麻烦,怜南就会非常愿意答应。

    都是答应,怎么不算呢?

    多答应几次,可能就答应他的表白了。

    林灿难得觉得初一上班如此美好。

    宋津言看着林灿抱着唱片笑容灿烂地从他面前走过,已经走过了还要回来补上一句:“哎呀我下班要去和怜南约会了,不像某些人,孤家寡人一个,听说最近还养了只猫?”

    说完,林灿哼着歌就走了。

    病历本在桌上放着,许久才被风吹动了一页,宋津言抬眸,望向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来申请好友消息的微信。

    另一边,怜南站在教堂前面,风吹起他的围巾,洁白的雪落在他的周围。

    和雪一样洁白的广场上的鸽子,广场放起音乐,鸽子围绕着广场飞啊飞,怜南浅笑着看着对面的场景。

    林灿感觉的不错,怜南的心情的确很好。

    不为什么,只为昨天晚上宋津言那一句“新年快乐”。

    时间推着怜南一步步向前走的途中,怜南早就成为了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的欲望得到浅薄的满足时,快乐就会像汽水一样短暂地涌上来。

    不会太久,泡沫终会消散,但在那一刻,在汽水冲出瓶盖的那一刻,怜南是真实地在快乐。

    一位外国人注意到了怜南,上前同他搭讪,怜南浅笑一声,身上有了些许从前的影子。他流畅地用英语拒绝外国人惋惜一声离开后,一只鸽子停在了他身前。

    怜南将手中饲料洒了一把,一群鸽子都围了过来,风一吹,鸽子顺着怜南向后飞去。远处的摄影者拍下了这一幕,想要追上怜南时却发现人已经离开了。

    *

    小猫要在楼道里面玩,宋津言罕见地没有关门。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怜南才匆匆从外面回来。

    电梯开的那一瞬间,小猫“喵呜”一声扑了上去,怜南抱了个满怀。小猫“喵呜”“喵呜”叫个不停,怜南拍拍自己脑袋:“对不起啊,今天太忙了,忘记给你买罐罐了,明天一定,买双倍好不好,你主人呢,我让他去给你开一个。”

    和小猫说话嗓子就是会不自觉夹起来,怜南抱着猫敲着开着的门时,眼睛并没有往里面看上一眼。

    宋津言很快从里面出门,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身上还有些许温热的水汽,看起来是刚洗完澡出来。怜南将小猫递过去,商量道:“能不能给它开个罐罐,我昨天答应了它但是今天太忙了,一时就忘了。”

    将小猫递过去时怜南才看见宋津言的衣服,几乎是看见的那一瞬,怜南就准备转身走了。A城很冷,现在又是冬天,雪还在外面下着,宋津言衣服实在穿的太薄了,身体好也不能这么不当回事。

    客厅虽然开了空调,但是门开始就是有冷气的,这个天多吹几下大概率是要感冒的,应该是小猫要在外面玩刚洗完澡又被他喊出来了,想到这,怜南转身就准备走了,还未走一步就听见青年清淡的嗓音:“忙什么?”

    反应了一刻,怜南才想起来刚刚那句,接过话头。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平常宋津言偶尔也会问他一两句。

    怜南用钥匙开着门,门“咔哒”一声响打开了,一边推开门,一边随意答道:“一个朋友有点事,我去帮忙了。”他没有提林灿的名字,觉得实在没必要。

    宋津言抱着小猫,在身后安静地看着怜南的背影。

    在怜南要转身的那一刻,小猫“喵呜”一声跑远,宋津言蹲下身捡小猫落下的玩具。怜南看了一眼小猫,轻声说了一句:“拜拜~”

    宋津言站了起来:“嗯。”

    怜南的确也有点累了,听见宋津言答复后就关门去浴室洗澡了。

    外面的雪还在落个不停,怜南沐浴在热水中,浴室暖光的灯照在他的脸上,他透过镜子看着自己,第一次他不止看见了错落的疤痕。

    第24章 二十四 “我觉得是假的。”

    大年初二。

    日午时分, 怜南出了门,步行到常去的宠物店,给小猫买了一堆罐头和猫条,店员小姐又给他推荐冻干, 怜南就也带上了一罐。

    过年期间宠物店里没有什么人, 一方帘子后面传来“喵呜”“喵呜”“汪汪汪”的声音, 见到怜南的视线过去, 店员小姐开口解释:“是过年回家的人寄养在这里的, 等过完年他们回来了, 就会把小猫小狗们接回去。”

    怜南点了点头,店员小姐见他好奇,于是补充道:“小猫小狗上火车和飞机的手续很麻烦,路上也可能发生意外或者产生应激反应,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把宠物留下来, 一是方便,而是安全。放在店里就是怕小猫小狗在家里, 就算有监控也不能很好照顾到,干脆放在宠物店让专门的人照顾省心一些。”

    怜南抱着怀中满满当当的东西, 耐心安静地听着。

    店员小姐问:“你怎么没有回家?”怜南疑惑的时候,店员小姐补充:“你不太像A城这边的人,我应该没有说错,在这边工作或者搬到这边了?”

    怜南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抱着东西的手轻轻缩紧,塑料袋挤压的响声细微地响起, 他轻声说:“我的家人在这边。”

    “和家人一起过的年吗,真幸福。”店员小姐将人送到门口。

    怜南很微小的幅度点了头:“嗯,很幸福。”

    幸福这个东西从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总是有些奇怪, 店员小姐站在店门口,看着身形单薄的青年一步步迈入雪地,隔着一道帘子,她身后是吱呀乱叫的小动物。

    在这个短暂的冬日,小动物们已经许久没有看见主人,他们迎来了一场短暂的抛弃。

    而在这个冬日,雪落下来会打湿人眼睫的季节,怜南迎来了一场短暂的幸福。

    等到挂念宠物迫切回来的主人带着犹豫不决的春,A城这一场雪就要结束了。

    不得不说,怜南和宋津言度过了一个很安稳的春节。

    借着小猫,怜南一天能见到宋津言一次,偶尔两次。

    怜南没有再说对于宋津言而言奇奇怪怪的话,宋津言也没有将怜南的心思和狼狈都点到台面上,两个人之间因为有了一只小猫,很多事情似乎达到了短暂的平衡。

    当然这一切可能都只是怜南的臆想,因为最初的两天过去后,宋津言变得很忙很忙,连带着手机里的林灿都安静了不少。

    打听了一下,怜南才知道,原来医院因为上次医闹的事情正在改革。说改革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上次的医闹是因为一个实习医生不小心告诉了患者病情,患者接受不了跳了楼,家属发了疯持刀差点砍了人。

    处理的结果怜南不知道,后续医院可能会发布相关的声明,听说那个实习医生被刀横在脖子上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叫嚷着太可怕了她不要再当医生了。

    对此怜南总是心有余悸。

    住在医院附近,宋津言是一个医生,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生老病死。怜南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医院,宋津言最开始报考医学院的时候,怜南完全不能理解,周围也没有几个人能理解。

    自小是圈子里面所有小一辈榜样的宋津言,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决定。那时候宋津言天天在和宋伯伯宋伯母吵架,怜南也不好劝,安慰安慰这个游说游说那个。

    最后还是宋伯伯和宋伯母妥协了,怜南也不奇怪,自小到大,宋津言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他。或许有,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宋伯伯宋伯母找上了他,他们让他去劝劝宋津言,让宋津言好好地去读金融,放弃没有前途的医学院。

    他望着满眼期望的宋伯伯宋伯母,犹豫良久只能开口说了一声抱歉。

    他无法忘记那一刻宋伯伯宋伯母眼中的失望,但也仅限于此了。

    无论宋津言是否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改变志愿,他都不会,也不能去那么做。那时的怜南想,他无权去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即使那个人是宋津言。

    你看,很多道理人们一开始都是懂的。

    *

    春天第一朵花绽放的时候,怜南正在睡梦中。

    他的床边放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是葵花送他的生日礼物。

    哦,他悄无声息地在A城过了第二个生日。应该算过吧。葵花还在忙C城那边的事情,并没有回来,但拜托林灿给他带了一个蛋糕。

    不知道什么时候,葵花和林灿关系变得好了起来。怜南偶尔会想到卫茵,想到卫茵从葵花身后探出头的样子,又想到见卫茵最后一面时卫茵手上乌青满是针孔的手,还会想到,卫茵最后看着他离开时脸上柔和的笑。

    一定意义上,他的眼神更多地停留在了那个笑上面,他觉得好像是理解的,但又觉得不太能理解。

    林灿拎过来的是一个冰淇淋蛋糕,草莓味的,很好吃。

    林灿插上蜡烛让他许愿,他看着蛋糕上的蜡烛,很轻很轻地闭上双眼。那时吹过的风可能听见了他的心愿,吹灭蜡烛后林灿问他许了什么愿,怜南小声说:“世界和平。”

    林灿哈哈大笑起来,笑倒在沙发里,怜南看着林灿也笑了笑。

    平心而论,林灿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怜南没有打算从林灿这里再获得更多宋津言的消息,当林灿成为了他的朋友之后,他不再会有一些残忍的习惯。

    他看着林灿,想着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如林灿一样,在宋津言面前一定是掩不住的。

    他好像突然就抓到了自己的漏洞,但也就仅此而已。已经发生的事情,怜南很努力补救了,很明显他没有完全补好的能力。

    于是他只能祈盼宋津言一直像现在一样,和他一起粉饰太平。

    怜南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对是错,但他终于可以吃得下小面包之外的东西了,他和宋津言未来的人生漫长,总有一天他们重新认识的长度会超过曾经,等到那时候等到那时候,怜南只要想到可能会有那一天,他的眼眸就不由挂上幸福的笑。

    林灿喜欢看着这样的怜南,哪怕他并不知道怜南在为什么开心。

    外祖母总和他说,爱一个人首先要了解一个人,林灿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怜南,但他很了解自己。

    他为怜南的笑而笑,为怜南的哀而哀,他肤浅地望着怜南的笑,看着怜南那张终于有血色的脸庞,他由衷地和怜南一起感受到幸福。

    林灿开始感受到怜南不再抗拒他的接近,但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很多东西在一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是无法判断好坏的,要好事临头,或者坏事临头的某一天,人们站在那个对于现在而言的未来时才会感叹,原来是从这里开始的。

    两个人自然是吃不完一个蛋糕的,怜南切了最好看的一份,给对门的宋津言送过去。这一个月下来,两个人勉强能算得上邻居的关系了,给邻居送一份生日蛋糕真的很正常吧?

    敲了一会门,宋津言并没有开门,怜南疑惑地将蛋糕端回来,并没有注意到林灿突如其来的僵硬。

    “他前几天调休了,现在应该在青山那边。”

    也就是宋家。

    怜南没有多想,将那一份蛋糕单独包好放到了冰箱里,继续和林灿分剩下的蛋糕。林灿咬着蛋糕,几次欲言又止,看向正在发呆的怜南,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怜南也就对此一无所知。

    开始发现异样是两天后,怜南出门的时候突然遇见了之前宠物店的店员小姐。店员小姐也认出了他,笑着同他打招呼:“原来你住这里,好巧。”

    这一层就住了怜南和宋津言两个人,突然见到别人,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怜南不由有些惊讶。店员小姐摇了摇自己手中的电梯卡:“找门卫拿的,你的邻居请我上门帮他喂几天猫。”

    怜南下意识看向对门的方向,问道:“有说多久吗?”

    店员小姐摇摇头:“抱歉,客人隐私我不太好说。”

    怜南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拿起手机却想到自己还是没有加上宋津言的微信。春天的阳关从窗户照进来,怜南站在光里,垂着头看见了自己长长的影子。

    他有些记不清是多少次了,店员小姐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又向葵花推送的宋津言名片发送了一次好友申请

    怜南安静等了很久,微信都没有蹦出一条消息,好不容易响了一声,他连忙去看时发现是广告。

    冰箱里的冰淇淋已经坏了,怜南尝了一口,漱了口就丢进了垃圾桶。晚间时候,他提上垃圾下去丢了。丢完垃圾,他没有上去,可能是吃了那一口烂掉的冰淇淋蛋糕,怜南有些喘不上气。

    有附近健身房的人来小区里面推销,看见怜南苍白的脸色时要上来的脚步忙换了个方向,一旁的新学员扯扯拿着传单的人的袖子,拿着传单的人点了点新学员的头:“快走,那人脸白成那样,不怕被讹上吗?”

    怜南觉得挺好笑的,但他没有笑出来,人的预感就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偶尔的偶尔,总是准的可怕。

    春日的风带回了归乡的人们,被寄养的小动物重新有了家,在某一个花开的瞬间,怜南不知不觉失去了最后的和平。

    很久以前,那片草地上,怜南问宋津言的梦想,宋津言浅笑着学着怜南的话。

    “怜南和平。”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葵花给他发了一条链接。

    怜南手不知为何僵住,很慢地咽下一口口水,路灯照出他浅浅的一个影子,修长纤细苍白的手指缓慢地点了下去,红色的“喜”字从手机上蔓延到怜南的眼里。

    《惊!宋家和乔家疑似联姻,城北久而未决的商业版图有了答案!!!》

    怜南的眼睛从标题上移开,眼睛缓缓地定在下面一张图片上,青山宋家所举办的酒会的宴席上,宋津言端着酒杯清冷站在一边,宋父和乔父相视着握手,乔家小姐一身礼服站在宋津言面前。

    怜南按灭手机,葵花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怜南接通了,葵花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看见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怜南?”

    怜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嗯,看见了。”

    怜南语气很平淡,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这让葵花一时间有些搞不准怜南的情绪,只能开口问:“你怎么想?”

    “我觉得是假的。”怜南轻声说。

    葵花声音停了一瞬:“那场宴会卫家没去,但吴家去了,我有听到一些消息,怜南,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对宋津言”

    怜南抢先回答:“没有什么。”

    “都没有什么,葵花,你相信我,消息是假的。”怜南声音越来越平静,捏着手机的手却越来越紧。葵花的声音也开始变成沉默,她不敢问万一是真的怜南要怎么办,怜南从长椅上起身,轻声说:“下雨了,葵花,我要回去了。”

    葵花只好挂了电话。

    几乎是挂掉电话的一瞬间,葵花就有了定票回A城的冲动,但电话要拨给秘书的那一刻,葵花还是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C城这边的春天已经是可以只穿薄外套的季节了,无风的办公室葵花却突然感受到一丝冷意,她垂眸望向桌子上她和卫茵的合照。

    是很久以前,她刚来C城的时候,卫茵过来看她强迫她摆上的。

    照片里面卫茵笑得很灿烂,是直到现在,葵花才发现,在那个她敷衍而过的合照里,卫茵原来笑得那么灿烂。

    怜南至于怜南,葵花不敢回去。

    怜南是那种,看起来很软什么都不计较,但在他所坚持的事情上你违逆了他的意愿,他就会一点一点将你推远的人。

    想到此,葵花拿出手机,给林灿发了一条消息。

    林灿看见消息的时候,刚做完几台手术,看见葵花的消息简直是两眼一黑的程度。他洗干净手换了衣服,一边出门一边给怜南打电话。

    怜南接电话比以前慢了一些,但还是接了,林灿的声音从话筒里面很焦急地传过去:“怜南,我堂妹和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酒吧,家里面人很担心让我一起去找找,我刚做完几台手术”

    林灿语气中的疲惫和焦急做不得假,几乎是林灿说出来的那一刻,怜南便答应了林灿的帮忙。

    见到怜南,林灿发现怜南的状态比他想的要好上一些,但也就好上一点。

    怜南看着林灿一脸疲倦的模样,关心道:“还能坚持住吗?”

    林灿垂着眼睛说:“抱歉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没事我们是朋友。”怜南打开地图,开始找附近的酒吧:“天街那边有很多,我们先打车去那边?”

    林灿点头:“走吧,另外的地方我伯伯他们去找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正在酒吧happy的林澜被林灿从包间里一把提起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她望向林灿又看向旁边不认识的帅哥:“堂,堂哥?”

    林灿声音难得大了一点:“年纪也不小了还学会离家出走了,你知道你爸妈有多担心吗,我下了手术拉着朋友就来找你,你知道多麻烦别人吗?”

    怜南在一旁扯了扯林灿的袖子,意思让他不要对小姑娘这么吼。

    林澜一脸懵地看着堂哥,眼睛在怜南和堂哥身上转了转,犹豫说:“对对不起。”

    林灿难得体验到被怜南扯着袖子,声音又大了一些:“人家半夜出来找你,还要对人家说什么?”

    怜南没忍住喊了一声林灿的名字,小声道:“别这么凶。”

    林澜对上林灿的眼睛,眼眸闭了三下对着怜南扬起微笑:“谢谢小哥哥,是我不懂事了,这么晚还麻烦你。”

    她多少说出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黑暗中她的朋友们一个个转过身拼命把笑声憋回去,林灿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和堂叔打电话:“对,找到了,在天街这边的若一酒吧,好,我让她留这里,嗯嗯,我和她说等你来教训她。”

    怜南小声道:“林灿。”

    林灿拍了拍怜南的肩膀:“她也哭了,您训的时候小声点,父女两哪里有隔夜的仇,好,那我先挂了。”

    林澜在身后看着自己堂哥装,比了个鬼脸,一个白眼还没翻完的时候前面递过来一张黑卡,林澜立刻笑出八颗大牙,对上林灿警告的眼神时给了一个“小的都明白”的眼神。

    怜南在前面轻声问:“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林灿回头:“嗯,我堂叔他们马上就过来了,我在这里他们等会不好吵架了。”

    “他们经常吵架吗?”怜南蹙眉。

    林灿组织着语言:“有一点,但吵归吵,关系其实还行,今天估计也没真的想离家出走,就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吓到我堂叔了,你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

    怜南低声:“和平常的你还挺不一样的。”

    林灿咳咳两声:“总得有个哥哥的样子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灿表情,走出酒吧时外面灯光璀璨,林灿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商场:“麻烦你了,我请你吃个烧烤。”

    怜南想拒绝,但还没有说话就被林灿拉了过去。

    林灿怎么可能让怜南把话说出来,装作一副看不懂怜南神色的样子,闲暇之余给葵花发了一个“OK”的表情。

    但这个“OK”可能还是发的早了一点。

    路过商场门口的喷泉时,怜南突然停下来不动了,林灿发现拉不动人了才回头看,顺着怜南的眼神看向了喷泉对面。

    宋津言和乔小姐正在对面。

    宋津言拿着乔小姐的包,乔小姐微微弯着腰整理什么东西,出于礼貌和绅士宋津言一直挡在乔小姐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在拥抱一样。

    林灿只看到了一眼,喷泉就响起来了,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水柱开始冲向很高的地方,林灿捏着怜南衣袖的手变紧,眼睛从喷泉转到怜南脸上。

    林灿无法形容那一刻怜南的模样。

    怜南好像没有太大变化,喷泉的灯光映入怜南眼中的时候,怜南也只是望着原先宋津言在的方向,等怜南转身过来同他对视上时,也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这一次反而是林灿在跟在怜南,穿过人群的时候,林灿又望向对面,喷泉依然在表演,他看不清宋津言是否还在那个地方,也看不清宋津言和乔小姐是否有了进一步的亲密。

    林灿回身,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

    他只看见了一眼,怜南看见了多少?

    林灿甚至有想打开手机给宋津言发微信的冲动,但很快又想到半个月前宋津言就把他拉黑了。刚才酒吧一幕创造的所有亲密在这一颗都化为乌影,林灿心底叹了很深的一口气然后跟上怜南。

    有时候林灿真的很希望自己就不要有一点良心,面对情敌,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算情敌的宋津言,看宋津言和别人亲密被怜南看见,林灿觉得自己就该开心,怜南不是喜欢宋津言吗,看多了以怜南的性格应该就不会喜欢了。

    但林灿可能就从小到大都被养的太好,他生活中没有缺过爱,所以他不缺怜南这一份爱,也能把自己完整的健康的爱全部倾倒给怜南。

    看见宋津言和乔小姐,林灿第一反应不是他上位的机会多了一些,而是——

    怎么办啊宋津言,你又让怜南伤心了。

    世界上没有人需要对别人的情绪负责,可如果这个别人是怜南,林灿希望全世界都负一下责。

    走过喷泉,即使还是很中心的地方,但因为夜深了,人渐渐就少了下来。林灿终于能没有阻碍地看清怜南的背影,他这时候才发现怜南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应该是风衣,里面是毛衣,黑色的针织帽裹住了怜南微长的头发,偶尔不听话的发丝沿着帽尾扬起,怜南回身。

    林灿看见怜南的脸。

    很多年以后,林灿都记得这一幕。

    他无法将其称之为爱人,因为时间的长河中,怜南始终没有对他眷顾一分。

    但他还是想将其称之为爱人,因为什么,林灿说不出。

    那时的林灿不知道,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爱人。

    但他知道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有世界上最好的皮囊,还有一张,在后来很多个深夜,他从床上惊醒时总会浮现在眼前的——

    如初见一般苍白的脸。

    第25章 二十五 “我自己来吧。”

    两个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烧烤, 吃完之后林灿送怜南上了出租车,期间怜南表现的一直很正常。但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林灿心里反而缓缓蔓延出不安。

    他想了想给葵花回了个电话,葵花听见事情经过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灿靠在路边的长椅上, 两个人又低低说了几句。

    另一边, 怜南其实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

    可能没有。

    回到房子里后, 怜南先是洗了个澡, 早春的冷空气总是想着方法地涌进来, 一个澡洗下来怜南不知道怎么地遍体发寒。他蜷缩在被子里,浑身颤抖着,一双乌黑的眼却一动不动。

    隔日太阳升起来时,怜南从被子里爬出来,窗帘被他拉好遮挡住刚刚露进来的一丝光, 怜南拿出手机默默拨打了一个号码。

    对面似乎有些讶异他的来电,但还是保持优雅地和他进行了一番交谈。

    怜南的声音格外地平静:“宋伯母, 上午九点钟我们可以在咖啡馆见一面吗?”

    “小南,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里说吗?”这便是委婉拒绝的意思了。

    怜南没有回答, 一双眼半垂下:“伯母并不想见我吗?”

    宋家老宅里,管家和阿姨都垂着头,刚刚打完电话之后,一向好脾气的夫人居然一把将电话摔了出去。

    看着报纸的宋父看了电话一眼:“那孩子的吗?”

    宋夫人轻嗤一声:“你叫得倒亲切。”

    宋父不置可否:“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句话似乎不止字面上的意思, 宋母听见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良久之后一双眼望向了宋父:“你去见他, 你和乔家一起弄出来的烂摊子。”

    宋父吹了一口手中的咖啡:“芝兰,你知道的,这不合适。”

    宋夫人望着宋父, 良久没有说话。

    *

    咖啡厅里。

    怜南的装束和昨天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宋母坐下来的那一刻就看见了怜南苍白的脸。说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宋母还是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优雅地点了餐后开口:“小南,找伯母有什么事情吗?”

    一句话让怜南抬了头,可能是精神不太好的缘故,怜南难得把话说的那么直接:“我看见了宋家和乔家的事情。”

    宋母眼眸跳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着柔和微笑:“嗯,最近宋家和乔家有些合作,小南什么时候还关心商业上的事情了?”

    怜南眼眸认真地望向宋母,轻声道:“伯母,你知道我说的是宋津言和乔家小姐的事情。”

    宋母明显没有想到怜南会把事情说的如此直白,但听见之后她也只是从一旁的侍着手中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柔声道:“小南,你知道的,我和你宋伯伯在这方面不太能管得了津言,那孩子以前就那样。”

    指向性太明确,怜南几乎是一下就听懂了。

    宋伯母的意思是,从前宋津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管不了宋津言,现在宋津言和乔小姐,他们照样管不了。

    宋母没有等怜南回答,开始反问,她问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很温柔的那种:“小南,我们上次有约定,你还记得吗?我和你宋伯父,这段日子都没有阻止你接近过津言,津言如果能想起来,这是你和津言之间剪不断的缘分,同样,如果津言一直想不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想要选择别的人展开一段关系,我和你伯父也希望你可以不要打扰。”

    “可以吗,小南?”宋母温柔地说。

    怜南和宋母对视了很久,就在宋母以为怜南会如上一次一般妥协同意时,怜南很轻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嘴边甚至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他笑的幅度很轻,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一张苍白昳丽的脸并没有因为这一丝笑多出任何一分生机。怜南在宋母渐而严肃的凝视中,轻声开口:“抱歉宋伯母,这一次我不能答应您。”

    宋母的预感成了真,今天是一个收不了场的烂摊子,她第一次听见怜南将话讲的那么重。

    “上次和您和宋伯伯见过面之后,我虽然按照您给的地址搬到了宋津言对面,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有去打搅过一次,我也没有因为宋津言对我的态度提到一分一毫的从前,但你们是怎么做的?”

    怜南一字一句:“把宋津言叫回去,举办宴会,创造相亲,拍下照片,制造舆论,宋伯母,你们在欺负我。”

    怜南将“欺负”两个字说的很轻,宋母却在听见的一瞬间蹙起了眉,她几乎是冷眉相对:“我们真要欺负你,就应该让你在牢里永远出不来,你以为你当初杀的是谁,那是嵇家的大公子,你不会以为凭嵇辰一个私生子的求情能平息嵇老太爷的怒火吧。”

    怜南神情也冷了下来:“我杀的是一个强|奸|犯,当时房间里面有录像,我有没有罪有多少罪是法官定的。嵇辰是人,我不是人吗,他嵇家的大少爷就高人一等吗?”

    宋母冷嗤一声:“天真,怜南,你不要不知好歹。如果我和你宋伯伯真的要做什么,你觉得你还能出现在宋津言面前?”她看着怜南的眼睛,两人之间残存的一些体面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怜南的态度慢慢就软了下来,他逐渐开始用一种很可怜的表情看着宋母。

    他是在上一次见过宋伯伯宋伯母后才想明白,在这场对峙中,从里都没有赢家,他们爱着同一个人,他们一样的可怜。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反问道:“你们真的敢让我完全消失在宋津言眼前吗?”

    宋母瞳孔松了一下,抬眸向怜南望去:“呵小南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怜南摇头,他毫不加修饰地陈述事实:“如果宋津言此时恢复了记忆,或者未来的某一刻恢复了记忆,只要他恢复了记忆,而你们让我消失了,他也会消失。”

    谢芝兰是一个母亲,怜南曾是她儿子要生死相随的爱人,她没有办法用很客观的态度去看待面前的青年,但即便如此不客观,在这一刻她无法否认怜南所说的一切。

    怜南到现在都不知道,宋津言是在救他的途中出的车祸。

    那一天为怜南下跪的不止嵇家那个私生子,还有她的儿子。她骄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第一次那么狼狈地跪在她和他父亲面前,放下所有的尊严,放弃他的梦想,愿意用未来一切自由和人生来交换,只是求他们救救怜南。

    嵇家□□起家,那些年虽然洗白了不少,但暗地里的勾当脏的不行。怜家剩下那些人虽然一个个遭了报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时刻准备着给怜南身上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儿子不比现在还一脸天真的怜南,很清楚当时如果宋家不出手,怜南大概率会出一点“意外”。

    怜南说的对,他们不敢。

    谢芝兰毫不怀疑,等宋津言恢复记忆,怜南只要死了,他们下一刻就能看见宋津言的尸体。多么荒谬,宋母看着怜南信誓旦旦的脸,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疲倦。

    她开口,语气不再像之前一样强硬:“小南,你要知道,我们无法主宰津言的想法。乔家的确是你伯伯让人去拉的线,但是答应和乔小姐的见面和约会,是津言自己答应的。你知道的,我们没有办法让津言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宋母问出了一个让怜南定在原处的问题。女性长辈的声音多了一些失真的温柔:“小南,你有想过如果津言真的爱上了别人,你要怎么办吗?”

    宋母的眼神也柔和了起来,她像是也在疑惑:“你要跑去宋津言面前,冒着他可能病发的风险和他说出一切吗,因为他不再爱你,因为他爱上了别人?”

    怜南抿唇,脸色变得异常的苍白,宋母强硬时他也难得强硬了一会,可当宋母软下来之后,他像是被戳破了最后一层皮的气球,人和信念在这个世界上都缓慢地萎缩着。

    “怜南,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做的一切是出于爱吗?”宋母还是没有说出车祸的事情,她不确定说出来之后怜南是会放津言一马还是更加彻底地分不开。

    她也没有说谎,只是小小地润色了一下过程,她觉得这些事情怜南迟早要想清楚的。

    她带着立场地帮帮怜南。

    怜南望着宋母,眼泪就这样落了出来。直直地掉了出来,他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红透。他的脸苍白的好像窗外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声音开口是不知道是在问宋母还是在问自己:“那我呢?”

    宋伯母,那我呢?

    谢芝兰心突然缩紧了一瞬,即便嘴上再怎么生硬,这都是她小时候真心疼爱过的孩子,她不是没有过一刻就这么成全这对苦命鸳鸯的想法,但下一刻又被各种各样的现实驱散。

    她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拥有平凡普通的幸福,拥有一位相濡以沫的妻子,拥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继承她和丈夫打下来的基业。情深不寿,两个人之间相敬如宾便好,爱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只会害了两个人。

    她最后对怜南说的话是:“小南,好好想想吧,A城太冷了,你身体不好,又受不得冷。往南边再往南边是伯母的家乡,那里一年四季,季季如春,是个宜居的地方。小时候伯母说你和津言长大了带你和津言去那边玩,一直没有机会,是伯母食言了,对不起。”

    “小南,对不起。”说完,宋母没有再看怜南的反应,去前台结完账就离开了。咖啡厅是大片大片透明的玻璃,从外面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怜南的影子。

    怜南站在咖啡桌的一角,眼眸轻垂着,眼泪一颗颗落得很干净,也很安静。

    一个摄影师站在街角,恰好拍到了这一幕。

    “咔——”

    世界上每一个瞬间总有人在记录和谢幕。

    *

    葵花回来A城的时候,带回了一个消息,宋家和乔家的合作掰了。

    她说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怜南的反应,看了半天发现怜南没有什么反应,倒也在听她说话,就是真的太安静了。

    “怜南——”

    怜南望向葵花:“嗯,我在听。”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葵花张开嘴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怜南看葵花一眼接起了话头:“A城的冬天一直这么冷吗?”

    葵花“啊”了一声,随后说:“嗯,一直这么冷,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刘珠花女士和我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那个男人断过一次。然后那是一个冬天,穷人的冬天很冷,在A城更是,她说我小孩子啊娇弱生了病差点没了,她为了我又回去找了那个男人,后面就再也没有过过那么冷的冬天了。”

    说着葵花笑起来,望向怜南:“其实我觉得她在骗人,她每多说一句,我就心软一点,她也没有那么不聪明,知道那个家唯一能求的人只有我,只是她不用语言求我,用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那双总是很哀伤的眼睛,比如身上偶尔的伤痕,比如只言片语中她似乎存在过的对她的爱。

    怜南很认真听着,望了一眼窗外:“春天好像也一样的冷。”

    葵花也不是很想再聊宋津言的话题,干脆就跟着岔开:“嗯,秋天其实也冷,夏天好一点,但如果遇上雨天,早晚温差也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住的。”

    好像是听见了她们的话,外面竟然下起了雨。

    两个人本来就坐在窗边,看见雨葵花摇了摇头:“幸好是开车来的,等会直接去地下停车场好了。诶,你看,不远处有两个人在打架”葵花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起来,因为她看清楚那两个打架的人是宋津言和林灿。

    葵花想阻止怜南看已经来不及,果不其然怜南已经蹙起了眉。这算是她今天看见的怜南唯一一点情绪波动,虽然还不如没有。

    葵花看着怜南拿着伞下去了,雨幕中,林灿一拳打在宋津言脸上,宋津言之前一直没还手,这一下蹙眉直接打了回去,还没等碰到林灿,就被怜南一把拦住了。

    当然,是怜南用身体拦住的。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怜南身上,怜南闷哼一声,摔在了林灿怀中,手中的伞掉到地上

    “怜南!”林灿忙将人抱住:“你干嘛,他打我就打我了。”说着林灿怒目望向宋津言,一拳又要打过去,怜南将他的拳头握住,轻声道:“不要打架了。”

    林灿几乎没有和怜南这么亲密过,怜南细白纤细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颤抖的身体被他搂住很像拥抱的姿势,林灿没有再看宋津言,撑开伞将怜南扶到楼道前,一边走一边说:“疼吗,我们去医院,我我,或者我先看看你的伤。”

    宋津言在他们身后,春日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脸,明明林灿最后打的一拳是脸,可闷着出不了气的地方却是心。

    他死死地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眼睫上的雨水掉了下来。

    雨幕中,宋津言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休了几天假回医院,下班林灿说有事情要和他说,还没走回来就一拳打了上来,他抓住林灿的手蹙眉问什么事情,林灿却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他

    他忍不住还手,怜南挡在了林灿前面

    宋津言缓慢地垂下了眸,快步走到楼道里面看见林灿正在掀怜南的衣服,宋津言一把抓住林灿的手。

    林灿咬牙,又想上手打人了。

    宋津言蹙眉,不想和林灿计较,俯身下来看怜南身上的伤。蹲在身前的人从林灿变为了宋津言,怜南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宋津言掀开他的毛衣,怜南很瘦,肚子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肉,肋骨处的肌肤雪白上有了一团乌黑,看着十分严重,宋津言开口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想打在你身上。”然后抱起人就想往医院走,林灿自然不肯,拉住宋津言的肩膀:“给我,我带他去。”

    宋津言眉眼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挥开林灿的手就要走,林灿不肯,眼见着又要打起来,怜南眉心微蹙,示意宋津言把自己放下来。

    宋津言手下意识紧了一分,怜南抬眸望向宋津言。

    如果是从前的宋津言,只需要一秒钟就能看出怜南正在生气,还是很大的气。如果再不哄可能明天就世界末日了。

    但现在的宋津言只是看了一眼怜南,将人放下来:“要去医院。”他将人放下来却拉住了怜南的手腕,

    林灿马上接着道:“不需要你假好心,中央空调什么时候该制冷了。”说着就要把怜南的手拉过来。

    宋津言现在没时间和林灿计较,他不知道林灿今天犯得哪门子的毛病,只是看着怜南说:“我们去医院?”

    这几乎已经是他们重逢以来宋津言最温柔的时刻,但怜南只是闭了闭眼,将两个人的手都甩开:“不用了,我没事。”

    宋津言不赞同地看着怜南,但他很快发现,怜南说完之后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的心中无端蔓延出些许酸涩,但很快又被林灿的话打断,林灿绕个圈过去站在怜南面前小声问:“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宋津言看着怜南,不知道自己一双眸已经沉的要滴水。

    林灿的话让怜南摇了摇头,他多解释了一句:“我身体就这样,不疼,你们别打了,回去吧。”

    说着,葵花姗姗来迟,听了一两句马上上前:“你们打架怎么我们怜南要去医院,打到怜南了?”葵花不可置信开口,眼睛将两个人都瞪了一番,赶忙上前扶着怜南:“我们要不要去医院,我的车就在地库,现在下去很方便。”

    怜南还是摇头,平静地仿佛伸出漩涡中心的人不是他一样。

    葵花蹙眉看向一言不发的宋津言,又看向明显在懊悔的林灿,吸了一口气说:“那我们先上去。”怜南点头,林灿忙跟了上去,他们身后,宋津言一个人出了楼道。

    电梯门关上时,怜南垂着眸,葵花小声说道:“他不上去啊”

    林灿已经在道歉:“对不起怜南,我”

    怜南摇头:“没事,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葵花其实没太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听着这一句一句,她大概也理清楚了,她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林灿,用怜南听不见的声音说:“等会和你算账。”

    林灿自知理亏,但想起刚刚心又停了一瞬。

    怜南挡在了他身前?

    在宋津言和他之间,怜南刚刚是不是林灿知道这时候想这种很不对,但他有点克制不住,雨水淋湿了他一部分头发,他望向怜南眼神亮晶晶的,用葵花的话来说就像只藏不好欲望的小狗。

    回去五分钟后,外面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不是可视门铃,葵花没怎么想就开了门,葵花看了一眼就看向里面:“怜南。”

    怜南顺着葵花的声音向外看,怔了一下,门外是提着药店袋子的宋津言,这么快应该是小区门口那家。

    怜南没说话,葵花迟疑地让开了身形,宋津言却没有进去,只是把药递给葵花。

    葵花:“?”

    怜南已经转回了头,葵花听见宋津言清冷的声音:“我淋了雨,身上有水汽,麻烦你帮他上一下药吧。我刚才在下面看了看,骨头什么的没有问题,涂药了里面有膏药,一天换一次,吃的清淡些。”

    说完,宋津言又把怜南落在雨里的那把伞安静地放到一旁的鞋柜上,弯腰放伞的时候,他的头发丝还在滴水,衬衫和风衣全部都被雨水浸湿。

    葵花顺着看了一眼,宋津言放到鞋柜上的伞甚至是被折好的。她从宋津言手中接过药,对于刚刚宋津言那些话一句都没有回复。

    这话本来也不是说给她听的,要听的人在里面,也已经听到了。

    说完,宋津言又说了声道歉就走了。

    房门关上后,怜南垂下了眸。

    葵花一时间有些搞不懂,只觉得她还是不要懂的好,总感觉有哪里奇奇怪怪的。她按照宋津言说的打开要,想上手时被怜南接了过去:“我自己来吧,前胸,我自己够得到。”

    葵花也就把药递给怜南,怜南差不多上完的时候,门铃又响起来了,葵花去开门,门口是买了药回来了的林灿,头发湿漉漉的一看也没打伞。

    第26章 二十六 “宋津言。”

    葵花让出些许身位, 林灿一下就看见了沙发边上正在上药的怜南,怜南面前的茶几上,是满满一袋药。几乎是一瞬间,林灿就明白了情况, 他将自己手中的药袋子放到一旁的鞋柜上, 换好鞋进来。

    到底是成年人, 林灿没有干出来非要用自己这袋药去换宋津言那袋药的事情。或许是想过的, 林灿想, 如果今天他的身份和宋津言的身份对换, 他一定让怜南用自己买来的药。

    葵花从一旁拿出一个干净的毛巾,递给林灿,也不知说什么。

    林灿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毛巾,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低着头开始擦头发。

    葵花叹气一声, 去厨房煮姜茶,今天她过来的时候顺便给怜南带的, 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葵花去厨房后,林灿才开口, 声音比平常低上不少:“对不起怜南,我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声音在客厅响起来的时候,怜南放下了手中的药膏,抬眸轻轻地望向林灿。

    “没关系。”客厅里面响起来怜南的声音。

    他温柔地让林灿不知道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怜南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不用解释, 没事,已经发生了, 也已经过去了。”

    四月的天,外面下着雨,客厅里面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灯, 其实还是有些昏暗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片昏暗中林灿却看清了怜南的眼睛。

    平静,无波无澜,仿佛对今天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兴趣。

    林灿下面的话突然就一点都说不出来了,和话语一起冷下去的,还有那颗因为怜南今天挡在他面前微微燃起来的心。林灿组织着语言,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抱着微妙的希望。

    “我”

    怜南却突然开口打断了林灿要说出口的话,林灿一怔,记忆中这好像是怜南第一次主动要说什么。

    一身白色毛衣的怜南,在昏暗的灯光中格外显眼,与白色毛衣基本上同色的是那张苍白的脸,前些日子养出来的一些唇色现在就像被洗掉的颜料,掉了个干净。

    病弱,苍白却有一张昳丽的脸的青年,白色的毛衣将他整个人衬得格外地温柔。

    怜南望着林灿,轻声道:“我以前和你很像。”

    说这句话时怜南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些笑意:“那时候我一个朋友被人欺负,我拉着宋津言就去找人打架了,宋津言把那个人打的哇哇大哭,哭着哭着,我们的家长就来了,小孩子打着架,大人说着笑,后来这场打架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合同。”

    “小时候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可正义了,爸爸妈妈却只是笑笑不说话。我那时候想,有我给那个朋友撑腰,那个朋友一定不会再被欺负了。你要猜猜吗?”

    林灿从怜南的眼神中已经知道结局,但还是开口:“那个朋友没有再被欺负了吧。”

    怜南摇头,垂头:“没有,甚至被欺负得更厉害了,但他不再告诉我了。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情,我还是觉得我小时候做的事情是正义的,但也明白了爸爸妈妈在笑什么。”

    “他们在为怜南骄傲,因为怜南正义又善良。”林灿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怜南抬眸望向林灿,轻轻地笑起来,这样小的幅度却也牵动了伤口,却还是弯腰继续笑着:“我爸爸妈妈是觉得我是笨蛋,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为此家里赔了两个项目出去,当然他们其实并没有对我说这些话,是我后面才知道的。”

    “家事?”林灿问道。

    怜南点头:“欺负我朋友的是我朋友的大哥,同父异母,有亲缘关系的那种。我朋友是他们口中的私生子,豪门嘛,你也知道的,私生子这种东西太正常了。很有趣的是,我朋友后来和他大哥关系还不错。”

    林灿将手中的毛巾放下,轻声道:“不管后来怎么样,我如果是那个朋友,我会感激一辈子的。”

    怜南弯眸,也没有说他们后来的结局。

    父母飞机失事,怜家覆灭后,嵇辰的确是除了宋津言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人,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一刻不再谈未来的话。

    即便现在想到嵇辰,怜南也不明白,为什么嵇辰会因为他大哥和他走到这个地步。兄友弟恭,这四个字放在嵇家和笑话一样。想来想去,怜南只想到五个字——斯德哥尔摩、除了这个,怜南几乎想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在怜南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所以他不能理解嵇辰那些过于畸|形扭曲的爱恨,而林灿和怜南是一样的人,所以怜南能够理解,甚至无需林灿为今天的事情多作解释。

    他只弯着眸,终于说到了今天真正想对林灿说的话:“所以没关系,今天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样都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因为把我当朋友才去做那些事情,谢谢你,林灿。”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和雨一起停下的可能还有林灿的心跳。林灿捏紧了桌子上的毛巾,湿润的雨水又一次沾到林灿的手上,很久很久之后,心跳重新恢复跳动的时候,手才缓缓地松开。

    葵花围观了一切,心中拂过很轻的一声叹息,端着姜茶放到两个人面前:“暖暖吧,别感冒了,这个天气感冒了很难受的。”

    怜南其实很讨厌姜的味道,但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林灿直接一些,端过来也不管烫不烫,两大口喝了。

    临走的时候,葵花低声说了一声:“姜茶厨房还有,要是不舒服等会就再喝一碗,明天我又要去C城那边了,怜南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葵花推着恋恋不舍的林灿就走了。

    路上,葵花看着林灿,轻声说:“他在拒绝你没听出来吗?”

    林灿按下电梯:“宋津言的事情吗?”

    葵花“嗯”了一声:“即使是对我,他也从来没有透露从前的事情,今天如果不是你打了宋津言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他会说那些事情吗?”

    林灿手停了一下,看向葵花:“可我觉得他只是在道谢。”

    葵花想到刚才怜南眼中淡淡的笑,看着一脸不在乎的林灿,最后只能回了一句:“可能吧。”

    唯一确定的是,你们都挺喜欢自欺欺人的。

    电梯打开,葵花按了一下车钥匙:“走吧,我开了车,送你回去。”

    林灿上了葵花的车,坐在副驾驶上,打开了面前的遮阳板,想用上面的镜子看看脸上是否有伤口。

    遮阳板打开的一刹那,一条蓝宝石项链突然垂下来。

    林灿开口:“葵花。”

    葵花开着车,不经意转头:“怎么了?”

    *

    天色彻底暗下去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这一次不仅下雨,还开始打雷,伴随着轰隆隆隆的声音,天空中一道闪电比一道闪电响。

    “轰——”

    屋子里唯一亮着的灯也黯下去。

    怜南一怔,明白是停电了。

    他也没有动,只是走到窗户边拉上了窗帘,窗帘拉上之后,室内更暗了,一点光都看不见。怜南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用了很久才习惯。

    等回到沙发上之后,怜南垂上眸,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今天的事情。他下意识挡在林灿面前,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清楚林灿是因为他去找的宋津言麻烦。

    林灿打宋津言的时候他已经阻止不了了,宋津言的他刚好能够拦下。

    他无意让两个原本的朋友因为他反目为仇。

    他本来也不想把任何人牵涉进他和宋津言的事情来,A城很冷,和宋伯母见面后的每一天他都呆在房子中,他有考虑要不要搬个房子,听说不远的地方引进了地暖,冷的时候也可以很暖和。

    但也只是想一想,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搬。

    要怎么样才能放弃宋津言呢?

    怜南想了许久,想不出这个答案。

    他的心只是从喧闹变得安静,但没有一刻,没有一刻他真正地想要离开宋津言。死亡都不曾剥离他爱人的灵魂,现在的他要做什么,才能救救自己?

    如若最坏最坏的,宋津言真的爱上了别人,真的同别人结了婚,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怜南想冲到宋津言面前不管不顾说出一切,想哭想闹,冲天的委屈盈满他的□□和灵魂。

    第二次依然如此,第三次还是如此,然后是第四次,第五次

    可直到第无数次,怜南都没有打开房门,更遑论冲到宋津言面前。

    那段时间里,他总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方向,偶尔会飞过一两只小鸟,很少很少,更多的是阴暗的天色和灰扑扑的云。

    明黄的小鸟像是这一个月下来唯一能慰藉心灵的幻境。

    “轰隆隆——”

    一道巨大的闪电闪过,一瞬闷闷的光划过怜南紧闭的双眼,随之而来的外面略微有些急促的敲门声:“咚——”

    “咚——”

    “咚——”

    停电了,视频上并没有显示外面是谁,怜南只以为是葵花他们回来了,开了门。

    一双熟悉的丹凤眼和怜南对上眼神。

    是没有戴眼镜的宋津言。

    关于眼镜这个事情,宋津言其实没有什么度数,是因为有一次他们看杂志的时候,怜南对着一个男模特说这个模特戴眼镜真帅,取下来就一般了,说着怜南从宋津言怀中转过来,小手挑起宋津言的脸,眯起了眼。

    宋津言便从那时候戴眼镜到现在,是没有什么度数的那种眼镜。

    怜南回神,看着对面的宋津言,也没有说话。

    宋津言手中拿着蜡烛,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停电了,可能要很晚才会来电,你需要蜡烛吗?”

    怜南本来想拒绝的,但还没开口,脚上就挂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低头,发现是小猫跟着宋津言一起过来了

    客厅里,宋津言将蜡烛点了起来。

    怜南看着微微的红光,摸着小猫的毛开口:“红蜡烛?”

    宋津言:“买错了。”

    怜南没有再说话,歪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前方宋津言弯下腰点蜡烛的身影,眼眸中是自己也不知道的缱绻。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即便现在葵花和林灿都成为了他的朋友,可他们和宋津言到底是不同的。

    是宋津言,哪怕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宋津言,怜南都会自动在他面前露出最轻松最柔软的一面。就像现在,他只是抱着猫看着宋津言,眼眸就微微弯了起来。

    点完蜡烛之后,宋津言没有离开,怜南自然也不会出声赶。怜南逗着猫,宋津言就在一旁看着怜南逗猫。

    烛火红红的,也不算亮,却足够照亮两个人一个猫。

    小猫“喵”地一声跑开后,两个人都再没有躲避的空间,怜南缓缓地看向宋津言。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却不闪电了,怜南想,以前这时候宋津言都会把他搂在怀中,他好像又好久好久没有抱过宋津言了

    但现在要以什么身份呢?

    怜南甚至不想提起乔家小姐,不想破坏这难得温情的时刻,哪怕只是他一个人的。

    “还疼吗?”宋津言望向怜南肚子的方向。

    怜南摇摇头,穿着白色毛衣窝在沙发里面的他像一只白色的小猫。宋津言走近一步,将烛火拿近一些:“我能看看吗?”

    昏黄的烛火下,怜南掀开衣服,他的皮肤实在太白了,烛火照上去像一块白皙的暖玉,只是他太瘦了,于是这美感就打了折扣。

    大约是肋骨的地方,贴了一张膏药,凑近一些能闻见淡淡草药的味道。怜南垂眸看着认真检查的宋津言,在宋津言手按上去的那一刻,一声细微的闷哼声从嘴里传出来。

    “很疼吗?”宋津言蹙着眉,清冷的声音中带了一分担忧。说着,青年骨感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扫过怜南的伤口边沿,像是羽毛落入湖中泛起涟漪。

    怜南闭上眼,轻轻嗅了一口爱人的气息,眼睛不知道怎么就要掉下来。

    “这么疼吗,我们去医院?”宋津言看见了怜南忍着不落泪的样子,继续道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怜南闭着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昏黄的烛光下,如此近的距离下,宋津言几乎能看见怜南颤抖的睫毛,他怔了一下,抑制住自己想为怜南擦泪的手,他手握拳抵在沙发上,可能是这一次的犯错给了他借口,让他说话的语气是如此温柔:“不哭了,怜南,我们去医院。”

    怜南摇头,又摇头,抬眸红着眼望向宋津言。

    宋津言。

    宋津言。

    宋津言。

    他的爱人有时候比世界上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残忍。

    怜南将宋津言的手挥开,站立起来向卫生间走去,宋津言跟着上去,然后就看见怜南跪到马桶边吐了起来。

    “呕——”

    怜南手撑在马桶上,在宋津言没有看过来的那一秒,眼泪终于得以流下。身后一双熟悉的手扶起他的背,怜南的眼泪又是落下来,卫生间里面没有一丝灯,宋津言弯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瘦。

    太瘦了。

    怜南只是躬着腰,隔着一层毛衣,宋津言把手放下去时,却能摸到怜南背上的蝴蝶骨,他想起刚刚帮怜南检查伤口的时候,怜南单薄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身体。

    “没有好好吃过饭吗?”宋津言蹙眉,声音却还是轻了下来。

    怜南终于止住了呕吐,宋津言把他扶起来,给他装好漱口的水,怜南接过一一做着,对于宋津言的服侍没有任何不适

    以前都是这样的。

    怜南沉默地漱口,最后撒谎:“有好好吃饭。”

    他想和宋津言算账,他要撒谎让自己身上的账少一点。怜南重复说了一句:“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早饭,中饭,晚饭。”说着说着怜南突然想到喷泉的时候,刚压下去的呕吐感觉又升了起来,他忍不住对着洗手池干呕了几声,宋津言蹙眉给他准备着漱口的水。

    “哇——”

    怜南将漱口水吐出来,轻声说:“偶尔还会吃夜宵。”

    听到这一句,宋津言不知道怎么眉心一跳,他望着面前的单薄的青年,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又惹到了怜南,只能开口:“好,这么大的雨,外面也不是很好修。电可能要明天才能来了,我那边有一些吃的,你要填填肚子吗?”

    怜南不饿,也完全不想东西,但他还是说了“好”。

    宋津言很快从对面拿了一堆饼干和面包过来,还有一瓶纯净水:“都只能填填肚子,可能不是很好吃。”

    怜南接过,撕开一个面包咬。

    宋津言将水拧开放到怜南面前,看着垂眸的怜南,蜡烛已经燃了一半,微黄的光晕让怜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暖色中:“我平常上班来不及吃的,随便买的,可能有点噎。”

    怜南咬着面包的口一停,轻声道:“你不也没好好吃饭。”

    宋津言尽量忽略怜南口中莫名其妙的熟稔,安静回答着:“很忙,有时候就来不及。”

    怜南低头:“你为什么要当医生?”说着,怜南抬眸偷偷看向宋津言,他其实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宋津言这样的天之骄子,学医绝对不算最好的选择。

    当年宋津言毅然决然报考医学院时,他虽然没有像宋伯伯宋伯母一样强烈反对,但心里其实也是没有那么赞同的。但当时宋津言和宋伯伯宋伯母闹的太大了,他不想再给宋津言添负担,干脆就问都没问。

    回忆着,怜南望向宋津言。

    可宋津言只是摇了摇头,十分平静地说:“忘记了。”

    怜南心跳停了一瞬,捏紧水喝了一口,咽下去后才缓慢地说:“那你的记忆可真差。”宋津言看着怜南,觉得他和平常有一些不同,可又好像怜南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的确不算好。”宋津言淡淡承认,略去记忆中他得过无数大奖的事情。

    烛光中,怜南看着宋津言的侧脸,轻声道。

    所以宋津言,当初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医学院。

    要说怜南一点猜测都没有,那肯定不是。只是,只是怜南看着收拾好桌子即将起身离开的宋津言,怜南靠在沙发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好像在某一刻已经开始失去了意义。

    在怜南的世界里,怜南从来不需要执着于宋津言是否爱他,宋津言无需用任何事情证明他爱怜南,宋津言只要站在那,怜南就是他的全世界。

    所以当林灿捧着如他名字一样灿烂的爱站在路边时,怜南甚至不会停下驻足,林灿的爱很美,可在很久很久以前,怜南就拥有过最好的了。

    “宋津言。”怜南突然开口。

    准备离开的宋津言转过身:“嗯?”

    怜南从沙发一旁捞过小猫,抱在怀中,小猫顺从地在他毛衣上软乎乎地踩着爪子,怜南抱紧小猫道:“下雨天好冷,小猫可以借我一天吗?”

    宋津言自然点头:“我去把喂食器,喂水器和猫砂盆拿过来。”

    怜南点头,在宋津言转身那一刻,不经意问:“对了,小猫取了名字吗?”

    “就叫小猫。”怜南在心中说。

    “就叫小猫。”宋津言开门的时候回复。

    怜南抱着猫,眼眸垂下,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小猫似乎被他传染,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怜南将猫柔柔抱在怀中,弯着身躯在沙发上笑得一颤一颤的。

    小猫“喵呜”“喵呜”叫着,怜南缓缓地停下笑,轻轻地叫小猫的名字。

    “小猫,你叫小猫。”

    小猫:“喵呜!”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怜南蹲在路边喂一直学校里面的野猫。

    贵族学校的野猫也很有排场,对着怜南“哈”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悠悠地来吃罐头。宋津言蹲在怜南身边,点了点野猫的头:“没有礼貌。”

    怜南哈哈大笑:“宋津言,不要对小猫那么凶啦!”

    宋津言便又摸了摸野猫的头:“没有礼貌。”

    喂完之后,两个人躺在草地上,夏天的光照的其实有些热,怜南眨着眼睛:“我以后要养一只小猫?”

    宋津言:“那要给小猫取个名字。”

    怜南:“想不出来!”

    宋津言:“想不出来。”

    “咪咪,喵喵,感觉是别人一叫就能哄走的名字,要独出心裁,要与众不同,要一听就知道是我们的小猫”怜南说着,侧目就看见宋津言温柔笑着看着他。

    “我们的小猫吗?”宋津言问。

    怜南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他觉得那时候的太阳真的太大了,晒得他整个人热热的,他滚了一下,用宋津言挡住了大部分太阳之后嗯嗯点头:“我们的,我们的”

    第27章 二十七 “别人不喜欢我。”

    后来, 窗外有没有电闪雷鸣怜南已经不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怀中有一个小猫,他睡了来A城以来最踏实的一个觉。清晨被小猫拱醒时,怜南揉了揉眼睛,手习惯性地摸了上去。

    小猫隔着被子又开始踩奶, 轻轻的呼噜声在房间里面回荡, 床头柜上放着燃烧了约莫三分之一的红烛, 怜南眯着眼仔细看了看, 蜡烛上面果然贴了一个“囍”字,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蜡烛。

    阴雨连绵了数日, 今日终于开始放晴。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怜南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掀开被子便直接去拉开了窗帘。

    光让他的眼睛闪了一下,但很快也适应了。小猫“喵呜”着追上来,怜南蹲下来, 一下又一下摸着小猫的头,轻声道:“小猫, 早安。”

    小三花被摸的舒服地翻开肚皮,清晨的光下, 怜南的脸都被渡上了一层柔光。失去过很多之后,人就会成为一个很容易满足的生物,比如现在的怜南。

    他安静又温柔望着小猫,脑中的记忆来回闪动, 最后却没办法停在哪一幕。从不知道多久以前开始,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差, 很多事情说忘了就忘了,但偶尔记忆又还不错。

    怜南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个星期后, 他终于想起来了。

    电话拨给谢予的时候,怜南有些抱歉。见面是很久之前就和谢予约好的事情,上次本来约好了时间,但是卫茵的情况太危急了,后面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他逐渐就忘记了。

    电话接通,怜南开口:“谢医生。”

    谢予的声音有些意外,打趣道:“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初雪是看不成了,看看春花吧,来了A城这边之后还去去过西棠园那边,听说很有名,我妹妹叫我一定要去打卡,怜南愿意陪我去吗?”

    怜南眉目舒展,谢予就是这样温柔的人,明明猜到了他是因为什么打电话,也猜到是因为上次放了他鸽子的事情,但还是主动把话题揽了过去。

    “好,十一点的时候如何?”怜南打开手机开始看西棠园附近的餐厅。

    西棠园是A城最大的公园之一,因为栽了上百种花而闻名,被誉为情侣约会必去之处,怜南念着百度百科,随后下载了一张路线图。

    “好。”另一边,谢予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挂了电话之后对着护士道:“麻烦帮我把后面的患者先推了,改到明天。”

    护士抱着文件夹,一边看着一边打趣:“谢医生是要去约会吗?”

    谢予摇头:“去看看我曾经的病人。”

    *

    出门之前,怜南习惯性地对着对门打了招呼。

    当然不是和宋津言,他没有特意制造偶遇的情况下,他出门的时候宋津言早就上班了。

    是和小猫,怜南很轻地敲了敲门,这是他和小猫的暗号:“我出门啦,回来给你带罐罐,前两天吃了金枪鱼的,今天吃牛肉的怎么样?”

    小猫平常一般会“喵呜”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今天一直没有“喵呜”,就在怜南疑惑时,房门突然开了。怜南一怔,抬眼就对上了宋津言那双淡漠的丹凤眼。

    上次停电的事情后,他和宋津言关系缓和不少,也是能够正常打招呼的关系了。怜南下意识说了一句:“早上好,今天没有去上班吗?”

    宋津言垂眸:“休假,你要出门吗?”

    怜南很明显一副要出门的打扮,雪白的毛衣,灰色的风衣,还有一个裹住半张脸的围巾,露出的半张脸柔和又昳丽,整个人比之前也有了些气色。

    很漂亮。

    怜南本来就是贴着门和小猫说话,宋津言把门打开让他站的地方很奇怪,怕宋津言介意怜南小小地后退了一些才回答:“嗯,和人约好了见面。”

    “林灿吗?”宋津言问。

    怜南摇头,又想到林灿和宋津言的事情,轻声道:“林灿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和他生气。”

    怜南175左右,宋津言要比怜南高一个头,垂眸的时候能够看见怜南因为微风轻颤的眼睫。他意味不明地开口:“他不是故意的?”

    在怜南的记忆里,宋津言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他一直以为林灿和宋津言的事情过去了,宋津言突然这么说起来,让怜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灿当然是故意的。

    但是

    人说话就是会下意识说一些客套的话,哪怕是他对着宋津言。怜南组织着语言,小声说:“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不要生气了,宋津言。”

    怜南只是想,这件事情因为他而起,林灿的确打了人,他帮林灿道个歉也无可厚非。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宋津言勾起了一个很浅的笑,怜南眼眸睁大一些,手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痒。

    宋津言一双眼望着他,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怜南嘴张了张,意识到自己可能哪里惹了宋津言不快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最后还是没有敲下去。

    他的手弯曲成拳头,最后慢慢地放下。

    处于爱中的人总是有一些莫名的迟钝,当很久以后怜南读懂宋津言今日的笑时,他思虑了很久也还是不知道这算一个怎样的开始。

    那时他们不明白时间匆匆,总以为未来还有无限漫长的岁月,海棠花灿烂地开在枝头,像不败的热烈春日。

    怜南到西棠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了谢予,也是一身灰色的风衣,看上去和他身上的有些像。

    怜南小跑过去:“久等了,谢医生。”

    时隔一年半,谢予重新见到怜南,他有些讶异。

    青年脸色并不能说多好,但比起从前起码有了一些淡淡的血色,看上去终于像个活人了,只是还是很瘦,也还是很漂亮。

    谢予作为怜南曾经的心理医生,知道怜南抗拒和人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便没有握手或者拥抱,只是笑着说:“好久不见,怜南,我很开心。”

    怜南眨了眨眼,一朵花正好飘到怜南脑袋上,谢予用手指了指,怜南低头让花落下来:“见到谢医生我也很开心。”

    “不用叫的如此生疏,同以前一样叫我谢予就好。”谢予温声道。

    两个人一起走在公园里,各色的春花映入眼帘,怜南轻声解释:“上次我有一个朋友生了病,所以没能幸好春天的A城也很好看。”

    对于曾在最低谷时期帮助过自己的人,怜南总是留了最大的温和和耐心。即便知道谢予根本不会计较,怜南还是轻声解释着。

    谢予侧目望着怜南:“没事,我很开心。”

    这是他们见面之后谢予第二次说“开心”,谢予的声音带着怜南熟悉的温和:“怜南,我很开心能见到这样的你。”

    怜南眸停了一下,随后轻声说:“我也很开心。”

    谢予看着怜南,怜南说到自己“很开心”的时候,并没有笑。作为医生他自然能看出怜南还是有问题的,但人活在世上就是爱比较,只要看见过从前的怜南,就会对现在的怜南多出无限的包容。

    哪怕怜南看起来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依旧瘦削,眉眼间也带着三分疲倦的痕迹,但比起从前还是好上太多了。

    没有变成一具无声无息死去的骷髅,看着能哭,能笑,这样的怜南在眼前,谢予便很开心了。

    “要一直留在A城吗?经历了一个A城的冬天,要比C城那边冷上许多。”谢予轻声说着,眼眸带着轻微的试探,这可能是心理医生的习惯,说出口他甚至自己也没有察觉。

    怜南垂下眸,一朵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刻意地抖落,而是顺其自然和谢予一起走着路:“可能会,的确很冷,但是”怜南停了停,开口的声音很轻:“也还好。”

    这时候,怜南肩膀上的花掉下去了,谢予顺手接到,将花抛了抛:“再过半个月我应该要回去了。”说着,谢予望向怜南,很温柔地说:“怜南,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对吧。”

    这个一个心理医生对于自己曾经的病人最美好的祝愿。

    怜南一怔,轻声道:“谢谢”

    谢予摇摇头:“不应该谢我,怜南,我用了很久都没有让你走出来一点,是你自己,怜南,谢谢你自己。”

    那朵花彻底地落在地上,怜南听见谢予温柔的声音:“你自己让你走到了现在,还会让你走向未来,就像这条路一样,有一朵又一朵的花落在你的身上,怜南,要好好照顾自己。”

    “像告别。”怜南诚实道。

    谢予弯眸,望向垂眸的青年。

    他手里不知何时又拿了一朵花,但他没有递给怜南,而是放在一旁长凳的扶手上:“告别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人甚至没有一场告别。”

    “对了,怜南,你离开C城几个月后,有一个叫嵇辰的人来打探过你的消息。”

    怜南看向谢予,谢予温柔摇头:“我什么都没有说,这是基本的职业操守。”

    怜南却摇头:“没事,你说了也没事,没必要为了我得罪嵇家。”

    谢予手一停,很想抬手轻轻摸摸怜南的头,但他没有,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怜南。就如他刚才所言,他有基本的职业操守。

    后来,谢予总是想,那天春花开遍的西棠园,他应该征求怜南的允许,很轻很轻地抱一下自己的病人的。

    很轻很轻就够了,人和人之间,总该有一场真正的告别。

    可是春光正好,阳光灿烂,没有人想过那是漫长人生的最后一面。人们又总是自欺欺人,把一两句真假掺半的话当做永远。

    *

    同谢予分开后,怜南按照自己和小猫的约定,去宠物店买了牛肉罐头。转了转,在店员小姐的推荐下,怜南又买了一些其他的。店员小姐撑着脸看着怜南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到了房子后,怜南先去洗了手,然后敲响了对面的门。

    敲到第三下时,宋津言开了门。怜南提了提手中的袋子,轻声道:“出门前答应小猫的,牛肉味的罐罐。”

    小猫听见了响声,已经“喵呜”“喵呜”地蹭上来,宋津言蹲下身把小猫抱起来,也没有接过怜南手中的罐头,就往客厅走去。

    怜南一怔,跟着宋津言就进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到宋津言的房子里,但他没有多看,只是跟着宋津言到了猫碗面前。

    猫咪被宋津言放下来,怜南蹲下身去给小猫开罐头。

    宋津言垂着眸,眼中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小猫“喵呜”“喵呜”地围着怜南转。他坐到沙发上,看着怜南一边倒着罐头一边哄着小猫,眼眸里面闪过一些很模糊的东西。

    但再抬眼,又没有一丝痕迹了。

    怜南开完罐头擦完手后,起身准备离开,刚转身就发现宋津言看着他,怜南脚就不动了。

    “好玩吗?”宋津言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怜南走到宋津言一旁的沙发坐下,想着怎么将自己今天的经历有趣一点讲出来:“还可以,有很多花,我们散步了一路,花就落了一路。”说着,怜南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朵完美的白色玉兰,小声说:“给小猫带的。”

    小猫正在开心吃着罐头,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了一声,那一刹那怜南摊开的手却又收紧。他意识到了又慢慢松开,将花递给宋津言,轻声道:“给你带的。”

    宋津言接了过来:“西棠园吗?”

    怜南点头,心想西棠园果然如宋予说的一样有名,宋津言却在此刻抬起眼:“别人同你告白,你给我带花回来?”

    很难说清宋津言是什么语气,可能宋津言自己也不知道。

    怜南下意识摇头:“没有。”

    宋津言虚虚将花握住,淡声道:“没有什么。”

    怜南莫名觉得自己在被查岗,但是想了想宋津言现在对他的态度又觉得不可能,有些无奈说:“是我之前的心理医生,他马上要离开A城了,我们约着见一面。”

    “病人和医生为什么要非医院以外的地方见面?”宋津言淡淡道。

    怜南解释:“也是朋友,西棠园比较有名而已,刚好又是春天,表白什么的”怜南轻声道:“别人不喜欢我。”

    到底还是没敢说出那句:“我都给你带花了,谁在对谁表白。”

    时间把人都变成胆小鬼。

    怜南弯眸望向宋津言,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又能睡一个很好的觉,他张了张口,一声“晚安”没有说出来,他起身轻声道:“我回去了,宋津言,好梦。”

    怜南走之后,宋津言眼眸淡淡地看着手上的玉兰,想要捏紧最后却还是捏不下去。小猫“喵呜”“喵呜”走过来,围着那朵玉兰打转,宋津言下意识将手拿开了。

    宋津言曾偶然间听过,A城流行一个传说——

    在春天和恋人一起去西棠园,摘一朵枝头开的正盛的玉兰,两个人就会获得永生永世的幸福。

    最后,小猫也没有碰到那朵漂亮的玉兰。

    “喵呜”“喵呜”两声后,小猫又悠悠去吃自己的罐头。

    野猫的时候不受天地拘束,但成了家猫之后。

    “喵呜——”

    真香。

    *

    那天晚上,怜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还是在他家后面那片草坪上,爸爸给他牵来了一头温顺的小马,专业的驯马师在一旁教他如何骑马。

    他学的并不算快,对于这些运动有关的东西实在都擅长不起来。开始半个小时后,宋津言就过来了。

    怜南同他打了个招呼后,就又去继续学了。但刚上马就被马摔了下来,“砰——”地一下摔在草地上,倒是不是很疼,但声音很响。

    爸爸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哄着他没事的,又轻声问他要不然算了下次再学。他摇了摇头继续爬上马,后面又摔了很多次,爸爸蹙眉看着最后说要换一匹小马。小马像是听懂了,低低地叫了一声,怜南忙起身:“不用,我就要这匹。”

    爸爸不赞同,怜南梗着脖子:“给我了就是我的。”

    爸爸本来就是心疼,就儿子这样不由好笑:“什么时候给你了?”

    那时的怜南弯眸轻哼一声:“被我看见了,还不是给我呀,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不许动我的小马。”

    后面小马没有再摔过他,学完一部分后他跑去找一早就站在一旁的宋津言,发现一向冷着脸的人正在红着掉眼泪。

    小小的怜南一时间不知道是发现了新大陆还是什么,凑到宋津言身边就帮他擦眼泪:“哭什么,风太大了?”

    宋津言明明在哭,见到他却一声不吭。怜南拉着人坐下来,像电视剧里妈妈哄小宝宝一样哄宋津言:“不哭啦,不哭啦,再哭就变成小花猫了。”

    宋津言沉默地坐在他面前,后来倒是没有掉眼泪了,他凑近问宋津言怎么了,宋津言闷了很久轻声说:“那个小马一直摔你。”

    他听完之后,笑倒在宋津言怀中:“怎么为了这种事情在哭,真该拍下来让爸爸妈妈伯伯伯母都看看,再说小马摔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和我共感了?”

    宋津言沉默地看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温热的眼泪滴到了怜南的手上,怜南的笑声也就止住,戳了戳宋津言的脸:“我和小马约好了,下次不会再摔我了,你别哭了,我不告诉别人。”

    “小宝宝,别哭了。”怜南用额头抵着宋津言的额头,一声又一声轻轻说着。

    梦中的场景渐渐远去,草坪上发生的一切变成幻境,C城南案的那一片草地早就变成开发区,留着两栋孤零零的别墅矗立在荒野之中,小马陪伴怜南长成大马却也去世在某一年疾病肆虐的春天,而宋津言宋津言

    怜南的灵魂穿透一面又一面墙,依偎在爱人的身旁。

    一碰又一盆冷水都浇不灭的心,必然在某一刻,某几刻,曾经的时时刻刻,是被温柔爱意细致灌开的花。

    *

    葵花终于结束了C城那边的项目。

    怜南也没有什么事情,听到了消息之后就去给葵花接机。葵花一边说不用一边又说万分荣幸,林灿甚至说出口了一句:“虚伪的女人。”

    见面之后,葵·虚伪的女人·花锤了下林灿的肩膀,接过怜南的花说:“谢谢怜南,花很漂亮。”

    林灿在后面推着箱子,吐槽着:“你怎么又瘦了?”

    怜南看了看葵花,点头:“比上次又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葵花转了个圈,惊喜道:“真的吗,瘦了好,瘦了好啊,我有条裙子终于可以穿进去了。”

    林灿翻白眼:“你都能有穿不进去的裙子?”

    葵花点头:“不知道了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怜南安静地看着她们打趣,葵花转圈的时候,他瞥见了阳光下她脖子上翻着银色光的项链。

    春天好像也快过去了,等到了夏天,A城应该就不会冷了。春天哪怕有阳光,风一吹还是冷冷的,以前在C城没感觉,现在在A城有风和没风简直就是两个季节。

    等到了夏天,少下一些雨,多出一些太阳。

    不要乌云,要太阳,能够金灿灿洒光的那种太阳,云层都被照开。到时候,人都应该晒晒,晒一晒

    怜南见过那条项链,在医院里,卫茵将一个盒子打开,问他葵花会不会喜欢,问的时候卫茵一直温柔地看着那条项链。怜南那时候想,在葵花看不见的地方,卫茵就应该是这么看葵花的。

    怜南有些忘记自己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了,他最近的记忆也不太好,他可能说的喜欢,可能说的不喜欢。

    看在卫茵是个病人的情况下,他大抵还是说的喜欢。

    真好。

    怜南唇角勾起了一个很浅的幅度,他说对了。

    卫茵,你看,我说葵花会喜欢的。

    怜南望向葵花,葵花和林灿还在说着什么,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林灿推着箱子,葵花转过身将他拉到前面去。

    “我们去机场旁边的餐厅吃饭,评价好像一般但是我太饿了,先填填肚子吧,晚上我再请你们吃好吃的。”

    林灿举手:“那我要留着晚上吃。”

    怜南点头:“嗯,我都可以。”

    葵花对着林灿做了一个鬼脸,随后笑着望向怜南,拿出自己脖子里面的项链,笑着说:“最近收到的礼物,怎么样?”

    林灿眼眸眨了眨,听着怜南的回答。

    怜南弯眸,笑着说:“很好看。”

    第28章 二十八 “可能因为是夏天。”

    夏天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如怜南在春天所想的一样, 这个夏天几乎每天都有太阳,只在时间的缝隙里面下了一点雨,闷热的气息伴随着刺眼的阳光,怜南感觉自己里里外外被晒了个透彻。

    当然怜南的心情永远和天气没有那么大关系, 闲下来的时候偶尔怜南想, 宋津言可能在他身上装了一个开关, 宋津言按一下, 他开心一分, 宋津言每天按一下, 他开心每一天。

    要说他和宋津言有什么进展,那也没有。

    宋津言太忙了,忙到怜南每次想做些什么时,看着清晨匆匆上班晚上又深夜回来的宋津言,又觉得再等等吧, 不急。

    蜗牛终有一天也能爬到目的地。

    当然也有了一小点点进步,怜南拥有了一把宋津言家的钥匙。但是这把钥匙和暧昧那是一点关系没有, 全仰赖小猫。

    宋津言工作太忙了,就来不及照顾小猫, 虽然买了自动喂食器和自动喂水器,但偶尔还是需要请人上门看护,怜南抓准时机就把事情担了过来。

    葵花听闻哈哈哈大笑,卧倒在怜南沙发里, 想点破看着怜南认真喂小猫的模样又觉得算了。

    大大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被晒得眯起了眼, 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怜南正蹲着和小猫玩,于是葵花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想起刘珠花女士了,算算日子已经一年多了, 时间过得比她从前想的要快。和那个男人的夫人,她曾经也开口喊了几声妈妈的女人里应外合,这一年多下来,她们已经把那个男人基本上架空了。

    其实没有说起来那么轻松,做了很多局,喝了很多酒,赌了无数次。

    卫家因为卫茵的事情,就算她做的是赔本买卖也放任她去做,在她表达歉意时还安慰说整个卫家本来就是卫茵留给她的遗物。

    卫茵和卫家一起留给她的,是一双会爱人的父母。葵花躺在沙发上,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

    怜南将窗帘拉上一些,葵花笑着道:“不喜欢太阳了吗?”

    “怕你晒。”怜南出声,也没有说别的。

    小三花“喵呜”“喵呜”地跳上沙发,在葵花身边打转,葵花随手拿了一个猫条过来喂给小猫,笑着道:“它怎么这么乖。”

    怜南收拾着地上小猫玩过的玩具,轻声道:“可能是因为当过流浪猫,不乖一些的话早就饿死了。”

    葵花摸了摸小猫的头:“真好,小猫有家啦!”

    怜南收拾东西的手一怔,低头也笑了起来。

    *

    七月中旬的时候,派去外地出差几个月的林灿回来,给一众人带了一堆特产。

    给怜南的是一盒糕点,几个人一起在家里聚时,葵花看着哪哪都不对付的林灿和宋津言,笑倒在厨房:“怜南,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怜南向外面望去,林灿和宋津言还是一句话不说,小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指示,冲着林灿哈气。

    林灿自有手段,拆了个猫罐头就喊“咪咪”,小猫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欢快地吃了起来,林灿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看向宋津言。

    怜南将水果端了出去,葵花在他身后小声说:“幼稚鬼。”

    几个人晚上一起吃的是火锅,直接买的切好的菜和肉,火锅底料一煮,四个人坐在桌子旁。

    大部分时间是林灿在说话,说在F城那边的见闻:“那边的医院清闲一点,但也就清闲一点,然后吃的东西和我们这边挺不一样的,反正吃不惯,淡的要命。”

    林灿几乎方言都要出来了,宋津言冷哼一声:“比你在国外那几年还难吃?”

    “那还是没有。”林灿诚实道。

    葵花用公筷下了一堆菜,笑着道:“好了好了吃菜,我还点了奶茶,不过还没到。”

    怜南调着自己的蘸碟,宋津言看了一眼,里面是要腻死人的麻酱。见到宋津言的眼神,怜南将蘸碟往后面藏了一些,看见宋津言眼中的诧异才想起来不是从前了。

    以前在家吃火锅的时候,宋津言总是抢他的蘸碟,最后用着用着两个人就用到一起了。怜南默默又将蘸碟推了回去,夹了清汤锅里面的一块肉若无其事地吃起来。

    火锅吃完之后,天也不早了。怜南和宋津言一起散步送林灿和葵花下去,家里是一起收好的,下去的时候顺便把垃圾也带下去了。这一层也没有别人能来,房门就开着透透气。

    夏天城市的夜晚,偶尔能看见星星,今天就很幸运。

    送走林灿和葵花后,怜南抬头,坐在小区附近的公园的长凳上轻声说:“宋津言,有星星。”

    其实平日也是有的,但是没有这么多,像是一场轻又柔的梦。

    已近夏日的尾声,空气中却还都是炙热的气息,宋津言望向怜南,一整个夏日怜南都穿着长袖长裤,除了小猫过去的时候,房子里面甚至都不开空调。

    宋津言在怜南身边坐下,抬头和怜南一起望着星空。

    “可能因为是夏天。”宋津言淡声说。

    怜南重复了一遍,轻声道:“可能因为是夏天。”

    两个人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日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一些了,秋风吹过A城的某一日,怜南恍惚间想起来,两年前他拖着一个白色的大小为22寸的行李箱,坐了17h的绿皮火车,来到陌生的A城。

    那时谢予问他:“A城那边很冷,怎么突然想去那边?”他垂着头,并没有对谢予坦诚宋津言的事情。

    只是那样,像是一只纸燕,飞向了更冷的春天。

    *

    深秋的某一日,怜南重新坐上了那趟绿皮火车,和来的时候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宋津言一个人推着他们两个人的箱子,看着火车站上的班次,声音停顿了一秒:“要不要换一班,这一班时间太久了,高铁或者飞机都可以。”

    怜南捏紧袖子:“可是我票都已经买了。”

    明明就是故意的,但要说自己票都买了,宋津言淡淡看了怜南两眼没有说话。怜南上前小心扯了扯宋津言的衣袖:“你打赌打输的,说好要听我的的。”

    “我只有三天的假期。”宋津言没有耍赖的想法,只是挑眉提醒,意思是怜南确定要把一天半都花在火车上,明明有更好的出行方式的前提下。

    怜南脸上闪过一分犹豫,但还是轻轻点头。宋津言于是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去把车票打印了出来。

    从宋津言手中接过车票的时候,怜南垂下了眸,他以前不知道,人在幸福的时候也会想落泪。

    怜南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不为别的,怕吓到宋津言。好不容哄过来一点的人,实在舍不得推远哪怕一点。

    虽然一样是17h,但怜南到底没舍得让宋津言像他来时一样在二等座坐上17h。他买了这趟火车上最好的卧铺,一上一下,很幸运他们对面的两个床位是空的。

    火车刚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站台了。一切几乎和怜南来的那日一样,车停靠到站之后,从火车那个狭小的口子许多人一起涌下来,一阵风向人群吹来,太阳光从天上金灿灿地洒下来,将这一刻的车站的热闹映得更为暖黄。

    怜南失神的片刻,被宋津言拉着向后退了一步,拥挤的人群绕过他们,一双修长温柔的手为他戴上了口罩,指尖从他耳廓划过时,宋津言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吸一些二手烟。”

    在宋津言看不见的前方,怜南眼眸瞪大一些又飞快地垂下,颤动的手指悄悄地藏进衣服中。于是一切在怜南眼中又消失了,天地间他只能感知到宋津言的影子,他转过身深深地拥抱住宋津言。

    宋津言应该推开,或者不推开,良久之后,在鱼龙一般的人群中,宋津言轻轻地将手放上怜南单薄的背,一下又一下拍着。

    他的眼眸中没有太多情绪,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从他第一次对怜南心软开始,他就注定会一次次对面前这个人心软。

    调休了半年换来的三天的假陪他坐17h 的火车,去到一个怜南明显拥有无限回忆的地方,交出自己家的钥匙,不再抑制因怜南而快速跳动的心脏,也就一步一步地,交出他岌岌可危的自尊。

    两个人一起到了火车上,继那个拥抱之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宋津言将两个箱子放到上层放行李的架子,怜南坐在床边摘下了脸上的口罩。

    窗边闪过的风景是怜南来的时候没有看过的,宋津言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怜南指着火车刚刚驶过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草莓园。”

    宋津言于是知道了怜南爱吃草莓,将怜南放在桌子上的口罩放进垃圾桶:“下次去摘。”

    怜南垂下眸,有些不敢看宋津言。

    是害羞吗?

    是害羞吧。

    怜南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讶异,明明他们已经是很熟悉的爱人。

    压抑不住的心跳让怜南整个人活了过来,在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时候,从前那个怜南开始慢慢在他身上复苏。

    如果谢予在,大抵又会温柔说一句:“是你自己,怜南,谢谢你自己。”

    长袖下面是数不清的疤痕,皮肉之中的脉搏却依旧顽强地跳着。

    向着死,却望着生。

    宋津言没有这样的反应,他抬眸望着怜南,抬起手做了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摸了摸怜南的头。

    怜南下意识蹭了蹭,反应过来之后眨了眨眼。宋津言的手停了一瞬,却还是又摸了摸。从始至终宋津言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手指有很轻微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在怜南下意识蹭他手的那一刻——

    宋津言自上而下审视曾经的自己,他平淡地戳破那个在回忆中岌岌可危的说给自己听的谎言。

    他望着怜南。

    他一直好奇那个人是谁。

    他非常好奇怜南在透过他的脸看谁。

    他毫不怀疑有一天,怜南的所有资料会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宋津言开始承认自己的卑劣。

    他想,那最好是一个死去的人。

    怜南轻声哼起了歌,可能昨天晚上收拾行李也没怎么睡觉,很快就困了。宋津言给他盖上被子,修长骨感分明的手指在青年的碎发上停了停,剥开一些又任由头发回来,怜南在两个月前剪了头发,比以前短了不少,但还是到脖颈处。

    宋津言的手指停在怜南的脖颈上,停在一道细长的疤痕上。疤痕很长,一直蔓延到衣服盖住的地方,宋津言垂着眸,手没有再移动。

    宋父宋母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宋母的声音满是焦急:“你去C城了?”

    宋津言不想吵醒怜南,出去接电话,车厢吵闹的一切和宋津言的声音一起传到了宋父宋母耳朵里:“在火车上,怎么了?”

    他一点都不意外自己行程被父母监视这回事。

    “宋津言,你答应过我们!”宋母声音尖了起来:“下一站给我下车,然后做最近的高铁回来,好不容易休几天假,就在家好好休息。”

    宋津言的声音格外冷淡:“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几岁的宝宝,出个门还需要向您两打个报告。”

    宋母被气得不轻,主要是担心宋津言回到C城想起什么被刺激,宋父一直在一旁听着,听到这里蹙眉开口:“宋津言,这就是你对父母说话的态度?”

    宋津言淡淡垂着眸:“对不起。”

    宋母声音软和了一些:“先回来,你也很久没回来见爸爸妈妈了,刚好在家里住两天,我让周姨给你做好吃的。”

    “不行。”宋津言直白开口,耐心也就此告罄:“太吵了,电话我挂了,我回去之后会去一趟老宅。”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火车上有很多人,听见了一两句话看了宋津言一两眼,本来想说这人和父母说话实在有些不礼貌了,但抬起头看见那张脸又默默转回了头,看着是还挺礼貌的人

    在外面呆了一会宋津言才回去,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对爸妈多客气,但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一个怜南已经够了。

    “应付。”

    宋津言在心中重复念了一遍这个词,一时间觉得自己也很好笑,他和怜南之间究竟谁在应付谁。

    或者,谁也没有应付谁。

    怜南将他当做别人在好好地喜欢,他好好地看着怜南对别人的喜欢。

    他们都很认真。

    认真到了荒唐的地步。

    推开门时,可能有点声音,怜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轻声道:“宋津言,你又去哪了”

    宋津言在他窗边坐下来,轻声道:“我哪里有又去哪。”

    听见宋津言声音,怜南要睁不睁的眼反而不睁了,宋津言看着他又呼呼睡过去了,呵呵笑了一声的时候心里又柔软了一分,他伸手摸了摸怜南的头,眼眸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火车呼啸地穿过深秋,宋津言的手停在怜南的脸边。

    如果就这样

    哪怕就这样。

    怜南醒来已经是晚上,晕乎乎了一会才想起来是和宋津言一起在火车上,怜南轻声开口:“宋津言宋津言”

    还没等宋津言回答怜南的手已经向前摸去,下了床差点摔了被宋津言伸手抱住,打开了一旁的小灯,宋津言蹙眉:“你有夜盲症?”

    怜南乖乖点头:“有一点,不严重,刚刚是才醒。”

    宋津言将人放到床上,把鞋子给他穿好,从始至终怜南一直垂着眸安静看着。宋津言也没觉得有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做却好像已经很习惯了。

    “好了,下来吧,慢一些。”宋津言开口。

    怜南眨了眨眼,一句“谢谢”不知道要不要说,最后还是没说,只是扶着宋津言的手站了起来。很奇怪,来的时候坐17h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睡了几个小时他倒是浑身腰酸背痛了。

    宋津言被他懒懒靠着,不懂为什么有人能每一秒都在撒娇。

    怜南拉着宋津言的手出去,两个人一起去火车上的餐厅吃了个饭,说是餐厅,就是一小节车厢,里面会卖一些很贵的盒饭。

    两个人一人挑了一盒,怜南吃着吃着就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全部夹到宋津言的饭盒里面了,反应过来之后才小声道:“对不起”

    宋津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当着怜南的面一口一口吃了,怜南于是又笑了出来,吃了一大口饭。但怜南的饭量摆在那,吃了一小部分就吃不下了,最后宋津言吃了一些,都吃不完的就丢了。

    宋津言处理垃圾的时候,怜南偷偷买了两桶泡面,宋津会回来时看见挑了挑眉:“没有吃饱吗?”

    那肯定不是,怜南小声道:“就是没试过。”

    以前宋津言不让他吃。

    不止泡面,还有很多东西,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宋津言一点一点搭配出来的,为了他的三餐宋津言还专门去考了个证。但宋津言也不会做饭,以前穷一点的时候带他出去吃,生活好一点了就请了一个上门做饭的阿姨。

    那个阿姨后来他也找不到了,应该是被宋伯伯宋伯母安置了。

    宋津言从他手中接过泡面帮他拿着,牵着他的手回车厢,怜南轻轻握紧了宋津言的手,小声道:“宋津言,我买了两桶。”意思是让宋津言陪他一起吃。

    闻言,宋津言开口打趣:“一桶应该就够了。”

    怜南刚准备问为什么,对上宋津言的眼睛就明白了,这是在说他饭量小呢,怜南怜南觉得宋津言说的很符合事实,转身要走:“那我去退一桶。”

    宋津言陪着他闹,将人拉回来:“我也可以吃两桶。”

    怜南笑起来,拉着宋津言的手穿过人群,窗外呼啸而过一片璀璨的霓虹,火车响起到站的声音,当然不是怜南他们,一些人拖着行李要下去,怜南和宋津言为了给人让位置贴在角落,晚上火车的灯光亮了一会又暗,黑暗中,两个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宋津言。”

    怜南以为迎接自己的应该是一个吻,但宋津言只是将他紧紧抱入了怀中。怜南不挑,一个温暖的怀抱也让他笑开来,他搂住宋津言的腰,泡面不知何时滚到了地上,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没有得到分毫的注意。

    怜南的头被宋津言按住,脸埋入宋津言怀中,心跳声在怜南耳侧想起,一点一点和他自己的心跳声重合。

    “宋津言,晚安。”

    怜南突兀地说了一句。

    火车这一节车厢的灯光响起,怜南对上宋津言的眼睛,与宋津言平淡双眼相对的,是怜南不断颤抖的眼睫。宋津言一点一点将怜南的手握紧,蹲下身将泡面捡起来,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他只以为他是困了。

    怜南想。

    没关系。

    他也可以困了,虽然才醒。

    两个人回到车厢,到了夜半时分,火车停靠某一站的时候,车厢里面空着的两个位置来了人,是一对小情侣。

    两个人以为怜南和宋津言睡着了,耳鬓厮磨了好一会,怜南看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会是他和宋津言以后的样子。

    就这样,怜南是笑着入睡的。上面没有翻身的动静后,宋津言用手机备忘录打了一段字,起身翻到小情侣面前,小情侣被吓得不轻,看着写着“能麻烦安静一些吗,我朋友睡觉了”的便签,不好意思地道歉,脸红着各自睡下。

    清晨的时候,宋津言将怜南叫醒。

    “要到站了,怜南。”

    怜南握住宋津言的手,翻身的时候火车上的广播传来女声:“即将到站——C城,请要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行李。”

    怜南从床上爬起来,望向宋津言:“要到了吗?”

    “嗯。”宋津言看着明显还没有睡醒的怜南,将人牵了下来,半夜上车的小情侣睁大了双眼,对视一眼后用被子蒙过了脑袋耳朵竖起来吃瓜。

    怜南和宋津言走后,车厢里面响起小情侣的声音。

    “好帅!”

    “好配!”

    “好帅好帅!”

    “好配好配!”

    “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开车厢后,其实没有立马下车,因为距离到站还有一段时间。

    两个人在卫生间前面的洗手池简单洗漱着,宋津言收拾好自己后,很自然地给怜南擦干净了脸。

    看着怜南闭上的眼,反应过来的宋津言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怜南的仆人,才在一起一天就伺候得这么心甘情愿。

    在一起。

    宋津言看向怜南,怜南笑着看向他。

    应该算在一起了吧,宋津言想。

    第29章 二十九 “我们交往了吗?”

    下火车时, 怜南在前面走着,宋津言推着两个箱子走在后面。怜南脸上是刚刚宋津言帮他挂上的口罩,下了火车之后就立马小跑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宋津言慢慢推着箱子向怜南在的地方去。

    “现在去哪里?”宋津言到了怜南在的角落问, 火车上还有陆陆续续下来的人, 怜南才想起来C城是停靠的一个大站, 他们原本可以不这么急的。

    怜南亮出手机页面:“酒店。”

    宋津言眼睛在怜南手机页面上停留一刻, 缓声重复了一遍:“酒店?”

    怜南对上宋津言的眼睛, 明明他没想一些奇怪的事情但脸就是红了起来, 后知后觉道:“我只定了一间房,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定一间。”

    宋津言看着怜南的脸,深秋却像被口罩闷熟了一样,抬手将他口罩摘下一边让他透透气, 随口说:“我都行。”

    怜南一颗心又是跳起来,小声说:“就和在火车上一样, 我们一人一张床。”

    宋津言被怜南的反应逗笑:“嗯,知道了。”

    他推着两个箱子, 怜南挂在他附近,小声说着:“先去酒店,然后我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中餐,西餐, 还是火锅烤肉?”

    “中餐吧。”宋津言没有再说可以。

    眼见着怜南又拿出手机开始搜,宋津言开口:“不用找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

    怜南的手指僵住, 小声道:“你来过C城?”

    宋津言解释:“住过几年。”

    其实不止几年,是很多年,但宋津言对C城的一切没有太多的记忆,也不愿意多谈。他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呼吸重了一瞬,抬眼望去看见怜南泛红的眼时蹙眉问到:“怎么了?”

    怜南将整个人埋入他怀中,轻声道:“烟味好重。”熏得他眼睛都红了。宋津言从前没来得及觉得怜南这么娇气,垂眸笑笑温柔将人抱住:“那我们等一会再走,再过一会人就都散了,应该是还没到站的旅客下来吸烟。”

    怜南就这样贪婪着这个温暖的怀抱,甚至希望这趟火车就此停靠在这。但这终究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火车鸣笛声响起来的时候,人群又变得匆匆,宋津言松开他的手去推箱子,怜南上前拿过一个:“我可以自己来。”

    宋津言于是让他自己推着,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起来,出了火车站直接打车到酒店,在前台录入信息时服务员抬头看了他们好几眼,宋津言眼神淡淡看了一眼才让服务员收回异样的眼神。

    “欢迎入住。”服务员垂头将两张房卡递给他们,在两个人离开之后久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待到两个人上电梯之后,服务员拿出手机给通讯录某个人发了一条短信。

    怜南有些不舒服所以全程没有怎么抬头,如果抬头仔细看看应该能认出那个服务员是从前他们保姆的女儿,当年怜家还没出事前她曾来借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找到了工作就搬出去了。

    “1813。”怜南念着房号,宋津言出声:“这边。”怜南跟着过去,索性自己也不再动脑子,其实也没有怎么动过。出门在外找路什么的,从来也是宋津言的事情。宋津言不在的时候,他基本上也没有出过门。

    “滴——”宋津言推开房门,先自己检查了一遍房间,再让怜南进来。

    怜南将箱子放好,半躺在沙发上。宋津言收拾好了东西之后也走了过来,将一次性拖鞋放下之后,抬手摸了摸怜南的额头。

    怜南摇头:“没有发烧。”

    宋津言和自己体温比了比,轻点头:“回去的时候坐高铁或者飞机。”

    这个语气基本上就不是和怜南商量,怜南本来也没想再受一遍罪,顺着宋津言的话就点头了。他晕晕乎乎的,只听见宋津言叹息一声轻声在他耳边说:“我先出去一趟。”

    怜南其实想问宋津言去干嘛,但身体实在有些难受,就点点头让宋津言出去了。门关上后,怜南从沙发上爬起来,踉跄到卫生间吐了出来。

    没有什么食物残渣,他昨天一天统共也只吃了那些,马桶里面就一些黄水。怜南漱口,将马桶里面的东西都冲去,吐出来之后意识反而清醒了一些,也没觉得自己生病了,就觉得17h的火车的确还是太超负荷了。

    以前他就靠一口气撑着,现在宋津言回来了,他那一口气反而断了,开始会生病了会疼了。怜南躺在沙发上,脱去风衣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毛衣,他将袖子往上拉一些,哪怕已经过了两年,手腕上斑驳的伤痕还是有些吓人。

    门外传来响声的那一刻,怜南连忙将毛衣拉回去,下意识的动作让他望向推门而入的宋津言时眼睛里含了一分心虚,幸好宋津言没注意。

    宋津言手上提了两大包东西,怜南看着他将刚刚打包好的食物一一摆出来,惊讶到:“好多。”

    “包装盒子多,份量很少,我怕不合你的口味就多点了一些。”宋津言解释着,将保温的膜一层层撕开。

    怜南从前其实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和宋津言在一起,他永远会有很好玩的地方,很可口的食物和很快乐的体验,当他将这个过程再走一遍,才能一点点体验到宋津言骨子里的温柔和耐心。

    怜南咬着筷子,被宋津言握着手放了下来,怜南看着面前的菜,他最喜欢的几道都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即便这是宋津言第一次给他带饭。怜南不觉得宋津言想起来了什么,就是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怜南装作惊喜道。

    宋津言看着怜南拙劣的演技,也没有戳穿:“店主推荐的,都是些招牌菜。”

    怜南尝了一口,酸酸辣辣的很符合他的口味,他在心中小声说了宋津言一句“骗子”,又开口说:“那好巧。”

    宋津言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轻声道:“是挺巧的。”

    因为他去的时候,老板笑着问他:“好久没来了,今天怎么一个人来?”

    宋津言毫不怀疑老板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怜南,那一刻宋津言又一次对那个人产生了微妙的好奇。要有多像,到底要有多像,才能让怜南在见他第一面时如此失神,又让这家店的老板都认错。

    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回荡,宋津言拧开一瓶水递给怜南,随后又给自己拧开了一瓶,半瓶水下去才勉强压住了心中的异样感。

    吃完之后,看着怜南恢复精力的模样,宋津言开始问接下来的安排。

    怜南开始里有些支吾,宋津言一度以为怜南要带他去祭拜那个“亡夫”,但还好没有离谱到那个地步,虽然也是墓地。

    到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墓园陆陆续续有往外走的人,怜南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最后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依赖人多,公墓管理员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对此怜南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他订酒店的时候特意选在了不那么繁华的地方,就是不想碰见熟人徒增麻烦。如若只有宋伯伯宋伯母,他对失忆的那个说辞还会怀疑一两分,但卫茵死前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甚至好心将他那位伯伯推给了他。

    他好好询问了一番主治医生后发现宋伯伯宋伯母在关乎宋津言性命这件事情上并没有骗人,只是可能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那么严重,但的确有很大的风险。

    这也是他敢把宋津言带回C城但是尽量避开熟悉的建筑和人的原因。

    怜南站定,望着面前的墓碑,轻声说:“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宋津言一怔,下意识牵住了怜南的手,怜南坐下来,宋津言就陪着他一起在墓碑前坐下来。从来到墓园开始,宋津言就一直默默注视着怜南,见到怜南并没有很伤心的情绪,心里才放下一些。

    “伯伯,伯母。”宋津言端正得仿佛在喊真人。

    怜南望着起来行礼的宋津言,记忆中的一幕和今天重合,只是那一日是一个雨天,今天阳光很不错。也就是在C城,深秋还能有如此大的阳光,怜南想着想着就没了给爸爸妈妈们迁坟的想法。

    他常回来看看就好了。

    他伸出手将宋津言拉着坐了下来,从身后拿出一瓶酒,小声说:“以前我妈妈总是不让爸爸喝酒,我爸爸总是偷偷喝,经常拿我当幌子,我被爸爸骗着给他弄了好多酒。”

    宋津言在怜南身边坐下,也不嫌弃地脏,安静地听着怜南讲着。明明是他从未看见过的事情,但他脑海中竟然缓缓有了画面,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中,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怜南。

    一身白色的燕尾礼服,站在酒宴的边上,无聊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像一个小王子。

    怜南自己喝了一杯,立马就被呛得吐了出来,宋津言回神拍着怜南的背:“喝不习惯的话就不要喝了。”

    怜南小声道:“又苦又辛又臭,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有人喜欢”说着,怜南把一杯酒递到宋津言嘴边,宋津言看着怜南,良久之后就着怜南的手喝下了。

    怜南笑着道:“宋津言,你没吐耶。”

    宋津言抬手捂住了怜南的嘴,看着怜南瞪大的眼睛,他想怜南又把他当成了谁。开始的不能接受到现在的坦然,宋津言觉得自己真的是

    好笑。

    怜南也就真的笑了起来,很认真地笑出了声,将宋津言捂住他嘴的手移开,笑倒在宋津言怀中。宋津言将怜南搂紧,怜南任由宋津言将自己搂紧,笑着笑着又整个人埋到宋津言怀中,许久之后从衣襟里透出来一句:“谢谢你。”

    宋津言只是将人抱得更紧,那一刻,被怜南听见心跳的那一刻,宋津言想要是今天怜南带他来看的是那个前人的坟墓就好了。

    他要的东西一直不多。

    怜南的坦诚和那个前人的死。

    怜南身边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

    从墓园出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个人没有坐车,而是走了很长一段路。

    即便是并不算冷的C城,到了晚上和白天还是有些温差的。宋津言握住怜南的手,在看见被吹得发白的脸的时候开口:“打车回去吧。”

    怜南没有坚持,他对自己体力有数,能够走这么远已经很厉害了。不远处的灯都亮了起来,怜南和宋津言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指着很远很远的一处地方,轻声说:“宋津言,那里曾经是我的家。”

    也是你的家。

    宋津言顺着怜南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茫茫的一片黑。他摸了摸身边人的头,轻声道:“嗯,知道了。”

    怜南看向宋津言时,发现宋津言一直看着他,心在那一刻又跳了一瞬。

    “宋津言。”他开口。

    回应怜南的是握紧的手。

    怜南突然就没了说那些过往的想法,他不可否认自己存了一丝宋津言接触到熟悉事物从而想起来的想法,但在这一刻,就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

    他不要这么贪心。

    他起身爬到宋津言身上,认真地亲了下去,宋津言搂住他的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但随后就反身将怜南的手握住,搂紧青年纤细的腰身,闭上眼接受这个青涩的吻。

    怜南亲人,是像亲小动物一样的亲,用嘴唇一点点濡湿之后小心地舔舐一下。很轻,很痒,像羽毛一样柔,宋津言将人搂住,良久之后夺过主动权,等到路灯晃悠,山间的风像夏日的光一样照在两个人身上,寒风之中怜南被亲红了眼。结束之后,宋津言将他抱到一旁的长凳上,俯身为怜南系好了刚才不小心松开的鞋带。

    怜南先是垂着头看着宋津言为他系鞋带,又随着宋津言的起身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眼就这样暴露在灯光下。

    宋津言弯腰摸了摸怜南的头,轻声道:“等车到了回酒店。”

    其实宋津言的意思只是休息,但看着怜南突然转开的眼神,眼眸不由深了一瞬。但礼貌和克制这种是写在宋津言骨子里的东西,刚在一起不到两天,亲吻已经是极限了。

    司机给他们打电话时,宋津言正在用手机看地图,看了看怜南刚才所指的方向后,听怜南转述司机的话:“我们要再走一段路,这段路司机不好来,下了这个坡再走一会”

    宋津言收回眼神,轻声道:“好。”

    回到酒店时已经有些晚了,点了餐用完后就转钟了。宋津言少有这个点吃饭,怜南本来吃得也不多,一顿下来点的饭菜就还剩很多。

    宋津言将桌子收拾好,没吃完的饭菜一起拿出去丢了,回来的时候发现服务员欲言又止,宋津言停下脚步:“?”

    服务员立马将头低了下去,宋津言见状看了两眼到底没有为难,他走之后,服务员又拿出手机敲了敲,唇咬的都白了。

    另一边,嵇辰看见了怜南和宋津言一起入住酒店的照片,手中的玻璃杯顿时就扔了出去。他直接打电话给小琴拨去,服务员,也就是小琴接起电话:“嵇少。”

    嵇辰冷声问道:“他们定了几天?”

    小琴翻看着记录,小声道:“两天。”

    嵇辰那边又传过来砸东西的声音,小琴不敢挂电话也不敢说什么别的,许久之后,电话被挂了,小琴松了一口气。她眼神复杂地望向刚刚宋津言离开的方向,当年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多,但她妈如今在嵇家做事有钱人家都是一笔糊涂账。

    隔天,小琴就见到了嵇辰,她以为嵇辰要上去横刀夺爱了,结果嵇辰只是打扮得偷偷摸摸说你们酒店看监控的地方在哪。

    小琴为难开口:“我们酒店房间里面没有监控。”

    嵇辰梗着脖子,冷声说:“我说走廊的。”

    “您和我来”小琴小声说。

    然后小琴就看见不可一世刚上位风头无俩的嵇公子呆在狭小的保安室,楞神着看了一下午的监控,统共就那么几分钟的监控,硬生生看了一下午,直到怜南和宋津言退房离开,嵇辰都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下。

    小琴收拾完监控里面摔碎的杯子和酒,看着烂成一摊醉泥倒在地上的嵇辰,轻掩着门走了。

    回去的时候宋津言定了高铁票,原来17h的路程变成了5h,定的商务舱,可以躺下来睡觉,宽敞安静,比卧铺要好上许多,怜南甚至还没有什么感觉,C城就快到了。

    依旧是两个箱子,怜南依旧戴着口罩,与之不同的是,宋津言脸上也戴了一个。刚走出车站大门,两个人就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怜南怔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招呼,宋津言吸了一口气暂时也没有时间去看怜南失色的脸。

    “父亲,母亲。”宋津言的语气冷的可怕。

    宋芝兰见到儿子还能和她们说话,知道应该是没有恢复记忆,笑着上前说:“这位是,不介意的话和津言一起回去吃顿饭。”

    宋津言把怜南挡在身后,冷声道:“不用。”

    说完,他转身和怜南轻声说:“你先回去,我回一趟老宅,车已经打好了,你往那个方向走就好了,到时候会有人打你电话。”

    怜南点头,在宋津言转身的时候,突然地拉住了宋津言的手。宋津言没有回身,只是拍拍他的手安慰他,然后就起身向宋父宋母走了过去。

    怜南的手无力地垂下,到底没有再拉一次,他望向对面的宋父宋母,他们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怜南呆在原地,直到宋津言开始喊他的名字,过了一会跑回来:“算了,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他们喜欢等让他们再等一会吧。”

    回去的路上,看着心神不安的怜南,宋津言斟酌着开口:“我父母就是有些他们对我也这样,掌控欲可能有点强,但你别担心。”

    怜南想说自己不担心,但他表现的实在不像不担心,他也的确担心,只是和宋津言所理解的不一样。他握住宋津言的手,轻声说:“你那日出去是去接电话了吗?”

    宋津言点头:“我父母不是对你有意见,是对我去C城不满意,我以前在C城出过很大一场车祸,差点没命。那场车祸之后他们带我搬离了C城,这些年下来一直有些杯弓蛇影,我平日外派去C城的工作也都被他们推了。这一次看见我去C城应该是生气了,我本来也有些日子没有回去老宅了,答应了他们回到A城之后就去一趟老宅,但是没有想到他们会直接来高铁站。”

    宋津言解释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怜南他父母今天的态度不是他的原因,想让怜南不要多想。

    但怜南看着宋津言,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担忧。

    他远比宋津言想的要了解他父母的担忧,与其说宋伯伯宋伯母担心C城,不如说是担心他。他脸上的忧色太过明显,让宋津言忽视不了。

    宋津言捧起了怜南的脸,轻声道:“怎么了?”

    怜南摇头,又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整个人埋入宋津言怀中。前面的司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宋津言蹙眉将挡板升上来。

    怜南一点一点往他怀中贴着,宋津言看着怜南的反应,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却还是只以为怜南在担心他父母的事情,于是他出声几乎是保证:“怜南,我是一个健全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我有权决定自己和谁交往和谁在一起。不管是父母还是什么别的人,都不能决定什么。”

    怀中传来青年小声的询问:“我们交往了吗?”

    宋津言刚想表的衷心一下子被打断,他捏了捏怀中人的脸:“原来这不算交往?”

    “可是你还没有对我告白。”怜南小声道。

    宋津言摸了摸怜南的头,没有再说话。他不说话,怜南就要说话了,他伸出手穿过宋津言修长骨感分明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怀中很轻的声音又传入宋津言的耳朵,像是在哄人。

    “没关系,我很久以前就对你告白了。”

    怜南将宋津言的手放在唇边,轻嗅上面的气息,在心中重复:“没关系,你很久以前就和我告白了。”

    在那个夏天。

    将怜南送到家后,宋津言匆匆出了门,怜南透过监控看着宋津言的背影,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

    怜南看过去,手机上赫然显示着——

    “宋伯母。”

    第30章 三十章 “宋津言,我想你了。”

    电话响了三声以后, 怜南点了接通,但对面一句话没说又给挂了。怜南看着通话记录为3秒的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回拨过去。

    小猫被宋津言放在了他这边,这时正嗲嗲地蹭着他的裤子, 怜南心思从手机上移开, 蹲下身摸小猫的头。

    几日没有见到主人, 小猫格外黏人, 面对熟悉的怜南一顿乱蹭, 蹭够了蹭舒服了又自己懒懒地趴到猫窝里面去了。怜南又给它开了一个牛肉罐头, 小猫刚躺好又“喵呜”“喵呜”跑了过来。

    怜南好笑,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散去一些,外面的云黑沉沉的,屋子里面也没有什么光,随手打开灯晃得怜南眼睛砸了一下, 他半躺在沙发上回想着这三日发生的一切。

    很开心。

    很意外。

    就像是他其实没有觉得会这么顺利,骤然升空的欢喜在最开始的喜悦过后, 开始有隐隐下落的担心。甚至不需要发生什么,只因为那些开心, 担心就能跟着一起生出来。怜南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样的人。

    小猫跳入他怀中,他垂眸看着踩奶的小猫,声音轻了又轻。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对吗?”

    小猫听不懂,小猫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怜南轻轻和小猫碰了碰头,松开小猫让小猫自己玩去了。

    晚上想了太多,怜南洗澡完突然又呕吐了出来, 顺着马桶坐下来的时候,怜南还是没忍住给宋津言拨了一个电话。

    “滴滴滴——”

    自动挂机的界面跳出来,和上面宋伯母那个三秒的通话记录摆在一起,怜南揉了揉鼻子,起身漱口又去洗了个澡。

    半夜时候,怜南发起了烧,在拨打宋津言电话和找药吃之间,怜南摇摇晃晃坐到了桌子边,就这冷水吞下去一颗布诺芬。

    家里面没有别的,这个是他上次去医院开的,他掰掰手指有些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去了的,那时候和宋津言闹得有些难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医院了,林灿后面去外地借调,他没有认识的人更是没去了,后来和宋津言关系缓和一些,他不想宋津言再想起来他从前做的那些糟糕事情,也很久没去了。

    吞下一颗药,异物感明显得让怜南几度想要呕吐,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又多喝了几口水,等异物感完全消失时才停下来,恍惚间他用手撑着头看窗外的日出,橙黄的光淡淡的,透着云一点一点出来,只是他来来不及看完,就昏睡了过去。

    宋津言的电话打开的时候,怜南刚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边听着宋津言的声音,一边看着窗外。四五点还看见一点橙黄色的样子,现在天倒是全部阴下去了,怜南从桌子上抓了昨天那杯水轻轻喝了一口。

    “嗯,我在听。”

    另外一边,宋津言靠在门边,温声道:“我应该明天回去,洗漱一下,我给你点了你喜欢的那一家饭店的外送,应该一个小时后送过来。”

    怜南:“嗯知道啦伯父伯母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宋津言的笑声从电话里面传来:“我父母看起来这么不好相处吗?”

    怜南含糊着,最后只说:“宋津言,我想你了。”

    对面安静了一秒,随后怜南听见了很温柔的一声:“嗯,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后,怜南安心了不少,听起来没有什么大事。其实带宋津言去C城这件事情他应该再想想的,怜南垂着眸,抬手摸了摸小猫的头。

    人就是矛盾的,怜南对于和宋津言相关的事情的处理上,总是正反都能给出很多借口。

    另外一边,宋津言将电话卡从一部手机上拔了下来,将手机递给王姨,温声道谢:“谢谢王姨,麻烦了。”

    王姨忙摇头,小声问道:“明天真的要走吗,先生夫人会生气的,您就顺着先生夫人一次,先哄哄他们不好吗?”

    宋津言看着不远处房中的小熊玩偶,淡声道:“嗯。”

    王姨没觉得宋津言在答应后面那个,叹口气就走了。

    昨天晚上。

    宋津言赶回老宅时,宋父宋母都已经等在客厅了,宋津言将车停好,钥匙递给一旁的管家,走进客厅平静开口:“父亲,母亲。”

    最开始很正常,宋父问了一些医院的事情,宋母说着要不要给他添一些生活用品。宋津言一一回答后,宋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津言,和那孩子分了吧。”

    宋津言毫不意外,回答的声音也很平静:“为什么?”

    他生了一双很好的丹凤眼,完美继承了他母亲姣好的容颜,自身气质清冷淡漠,抬眸时眼眸如霜如雪,并没有什么情绪。

    宋之类见宋津言没有直接反驳,明白还有转圜的余地,温声道:“津言,你们不合适。”

    “你们觉得我和谁合适,上次那个乔小姐?”宋津言淡淡说。

    说到这个宋父拍了一下桌子:“你还有脸提到乔小姐,答应了别人的约会为什么后面要给人难堪!”

    宋津言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重新审视着自己的父母,轻声道:“在你们眼中,我是那种人吗?”

    宋母推了推宋父,他们的孩子他们自己清楚,乔家来告状却不愿意说清楚事情始末,肯定不是他们孩子的问题,宋父就是觉得那桩生意没了可惜。

    但这一次宋父没有适可而止,拿起桌上宋津言和怜南在一起的照片一把甩向如一颗青竹一般站着的宋津言:“那你是什么人,和一个罪犯搅在一起的同性恋?”

    照片如雪花纷纷落下,宋津言垂眸盯住地上的一张,怜南穿着囚服脖颈上是一道狰狞还泛着血肉的伤口。

    他的眼睛被那张照片抓住,难以言喻的心痛从心脏间蔓延开,蹲下身要捡起来的时候被宋父一把抓住:“告诉父亲,你是什么?”

    宋津言却只是问:“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包扎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处理一下伤口。”他像是终于揭开迷雾的一角,从那道蜿蜒的疤痕中看见了怜南的过往。

    宋父死死抓着儿子的手,话语间的期盼一如儿时,他曾经拥有一个最让他骄傲的儿子:“你不问问他犯了什么罪吗?”

    宋津言也就真的跟着宋父问了出来:“怜南犯了什么罪。”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像平淡的乐曲。

    滴答——

    滴答————

    什么东西泛着鲜红,直直地坠入那片扁平的照片中,一旁传来宋母的惊呼声:“津言”

    宋父却像是看不见一样,要顺着宋津言心间的口一点一点切进去,他的声音像是小时候教导宋津言一样:“他杀了一个人。”

    这句话并没有阻止宋津言的动作,他挣脱宋父的手蹲下身将怜南那张照片捡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说完,宋津言又蹲下身,将地板上洒落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就像捡起来那张照片中怜南碎得血肉模糊的自尊。

    修长骨感分明的手将照片一张张叠好,顺整齐后宋津言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声音并不重,只是带着不容忽视的疑惑。他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父亲,母亲,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将手中的照片握紧,轻声说:“你们小时候教我,要克己守礼,要爱护尊重,要君子之交淡如水。”

    宋津言将桌子上的文件夹拿起来,没有看,而是直接将照片放了进去。他问道:“你们这些年做了什么?”

    宋父青着脸:“宋津言,我们是你父母!”

    宋津言声音难得大一回:“就是因为你们是我父母,切断我和朋友的关系随意处理我的私人物品,一次次罔顾我的意愿用肮脏的手段调查我的爱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我们现在就不在这。”

    “怎么,你还要我们送入警局吗?”宋父气到笑出来。

    宋津言捏紧手中的文件夹,冷声道:“你们再这样,我就会把你们送进去。”

    宋父一巴掌打了过去,宋津言没有躲,抬手抹去了唇角的血:“私自调查不够判刑,没关系,父亲你知道的,我知道怎么让你让整个宋家判刑。”

    “你为了一个男人要做到这个地步?”宋父捂住心脏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津言。

    宋津言冷冷看着父母,轻声道:“我当年为什么宁愿签下放弃家产的协议都要去学医,你们不是很清楚吗?”

    “我、嫌、脏。”

    宋父彻底晕倒在沙发上,宋母哭着上前:“你们是要干嘛这个家是不是不要了,津言,津言,过来和你父亲道歉。”

    宋津言冷冷站在原地,阖眸的时候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宋母拉着宋津言的衣袖,声音颤抖着说:“津言,津言,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总有一天你会来求我们的,现在我们求你,求你。”

    这是一场足够荒唐的闹剧。

    从宋津言在房间里面发现第一个摄像头开始,就该有今天的这一架,但他没有,只是拆了摄像头当做不知道一样继续睡觉,慢慢地脱离宋家,慢慢地不回来。

    回去的路上,风衣里面的手机滑了出去,摔了个粉碎。

    宋津言试了一下,开不了机了,将卡抽出来剩下的碎片扫起来丢进了垃圾桶。一个晚上,他恍若受虐一般看着怜南在看守所的照片。

    滴答——

    滴答————

    宋津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流泪,但恍若水滴一般的声音又是如此明显,在他看着照片每一秒回荡在他耳边。

    他抚摸着照片上惶然的怜南,第一次恨起前面那个人。

    要有多没用,才能让怜南哭成这样。

    宋津言将照片抱入怀中,眼眸中一点一点酝酿着风暴。怜悯和嫉妒都是锥心的毒药,宋津言任由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又急促起来,到终于受不住时,他踉跄着起身吃了药,靠着墙坐了一夜。

    隔日早晨,王嫂假装不经意路过宋津言房间,刚走过一步里面突然传来低哑的男声:“王姨,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王姨小心地把自己手机递过去,看见青年垂眸用回形针扣开了放卡的卡槽,从风衣口袋里面拿出一张卡放了进去,重新开机后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一家饭店,给什么人订了中饭和晚饭。

    然后,给手机置顶的人打了过去,几乎是电话接通的那一秒,青年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温柔起来,隔得有些远,王姨没有听清,只猜出对面应该是刚醒,这边温柔地哄了两声才说吃饭的事情,然后又是说自己没事,等明天就回去。

    昨天那场吵架没有人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王姨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和。主顾是很好的主顾,少爷也是很好的少爷,若真有什么矛盾,也应该只是小矛盾,父母子女之间不要闹到这个地步。

    但看着青年的背影,王姨将手机放回口袋中,轻着步子走了。

    *

    宋津言不知道是,后来怜南吃饭的时候又给他回来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很久没有被接,怜南一连打了三个,最后安静下来后拨号记录页面往下翻了翻,给那个标注着“宋伯母”的电话号打了过去。

    过了很久,那边才接,怜南轻声喊了一声:“宋伯母。”

    “小南。”

    怜南一懵,明白可能发生了些什么,但不知道昨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概率还和他有关的情况下,怜南不好贸然开口。

    宋母接起了话,她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小南,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们,你知道的吧,当初你家出事,我和你伯伯没有出手。”

    怜南手一顿,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嗯,我知道。”

    “他们都说你蠢,伯母以前也觉得你蠢,偌大的家产就这么被分了,小南,当年为什么不来求伯伯伯母,你知道的,如果你把请求摆在明面上,伯伯伯母出于面子,怎么都会帮你一些的。”

    怜南放下筷子,也没有继续吃的心情,他像是说着无关紧要地事情一样说着怜家当初的灭亡:“只是一些钱财。”

    那边安静了一会,温柔带着哭泣的女声又传来:“小南,说实话。”

    怜南手下意识扣了扣,破皮了也没有发现,声音再出来时轻地像羽毛:“他会为难。”说到这里,怜南觉得说清楚一些也没什么:“比起那些钱财,或者将那些人送入监狱,我更不想宋津言为难。怜家的窟窿在那里,他们迟早会自取灭亡,没必要钱财就更没必要了,我如果要,宋津言会赚的。”

    宋母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平日的端庄没了个干净:“所以他从那时候开始就决心和家里划清界限了是吗,小南你也知道是吗,甚至后面那么难都没有回来求过我们一回。”

    怜南说不出话了,的确有一段时间很难。

    医学院很忙,但为了他,宋津言每天还是要出去打工或者接一些和黑工没区别的单子。那时候怜家还没有彻底成为白骨,在C城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那边又放了话,他们过得最惨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又总是生一些很娇贵的病,因为爸妈的离开被打击得浑噩了很长时间,宋津言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一边守着这样的他。

    再谈起来,怜南也觉得有些说不下去。

    他一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拿着电话,很轻很轻地问:“伯母,人生很短,我不怪你们当年视而不见,也不怪你们在那时候带走出了车祸的宋津言,但真的不能真的不能成全我们吗?”

    “宋津言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生他养他,他一直也很努力还着你们的恩情,在圈子里面,他一直是你们挂在嘴上的骄傲不是吗,那些他不喜欢的宴会因为你们他也一一去了,不喜欢打交道的人也谦虚地一个个喊叔叔伯伯,他也不喜欢喝酒,也喝了很多酒,伯母,我也是他的爱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除开那两年,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几乎朝夕相伴,他忘记我之后还剩下多少记忆,他没有因此而疑惑过吗,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有的,他应该也试探性问过你们,你们怎么回答的。”

    宋母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她们是怎么回答的。

    面对失去了人生大半记忆陷入迷茫的儿子,他们笑着说没有呀,说医生说了是会有些后遗症但没什么的,说他们搬了家所以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津言不是没有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却只是笑笑,拿出一沓照片问有没有他心仪的女孩子

    后来津言就不回来了,连过年都住在了医院。

    第一次拆出玩偶里面的摄像头时,津言只是轻声说以后不要这么做了,第二次拆出花盆里的摄像头时,津言把花放到了他们的房间,后来后来

    没有后来,只有他们自欺欺人的一切。

    那场车祸,医生告诉他们病人可能失忆忘记了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们觉得天都在助他们,他们按照医生所言选了让津言更难想起来的药,切断他所有的人脉关系,销毁他曾经存在的证明,像一个刽|子手一样斩断津言和过去一切的关系。

    他们让津言飘在上空冷冷凝视的灵魂知道,一个人终究难以抵抗庞大的家族,所谓的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生恩,养恩,非剔肉还骨,如何还的清。他是她们的儿子,这一生本就是他们意志在这世上的延续,本就该为了他们的理想不发一言地拼命向前。

    爱,自然爱,怎么能说这里面没有爱呢,爱是他年幼时呼吸的每一口空气,是他成年以后生长出的每一寸血肉

    作为父母。

    宋母泣不成声,电话“啪嗒”一下滑了下去挂断了。

    怜南看着满桌动了两口的饭菜,拿起筷子又吃了一些,却还没吃两口自己也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着菜,最后整个人伏在餐桌上耸动着身子。

    *

    宋津言如约在第二天来见了怜南。

    他不知道怜南为什么突然把他抱得这么紧,但只是笑着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将人一把抱起来一直抱到了沙发上,小猫也跳上来窝在他们旁边,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明天要去上班了吗?”怜南问。

    宋津言抚摸着怜南的头发:“晚上就要去了,本来就是请的假。”

    怜南顺着宋津言的手爬到他身上:“好忙,为什么这么忙?”

    宋津言温声哄着:“因为有很多病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

    怜南埋在宋津言怀中,俯身听着宋津言的心跳,脑子里面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是在多久以前,他有些不记得了,他总觉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段话。

    “因为有很多人,人总会生病为了让人好起来为了让怜南好起来就需要有医生怜南总会生病,生病就需要医生”

    隔了一天,怜南的烧已经退了,只是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在宋津言来之后短暂地好了一瞬后又变得没了力气,他轻声重复着宋津言刚刚说的话,想在记忆里扒出是哪一刻让他觉得熟悉。

    但记忆太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忘了多少,想了很久都只有淡淡的一个影。草坪,在他笑着宋津言口中的“怜南和平”时,少年笑着温柔投过来的眸光。

    “宋津言”

    “宋津言”

    怜南迷迷糊糊地念起来,一点一点靠近宋津言,搂住宋津言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宋津言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挤压着自己,仿佛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想无声地割开宋津言的血肉,让伤口无声地痊愈,想把自己就这样彻底融入宋津言的身体中,或许这样,或许这样,他们就都能想的起来了。

    他们就都不用痛苦了。

    像两条濒死的鱼,交换着呼吸。

    宋津言垂眸看着怜南,很轻地在他额头印了一个吻,面对怜南突如而来的泪水,手茫然无措地抚上怜南的眼,眼茫然无措地看着爱人的脸,心却——

    滴答——

    滴答————

    爱意至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