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李成俊看向常一鸣,大抵是常年在蓝田大营训兵,他的眼神格外锐利和吓人……

    李成俊看向常一鸣, 大抵是常年在蓝田大营训兵,他的眼神格外锐利和吓人。可常一鸣到底也不是个酒囊饭袋,他也自幼跟在父亲身边查案, 如今在刑部任职,也见过不少大案, 这样的眼神还吓不住他。

    两个人眸光相对,谁也不让着谁。

    真是好大一座凉亭, 好吵的一场大戏啊。

    秦姝落不免有些头疼, 这可是在平南王府的地盘, 她不准备生事,更不想在这儿坏了如春的名声。

    “好了。”秦姝落的手轻轻拍在桌案上, 开口道,声音微冷,却谁也不敢再继续生事。

    赵如春顿时垂下眼眸, 看向秦姝落的眸中只有无尽感激。

    花宴继续, 可秦姝落却没有待多久, 赵如春是不得不继续留下来主持花宴, 秦姝落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去了平南王妃的院子。

    小院还是那般宁静, 洒扫的老婆子依旧挥舞着扫帚,虽然夏日里,落叶并不多。

    但在这座小院里的时光, 好像都变得更缓慢闲适了一般。

    这一次, 秦姝落是在里间见到许连夏的,而非小佛堂。

    屋外也没什么丫鬟奴婢引荐, 老婆子瞧见了她也只是轻轻颔首算是致意, 并无半点为秦姝落通传的意思,最后还是秦姝落自己摸进去的。

    她一进屋里就眉头紧皱起来, 还未走到床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弥漫在空气里,根本散都散不开。

    待走近了,却发现许连夏正卧在床榻上睡觉,可这睡眠实在浅得很,只是她稍稍走近点脚步声,许连夏便睁开了眼,瞧见是她,似乎并不奇怪,冲她招了招手,道:“阿落来了。”

    秦姝落走上前去,轻唤道:“许姨。”

    “扶我起来。”许连夏有气无力道。

    秦姝落将她扶起来,又用枕头给她垫起来靠着,只见许连夏整个人消瘦得实在是不成人形,面色灰白,瞧着便不似久活之相。

    她忍不住担忧问道:“许姨,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心病么,怎么会忽然这么严重?”

    许连夏看着她本是灰白的面色,勉强多了一丝血色,她垂了垂眼眸,浅笑一声,“老毛病了。”声音里尽含无数的痛苦。

    房间里,未曾开窗,便是白日里,光线也有些暗淡,许连夏看着紧闭的窗棂,哑声道:“打开窗吧,若是他来了,定不想见到这样的我。”

    秦姝落微怔,却让碧书照做,她小声问道:“可是王爷要来了?”

    许连夏浅嗤一声,“他也配。”

    门口一双厚实的黑底云纹锦靴顿住脚步。

    秦姝落愣了愣,看向许连夏,眼底充斥着震惊,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许连夏瞧她这惊诧的模样,摸了摸她的手,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的震惊都来不及收回和掩饰,顿时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窗外的光线打进来,落在地面上,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变成一粒粒浮尘,清晰可见。

    许连夏的眼眸顿时变得虚幻起来,她柔声道:“其实,我也曾对不起过一个人。”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就像是你的那位未婚夫一样。”

    秦姝落心底咯噔一声,漏跳一拍。

    却依旧没有打断许连夏的回忆。

    她看着秦姝落,扯了扯嘴角,无奈续道:“我帮你也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母亲,更是因为你和我太像了,都太像了啊。”

    话语间,她眼底便染上了一圈湿润。

    “可又不大一样。”她敛眸轻笑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了一些少年时候的快乐往事。

    “若不是那场退婚,我根本不会认识他。他也不会一直觉得有愧于我,待我千好万好,以至于最后丢了性命。”许连夏心底抽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再有两日就是他的祭日了,往年他总是要早早的来看我的,这回怎么不给我托梦了呢。”

    “阿落,你说,他是不是倦了?”许连夏拉着秦姝落的手,执拗地问道。

    秦姝落见她这般,也不敢随意回答,听许姨这话,那男子恐怕是因婚事认识的许姨,甚至还可能伤害过她,否则不会心有愧疚,只是后来一直在许姨身边弥补,直至丢了性命。

    她抿唇,静思片刻,答道:“也许他是投胎去了呢?许姨难道不希望他在那边也过得好吗?”

    她这般说,许连夏倒是一愣,而后又似恍然大悟一般,笑道:“是啊,他也该投胎了,也不能总是这样被我困着。”

    秦姝落敛眸,到底是谁困着谁还说不清呢。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许连夏已经精力不济,阖上眼眸了。

    她唇边还带着笑,想来这回梦中应该是能欢快许多。

    秦姝落轻轻地扶着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便要出门。

    却不想才走到门口便险些惊得叫出声,她捂着嘴巴,忙行礼道:“见过王爷。”

    平南王摆摆手,将手边的汤药放在许连夏床边,见她睡着,摸了摸她的额头,未曾发烫,这才收回手,然后冲秦姝落抬了抬下巴,走出房间。

    几人静默地出了小院,洒扫的老婆子还是挥舞着扫帚,对谁的来往都不甚在意,好似这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在替谁守着这座小院和院子里的人。

    等出了垂花门,便是叫嚷也不会吵到院中睡觉的人,平南王开回头看向秦姝落,开口道:“今日之事,还望太子妃慎言。”

    秦姝落颔首,“阿落定不会泄露一字。”

    萧慎看着她,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又喟叹一声道:“她喜欢你来,往后若是无事,尽可多来看看。”

    秦姝落点头,“阿落明白。”

    她多面容和举止看着都极为乖巧和文静,可萧慎也与她接触过几回了,知道这不是她的性子,他咬了咬牙,又叹道:“本王知你绝非表面这般乖巧,只是我也提醒你一句,洵儿不是个任人欺瞒的性子,他若是让你欺瞒,也只是……不愿拆穿而已。”

    又或者说是不敢,便如当年的他一样。

    秦姝落眼底流光一闪,低垂着头,后背顿时冒出冷汗。

    萧慎瞧了瞧时辰,声音淡漠:“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话落,萧慎便又回去了小院。

    秦姝落是等他走远了,才缓缓抬眸看向萧慎的背影。

    说实话,比起永嘉帝的懦弱和温和,萧洵似乎更像是平南王的孩子,叔侄两个竟都这般的阴沉生冷。

    秦姝落五指渐渐握成拳头,好自为之?不愿拆穿而已?那又如何?拆穿了又如何?

    难不成她还有什么是输不起的吗?

    秦姝落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寒声道:“碧书,我们回府。”

    “是。”

    第82章原不过是参加一场宴会,给如春撑场子长面子的,可不想等秦姝落带着碧书……

    原不过是参加一场宴会, 给如春撑场子长面子的,可不想等秦姝落带着碧书要回府,才刚上马车, 身后就传来了吵闹的嚷嚷声。

    “落水了!落水了!”

    秦姝落掀开帘子一瞧,冲碧书问道:“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

    “是。”

    碧书又折回去询问,秦姝落坐在马车上也是心急如焚, 这可是平南王府的花宴, 今个儿还来了这么多人, 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如春的名声可就毁了。

    她是知晓名声被毁是种什么感受到, 断不能叫自己的好姐妹再遭一回这种罪。

    碧书速度倒也快,抓了两个慌乱的仆从婢女一问立马便清楚了情况,飞奔着跑了回来。

    气喘吁吁道:“太子妃, 是如春姑娘和林家小姐, 还有李三小姐、李家二公子, 常家少爷全部落水了!”

    秦姝落一听, 心直接悬了起来, 这哪里还能回府,若处置不当,怕不是几个人都要出事!

    秦姝落赶忙掀帘下马, 又匆匆赶了回去。

    只见亭子里的人绕得里三圈外三圈的到处都是, 湖里还扑腾着好几个人,有些被救上来了, 可有的人还没有。

    秦姝落瞧着这场面自觉就要心梗, 怎么能闹出这样大的岔子来!

    “怎么回事。”

    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原本还围着落水的人, 这下也赶忙四下散开。

    “太子妃。”众人齐声唤道。

    秦姝落在一旁站定,看着已经被救起来了、面色发白的如春,脸色铁青,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一旁的林家小姐正靠在李成俊怀中虚弱地吐着湖水,看起来明显被呛得厉害。

    常一鸣倒是问题不大,自己在一旁拧着衣摆的水。

    倒是李秀莲扑腾了许久最后才被救上来。

    整个人都泡得有些难受,原本吐了水还有些气力的。

    可一瞧见秦姝落又回来了,忍不住伸出手指指着她骂道:“都怪你!”而后便直接晕了过去。

    “小姐!”

    “李小姐!”

    她身旁的人不停地唤着。

    秦姝落秀眉微挑,无所谓道:“带去里间,寻太医瞧瞧吧。”

    “是。”

    好不容易把李秀莲弄走,秦姝落低头一看赵如春,只见她自己还煞白着一张脸,眼眸却死死地盯着对面那对般配的璧人。

    秦姝落抿唇,却也只能先按住心底的疑惑和不爽,转头道:“碧书,本宫瞧林姑娘体弱,你让人给林姑娘也安排一间屋子,换身衣裳,好生休息,然后叫太医去看看。”

    碧书:“是。”

    仿佛是此刻林家小姐和李家二公子才注意到身边还有别人一般。碧书直接唤来丫鬟婆子,将林小姐背过,而后带走,动作半点不带拖泥带水。

    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李成俊也只能看着。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温言道:“常大人和李大人,可还好?”

    常一鸣率先开口道:“我没事。”挺着声音里还带些怒气。

    李成俊也回道:“微臣无碍。”他倒是平静许多。

    秦姝落抿唇,“便是无碍也在园子里再坐坐,等太医为几位女客诊断之后,再为你二位查看可好?”

    “敬听太子妃吩咐。”二人齐声道。

    秦姝落微笑,“那便好,柔萱带他们去里间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柔萱:“是。”

    等所有的人和事都处理完毕,秦姝落才扫视一圈众人,冷声道:“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出去半句,本宫绝不轻饶。”

    “是。”

    在场的人谁也不敢反抗。

    南安别院。

    小屋里点着熏香,赵如春换了干净的衣裳,静坐在榻上,眼神呆滞麻木。

    碧书和柔萱也都回来了。

    秦姝落叫人搬来一张椅子,就坐在床榻的正中间仿佛审犯人一般地看着她,声音森冷道:“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偏赵如春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言不发。

    秦姝落肃着一张脸,手边的茶水都恨不得砸地上,她嗤笑一声,“你不说是吧,柔萱,你来说。方才宴会上,都发生了什么!”

    柔萱身为赵如春的贴身丫鬟,猛然被问及,顿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道:“太子妃,你可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说。”秦姝落霸气道。

    “方才太子妃走了之后,姑娘便应常家少爷的邀约,带大家一道去看新的莲花品种红盏托珠。原是氛围极其融洽,大家都看得很欢欣,却不想那林家姑娘一时失足跌入了湖中,李家二公子便也跟着跳了下去。李三小姐还非要说是姑娘故意推搡了她,还说什么怪不得姑娘同您关系好,都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瞧着楚楚可怜,实际心机颇深的坏女人。姑娘一时心急便也跳下去救人,常家公子便也跟着下去了。”

    秦姝落多问一嘴:“那李秀莲呢?她怎么也掉下去了?”

    “她是……当时落水的人太多,不小心给带连下去的。”柔萱说到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也不问是意外还是故意了。

    她回头看着赵如春,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淡声道:“满院子的公子小姐我可都替你好好送走了,林家那位也平安归府,李家两个也没闹腾,常家的瞧着不会害你,今日之事虽会有些风言风语,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应当不敢乱说话。如春,你还不准备跟我说实话吗?”

    赵如春眼睫毛微颤一瞬,而后许久才缓缓回眸,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又不自觉地讽笑一声,她低垂着眼眸,双手抱膝,把脑袋埋在怀中,哑声道:“实话……阿落……”

    “实话便是……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她一句轻言,直接让秦姝落的心都疼得颤了半晌。

    第83章她静静地坐在赵如春身旁,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天空中的骄阳烈日

    她静静地坐在赵如春身旁, 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天空中的骄阳烈日逐渐变得温和柔顺, 窗外的风也凉快了下来。

    赵如春才收拾好所有的心情,眼眸依旧有些麻木又自嘲道:“你知道的, 皇后一直在撮合我和李家二公子的婚事。”

    秦姝落轻嗯一声,她续道:“我原是只当了事, 未曾放在心上。可我初见他时便一眼定情。”

    她抬眸看向秦姝落, 期盼道:“阿落, 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就是……你原本设了无数的心防,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 你想过你会有各种理由搪塞拒绝,可是当他一出现,你便自知无可救药了。”

    秦姝落看着她憔悴的眼眸, 她想说不知道, 可是宋钰出现的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 一句“你就是新嫂嫂常说的阿落妹妹吧”便让她沉沦至今。

    赵如春苦笑一声, “我本以为他也有此意……”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起来, 她捂着自己的眼眸,声音艰涩道,“我甚至想过去求母妃, 全了这门婚事。”

    她低着头, 整个肩膀都在抖动。

    秦姝落舔了舔唇,这世上比起生离死别, 爱而不得也是一种罪过。

    后来的事儿秦姝落便是不听她说也约莫能猜到了, 大抵痴男怨女,终究是谁爱得深谁便受伤得多。

    赵如春抱着自己的脑袋, 她至今不敢相信,那个会红着脸给她递汗巾的男子当真从头到尾都是骗她的。

    她甚至不明白,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难不成只是为了羞辱她么?

    赵如春不愿意再开口,秦姝落也不好逼她,她让柔萱好好照顾赵如春,自己便也回去了。

    秦姝落回府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才下马车,萧洵便在屋里等着了,他瞧见秦姝落回来,轻声问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秦姝落随口解释了两句,“宴席上出了事儿,如春和好几位公子小姐都落水了。”劳累了一天,浑身酸疼得很,她忍不住捶了捶胳膊,萧洵顺其自然地就替她按上了肩膀。

    秦姝落坐在桌前,瞧着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像是一直温着,她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萧洵坐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她可爱得像是一只小兔子,眼底的爱慕和欢喜根本掩饰不住。

    碧书站在一旁,恍惚间,她也觉得姑娘好像已经获得了这世上无数人最期待的幸福与快乐。

    至高权位,夫妻和睦,丈夫敬重,好似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只要姑娘愿意放弃仇恨,这一切便都唾手可得。

    “咳咳——”萧洵一道轻咳声,将一切宁静祥和打碎。

    秦姝落大快朵颐的模样顿时愣住,碧书也从这虚假的幻境中走了出来。

    “你可还好?”秦姝落放下筷子,关切道,“要不传太医吧。”

    萧洵按住她的手,制止道:“不必了,老毛病了。”

    他说得这般轻巧随意,秦姝落望着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萧洵看着她担心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捂着唇轻咳两声,又道:“我真的无碍。你瞧,这不是好好的嘛,阿落,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无需心有愧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明亮又乐观,一瞬间让秦姝落恍神,是不是宋钰回来了。

    她靠在萧洵的怀中,低声道:“我今日原是不开心的,萧洵。”

    “如春同李家二公子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如今又牵扯进来了林家小姐。”

    她很少这样同他说话,就像是最普通的平凡夫妻,在饭桌上和自己最亲近的丈夫讲述着每日或开心或不高兴的事情,萧洵也很有耐心地听着,即便是偶有咳嗽,也尽可能不打搅到她。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她受伤,可情爱这种事情,自古以来都是强求不得的。”

    萧洵眼睫微颤,未发一言。

    秦姝落续道:“李家二公子既有心上人,又如何勉强得来,如春便是再不甘心便也只能这般了。”

    她的声音里是无尽地疼惜和无可奈何。

    强求这事儿,萧洵倒是想开口,可想了想也不敢说话,怕勾起秦姝落的伤心事儿。

    偏秦姝落还是不甘心,直起身子,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子诚,你说该怎么办呢?”

    她像极了尽释前嫌,不再在意过去那些事情。萧洵险些就脱口而出,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折断他的羽翼,将他囚困,从此往后他的身边只能有她一人,便是不爱也能留住他的人。

    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些话,猛的咳嗽两声,道:“天色不早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睡吧。”

    他都这般说了,秦姝落自然只好扶他去休息。

    她看着萧洵躺下,而后自己才去洗漱。

    直至明月高悬,才缓缓回到床边。

    秦姝落看着萧洵这张脸,只觉得有些讽刺。

    怎么不说了呢,爱而不得,便要强求,这不是他萧洵最擅长的事情么?

    倘若如春是他,一个小小的林家姑娘算什么,便是整个李家也该被满门抄斩,诛九族才是。

    如此,那李成俊才会无依无靠,从此只能如她一般做了这樊笼里的低贱囚徒、困顿之鸟。

    秦姝落垂首,看着自己这双玉指,听袁春落说,这药剂还有致幻的功效。

    秦姝落敛眸,哼,萧洵,你这般喜欢强求,倘若别人将你做过的事情都落在你身上时,你又会是何种神情和面目呢?

    秦姝落一想到这些便觉得畅快了,原来人真的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设身处地,位置互换只会让她觉得是这样的爽快啊。

    她叫来碧书,耳语几句。

    碧书一愣,轻声道:“姑娘当真要见他?”

    秦姝落浅笑:“你好生安排吧。”

    碧书见她定了主意,也不再规劝,转身便出了房间。

    秦姝落看着她走远,想着她大抵是知道怎么破这一局了。

    她缓缓褪去外衣,掀开被子,心情颇好地靠在萧洵怀中,原来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是这样的痛快。

    她靠着萧洵,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头顶的纱帐绵绵延延,像极了层峦叠嶂的山峰,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

    她想,也真该感谢萧洵啊,否则她这一生都学不会如何做一个自我而又毫无负罪感的人。

    倘若说萧洵是严师,那她可真不是一个聪明的徒弟,吃了这样多的亏才走到这一步,不过也还算好,至少是走到了这一步。

    秦姝落唇角微勾,缓缓闭上眼,心中暗忖:如春,我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既然这世上总有人是要活得不痛快的,那为什么这个不痛快的人不能是别人呢?

    第84章汴河边的小茶楼,夏日里生意红火得不行。秦姝落故意选了靠窗的……

    汴河边的小茶楼, 夏日里生意红火得不行。

    秦姝落故意选了靠窗的位置,遥遥望去,就能看见汴河边挤满了各种小摊贩, 各种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她抬眸随意一撇, 便看见那高高的屋顶耸立在云间,恍惚间想起自己和宋钰站在屋顶为龙舟欢呼的日子。

    “此处风景独好, 姑娘怎么能一人独享。”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秦姝落一回眸, 原以为是李成俊,不想却是沈陵川。

    他今日是一身暗蓝色的长衫, 同往日的温润如玉倒是有些区别。

    秦姝落瞧着他,同碧书对视一眼,而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陵川未曾回话, 只是缓缓踱步, 至她身侧, 而后看着窗外, 微抬下巴, 似是回忆一般噙着一抹笑痕,道:“你那时便是站在那儿。”

    秦姝落眉头紧锁,听他续道:“同宋家小公子, 一块儿站在屋顶, 欢呼雀跃地闹腾着。”

    那一幕幕的旧时光,不仅仅是萧洵放在了心上, 也落在了他的回忆里。沈陵川敛眸, 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秦姝落抿着唇,沈陵川这人平日里瞧不出什么心思, 一双桃花眼总是喜欢含情脉脉地看着所有人,叫人误以为他待自己是特别的,其实啊,这样的人才最是多情又无情。

    他温润如玉,行事又体贴,身边爱慕他的女子不算少,便连五公主也常常为他伤神,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至今未娶。

    秦姝落不大明白。不过她明不明白也不重要,她扯了扯嘴角,“沈大人,你这样说话,可要叫本宫误会了。”

    沈陵川收回目光,回头看向秦姝落,微笑道:“娘娘误会什么呢?”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刚要开口,他又直愣愣地看着秦姝落的眼睛,不容她回避,微笑道:“娘娘不是一直都感受到了吗?”

    秦姝落望着他,心底咯噔一声,唇角的笑意僵硬在脸上,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还真想做些什么,她微微偏头,给自己倒一杯茶水,沈陵川这种人,从前是萧洵的心腹,如今便是萧洵对他不喜,也一直未曾动过他。

    她垂下眼眸,瞧着倒也是个有些本事的。

    可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她能与虎谋皮,却不想搭上自己,这种人给点饵料便行了。

    秦姝落抬眸,笑意盈盈道:“沈大人,有些话,便是知道,也不当轻易说出口,否则便容易落人口舌了。”

    她状似无意地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而后一点一点地往上滑动,而后吴侬软语一般低低道:“有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便是最好的了。”

    沈陵川手背一紧,秦姝落能明显地感受到他手背上的青筋忽然暴起,就像是平整的土地忽然裂开而后暴涨起一座山峰,所有的情绪掩藏得再好,身体也会控制不住给出反应。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而后收回手,淡声道:“沈大人特意来寻我,不会是只想说这些吧?”

    沈陵川也收回手,甚至不自觉地将手背在身后,他低垂着眉眼,肃穆道:“我来是想告诉娘娘,娘娘不必在李成俊的身上费心了。”

    秦姝落挑眉,示意他继续。

    沈陵川道:“李家三子,二女一男,唯有李成俊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从蓝天大营一步步从陷阵士爬到参领的。只不过他似乎与李家不大和睦,这些年甚少归家,即便回去也很少留宿,一直是在军营之中苦练,是以他虽年纪不大,却在军营之中威望很深。这样一个人,他的婚事是不可能听家中摆布的。”

    他看着秦姝落,漫声道:“我知你是为了赵姑娘才插手此事,可这事儿成不了,娘娘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秦姝落看着他,这些消息同碧书打听来的,倒是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倒不知道,李成俊同家中关系不好,这事儿外头倒是瞒得紧。看来这沈陵川还是有点用的。

    秦姝落盯着他,美目一转,头一低垂,顿时哀伤之气息扑面而来,她倍感委屈和伤心道:“本宫只是想起从前,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便不想如春也似我这般,才贸然插手。不想这中间竟还有这样多的故事。”

    她咬了咬唇,楚楚可怜道:“也不知,想来也只能祝贺那林家小姐同李公子终成眷……”

    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沈陵川便嗤笑一声,“成不了的。”

    “缘何?若只是说这李首辅同次辅大人有嫌隙,恐怕也不会耽误儿女的终身幸福吧?再说了,这李家公子又靠自己的真本事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想必他的婚事他自己应当能说上两句话。”

    “岂止是有嫌隙,自李家失了江南总督的位置,林秋山便趁机……”

    “趁机如何?”

    有些事情涉及朝廷机密,沈陵川原是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的,可秦姝落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无辜问道。

    沈陵川忍不住在心底喟叹一声,无奈道,“罢了,反正你只需知道如今的江城知府是林家的人便可。”

    秦姝落敛眸,走了一个李家,又来一个林家,姑父在江南总督的位置上也才坐稳多久,这些人便想尽办法安插自己的人。

    她摩挲了一下手指,沈陵川倒是提醒她了,江南那可是她的地盘。

    若说她现在还有谁能倚靠,便也是有姑父了。

    且在等等,这朝堂的讯息,总有一日也该在她的耳中灵通,何至于还要等他沈陵川来告知。

    秦姝落瞧着沈陵川,唇角微扬,“倒是多谢沈大人告知这些。不然阿落可真是糊涂着呢。”

    沈陵川看着她,微叹一声,他轻声道:“阿落,其实你无需……”

    “无需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

    沈陵川回眸,秦姝落也立时抬头,只见萧洵就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李成俊。

    第85章秦姝落看着他二人,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秦姝落看着他二人, 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整座茶楼里的空气瞬间都似乎变得可怖了起来。

    萧洵就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就像是一尊杀神一样,眼眸幽深不见底。

    秦姝落攥紧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却有一种被抓奸在床的恐怖感。

    她缓了半晌才慢慢走过身去, 手搭在萧洵的手臂上, 柔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身子还还没好吗?”

    萧洵扫了她一眼,而后把手抽开, 秦姝落眼睫微颤。

    身后的晏初小声解释道:“殿下原是听说太子妃在昨日的花宴上受欺负了,见娘娘今日还没归府,这才出来寻了。”

    闻言, 秦姝落唇瓣紧抿。

    一旁的李成俊也低头拱手道:“昨日小妹出言不逊, 微臣已经教训过她了, 罚她三日不准用食, 禁足府中, 闭门思过半月,还请殿下和娘娘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次。”

    秦姝落头皮发麻, 眼皮都在一抽一抽地跳动。还没等她开口说原谅, 萧洵便先冷声道:“若是孤不知道此事,李大人便不准备责罚令妹了吗?”

    李成俊立时跪地, 恭敬道:“微臣不敢, 只是昨日事发突然,落水一事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 微臣一时之间未曾注意,都是微臣之失,还望殿下宽宥。”

    萧洵冷哼一声,他漫步走进小屋之中,坐在上座,拿起方才秦姝落用过的茶杯,在手中细细端详,“太子妃性子柔顺,素来不与人计较这些,可孤却见不得这些脏东西。”

    李成俊头再低下三分,恳求道:“三妹年岁尚小,还望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恕她这一回。”

    “哼,情分?”他这话是冲着李成俊的,可眼眸却是瞧着沈陵川,一双鹰眼暗含无尽的嘲讽与肃杀,他唇角微勾,反问道,“孤与她有何情分?”

    沈陵川立在原地,眼睫微颤,与萧洵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怕是走到头了。

    李成俊回道:“若说情分三妹断不敢高攀殿下,只是三妹与殿下也算得上是自幼相识,她性子虽是骄纵跋扈了些,人却不坏,殿下也是知道的,您大人有大量,想来不会与她计较。”

    秦姝落舔了舔唇瓣,这李成俊不仅武艺高强,说话还滴水不漏,倒是个人才。

    萧洵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孤怎么会与她计较,只是听闻她年岁不小了,倒是有一桩好婚事想说与她。陵川,你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猛地抬起了头。

    秦姝落眼底也划过一丝震惊,萧洵这是想做什么?李秀莲同沈陵川?

    偏就是这么一抹微不足道的震惊,还被萧洵给看见了。

    他握紧手中的杯子,深邃的眼眸之中迸射出寒光。

    秦姝落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只觉后背一阵寒凉,心脏更是跌入谷底。

    李成俊也被这一问给惊傻了,一时之间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

    倒是沈陵川不紧不慢地拱手道:“回殿下,这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微臣恐怕不能私自做主。”

    秦姝落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可下一瞬这口气就立马破了。

    沈陵川续道:“况且,微臣知晓殿下素来提倡两情相悦的婚事,便连太子妃也是亲自向陛下求娶,如今殿下与太子妃夫妻和睦,伉俪情深,实在是让人艳羡。微臣也盼望着能同殿下一般,娶一位放在心尖上,两情相悦的女子,从此恩爱绵长。”

    秦姝落的心脏瞬间梗住。

    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比沈陵川更清楚她和萧洵这段乱七八糟的婚事?

    艳羡他们两情相悦,秦姝落忍不住闭上双眸,这场面实在是不忍直视。

    “是嘛。”萧洵的手指也是用力得咯咯作响,险些就将手中的茶杯捏碎。

    他看向还呆站在门口的秦姝落,微笑着招手道,“阿落,你来。”

    秦姝落只觉得后背发凉,却不得不去。

    她才走到萧洵身旁,萧洵便直接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秦姝落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可萧洵还是按住了她的肩膀,而后握住秦姝落的手,声音刻意温柔道:“那陵川可要早作打算了,毕竟,阿落这样的女子,天下仅此一位,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再拖下去,沈大人恐怕要去父皇那儿哭闹了。”

    沈陵川看着秦姝落坐在萧洵的腿上,面色微变,他唇角依旧带笑,可后槽牙却明显鼓了起来。

    他哑声回道:“殿下说的是。”

    李成俊的眸光在三人之间逡巡不止,而后又猛然低头,不敢作声。

    萧洵似乎也是收了继续玩闹的心,看着沈陵川低垂的头颅,冷声道:“李秀莲屡次对太子妃不敬,罚她幽居朝云观三个月,为太子妃祈福诵经,以洗去自己的罪孽。李参领可有异议?”

    李成俊低头,“微臣不敢。”

    “那还不滚?”萧洵狠声道。

    “是。”李成俊连忙退下。

    屋内便只剩下沈陵川、秦姝落和萧洵三人。

    气氛干涩得足以让人感觉窒息。

    秦姝落咽了口口水,清算完李秀莲,恐怕便是要轮到她了。

    她攥紧拳头,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刚要开口争辩,却听萧洵道:“你先出去。”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无力感,秦姝落愣了愣,好一会儿才确定,他说的是自己。

    她缓缓站起身,垂首道:“是。”

    秦姝落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那间小屋,她看着萧洵坐在窗边,脊背仍旧挺直,可不知为何比她记忆中的那个形象好像要瘦弱了许多。

    他依旧高高在上,却不似当初那般强壮和坚不可摧了。

    他侧对着窗户,面容一半在光线下,另一半笼罩在黑暗之中,秦姝落只能看清楚他左侧的脸颊,那被黑暗笼罩着的面容,好像显露出来了无数的孤寂和寒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日子,她好像觉得萧洵越来越脆弱了。

    他越发地避开争吵,不再与秦姝落起争执,好像很少会再说一些刻薄而又强势的话语,有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在学着旁人讨好自己,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倒是与普通人有三分相似。

    可他不是普通人,秦姝落眼睫一垂,普通人的讨好与求欢是可以拒绝的,可他的,不能。

    她收起心中所有的心思,退出房间。

    晏初将门关上,秦姝落收回眼眸,看着还站在眼前的李成俊,她嗤笑一声,“大人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成俊颔首,“微臣不敢。”

    “你是故意引太子来这儿的?”秦姝落望着他,一双杏眸亮晶晶的。

    李成俊低下眼睫,“只是路上偶遇。”

    秦姝落半勾唇角,还在同她打马虎眼,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话说的隐晦又含糊,晏初听了都满脑子浆糊,偏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这话问的是什么。

    李成俊微微一笑,倒也不藏着噎着,“花宴上,沈大人的眸光实在赤/裸。”

    秦姝落也浅笑一声,回道:“比之李大人同林小姐呢?落水一事,恐怕也有大人的功劳吧?本宫分明已经封锁了消息,可听说外头还是传疯了,林小姐如今名声尽毁,恐怕过些时日,这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李成俊笑而不语,不做回应。

    他双手一拱,淡道:“殿下还有令,微臣先告退了。”

    他转身就要离开,秦姝落倒也不留他,只是道:“大人就不怕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么?本宫今日寻大人或许不是为了如春的事呢。”

    李成俊脚步微顿,只道:“微臣与赵姑娘,从无瓜葛,不论娘娘是为了什么,今日都是错了。”

    话落,他便大跨步离开。

    秦姝落看着他的背影,口中呢喃着,“错了么。”

    啧,若她就是喜欢错上加错呢。

    如春是她的人,若是能嫁进李家,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对她都是有利无害。

    她早就说过了,她所经受过的痛楚,这些人都要千倍百倍地偿还。

    李成俊,你想娶你的心上人,那不能够。

    秦姝落眼底的愤恨还未收束,身后便传来开门声,率先走出来的人是沈陵川,他站在台阶之上,秦姝落站在台阶之下,两人一上一下眸光交汇,那一瞬间,秦姝落竟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安心。

    他愣怔了片刻,而后略略一颔首,低声道:“太子妃万安,微臣先行告退了。”

    秦姝落也颔首,二人擦肩交错而过,秦姝落抬眸就能感受到萧洵的目光,两人四目交集,身侧是匆匆而过的沈陵川,眼前是隔着桌子坐在屋内,一身孤寂的萧洵。

    秦姝落内心波澜壮阔。

    直到所有人都走开了。她才缓步拾阶而上,走到了萧洵的身旁,他的面色已然很是难看,唇瓣煞白,胸腔的闷咳已经按捺不住,看来方才同沈陵川的一席谈话,并没有让他太好受。

    秦姝落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庞,却被他偏头躲开了。

    他支撑着身子,慢慢站起身,声音嘶哑道:“晏初,回府。”

    “是。”晏初答道。

    秦姝落看着他撞开自己的身子,就要错身离去。

    眼底还有无数的茫然,可下一瞬间,萧洵便直直地栽倒在地,唇瓣鲜血溢出。

    这回便是晏初也惊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将萧洵带回府中,又是宣太医又是找大夫的。

    这回倒是袁春落先来,他替萧洵把完脉之后,瞧了瞧周边的人,声音冷凝道:“殿下的身子再是不能受这样的气了,否则往后很容易气血两虚,身体亏空难补,危及寿命。”

    秦姝落听着,面色有些麻木。

    她看着昏睡的萧洵,只是淡声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袁春落行礼而后离开。

    直到屋内又寂静了下来,秦姝落才有心思看看萧洵。

    她只是觉得好生奇怪,今日分明萧洵都已经看到了她和沈陵川共处一室,最后却什么重话都不曾对她说,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无数的辩词,起码应该像上回那样,在马车里大吵一架,而后他气急攻心,再作惩罚也不迟。

    可他什么都没做,萧洵这样强势固执又占有欲强到让人难以忍受的人,竟是什么都没做。

    秦姝落枯坐在床边,一时间也不是很敢相信。

    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怒,她只是觉得事情好似同她想象得发展不一样了。

    甚至,偏离得太多,一时间让她也有些不敢置信了。

    若说受气……她看着萧洵这张脸,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便是在亳州的时候也是身份高贵的王爷之子,从来都只有别人受他气的时候,哪里有他受气之时……

    可他眼下就是生生的躺在这里,面无血色,所有的凌厉和高冷还有矜贵,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只剩下了脆弱和无力。

    所以……他是生闷气将自己气成这样的吗?

    秦姝落脑海中胡乱猜想着。

    她不知道,她素来拿捏不住萧洵的心思,即便是大约猜出来了他对自己是有几分喜爱的,可也不知道这几分喜爱与怜悯能够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更不知道萧洵会容忍自己做什么。

    只是现下来看,他对自己的感情好像比她想象得还要深一些。

    秦姝落百无聊奈地想着。

    屋里的烛火跳跃,照亮了整个房间,秦姝落缓缓伸出手,抚摸着萧洵的眉眼,心底的情绪说不清也讲不明白。

    他不发脾气的时候,好像比盛怒之时更值得怜悯。

    门口,碧书端来了汤药,悄声道:“姑娘,要不你先去歇歇,奴婢来伺候殿下吧。”

    秦姝落缓缓摇头,“不必了。”

    她端过汤药,萧洵还未醒,喂到他嘴边的汤药也都溢了出来。

    秦姝落不厌其烦地喂着,有时萧洵还会呛得猛咳,她就像是照顾一个孩子一样,温柔又贴心。

    她想,如果萧洵能够一直这样温顺无害的话,也许,她能留下他。

    失去了利爪的萧洵就像是笼中的小兔一样乖顺,于她而言,很是欢喜,不过对萧洵来说,恐怕这样的日子不见得会快乐。

    她唇角微扬,勉强将一碗药喂完,也说不清是喝下去了还是都吐出来了,但秦姝落总归是玩得很高兴。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萧洵真的一直这样就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念头过于奇怪,秦姝落一瞬间也觉得很是恶心。

    她扶着床边干呕了两声,还是碧书给她拍背顺气才好了些许。

    碧书瞧着她脸色也不大好看,忙道:“姑娘,要不咱们先歇息会儿吧,凡事不急于一事啊。”

    秦姝落白手,待胸口缓过来气,才道:“不行。”

    她闭着眼,靠在床边,有气无力地说:“凡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我停手,迟早有一天我会失去所有的勇气。”

    床榻之内,似乎手指微动。

    秦姝落继续道:“如春爱慕李成俊,我和宋钰的婚事被人棒打鸳鸯,她的婚事我定要让她心想事成。”

    “娘娘,那你想怎么做?”

    秦姝落看着这太子府,环视一圈所有的摆设和物件,笑道:“他拿如春的花宴做踏板,坏了如春的名声,又逼着李家不得不接受林家小姐。哼。”

    “可他不知道,所有的婚事在那一张圣旨面前,都是空的。”

    秦姝落声音里的怨恨根本掩饰不住。

    床角之处,一滴泪从男子的眼角落下。

    秦姝落冷嗤道:“当初我是怎么进这太子府的,他李成俊便也不能离开平南王府。参领又如何。”

    她眼眸微眯,“也不过如此。”

    第86章秦姝落第二天天一亮就去了平南王府。平南王妃依旧病着,只是瞧……

    秦姝落第二天天一亮就去了平南王府。

    平南王妃依旧病着, 只是瞧着神色似乎比前些日子要好了许多。

    小院里还挂着明晃晃的经幡,煞白的幡条在空中飘扬,显得佛堂像灵堂, 格外冷寂又空虚。

    其实按理,若非皇家祭祀发丧, 便是王府也是不能这般明目张胆的祭奠,否则会叫外人以为是王府出了祸事, 引起骚乱。

    可……

    秦姝落看着跪在小佛堂烧纸钱的王妃, 以及伺候在一旁的赵如春, 便也不好多言。

    许连夏听见她的脚步声,稍稍回头, 瞧见她,也只是淡淡道:“阿落来了啊。”

    这些时日,秦姝落来平南王府倒是跑得勤快, 她无父无母, 连仅有的两个亲眷也都在江城, 在这偌大的盛京城里也就只剩下母亲的故友和如春还算是她的好姐妹了。

    所以她很难割舍, 她舍不得如春不开心, 也不希望许姨身体不好。

    她身边能留住,能温暖她的人已经太少了,她不想这两个都抓不住。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 然后缓缓蹲下身, 也跪在小佛堂前,替许连夏一块儿焚香烧纸。

    许连夏看着她的动作倒是一愣, 她身为东宫太子妃, 成婚前定也是学过规矩的,无名而祀是怎样的罪责, 她不会不知道。

    许连夏在心底喟叹一声,粱雨啊粱雨,你倒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可偏偏这皇城里最不需要的便是这份义气和善心。

    她心底郁结难抒,她在这皇城里也不过是一个落败的孤女,如今的秦姝落……当真是一点一滴地走上了她的老路。

    这让她于心何忍啊。

    她忍不住又叹一口气。

    反而是秦姝落反手握住了许连夏的手,温声道:“许姨,你放心没事的。”

    许连夏看着她这秀气的脸盘,隐隐约约便想起当初与魏粱雨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年少又孤独,却还是强撑着身体给了自己一丁点帮助,那一扶于旁人而言可能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可于她而言,却是所有的勇气和尊严。

    她抬手抚摸着秦姝落的脑袋,柔声道:“傻丫头,什么时候还要你来保护我了。”

    她笑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姨娘,我便会拿你当自己的亲外甥女儿对待。”

    秦姝落也是呆滞在原地,眼眶有些湿润道:“许姨……”

    许连夏把人揽进自己怀里,心疼不已,这孩子自父母双亡至今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楚,一个孤女又高居太子妃之位,这背后究竟是福还是祸,旁人看不清她又岂能不明白。

    就如同她这平南王妃之位一般,这么多年了,依旧是那样的冰冷和禁锢。

    一旁的赵如春瞧着她二人眼底也掠过一丝艳羡,许连夏便也伸出右手,将她揽入怀中。

    “母妃。”赵如春轻声呢喃道,也顺从地靠在她怀中,不免眼眶泛红。

    她一左一右地揽着两个姑娘,然后看着眼前的无字牌位,很是慰藉道:“阿湛,你说得对,我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你瞧,我如今有了两个很好的女儿。”她眼底含泪道。

    门口撒扫的小老太婆这回倒是停驻了脚步,也不再挥舞着扫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佛堂里互相依偎的三个女子,而后抬头看看天,这夏日的天空是那样的蓝,湛蓝湛蓝的就好像要把人的心都吸进去了一般。

    她头一回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低声道:“少爷,许姑娘过得很好。”

    平南王同萧洵走进来之时,便是看见了这一幕,他看着老婆子,动作顿了顿,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萧洵跟在身后,这是平南王府的事情,他倒也不好插手。

    二人站在门口看着这三人互相倚靠的场景。

    一个心底混沌如麻。另一个倒是松了口气。

    萧慎搭在后背的手,紧握成拳。有的人早就死了,却时时刻刻被人怀念,有的人还活着,却没有能看见他的存在。

    他看着那块无字牌位,明明上面什么都没写,可他却觉得是那样的刺眼,每一个地方都刻满了对他的羞辱。

    他不禁在心底暗骂,姚湛,你当真是死了也不给我个痛快。

    倒是萧洵,站在屋外看着秦姝落像是孩子一般依偎在平南王妃跟前,顿时心底所有的郁闷和不爽都扫荡一空。

    他的阿落,太孤单了。

    他常常看见秦姝落半夜起床,坐在梳妆台前,便是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着,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有时,便连他醒了唤了她好几声,她也不知道,好似是在梦游一般。

    有时,她又会在梦中惊醒,大喊着爹娘,喊着不要,快跑,快出来啊。

    一整夜下来,常常是整个人大汗淋漓,疲惫不堪。

    都说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便是再不堪的夫妻,自己的妻子是否真心快乐和高兴,他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他长睫微颤,眼底划过一丝痛楚,罢了罢了。

    萧洵胸口的憋闷疯狂上涌,整个人面色赤红,他忙转身扶着门框,猛咳了好几声。

    这一连串的咳嗽,不仅让萧慎蹙眉,连里头的几个人也被惊着了。

    秦姝落赶忙回头,果不其然瞧见了平南王和萧洵,即便是只看见他扶着门框的背影,也知道是他来了。

    她赶忙站起身,唤道:“见过王爷。”而后立马便去搀扶萧洵,“你可还好?”

    瞧这情形,赵如春行了礼,也不敢多话,站在一旁细细瞧着。

    平南王眉头紧锁,他也是练武之人,听声便能感觉不对,便道:“如春,你让府里的大夫来一趟。”

    “是。”

    话落,秦姝落给萧洵顺气的手立时顿住。

    还是萧洵看着她,温声道:“无碍。”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唇边僵硬,未发一言。

    第87章萧洵咳症是越发的厉害了。不过是等大夫来的一盏茶时间,便抑制……

    萧洵咳症是越发的厉害了。

    不过是等大夫来的一盏茶时间, 便抑制不住地咳了好几回,整个人面色也难看得紧,萧慎抿着唇, 蹙着眉,难怪近些日子总是称病不朝。

    秦姝落站在萧洵身侧, 握着他的手,脸色也一般。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 面色却红润, 精神矍铄的老头滴溜着药箱走了进来, 他一来便朝着平南王和王妃行了礼,“见过王爷、王妃。”

    瞧见萧洵也在, 又唤道:“见过太子殿下。”看着萧洵身旁的生面孔一愣,倒也立马机灵道,“这位便是太子妃吧。”

    秦姝落颔首, 默不作声, 瞧着这老头同平南王等人应当是关系匪浅。

    萧慎也不客气道, “老周, 你快给洵儿看看。”

    “好嘞。”周生放下药箱, 立马上前给萧洵把脉。

    萧洵垂首,整个人瞧着虚弱不已,他缓缓伸出右手, 周生将圆润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秦姝落不自觉地敛眸。

    只见那老大夫搭上脉搏的一瞬,眉头便紧促起来, 原本舒展红润的面色, 此刻布满了深深的愁容,他沉吟片刻收回手, 又翻看了萧洵的眼眸和舌苔,再次收回手时整张面孔都肃穆了。

    萧慎瞧他这模样,也面色一紧,“老周,怎么回事,你但说无妨。”

    秦姝落心底颤抖一瞬。

    周生抬眸看了看萧慎,又看向萧洵问道:“殿下,我记得你的身子可一直是张太医在调理吧?”

    萧洵面不改色地点头,“正是。”

    周生摸着胡子,越发想不明白,疑惑道:“我记得师弟素来崇尚温补,调理为宜,用药温和,药方也很少下猛药,可殿下的身体缘何会亏损得这样严重,而且……”

    “而且什么?”萧慎追问道。

    “而且殿□□内用药有相冲之效,敢问殿下近来是否觉得心慌发闷,四肢发软,腿脚也常常感到麻痹不爽利?”周大夫再问道。

    萧洵环顾了众人一圈,而后缓缓点头。

    “回王爷,此乃中毒之兆,此毒微妙,若是普通与药相融,并不能察觉,只是殿下每伤心难受一次,此毒便进五脏六腑一分,长此以往,便会从四肢百骸深入骨髓,再无修复之可能。”

    “可危及生命?”萧慎急问道。

    周生答道:“这正是它的精妙之处,此毒并不危及生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姝落似乎察觉萧洵好像笑了。

    周生:“只是会使人站不能行,坐不能安,只能倚靠于人怀中,便如无骨美人,常常捧心轻咳,面色又不至于真如病人一般灰败不堪,是以此毒又名西施病卧。”

    在场的人听了,谁人不觉惊叹。

    西施病卧,听着好生唯美而又烂漫的名字,却要叫人一生都卧病在床,再不能行。

    萧慎气得直接猛一拍桌,“好大的胆子!竟敢给太子下毒!”

    “真是好歹毒的心啊。”如春不免感叹了一句。

    秦姝落眼睫毛微颤。

    周生又道:“而且他用的剂量刚刚好,从外在看来很难辨别,只会以为是陈年旧伤导致的后遗症。”

    他轻叹道,“此人学医一般,用毒却是一把好手啊。”他眼底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丝的欣赏。而后想到在场这么多达官贵人这才赶忙垂眸,收回赞扬。

    萧洵也面色不改,只是道:“当真有你说得这般严重?”他笑笑,“可孤的用药一直是张太医负责,难不成你还不相信你师弟的医术?还是说张太医也被人收买了?”

    “这……也未必是张敬,殿下也可能服用了旁人的……”周生支支吾吾道。

    偏萧洵微笑道:“周大夫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孤近来一直闭门不出,想来旁人想下毒的机会倒是少,倒是这张太医,这样的毒竟也未曾诊断出来,倒是该罚。”

    周生面色微变,张敬与他同门师兄弟,素来与他关系亲厚,当年若非他周旋,如今焉有命在。若是他的一番话就此毁了师弟的基业……

    他恨不得当下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这般多嘴干什么,以师弟的医术定是清楚其中蹊跷,才会知而不言,一直暗中温补,他这般莽撞地说出来,不管是不是师弟的错,如今都是师弟的错。

    周生狠狠闭了闭眼,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还是说周大夫也是看错了的。”萧洵语气温和道,“毕竟是药三分毒,偶有失误倒也很正常。张太医为孤操劳多年,孤不会追究的。”

    见太子给了台阶,周生也回过味来了,立时跪地道:“也许是草民把错了脉,师弟医术远在我之上,他说无碍定是无碍的,草民也只是一时技痒,胡乱猜测,还望殿下宽恕。”

    萧洵这才满意的笑了,他扬唇道:“周大夫如今倒是看得清形势了。”

    “草民不敢。”周生回道。

    “下去开药吧。”萧洵冷声道。

    “是。”周生后背冷汗涔涔,低声应道。

    直到人都走了,萧慎的眸光才在太子和太子妃之中来回扫视。

    身后的碧书也松了口气。

    如春拍着胸脯也是后怕道:“好在是虚惊一场,殿下无事便好。”

    秦姝落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眸光偶尔同萧慎对上,眸色沉沉,倒是也不惧,只是等大夫走了,才跟着说了一句,“还好无事。”

    许连夏在一旁看着,眸光盯着秦姝落,也咂摸出一些味道来,周生这人素来恃才傲物,当年在宫中当太医就是因为不肯说假话,这才被革职来了王府做了闲散大夫。

    她舔了舔唇,垂眸勾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声,这孩子胆子当真是大极了。

    她温声道:“殿下既是身子不适,便先回府歇息吧,周大夫开的药,稍后本宫会叫人送去府里的。”

    萧洵颔首,“多谢王妃。”

    而后抬手等着人搀扶,秦姝落看着眼前的那只手,她垂眸与萧洵四目相对,那眼眸里似乎有无尽的话要说,可最后还是没说。

    秦姝落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受,她立在原地,久伫不动。

    萧洵也不急着催她,只是依旧抬着手,静静地望着。

    他明明是坐着的,是矮于秦姝落的,可那一双幽黑的眼眸却直勾勾地盯着秦姝落,不容许她有半分逃避,让人感觉好似他才是那个站着的人,气势逼人不已。

    秦姝落咽了口口水,良久才伸出手,让萧洵借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萧洵望着萧慎,眼底只有笑意,他扬唇道:“多谢皇叔。孤便先回府了。”

    萧慎点点头,“路上小心。”

    秦姝落同萧洵回府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一直很安静。车外的灯笼一直是摇摇晃晃的,光线偶尔能打进车内,秦姝落坐在他身旁,沉默不言。

    四周的静谧和黑暗就像汹涌的暗潮水,将她包围,狠狠压迫着她的神经,让她觉得窒息。

    直到马车停下,萧洵从始至终跟没事人一样,掀开帘子就要下马车。

    秦姝落看着他从眼前离开,也下了马车,直到他要进府时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银辉之下,萧洵的脚步微顿,他的背影长长地打在冰凉的石板上,可他的心似乎是暖和的。

    他回眸,站在门槛前,看着秦姝落,伸出手,微笑道:“饿了吗?出府前,我让人温好了你喜欢吃的水晶酥酪。现下吃,应当刚刚好。”

    秦姝落站在原地不动,她看不明白萧洵。

    她不懂,一万个不懂,他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可他偏偏又回身,三五步走到秦姝落身边来,拉拽着她的手,像是普通闹情绪的小夫妻一般,推着别扭的妻子进屋。

    笑意温言,“有什么话,吃了东西再说。”

    第88章秦姝落扭不过他,却也没有办法。沉着脸同他一块进了府,只见屋

    秦姝落扭不过他, 却也没有办法。

    沉着脸同他一块进了府,只见屋里已经摆好了许多吃食,尤其是那道水晶酥酪, 粉嫩酥白,一瞧便让人胃口大开。

    而且触手及温, 若不是提前用心准备了,定是做不出这么精致又温度刚刚好的点心。

    秦姝落抿着唇, 看着萧洵热心地给她布菜, 说来奇怪, 萧洵堂堂一国太子,却格外喜好同人用膳?

    那时还未嫁进府前, 他便与旁的世家公子不同,少有风花雪月,而是常常邀她一块用膳。更奇怪的是也瞧不出他对美食有格外的偏好, 府里做的吃食也从未听他挑剔过,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喜欢同人一块用膳……

    秦姝落一边吃着水晶酥酪, 一边头脑风暴不止。偶尔看向萧洵, 他还一脸笑意。秦姝落不自觉地收回眸光, 低垂着眉眼用膳。

    罢了,萧洵这人身上奇怪的东西太多了,她想也是无用, 还不如不想。

    萧洵看着她用膳, 心情极好。

    从前还在亳州之时,父皇还没有这样忙碌, 母亲也还在, 他们一家人拘束也少,常常是在一块儿用膳, 只是那时候他贪玩,母亲追着后头喊他用膳,他也常常不答应,总是闹着要出去跟小伙伴们玩儿。

    而如今,想一家人团聚,一块好好用顿膳便也成了妄想。

    该说不说,这膳食倒是解了秦姝落的尴尬,反正她也不想面对那些被拆穿的假话,倒不如饱食一顿,便是将来要死,也做个饱死鬼。

    她摒弃杂念,用心吃起东西来,便越发显得可爱和欢快。

    瞧得萧洵是眉眼间都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原本这一顿晚膳吃得好好的,却不想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碧书的声音,她道:“殿下,娘娘,平南王府的人来了,说是送药,殿下可要服用?”

    话落,秦姝落原本大快朵颐的架势顿时停了下来,梦造得再好也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放下筷子,瞧了一眼萧洵,他的眸光似乎也停滞了片刻,而后微叹一声,道:“先收着吧。”

    碧书:“是。”

    等人走了,屋里原本仅剩的温馨也消失不见。

    秦姝落看着这一桌子的残羹剩炙,萧洵吃得倒是不多,好似一直在为她布膳了。

    他也放下筷子,还给秦姝落擦了擦嘴角,倒了杯茶,温声道:“从前倒是不知你爱喝苦茶。”

    秦姝落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心苦,喝什么都一样。”

    萧洵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扯了扯嘴角,“阿落,你是觉得只有你一个人不痛快吗?”他看着这漂浮的茶叶,半晌才笑道。

    秦姝落不想跟他说这些,就算还有别人不痛快又如何,即便是他萧洵不痛快又如何,难不成他们的不痛快是她造成的吗?

    可她的不痛快却是实实在在的,由萧洵一手导致的。

    她冷面不语。

    萧洵也不敢再追问,只是转移了话题,道:“你这些日子,又是见李成俊,又是去平南王府,是想为赵如春求婚事吧。”

    秦姝落握着茶杯,不出声。

    萧洵笑笑,“其实不必这样麻烦,两个月后便是秋猎,我朝素有惯例,凡是夺魁者,陛下定有重赏。只要你的人能在秋猎上夺魁,父皇必定应允你的要求。”

    “你明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秦姝落放下茶杯,侧目直直地盯着他。

    萧洵眨了眨眼睛,也抬眸看向她,“那你想说什么?”他喑哑的嗓音中淬着冷意,“阿落,你一定要把一切都拆穿吗?你是觉得我们之间面目狰狞以待的时光还不够少吗?”

    他放下茶杯,看着秦姝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强自笑道:“你明知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成全你。”

    他的声音里像是沁着血,“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多哄哄我么?”

    他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在秦姝落眼中看来却像是在哭一样。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受伤的小兽在泣血。

    秦姝落的心颤动一瞬。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萧洵那双含笑带泪的眼眸,第一次竟也会觉得无语凝噎。

    萧洵似乎也是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一双锐利的黑眸此刻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暗沉不已。

    他端起一旁早已冷掉的汤药,那是往日里碧书早就备好的,搁置在床边,触手冰凉。

    而今里面有什么,不言而喻。

    萧洵端起药碗,仰头就要一饮而尽。

    偏下一瞬,一只玉手拂过,“嘭”的一声,碎裂的瓷片打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萧洵的手上还有汤药飞溅的痕迹。

    他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片,低头轻语道:“阿落,你心软了。”

    他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在心底喟叹,你看看你,总是这样心软。也是,你若不心软,又怎么能叫我得逞呢。

    可你偏偏又对所有人都心软。

    走了一个宋钰,又来了一个沈陵川,还有李成俊……

    他抬眸看向秦姝落,眼底的占有欲几乎要破体而出,下一个是谁?下一个又还有谁?

    是那个常家小儿?还是哪个他不知道的人选。

    他看着秦姝落那张清冷秀丽的面容,分明这盛京城中比她更国色天香,更容颜绝尘的人不少,可他为何就是放不下……

    他当真是想把她抓起来,困住,囚住,只关在那一间小小的屋舍里,再也不叫任何人看见,任何人知道,如此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招蜂引蝶的机会了。

    可他偏偏又知道,她那样执拗的性子,最后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萧洵苦笑一声。

    他已经见过她闭目不言的模样了,再也见不得第二次了。

    倘若人真的能掌控别人的命运,他倒是真想掏出秦姝落的心来看一看,是否真的半点没有他。

    “够了。”秦姝落冷声道。

    她攥紧拳头,看着萧洵那张故作可怜的脸,只觉得恶心作呕。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后槽牙磨得生疼。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我。”她冷嗤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深情,你看出了我一切的谋算,却依旧往里跳,你的爱便比别人更高尚,更伟大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感动?你堂堂一国太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我当真是要感恩戴德,叩谢天地祖宗啊,是我秦家祖上八代修来的福气,才得你如此厚待,是不是!”秦姝落怒声道。

    “阿落,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洵立时回道。

    他想拽秦姝落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不是?那你什么意思?”秦姝落逼问道。

    “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敢说你不曾高兴,暗自窃喜过?你难道不就是想要羞辱我,让我看着自己的谋算一寸寸落空,像是井底困兽永远只能看着外头却出不去,最后彻底死心留在你身边吗?”秦姝落边说边退。

    萧洵:“阿落……”

    “好啊,萧洵,你如我的愿,那我也必会如你的愿。”她扯着嘴角笑道。

    “阿落,你听我解释。”萧洵再一次上前道。

    秦姝落挥开他的手,看着他这张长得不差,却总是故作深情的脸恶心作呕道:“萧洵,其实有一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你知不知道,你长得一脸凶相,就像那阎罗殿的索命恶鬼,我每看一次便恶心一次,你每碰我一分,我都恨不能揭掉一层皮,往日种种,我没半分真心,我就是盼着你死,打心眼里就是想你死!”

    “萧洵,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她说的那样用力,声音几近嘶哑,背靠着床架,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声音好像是灵魂深处发出来的震颤。

    萧洵本想触摸她的手停顿在空中。

    恍惚间,耳边回荡起那句,“秦家女面相刻薄,必然阴险善妒,此生,永不入选。”

    第89章“萧洵,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

    “萧洵, 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

    “秦家女面相刻薄,必然阴险善妒, 此生,永不入选。”

    这两句话就像是地狱传来的魔音一样回荡在萧洵的耳中, 让他头疼欲裂,恨不得能将自己的脑子都炸开。他从未想过, 当初那随口一言, 会让他往后余生付出如此沉重又惨痛的代价。

    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和秦姝落的生活里, 就像是魔鬼布下的诅咒一样纠缠不休。

    他道歉了,他忏悔过, 他无数次午夜梦回也曾后悔,如果当初没有说出那样打电话呀,是不是……是不是……他们之间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他看着满眼厌恶和憎恨他的秦姝落, 他想触碰她, 想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想……

    他有无数的想法, 可最后还是无力地闭上了嘴巴。

    他紧紧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 紧了又松, 最后还是无力地放手,颤着声,道:“你……也累了, 好生歇息吧。”

    “我……”少见的, 萧洵的眼中也出现了无数的迷茫和不知所措,他浑身腿脚发软, 心脏疼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这夜晚不知道为什么比以往都要黑。

    萧洵扶着门框, 手臂都在发颤,缓缓转身, “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说过。”

    碧书在一旁想要搀扶他,却被他慌忙制止了。

    秦姝落也靠坐在床边,她看着萧洵病弱的姿态,发出一声极低极苦的笑声,“呵,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她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朝着他的背影,讽笑着道,”我就是说给你听的啊。”

    “萧洵,这句话,你也该记在心底千遍万遍,像我一样,日日夜夜饱受折磨才是啊。你也当像我一样,午夜梦回之际,身边全是辱骂和欺凌,永远忐忑不安,愧疚难当啊。”

    她几乎是疯了一般,追上萧洵,拽着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再度重复道:“我说,萧洵,你这样面相刻薄又恶心丑陋的人,才真正是应该下地狱的刻薄鬼!””你记住了,你才是该死的那个人!你才是那个貌丑无颜,面相尖酸刻薄的丑陋鬼啊!”她追在萧洵身后,就是不放过他,每一句话都直往萧洵的伤口上戳,厉声道。

    她看着萧洵那副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的模样,更是来气了,明明她才是所有事情的受害者,为何他比自己显得更加脆弱不堪。

    她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拽着萧洵发泄。

    碧书看着闷声咳嗽不止的太子殿下和发了狂的姑娘,一时间也担心真的要闹出大事来,赶忙将秦姝落拖开,哀求道:“姑娘,别说了!他可是太子啊!”

    “太子又如何?”秦姝落被她拽着,怒火无处发散,更是生气,“难不成我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吗?”

    萧洵站在门边,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般,面色被克制的咳嗽憋得通红难受。

    秦姝落看着他伛偻的脊背,继续骂道:“说人者被人说,你怕什么?萧洵,你又在害怕什么?啊!”

    她情绪上头,根本不再在意那些所谓的规矩和准则,否则要诛九族,她秦家也不剩几个人了。

    碧书赶忙叫人将秦姝落拉进房间里去,然后使唤下人把萧洵带出去。

    秦姝落被人拽着,边退边骂,“萧洵,你凭什么当做没听说过,凭什么!”

    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他一句当做没听过,这一切难道就是不曾发生过吗?

    她不服,她不甘!

    “姑娘!”碧书如何也不敢再让她多言,赶忙叫来了嬷嬷们一块帮忙才把她拽进里间。

    秦姝落发了疯一样的想开口,却被强行阻止,自不会轻易放过。

    偏碧书叫人用尽蛮力将她拖进里间,她是又打又骂也无用。

    碧书好不容易才安抚好秦姝落,一出门瞧见还倚靠在门框上,喘不上来气的萧洵,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只见萧洵扶着门框,伫立在原地,眼神麻木,漆黑的眼眸在夜晚中显得晦暗不明,让人半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碧书行至一旁,小声道:“殿下,奴婢让人扶您回去吧?”

    萧洵似是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般,缓缓抬手,声音低哑,“不必了。”

    他浑身是半点力气也无。整个人后背都在发凉。

    跨出门槛的那一瞬,腿脚无力,还险些被绊倒。

    “殿下!”碧书急切道。

    萧洵踉跄一下,而后勉强稳住身子,也未曾回头,只是垂坠着双手,脊背无力地走进了灰暗的夜色里。

    碧书看着他的背影,又回眸看了看屋里还在破口大骂的秦姝落。

    情之一字,直教人生死相许。

    可偏偏这世上,有情容易,相爱难。

    太子分明已经是天潢贵胄了,他生来尊贵,容貌、权势、财物,样样俱佳,却依旧会爱而不得。

    姑娘亦是如此。

    宋小公子也是这般。

    还有赵姑娘,沈大人,平南王,平南王妃……

    似乎这世上,爱而不得才是常态。

    再好再优秀,再心底善良,位高权重之人,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

    极少有人真的能两情相悦,同相爱之人和谐美满,共度一生。

    长夜漫漫,一阵冷风吹来,碧书的心也有那么片刻,觉得这所有的感情都是那般的可悲可笑。

    原来再是如何算计,大家也都不会得偿所愿。

    遗憾终生才是结局。

    她站在冷风中,轻轻地喟叹一声。

    秦姝落在里屋把东西砸了个遍,骂了个够,这才勉强觉得消气。

    她坐在床榻上,看着满地狼藉,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碧书进来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秦姝落一个人枯坐得都觉得累了。

    窗外的天似乎都渐渐亮了起来,她才无言地握着自己左手上的疤痕,沉默睡去。

    第90章自那日争吵过后,秦姝落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过萧洵。至于他的病情

    自那日争吵过后, 秦姝落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过萧洵。

    至于他的病情如何,秦姝落也不知晓。

    大抵是没死的,毕竟, 太子身故,可算国丧。

    袁春落还来过府中几趟, 只是近来她药物用得不多,也用不上他, 不过换上了府里做的新衣, 瞧着倒比之前精神多了,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袁春落给她把完脉之后,面色一变, 恭敬地退至一旁,道:“娘娘近来忧思极重,还望宽心, 否则必会伤及自身, 而且姑娘已经……”

    秦姝落扶着额头, 她近来身子也不大爽利, 摆摆手, 声音淡漠道:“行了,知道了。”

    袁春落见她无甚在意,忍不住心急道:“娘娘, 这伤及身子的事情绝非小事, 若是长期以往,必定会气血亏损, 五内郁结, 娘娘的身子本就有旧伤,这般不重视, 届时损伤身子,岂非让关心之人担忧难受?”

    “关心之人担忧难受?谁啊?”秦姝落无所谓地嗤笑道,“你吗?”

    她抬头,却不想恰恰撞进袁春落那双关切又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秦姝落眸光微顿,愣神了一瞬,那样清澈又毫不遮掩的眼神,很久之前,她在另一个少年的眼中也曾见过。

    她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这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她不会不知道。

    秦姝落立时回神,收回目光,袁春落也赶忙收回目光,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草民冒犯,还请娘娘责罚。”

    秦姝落看着他低垂下去的脑袋,她怎么忍心责罚呢。

    情爱一事,谁没有过?谁少年之时,心底不曾藏着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爱人?

    秦姝落暗叹一声,而后摆摆手,道:“罢了,往后慎言吧。”

    袁春落跪在地上,声音喑哑,“多谢娘娘宽恕。”

    她摆摆手,让袁春落离开,而后自己倚窗而卧,整个人略显憔悴和疲惫。

    赵如春应约而来太子府邸之时,恰是瞧着这新来的大夫正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离开。

    她挑了挑眉,这世上当真是有趣,不论是天家权贵,还是普通百姓,谁都按捺不住这颗躁动的心。

    秦姝落偏头感受着外头的阳光,近来心底实在烦躁,情绪也多变得很。

    她忍不住在榻上翻了个身,瞧见赵如春正进门,这才赶忙坐起来,埋怨道:“你都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

    如春坐在她身旁,扯了扯嘴角,轻笑道:“何必劳烦。你近些日子如何了?这些时日,好似都不曾见你出来。”

    秦姝落摆手,烦闷地躺在榻上,面色烦闷,“身子不爽利,心里也烦,出去又如何,还不是同那些人吵闹,没意思。”

    赵如春笑笑,“也是。”

    快近秋了,天气都凉快了下来,她给秦姝落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听说陛下要给五公主择婿了。”

    秦姝落垫了好几个枕头,靠在后背上,整个人被包围得软绵绵的,舒服了不少,听见这话忍不住抿唇,“先前四公主择婿时,闹得不太愉快,倒是耽误至今。如今两人赶上一块儿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如春笑道:“大抵也是好事的吧,双喜临门。”

    秦姝落蹙眉,“这可不好说。”

    她又想起一事,瞧见赵如春面色如常,不禁试探道:“听说那李家竟是将林家小姐的庚帖扔了出去?这事儿……你也知道了。”

    赵如春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听说了,她也不过是可怜人。”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苦涩。

    秦姝落唇瓣紧绷成一条直线。

    这李玉坤做得可真是绝啊。自那日在南安湖林诗妍落水被李成俊救上岸一事传播出去之后,不仅林姑娘名声尽毁,赵如春也被不少世家宅里议论,处事不当,当不起主母之则。

    林家见自家姑娘名声被毁,不得不低头求饶,次辅林秋山更是舔着一张老脸上门,递上了自己女儿的庚帖,可那李玉坤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不仅将媒婆赶了出来,甚至还放出话来,他儿子便是娶村头寡妇也绝不纳林家女为妾,如今闹得当真是难看呢。

    “他在林府门口跪了三天,林大人也不许林家小姐见他。”赵如春叹道。

    “若说他行事莽撞,倒也是有点。只是……”秦姝落垂眸,思来想去还是道,“他怕也是殊死一搏。”

    明眼人都知道这门婚事,大抵是成不了的。

    李家和林家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这样的家世,这样的身份,倘若真是结成了姻亲,陛下会怎么看?朝臣会怎么看?

    别说李玉坤当众割席,绝不引人猜忌,便是林秋山光明正大寻媒婆上门,为女儿讨这门亲事,也未必没有把李家人架在火上烤的意思。

    拿名声相逼,怕是这对苦命鸳鸯最后的办法了。

    只是没想到,这李林两家的当家人都如此果决又心狠。一个宁愿背上骂名,也绝不沾染半分,另一个亏了女儿的名节也在所不惜。

    只是苦了这林小姐……李成俊到底是男子,往后真成了婚,便也无人再议,可她却从此声名尽毁,受人非议,只怕是婚事上也要吃亏。

    秦姝落也是喟叹一声。

    这世道就是对女子不公,即便是发生同样的事,男子便可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女子却要一生背负着这个污点。

    赵如春也是静默不语。她爱慕的人为了旁人便是什么都能做出来,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秦姝落抿了抿唇,想起那夜萧洵的话,反正这小两口也成不了了,她伸手握住如春的手,道:“如春,我且问你,若你爱一人,是求他的心还是他的身?”

    闻言,赵如春不解道:“何出此言?”

    秦姝落咬了咬牙,“倘若你真倾心这李成俊,我可以帮你。”她下巴微抬,很是不爽道,“反正这世上能得偿所愿的人少之又少,强取豪夺又如何,自己痛快了再说。不日便是秋猎,我曾听闻,我朝素有惯例,只要能在秋猎上夺魁的人,陛下定有重赏,你不过是求一段姻缘而已,我想当是不难。”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赵如春心思转了好几个弯儿,又忍不住蹙眉道,“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秦姝落用力一抓她的胳膊,“怎么,难不成你堂堂平南王的女儿还怕了这些比试?”

    赵如春摇头,“我担忧的倒不是这个。”平南王膝下无有子嗣,便是不说夺魁,只要她开口,父王也定会为她求来这门亲事。可……这人到底是心不在她这儿。

    思及此,她眉宇间,笼住一抹忧愁。

    秦姝落捧着她的脸,不痛快道:“你到底还是怕了?可你又想想,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同自己真正相爱的人在一块儿?便是我与……”秦姝落话语一顿,而后凄凉苦笑一声,“他人都不在了。”

    “阿落……”赵如春一瞬间心疼地唤道。

    秦姝落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如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想得到的人也要弄到手,他欢不欢喜又如何,你欢喜最重要。反正总要有人不欢喜的,缘何一直是委屈了咱们?他不欢喜便逼着他欢喜,他不高兴便拧断他的翅膀,他不快乐,就让他跪下来求你许他快乐……”

    她越说眼底的戾气越盛,赵如春都很是震惊,从前的阿落可绝非这般自我之人,从前的她哪怕是受尽了无数委屈,也是憋屈在心里,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最顾全大局之人。

    可如今……

    她敛眸,想了想,似乎也不无道理……

    倘若李成俊真成了她的夫君……

    赵如春面色略显犹疑道:“只是这不太好吧……府里嬷嬷教的规矩好像从来不是这样,四书五经,诗书礼义之中好像也不是这样写的,尤其是女戒女则……”

    秦姝落忍不住拍了她后背一巴掌,“那些酸腐的东西,早便不算数了,倘若诗书礼义有用,我又岂会成了这什么劳什子的太子妃!”秦姝落胸闷气急道。

    “你堂堂平南王养女,要什么男人没有,天底下的男人,也不过只有皇亲国戚高你一头,你瞧瞧他们那些男人,但凡有权有势的,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把喜欢的女人都捆绑在身边?他们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心是不是在他们身上?”

    “痛苦的从来也只有女人而已。”

    秦姝落眼底含泪,她如此,平南王妃亦是如此,如今凭什么如春还要这般委屈了自己。

    而她也绝不要再做第二个平南王妃。

    见她越说越放肆,赵如春赶紧捂住她的唇瓣,“阿落,这些话可说不得。”

    “哼,说了又如何,我还要做呢。”秦姝落不甘心道。

    反正她如今也同萧洵撕破了脸,想做什么,也不必再瞒着了。

    她收起所有的情绪,宽慰赵如春,道:“如春,等你的心真的撕掉这层枷锁,你便会明白,这世上什么都困不住你了,大不了就是烂命一条,他们谁要便拿去就是。”

    “阿落,你想做什么?”赵如春瞧她这满脸凶煞的模样,连自己的亲事都顾不得了,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秦姝落冷哼一声,明阳公主死了,可她从未忘记,是谁跟明阳还有阿木拉私下勾结,害死她父亲的。

    李成俊、李秀莲、李秀琬,李家所有人,还有萧洵,永嘉帝……

    所有让她厌恶的人……

    秦姝落拳头紧握,她还日日煎熬不痛快,他们怎么能有人有一日松快呢?

    听说秋猎之时,猛兽遍布整个猎场,曾经的大皇子就曾死于野兽口中……

    秦姝落眼底划过一丝阴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却也多得是巧合。

    如春不想要正紧求来的姻缘,那等李家败了,将那李成俊捆了送她做个男宠又有何不可。

    男人当个个如西施病卧才是,怎么就他们这般有尊严不成。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