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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民俗街(四)【一更】Kate究竟干……

    即便担忧毕姗姗,张斩也要正常工作。

    这天,他们组里听到一个好的消息:

    东星中国已经决定让他们组“传统文化一条街”的广告战略代表公司角逐金狮!

    争取拿个奖项回来!

    金狮奖,全世界广告人的最高荣誉。

    学广告的、干广告的,谁不梦想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可以参选呢?

    这自然也包括张斩。

    “报名金狮吗?”张斩略略瞪大眼睛,“传统文化一条街?”

    “是啊。”Ronald说,“咱们公司刚刚决定的。东星觉得这个项目非常合适。”

    “……”

    张斩想想,其实确实,非常合适。

    只是她之前没大想过。

    对于这个最高荣誉,20年几前,一向都没中国什么事儿。

    然而大约20年几前起,中国公司开始能在这个地方有斩获了。

    一开始是铜狮奖,而后是银狮奖,再然后是金狮奖,再再然后是钛狮奖。一开始是平面类,而后是其他类。

    到了现在,每年中国都会有斩获,且不止一项。

    这个比赛类别太多,大陆地区21年拿了10个奖项,22年拿了9个奖项,23年4个,24年5个。

    当然了,去年的“5个”以及前年的“4个”在数量上是滑坡了的,获奖数量与大陆区市场规模并不相符。

    广告界也普遍认为,这几年,想要获奖变得困难了。

    现如今,越来越多地,评委们会倾向于用“影响力”考察战略。

    也就是说,必须要有社会意义。

    你需要能帮助就业、你需要能缓解贫困、你需要能……很单纯地推广产品已经无法打动评委了。

    可实际上这并不太是中国客户喜欢的事。

    打个比方,前两年中国大陆捧回来的钛狮奖,是某啤酒干了整整三年多的一个战略。科罗娜要搭配青柠,而中国本身并不具备高质青柠,长期依赖进口青柠,于是,此品牌到“中国柠檬之乡”的四川安岳,与当地政府、研究机构以及农民进行合作,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终于成功种植出了高质青柠,也解决了许多农民的贫困问题,于是评委认为这个项目“兼顾了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

    然而这些需要机遇,绝不仅仅需要创意。

    可……传统文化一条街?

    张斩想:它好像还真的算是“兼顾了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

    推广、保护传统文化,让传统的手艺人们提高了曝光赠加了收入,又让全国的普通人清楚了历史了解了文化。

    而且活动效果非常地好,几支广告的播放量简直可以算是“惊人”了,也有大批人因为广告去民俗街学习技艺,曹木青的论文里面这些数据非常丰富。

    “仔细想想确实合适。”张斩也不胡乱谦虚,她笑道,“那就送去吧。万一呢?”

    Ronald说:“嗯。万一呢?说起来,那玩意儿我也想拿。我这辈子也就当年入围过一次幼狮,但没得奖。当时正好卡在30的‘幼狮’门槛,哈哈哈哈。说起来还是遗憾的,毕竟当年就差了一点。可能因为这个遗憾吧,我一直还在干这个,总归是想有点成绩吧,给几十年画个完满的句号。我也说不好。”

    “……嗯。”

    张斩知道,Ronald真正想去做的,是电影。

    也许真的因为还有一些遗憾,Ronald才至今无法抛下广告行业。

    成功后再隐退江湖,与成功前就转了行当,感觉确实是不一样的吧。

    想了一下张斩又问:“这次咱们东星中国一共打算报多少件?”

    Ronald思索片刻:“北京上海两个office加在一起好像还是十来件吧?去年也是十来件。”

    张斩:“……嗯。”

    跟想象中差不多吧。

    东星并非最大的4A公司,最大那家每年都送二三十个甚至更多,JET等每年也送20个左右,东星则每年送十来个,整个大陆每年报送加在一起是几百个。

    这几年都是300多,但之前还有600多甚至900多的时候,虽然那得奖率其实也就1%。

    张斩又问Ronald:“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吗?”

    Ronald回答:“薛秘书会填那个表的。咱们公司统一申报,需要什么秘书那边会让咱们发给她的。”

    张斩说:“好。”

    在这次的聊天当中,张斩总觉得,Ronald又是在强颜欢笑。

    他的笑容是淡淡的,且敷衍的。

    “该不会……”张斩想,“抑郁症又变重了吧。”

    与Ronald近年来每一次入院之前那个状态非常相像。

    张斩有一点儿担忧大RA。

    他……又开始难以克制抑郁了吗?

    …………

    对于后续申报奖项,张斩也没管那么多。

    华想又有大的项目,张斩一直在出差。

    华想最新那款手机今年销量非常亮眼,尤其是在女性群体里。

    它大大地改变了女性群体对华想“设计太丑”的印象,连海外的销量都被拉上去了20%左右。

    张斩那个“笑,就现在”系列广告也很震撼。

    各大商场里,一走进大门,消费者便能看见从天井里垂下来的大尺寸竖幅广告,一个一个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长相、不同身材的女性说:“笑,就现在。”

    有高考生、有科研人、有艺术家、有网约车司机、有工地钢筋工……她们或者在用手机聊着天儿、或者在购着物、或者在打游戏、或者在看电影、或者在拍照片……她们全都笑容灿烂,手机也是精致漂亮。

    许多人看到后都去专卖店看了实物。

    因此最近,华想正在扩大营销的规模。

    张斩不仅要在国内出差,同时还要在国外出差。

    本来有些地方是Ronald应该去的地方,可张斩之前的感觉是正确的,Ronald的抑郁变严重了,他又开始钻牛角尖。

    这个时候他想坚持,于是一直勉强自己每天都来办公室,可“健康”是勉强不了的,他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抑郁情绪,连行动都困难起来,从办公区去会议室那一段路都要走好久。于是,终于,再一次地,Ronald请了长假,去住院了。

    每个人都有个疑惑:他们这组会怎么样?

    好死不死,正好在这个当口上,Kate又说八月末她可能会辞掉工作去读硕士!

    Kate偷偷地申了几个

    美国学校的Master项目,如此4月15马上就到,她已经收到好几个offer了。

    因为可能辞到工作了,Kate自然也懒懒散散的。

    于是张斩忙死了。

    她带人四处工作出差,做活动、搞营销、堪景、拍片、调研市场……组里头的其他同事留在北京做别的活,包括Kate以及欧阳琴。

    她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时而问问组里工作,时而问问Ronald的情况。

    …………

    这天张斩终于喘息了下,回到北京。

    “张斩,”欧阳琴把张斩拉到没什么人的吸烟室,说,“Kate最近不大对劲。”

    “嗯?”张斩略略抬起眼睛,“Kate?怎么了?她不是要辞职了吗?”

    “应该是要辞职了吧。”欧阳琴道,“可我昨天跟实习生聊天儿时听说了个事……”

    张斩问:“什么事?”

    欧阳琴担忧地看着张斩,道:“这一阵子,在东星的分享会上,比如中午的分享会,再比如其他的分享会,Kate说——”

    张斩问:“说什么?”

    东星公司每天中午会举办个分享活动,发三明治,今天这个组讲这个case明天那个组讲那个case,不管是成功了的还是失败了的都可以讲。不过张斩并不知道kate竟然拿“民俗街”去分享了。

    “在分享会上,Kate说,”欧阳琴想委婉地说,但发现其实无论如何委婉不了,便直接讲出来了,“‘民俗街’的那个创意是她最早提出来的。”

    “???”张斩问,“什么鬼???当然是我一早提出来的。”

    “对呀。”欧阳琴说,“但实习生去听过Kate之前中午的分享会,还真以为是Kate的。而且——”

    张斩问:“而且什么?”

    “似乎,”欧阳其实也不确定,“Kate可能觉得那次分享会成功得很,还跑去那边跟ECD(执行创意总监)说了一下,又在创意部的内部办了讲座,给其他组也讲了一下民俗街的这个case。我猜,她应该又是把功劳给她自己了吧。”

    在东星,执行创意总监比群总监又高了一级,在创意部的内部仅仅次于创意合伙人和首席创意官。

    “哈???”张斩说:“谢了欧阳。”

    欧阳依然担心张斩:“没事儿。重要的是你赶紧去调查下Kate在干什么。”

    “好的。”张斩答应欧阳琴,“我一定会的。”

    张斩略略琢磨了下,气极了。

    Kate竟然想抢她的,还趁自己在外面时搞了一堆讲座之类的!!!

    张斩心脏砰砰乱跳,她给她自己打了杯水,慢慢地喝下温水,慢慢地平复呼吸,也尽量平静心情。

    呼——

    天杀的。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张斩不过耽搁了下,执行创意总监ECD就晃晃悠悠转进来了。

    张斩回头:“Peter。”

    Peter说:“哟,Zoe。”

    他问:“Ronald怎么样了啊?”

    张斩摇摇头:“没消息呢。我们不想打扰他了,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未必想见到我们。”

    张斩觉得Ronald的抑郁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并不喜欢广告,他其实想做电影,因此张斩认为这个时候最好还是留他一个人。

    “哪有啊。”Peter拆了茶包:“他其实很关心你们。走之前还发了邮件呢,说你们都非常重视去戛纳的这次机会,又强调了好几个问题。去治疗前还想着你们。我相信Ronald不是为自己,肯定主要还是为你们。”

    “???”张斩问,“什么问题???”

    她突然间涌起来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在东星的最后一天,一大早上Ronald就把自己的邮箱密码交给了她以及Kate,让她们俩有事儿时可以登录他的邮箱,或者收发新邮件,或者搜索旧邮件。

    组里一共两名副总监,她负责文案,Kate负责设计。

    因此,也许,那封邮件根本就不是Ronald发给Peter的,而是Kate!

    Kate发完以后再删除邮件,她肯定是发现不了的。

    “啊,”Peter回忆了下,“忘记了哦。”

    张斩:“……嗯。”

    张斩带着强烈的不安回到座位,坐下来。

    “……”虽然不想打扰Ronald,张斩依然给Ronald发了微信,问他究竟给Peter发过邮件没。

    她发现之后放下手机,交叉着十指、抵着下巴。因为担心Ronald在治疗期并不可以看手机,她紧张极了。

    Ronald如果不回复她,就麻烦了。

    幸好治疗似乎并没那样严格。两小时后Ronald就回了张斩:【什么?什么邮件?给谁的?】

    是真的!!!

    心里骂了一串脏话,张斩拿着手机去找Peter。

    Peter看了会儿两个人的对话框,也迷惑了下:“可能是Ronald忘记了吧?我确实收到了啊?”

    “…………”张斩压下情绪,问,“您还能翻出来Ronald的那封邮件吗?”

    “我找找。”

    时间不长,两分钟后Peter就“啪”地点开一封电子邮件:“就这个啊。”

    张斩立即弯下腰,去读邮件。

    果然!!!

    她一眼就定位到了邮件里的几行字:在这封邮件里,“Ronald”着重在强调的一个问题,是排名。

    “Ronald”提醒道:Kate是创意的提供者,而张斩与其他人是一样的,是执行者。张斩在第二,欧阳在第三。

    张斩“嚯”地一下盯着Peter,问,“戛纳……报名已经截止了吗?”

    Peter奇怪道:“截止了啊。4月初就截止了。”

    在东星以及其他很多4A公司,报奖表格都是由秘书来填写的,信息则由执行创意总监提供。也就是说,在“民俗街”这个case上,提供信息给秘书的是Peter。

    通常,秘书在提交前,参与过该项目的创意、策略、客户的头儿会一块儿再过上一遍,修改一下作品介绍之类的。

    可问题是,经过那些分享会,Peter本来就认为创意是由Kate想出来的,现在“Ronald”在离开前还又一次强调了下,殚精竭虑的,Peter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至于那个“过上一遍”,Ronald不在,她也不在,那很可能是Kate亲自去“过”的。

    张斩眼睛盯着Peter:“所以最后,报奖人的那个位置,第一名是Kate???”按照惯例,“报奖人”的第一位是创意的提供者。

    Peter好像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说:“……怎么了吗?”

    “…………”张斩怒极了,反而笑出来,“Peter,我可以把我们组人叫到这里问些事情吗?”

    Peter说:“啊,你叫。”

    Peter心里也毛毛的:出问题了吗?

    几分钟后全组的人就一块儿过来了,面面相觑的。

    张斩死死盯着Kate,问:“你干什么冒充Ronald发邮件给Peter,说民俗街的创意是你最先提出来的,让Peter在报奖时把你名字写第一位?”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一瞬间,整个空间都鸦雀无声。

    第52章 民俗街(五)【二更】指着Kate骂……

    大家显然都听见了她们两人的对话。

    众人全部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欧阳琴也终于明白Kate究竟在搞什么鬼,死死盯着Kate。

    她丧过夫,曾经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可这一年多以来又照顾小孩,又负责“红丸”,又依然会照顾一下她亡夫的爸爸妈妈,现在身上总带着一种母狮一般的独特气质。此时眼睛锁着Kate,被锁住的人竟然有种要被食肉啖血的感觉。

    张斩说:“第一个人是提供了创意的人,这难道不是通行的填写规则吗?你不

    知道?”

    Kate慌了。

    张斩当然闹起来了。

    她直接指着Kate骂:“你敢冒充Ronald发邮件给Peter?Ronald离开之前把密码都交给你,是信任你!你就用他邮箱干这恶心事?还有,你在公司里和部门里拿这个case做分享,说创意都是你的,要不要脸啊?你提出什么了?”

    张斩又继续骂:“还有之前去参加比稿,如果是你Kate去做提案,你都先把我创意的那几页删干净了,就留你自己的,比一次失败一次,你当我真不知道?”

    东星是外企,办公室是开放式的,张斩在Peter这骂Kate,周围方圆几十米都能听见,还很清楚,覆盖半个创意部了。

    周围的人装作工作,实则竖着耳朵,远一点的则悄悄地探出脑袋,看实况。

    他们还在各种群里汇报战况:

    【东星居然有这种事!】

    “……我?”Kate立即嘴硬否则,“我没有啊!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她其实也慌起来了。

    “你没有?”张斩指指桌上的手机,“Ronald已经回过我了,他从没发过邮件!你要我现在叫来几个听过‘分享’的目击者吗,啊?让大家都描述一下你当时的演讲内容?用不用?至于当时的真实情况,Ronald,还有组里的其他同事,谁不知道?用我现在打给Ronald,问问他创意是谁的吗???”

    Kate说:“我——我——”

    群总监Peggy也过来了,她的眼神盯着Kate:“Kate,说实话。怎么回事?”

    “我,”Kate回答她,“我真的也不知道啊!我也很懵!”

    张斩继续骂:“你可能是没有想到我现在就发现这事了吧?你以为肯定能到一切落定后才爆出来吧?那个时候,如果我没去问Peter,那这口锅就是Peter的,他排错顺序、给错信息了。万一我真去问Peter了,Ronlad也没回到东星还可以出来作证,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你之后带着奖项跑去美国,对吧?等到美国了,谁知道你啊?念完书就能凭着奖进去4A的总部了,对吧?”

    “你,”Kate委屈道,“张斩,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Peter也没见过这个阵仗,看看张斩,再看看Kate,似乎也措手不及了。

    所有人都望着这边。

    大家心里都有判断。

    应该、大概,就是Kate了。

    Kate跺跺脚,嘴继续硬:“我……我真不知道!可能Ronald是忘记了吧?!我听说啊,治抑郁的那些药物都有很强的副作用,会导致病人的记忆力减退啊、注意力涣散啊,什么什么的!Ronald好像还蛮严重的,可能药量给得大了!”

    张斩顿时冷笑一声:“我会向HR汇报这事请HR调查一下的。调监控,看Ronald那时在哪里。或者请IT部门查查那信是从谁的工作电脑发出去的。容易得很。”

    “……”Kate当然要挺住这波,道,“好啊!查啊!反正我是被冤枉的!”

    “另外,”张斩望向Peter,“Peter,能请薛秘书来一下吗?”

    Peter这才回过神:“嗯?”

    张斩说:“我接受不了这个顺序。请薛秘书写一封信更正一下排名顺序吧。里面就说,我们之前没太注意,刚刚发现这个问题。请组委会修改一下。”

    “……”Peter不敢作什么主,抄起电话,把薛秘书叫过来了。

    薛秘书听完这事后,明显大脑也宕机了。

    张斩问她:“可以吗?官网上有联系方式。虽然已经过截止日了,但这个信息应该还是可以稍微修改一下的。”

    “啊……”秘书脸上露出难色,这显得东星怪怪的,会给组委会留下一种“这一群人在搞什么”的印象,但薛秘书还是答应了,“好的吧。我问问吴总。”

    吴总自然就是吴丽芬,东星公司大中华区的总裁。

    张斩说:“谢谢。”

    张斩已经完全猜出这件事的全部因果了。

    在东星的“分享会”上,Kate将“民俗街”作为案例给东星人开过讲座。

    在那一次的讲座上,Kate话里话外将民俗街主要功劳揽给自己了。

    她如何调查市场、她如何想到创意、她如何钻研历史……

    而后Kate又把自己的演讲材料发给Peter,说分享会成功极了,想在创意部也做个演讲,Peter看了PPT后也同意了。

    为工作,Ronald离职那天交了密码给她们,可Kate却是给Peter发了一封假邮件,强调了下姓名排序,她把她自己列在第一,把张斩列在第二,把欧阳琴列在第三,而后是其他人。

    两件事情互相佐证,Peter完全不曾怀疑过。

    而最后的“过一遍”环节,创意部是Kate自己去参加的,因为Ronald不在,张斩也不在,而群总监没那么了解这个案子。

    至于策略部与客户部的两位leader,其实也不非常清楚这创意的诞生过程。他们当然一块儿想过创意,一块儿聊过案子,但他们谁都确定不了在创意部的内部Kate是不是启发过张斩什么,自然不好胡乱发言。

    …………

    最后吴丽芬同意秘书给组委会发邮件了。

    即使显得东星怪怪的。

    然而张斩疲累极了,简直像被扒了层皮。

    “那个,”薛秘书已经害怕他们了,然而还是必须要说,“别忘记了哈,你们需要准备casevideo的。向评委们阐述Campaign。截止日是下月11号。”

    “对。我记得。”张斩又站起身子,“那个,另外,我这几天跟两年前拿过奖的一个团队聊了一下。他们都说中国公司创意很好,但展示很烂,做不好package,摸不透人家评委想看什么想听什么,在这方面总吃哑巴亏。其实就是文化不通。他们当时花了大约15万美元请了纽约一家公司给他们组做package,最后效果果然很好,评委们都被说服了。美国那边有专门的服务公司,用来冲奖的,他们很懂这些东西,能把package给准备得非常非常能打动人。我朋友曹木青的论文里面有些数据,都是经过了调研的,包装一下会很漂亮。”

    “啊……”薛秘书说,“我再问问吴总意思。”

    …………

    而这一次,吴丽芬并不同意。

    对于报奖,每个奖都必须要做一个专门的casevideo。不同奖有不同侧重,比如有的奖项侧重“创新”,有的奖项侧重“社交”,一个casevideo拿去申报全部奖项是不可能的,那样只会一无所获。既然每个奖都需要做个有针对性的包装计划,费用当然就要上去了。

    按照东星给“民俗街”报的奖项算下来,加在一起差不多12万美元。

    12万美元,80多万人民币,只是请纽约的专业团队给这案例做package,吴丽芬认为:不值当。

    吴丽芬说:“现在公司非常困难。我们正在努力维持。光是做到不裁一个人、不降一分薪,东星就已经倾其所有了。全球经济困难,广告行业更困难。客户没钱,其他渠道也在挤压传统广告的空间,我们没有任何能力把80多万花在这里。奖项这些虚无缥缈的,就随便吧。很可能是一场空啊。而且就算是侥幸拿了奖项,现在客户也不在乎了,拿奖的作品跟跑量的作品,区别太大了。”

    吴丽芬还说:“另外啊,如果今年给民俗街请纽约的设计团队,那其他组呢?也请纽约的设计团队吗?东

    星一共交了10件。明年呢?后年呢?搞不起啊。”

    可话虽然天衣无缝,张斩却还略略怀疑:是不是,因为之前换过名字,显得这组怪怪的,吴丽芬对“民俗街”才开始失去信心了呢?

    艺术行业最讨厌俗气、最讨厌名利了,他们这种发去邮件改创意者的,是太奇怪了。

    东星此前明明那样支持他们报名奖项。

    可……走到这步,就放弃掉吗?

    这不仅仅是东星全组参与进来的项目,同时还是4105寝全体参与进来的项目——项目款项是兴民的,项目创意是东星的,部分执行是闪闪的,数据监测是曹木青的。

    她好想这项目被全世界瞧见、在全世界闪耀。

    还是……孤注一掷呢?

    下次机会也不知道需要等待多少年。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机会”,多重要的一个词儿啊,多少人一辈子都在等待一个机会,又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来那个机会。

    要不要,拼尽一切、做到最好?

    张斩点开自己微信,盯着“星标好友”。

    Adam……吗?

    钱,Adam肯定是有的。

    他是宾珞的执行总监,而且还是个外籍,张斩知道他们外籍的工资要高出一截,很无奈,然而是事实。

    不,不行。

    不能是Adam。

    张斩划过他的名字。

    不能问他。

    也许是有心电感应,恰恰就在这个时候,Adam竟然来音频电话了。

    张斩甩甩头发,接起来:“喂?Adam?”

    “喂。”Adam的声音异常温柔,他说,“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这边有一个事情想跟Zoe你商量一下。”

    “……抱歉Adam,”张斩却是拒绝了他,“我今天晚上应该没空,我现在也有一些东西必须处理掉。你那边是什么事儿?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Adam沉默几秒,语气依然异常温柔:“Zoe,我知道这对于你是有一些过于突然了。但……我刚刚接到通知,我年后会调回德国,并且还会升成VP,负责宾珞几款车型在全球的市场战略。我想问,你……愿意跟我去德国吗?”

    去德国?

    张斩果然愣住了。

    几秒之后张斩回答他:“Adam,我确实要处理一些别的事情,我们两个晚一点儿再一起商量这个,好吗?我现在真的没时间。”

    Adam沉默了下,但还是温和地道:“好,Zoe,我等你的电话。”

    “别等。”想了片刻,张斩又继续说道,“我这两天可能没什么精力想这件事或聊这件事。这个周末吧,我们聊聊。来得及吗?”

    Adam说:“好。可以。这个周末。”

    “嗯。”张斩说,“那你给我一个周末的时间和地点。”

    Adam又说:“好。”

    “Adam,”张斩又说,“你先不要考虑我了。如果你想去,你就去。我还没有想这件事,但我刚才的第一直觉是我大概会留在这,我的直觉一向没错。”

    Adam又沉默了下,说:“好。”

    “嗯。”张斩说,“那,拜拜。”

    “Bye。”

    放下电话,张斩眼睛放空了些,盯着墙壁望了几秒。

    可仅仅在几秒钟后她就不再想Adam了,张斩再次点开微信并迅速地找到“霍婷”,一行文字打过去,问:【霍婷,你手头有多少现金?】

    几分钟后霍婷那边回了张斩一个截图,说:【我才刚刚当上副总金融业就降薪了,但我平时还挺能攒的,我现在有80万左右吧。怎么了?】

    她毕竟已经在金融业这么多年了。

    “……”张斩问霍婷,【我能借40万吗?可能需要3年左右才能还请。】

    她其实并不紧张。

    她所紧张的是她自己是否真的要踏出去,而不是霍婷是否会拒绝她。

    果然,似乎仅仅过了几秒,霍婷便说:【好啊。给我卡号。】

    第53章 民俗街(六)【一更】“杨清河,我们……

    曹木青最近同样不顺。

    马上就要评副高了,她真不想等下一次。

    副高名额是有限的,如果今年新传学院占上一个,明年应该就分不着了,后年可能都说不好。

    等的话,要等多久呢?

    何况这几年来,评副教授的门槛儿一次次地升上去,隔几天就多出一样,最早只要求论文,后来又要求专著,后来又要求课题,后来又要求奖项,去年甚至加了一条“宣传、发扬传统文化”……谁知道下次又要加什么。

    何况她不甘心啊。

    翁虹明明就不如她,但却莫名地,一会儿多出几篇“中央部委采用了的研究报告与工作方案”,报告盖着大红章,一会儿又加入那个“与**进行合作、给**提供数据”的项目,项目写着她的名字——项目明明是曹木青辛辛苦苦拉过来的,可系主任吴新刚却叫曹木青交出对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说要亲自对接他们,而再后来,曹木青就被架空了,翁虹还又加入项目。

    因为不甘心,于是赶在职称评定之前曹木青又发了两篇专业论文,质量不错,都是对“民俗街”传播模式的分析。

    多亏霍婷、张斩与毕姗姗,这个案例给曹木青的申请增加了筹码。

    她本稍稍松了口气,可谁知道,翁虹再次祭出大招——“中央部委采用了的研究报告与工作方案”!

    又几个报告,盖着大红章。

    同时,翁虹还在她经常发论文的期刊上又出了一篇,曹木青读了一下,再次认为对方水平好差。

    写得好像费劲极了。

    可这世界就是如此。

    借着几个“xx青年”“xx学者”“xx人才”的头衔,翁虹还又拿到一个给青年的国家级的课题项目。

    这些头衔、这些光环曹木青却很难戴上——她不认识那些大佬,那些大佬也不认识她。评选这些的时候,有些时候“认识大佬”是决定性的。

    曹木青想:难道真的评不上了吗?

    没人脉——不管是学界的还是政府的,就只能是这样了吗?

    难道要等几年后吗?

    这一次有翁虹和吴新刚,下一次又可能有张虹、王虹、李新刚、赵新刚。

    饭桌上,曹木青想跟杨清河倾诉痛苦,可杨清河却打断了他:“我不想听!别把负能量传播给我。”

    “……”曹木青又看向了他。

    半晌后她说:“我这几年,不也就说这一次吗?你一定要不耐烦吗?”

    “……”杨清河说,“我前阵子升职失败,也没把负能量传播给你啊?!我抱怨过吗?我一直就是我自己消化的啊!”

    曹木青长长叹气,说:“你想说,这件事上你没双标,这样很好。可是——”

    她抬起眼睛:“这样的话,要‘家人’做什么呢?”

    杨清河吃着菜,不说话了。

    曹木青不想闹僵,又转移话题:“不然,换个心情吧,放个电影?”

    “嗯,好。”杨清河道,“放个电影吧。或者我们放个那种电影讲解?你最近不忙吗?”

    曹木青说:“也行。”

    于是杨清河登了一个“xxx讲电影”的号。

    一边吃着,一边看着。

    他们两个都喜欢电影,最早也是因为电影走在一起的,不过她喜欢文艺的,杨清河喜欢的则暴力许多。

    他点开网站排在前面的一个讲解视频,发现博主是个女的,本能地关上,又点开一个,这一回是男博主了,杨清河手便离开电脑,博主声音缓缓出现:

    “男人生活得非常痛苦。他的母亲老年痴呆,根本不能照顾自己,吃东西要喂,上厕所要带。孩子又很顽皮,在学校里抢低年级小朋友的零花钱,学校校长想劝退他……男人每天下班后都因为想要逃避现实而在大街上游荡到深夜……”

    画面上是来回切换的蒙太奇。一边是男人在大街上孤

    孤单单的身影,一边是女人在家庭里忙忙碌碌的身影。

    杨清河共情道:“哎,这个男人好惨啊。”

    “……”曹木青冷冷地应:“他的老婆更惨。男人的妈男人不管。男人的娃,男人也不管。躲到外面就惨到极点了?”

    杨清河又不吱声了。

    曹木青默默地想:现在,他们好像是全面的性格不合,三观也不合。

    体现在方方面面、点点滴滴。

    而后又看排第二的那条视频。

    同样在讲中年夫妻。

    不过这次镜头主要汇集在了中产家庭上。

    是一部法国电影,男人是工程师,女人则是个主妇,但孩子们的大学学费依然让他们家捉襟见肘。

    “嗨,”杨清河又共情道,“假离婚啊。他老婆是全职主妇,没工作。财产划在男人名下,孩子们给他老婆,两个孩子就能申请学校里的助学贷款了,真傻。”

    “……”曹木青又看向他,“这怎么行?”

    杨清河奇道:“哪里不行?法国肯定是可以的,一年可以省好几万呢。”

    曹木青说:“让全职的老婆冒这风险吗?你太扯了。老婆不是随时牺牲的。这种情况,我认为女人最好还是找找工作,试试看。”

    杨清河挑挑眉:“她看起来能力不行的样子。”

    “……”曹木青说,“电影里并没有说。”

    她想起来以前好像也有过一些类似对话。

    杨清河的远房亲戚在广东那边开了公司,亲戚老婆便辞掉工作在公司里管财务,即使她之前有博士学位。可十几年后,杨清河的所有亲戚都说那老婆“在享福”,肯定工作能力是不行的,幸好能在家里做点事情。当时曹木青就觉得怪怪的,明明是在被老公占便宜,却被说“占老公的便宜”,一切好像颠倒过来了。

    电影解说继续共情,说:“三个孩子,压力全在男人身上……”

    “嗐,”杨清河说,“主要是有两个儿子。”

    “???”曹木青说,“你在开玩笑吗?这甚至是法国电影。”

    杨清河说:“没办法啊。否则女的嫌男的穷。”

    “滑稽。”曹木青说,“抢了姐妹的财产,再把这口锅甩给媳妇。永远清清白白。”

    吃完饭,杨清河抹了桌子,洗好了碗。

    进厨房时杨清河提起右腿迈过一张废纸的角。

    曹木青又感到神奇。

    那片垃圾在那地方已经至少两个星期了,她故意没捡。杨清河的体内好像有着某种程序代码——每天做完固定家务,他就会是一个好丈夫,曹木青就没有能说他的。

    可曹木青希望对方能真心地热爱这家。

    他们两个分配好了一半一半的家务量,是事实上,“隐形家务”也是存在的啊。

    已经知道杨清河是绝对不会“看”到它的,曹木青叹了口气,捡起那纸丢掉了,她又去拆她的快递,想连着盒子一块儿按照“纸张”去丢弃。

    快递盒里是护肤品。

    在前几天的促销活动上曹木青买了一点。

    杨清河也看了一眼,说:“这个牌子好像很贵。”

    “嗯。”曹木青回答他,“挺贵的。不过我也30多岁了,工作又总熬夜,该保养了。”

    杨清河问:“多少钱啊?”

    曹木青说:“1600。”

    杨清河震惊道:“你也太奢侈了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曹木青:“……”

    可杨清河并未察觉今晚气氛有些微妙,觉得终于吃完饭了,该休息了,也该爽爽了,坐在沙发上刷微信群。

    他好像加了一些大V军事博士的粉丝群,每天都会刷一下。

    刷了几秒杨清河有些兴奋地问曹木青:“喂,你知道xxx吗?有个**被封杀了!”

    “问我这个干什么。”拿着纸盒,曹木青木然地道,“你是认为我是她粉丝?你来示威的?”

    杨清河又不说话了。

    扔了纸盒,曹木青掏出手机略略地查了一下:“她也只是骂了一通企业不招女生而已。言辞好像激烈了点,但那不是一个事实吗?”

    “什么啊?”杨清河反对道:“已经非常优待了吧?我们公司那些女的,天天也不好好工作,净发小红书晒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性别,这样也能进大厂啊?”

    曹木青说:“杨清河,你不要造人家谣了。”

    “谁造谣了?”杨清河则反唇相讥,“那天小红书上一个女的晒公司的咖啡厅时露出工号,被投诉给公司HR了。总上班时间发小红书。”

    曹木青感到实在非常非常难以理解:“究竟谁在投诉这个?”

    “她自己不好好工作啊。”杨清河说,“天天在小红书晒。”

    “……”曹木青现在跟杨清河杠起来了,她打开软件查了一下“露出工号被举报”,竟然找到那个博主了,她细细翻,而后举起手机给杨清河,“过去的一个月里一共发了三篇东西,每篇只有一两行字。难道你就忙到了三篇贴都发不了吗?你有时候也上班时间发B站link给我啊,怎么你就好好工作了,她就没好好工作?还有,那些个男性论坛上,那么多的男性员工把工资单都晒出来了,吹嘘自己,怎么就不举报他们呢?为什么女性员工发咖啡厅就饶恕不了,就要被举报?真的是有正义感吗?还是想把女人逼回家呢?现在但凡有个女人出一点头,就一群人想要把她拉下来,简直都疯了。”

    杨清河说:“那肯定不会因为这个举报她啊,肯定还有别的证据才举报她的!”

    “什么证据呢?”

    杨清河说:“那我不知道。”

    “另外,”曹木青又冷静地道,“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没好好工作,那也是她个人的问题吧,你为什么上升全体,说不应该招女性呢?难道没有懒男人吗?怎么就不升上全体,说不应该招男的呢?另外,为什么男人不好好工作就是对抗资本的英雄,女人不好好工作,你们就又义愤起来了?”

    杨清河道:“我可没说。你别冤枉我。你现在戾气好重。”

    曹木青:“???”

    杨清河又道:“我觉得你现在就是在网上看到什么,就安给我、迁怒我。又不是我举报的,你骂我干什么。”

    曹木青还想说什么,她妈妈却来电话了。

    曹木青走出书房接起来:“喂?妈妈。”

    “木青啊,”她妈妈的语气里面染着伤感,“你姥姥家那套房子卖出去了。”

    曹木青说:“啊。”

    曹木青知道姥姥去世之后留下来了一套房子,在杭州最好的地段,四室一厅的大房子。之前一直在出租,但这两年的房地产不太景气,房价在掉,于是去年,妈妈和舅舅两个人商量了下,把那房子挂出去了。

    然而房子确实不大好卖,挂了一年都没消息。

    没想到现在竟然突然卖出去了。

    一点征兆都没有。

    “卖了600万。”妈妈好像有些伤感,“姥姥姥爷住一辈子的房子,就这样,是别人的了。妈妈、舅舅去不了了。”

    “妈,”曹木青说,“姥姥活了99岁,那个房子是有福气的,卖给别人、传递福气,也算是一桩好事情啊。”

    妈妈说:“嗯,也对。房子不能长期空置,否则房子会坏掉的。但妈妈、舅舅谁都不在杭州,不管是租出去还是闲置着,都麻烦。其实早就该卖掉了。”

    曹木青继续安慰:“对啊,以后也没麻烦事了。”

    “哎。”

    挂断电话杨清河跟出来,问:“怎么了?”

    “没事。”曹木青说,“我姥姥的那套房子卖出去了。”

    杨清河也知道这事,问:“卖了多少?”

    “扣完税600万。”曹木青说,“我妈我舅各拿了一半。”

    “啊,”杨清河无意识地顺嘴说,“那等你爸妈死了之后,300万不就是你的了?”

    听到这话,一股寒意顺着曹木青的背脊爬上来,像一条蛇。

    她僵硬地扭转脖子,问:“杨清河,你在希望他们死吗?”

    “当然不是了!”杨清河急忙否定,“300万而已,我至于吗?!我几年就挣出来了!”

    这也许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此刻,在此地,曹木青感觉自己作为女人“是个工具”“是个物品”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在这一段婚姻当中,她不是人。

    她可以是金钱、可以是阴-道、可以是子-宫、可以是扫地机、拖地机、洗衣机、炒菜机……唯独不是人。

    有的时候,杨清河的理性以及教育好像会提醒他“你的妻子是一个人”,但在这样或者那样深层次的潜意识里,她不是人。

    至少,不是跟他一样的人。

    而她即使是工具人,在杨清河的思维中,他,作为男人,肯定还是吃亏那方,她作为女人,则肯定是在占便宜。

    曹木青想起上周,她在上网时随手划到一个问题:【按重要性给金钱、自由、生命、爱这四样东西排序。】

    一开始,曹木青本能般地将“生命”排在第一,而后是“自由”,而后是“爱”,最后是“金钱”。

    可略略地思索一下后,曹木青又把第一、第二换了个位置,变成第一是自由,第二是生命,第三是爱,最后依然是金钱。

    排完之后她一瞬间感到悲哀——在她心里自由明明高于生命,然而她已经在婚姻的困境中过了数年。

    现在,终于,曹木青将那句话说出了口:“杨清河,我们离婚吧。”

    曹木青以为对方其实早就感觉到了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有“离婚”这件想法,可事实上杨清河却一脸震惊,好像完全不敢相信,他问:“离婚?你要跟我离婚???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第54章 民俗街(七)【二更】“我要开始新生……

    听到这句“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曹木青真想笑出声。

    她都痛苦这么久了,结果,在杨清河的眼睛里,他们竟是“好好的”,是她自己想不开。

    杨清河劝道:“宝,你不要闹了。”

    曹木青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她终究是善良的,也是冷静的,于是她平静地对杨清河说:“杨清河,真的,我们两个并不合适。”

    可杨清河却好像是更加震惊也更加不解了,他问:“我们哪里并不合适了?我们两个非常合适啊!”

    曹木青摇摇头,问:“你难道没发现过吗?我们两个,三观、个性、爱好、习惯,全都不同。说不到一起去,也玩不到一起去。”

    杨清河质疑:“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夫妻就是要磨合啊。”

    可曹木青简直想笑:“这些当然非常重要。”

    她甚至是有些恍惚。

    确实,当年,父母、社会全部都在告诉她,这些不重要。

    她也真的相信过。

    她那时候同样以为:一个男人有好工作、有好收入,肯上进,又老实,不出轨、不聊骚,就可以结婚了,就“值得托付”。

    她还记得,结婚之前她曾经看过一个“搞笑新闻”——一对美国夫妻因为政见不合,一个支持总统候选人A,一个支持总统候选人B,就离婚了。

    她当时感觉好神奇啊,这都能是离婚理由吗,也太儿戏了。她当时还和杨清河一块儿笑过这个奇葩新闻。

    可她现在才意识到:若两个人连基本的世界观都不一致,就不应该在一起。而且,在第一次发现二人连世界观都不一致时,就该果断地分开。

    连朋友都做不了,却能做夫妻,这太讽刺了。

    她自己这几年的婚姻,太讽刺了。

    她最近细细想过很多:如果不是夫妻关系,她甚至根本就不会想跟杨清河聊天儿!跟杨清河聊天儿并不会有正向结果!

    这太恐怖了!

    她好奇怪,父母、社会、许多年前的她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认为:一致的三观、个性、习惯、爱好,是无所谓的呢?

    两个人能活下去、能养孩子,就可以结婚,这太恐怖了。

    “所以杨清河,”曹木青继续平静地说,“我已经不爱你了。而你也不爱我。”

    也许曾经,她被杨清河吸引过。对方聪明、优秀,上进、努力,带着一些木讷,也带着一点笨拙,她曾经是爱他的。

    可现在,她自己清楚,杨清河的整个人在她眼里都毫无魅力了。这也许是她内心深处在保护自己——杨清河是这样的一个人啊,看不起她,她怎么能爱他?那不是过于下贱、过于悲凉了吗?

    甚至,拿掉滤镜后,她也开始可以看到杨清河的深层特点。比如,她最开始喜欢着的“性格内敛”“少言寡语”,归根结底,是杨清河缺乏共情,开口容易得罪人,才渐渐地变成这样的。

    听了这话杨清河更加震惊了:“我当然爱你啊!我不爱你,我爱谁?”

    曹木青抬起眼睛看着他。

    夫妻多年,曹木青对杨清河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她也不恨他,甚至认为,杨清河有这些观念并不一定是他多坏。

    这个社会是一张网,这些观念密密匝匝。

    他可能曾经也是个好人,甚至现在,在传统的观念当中,他大概也算个好人。

    半晌之后曹木青又张开了口,语气悲凉:“你爱你自己吧。”

    “……”杨清河受不了地“哎”了一声,他说,“不是的!我当然爱你啊。宝,你别这样。”

    “我知道。”曹木青说,“在很多男人的眼里,愿意跟我结婚,其实就是‘爱我’了。”

    杨清河不太明白:“……???”

    “在很多男人眼里,允许我生他的孩子,就是‘爱我’。但这个‘爱’范围很大。相亲10次,里面9个都可以爱,但——”曹木青终于还是掉下眼泪来,“我理解的‘爱’,不是这样的。”

    杨清河愣愣地看着她。

    “我理解的‘爱’,”她说,“是寂寞的等待之后、是辛苦地寻找以后,终于发现那个跟我自己在灵魂上共振的人。他看见了我的灵魂,我也看见了他的灵魂,喜欢、着迷,我们是同类,是伙伴,是一块儿探索天地的知己。而不是……在夜晚躺在一起时,只能看到对方挣了多少钱、干了多少活,或者胸脯是不是下垂了、大腿是不是长肉了。”

    杨清河张张口,还是愣愣的。

    好像认为她很幼稚。

    “杨清河,”曹木青快没力气了,她的眼泪又憋回去,“我以前以为你并不爱我,可我现在认为,你谁都不爱。你要备孕,但把要孩子当个任务,没有在真正的喜欢和期盼。你父母的每年生日都需要我先提醒你,你自己不会想到,也不做安排。你好朋友陷入困境时,你也拒绝伸出援手。”

    “我靠!”杨清河道,“他要借10万块治他妈妈!如果你的朋友,张斩什么的,要借10万,你会借她吗?”

    “我会。”曹木青说,“我会跟我丈夫商量一下,但我一定想借给她。”

    “……好吧。”杨清河懊丧地说,“你清高!你理想!我做不到,我佩服你!”

    “……对不起,我可能说重了。”曹木青道,“你也没有去害别人。我们不是夫妻的话,我并不会介意什么。但,还是那句话,既然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就不要强行地捆绑彼此了。”

    “杨清河,”几秒之后曹木青又说,“提出离婚,我其实是深思熟虑的。我很惊讶你一直没感觉到我内心的斗争。我今天说出口,背后其实是一次次的‘堪堪就要说出口’。”

    “感觉到了,”杨清河说,“但我以为——”

    “以为我只是闹情绪,”曹木青替杨清河补充完了,“闹情绪、不理性,过去了就好了,对吗?”

    杨清河又不作声了。

    “杨清河,”终于,曹木青的眼泪还是像开了闸,扑簌扑簌掉下来,“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们放过彼此吧。”

    “……”杨清河像依然不信,觉得事情还能挽回,还想说

    什么,可曹木青是真的冷静,她指指对方的手机,说,“我们现在把所有APP的财产都截一张图发给对方,防止对方转移财产。这样也不用走法院了。”

    杨清河:“???”

    走到这步——查看资产,已经太像认真的了,杨清河更懵了。

    “我‘好女人’会当到底。”曹木青自嘲地笑笑,“如果你想要这房子,但给不了我等于一半房屋价值的现金,我们可以写个协议,你慢慢给,我不急用,我也不会要利息。我不想逼你什么,我也不想撕起来,我们就平静、体面、友好地分开吧。”

    杨清河说:“你——”

    曹木青却已经打开自己银行的APP,一项一项说给对方听:“我这一共两个账户,招行余额是……工行余额是……我这还有股票账户,目前余额是……另外还有退休账户……”

    “……”被曹木青逼迫着,杨清河也只好打开他的几个银行账户,沉默极了。

    记完之后曹木青说:“这样,我明天就请个律师,拟上一份离婚协议。”

    “宝……!”杨清河跟在她的身后,依然不肯相信,“我错了,哎,我错了。老公就是不会说话、不懂表达,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一定改。”

    曹木青摇摇头,转过身子:“杨清河,没这么简单。你甚至都不太知道你自己要‘改’什么,对不对?”

    “……”

    曹木青说:“问题是根深蒂固的。”

    杨清河又跟上去,他以为曹木青今天晚上会住在这个家里,想上一晚应该也就想明白了,回归理性,却没想到曹木青竟然开始收拾行李。

    杨清河:“……宝?”

    他确实木讷,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就一直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说:“哎……”“哎!”“老婆……”“老公错了”“你别这样”“我一定改”。

    有几个瞬间,曹木青心软了。

    她想起来了他们过去开心时的那段时光。

    他们也曾开心过的。

    结婚之前,杨清河曾对她很好。每天早上杨清河设了闹钟打来电话叫醒她、每天晚上杨清河乘公交车过来找她……她遇上困难杨清河第一时间要转账……跟结婚后像两个人,尤其是在备孕以后的这两三年。

    但话已经说出口,他们无论如何回不去了。

    有些话不能说,一旦说了所有一切就都变质了。

    何况曹木青知道,提出离婚那个时候自己才是理性的,那个决定才是正确的,“舍不得他”的现在,自己才是感性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哎,”杨清河道,“至少,你今晚上住在家里吧。现在已经11点了,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啊。今晚上就住在这儿吧。哎。”

    “不了谢谢。”曹木青草草地收拾好了她的行李,“其他东西以后再拿。”

    她提起箱子走出大门,离杨清河好几步远,说:“女人如果提出离婚,当天晚上一定要走。好多女人丢过命的。”

    “我?!我怎么可能?!”杨清河睁大眼睛。

    “我知道你不会这样,你没有多坏。”曹木青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财产、安全,当天晚上就要处理,一分钟都不能拖延的。”

    杨清河:“……”

    “杨清河,”曹木青悲凉地道,“人人都知道我本来就是个严谨、缜密的人,只有你经常说我‘情绪化’‘无理取闹’。我根本不是。你粗暴地认为女人是这样的,我也一定是这样的。”

    杨清河说不出话。

    “你从来不想了解我。我去寻找新的未来了,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别的。你也开始新的未来吧。”

    说完曹木青便扭过头,进了电梯。

    电梯大门合起来,“家”消失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又掉下来。

    毕竟七年的婚姻。

    但她并不会否定过去。

    杨清河给过她快乐,这段婚姻也教会她很多,让她内心成长许多、也成熟许多,她喜欢自己的成长与成熟。

    只是到今天,是分开的时候了。

    她的内心在成长,杨清河却在堕落。

    她也曾经告诉自己:也许,忍过七年,熟悉了、习惯了,就能过完一辈子了。

    然而还是不行。

    她不能像这样过一辈子。

    毕姗姗与张斩等人对于“爱”的坚定态度,不敷衍、不妥协,也给了她很大的勇气。

    既然她们都可以,她怎么就不可以呢?

    比起以前虚假的“爱”,现在,她多了一个真真正正爱她的人——她自己,不是吗?

    她看着电梯里的倒影,放下箱子,抹掉眼泪,强迫自己笑起来。

    她的笑容映在电梯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漂亮。

    “很好。”曹木青想:“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第55章 度假村(一)【一更】3亿坏账。……

    霍婷他们西藏分行最近也是不大太平。

    某个支行理财业务居然弄出飞单来了——理财经理给客户们介绍并非兴民银行发行以及代销的产品,而且那个产品还爆雷了!发行公司兑付逾期,兴民银行震怒非常。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西藏分行又搞出来一笔很大的坏账!

    好几年前,在政府的背书之下,兴民银行西藏分行给某大型旅游项目贷了笔款,超过三亿。

    那家公司主要是做地产以及旅游业务的,曾经一度风生水起,却没想到疫情期间经营以及财务方面出了问题,后来又有决策失误,将账上的现金全都拿去打造“主题公园”了,可主题公园占地极大因此难免位置偏远,同时因为构想太大,打造公园花的时间过于长了,好不容易开园后许多技术都过时了,客流量远不如预期,现金进一步吃紧。

    与此同时各地房价突然下行,他们之前建的房子一夜之间卖不掉了!于是他们选择优先偿还某股东的委托贷款,至于兴民的这两亿,他们则是干脆地表示:

    “还不上了,爱咋咋地吧!”

    “你们银行把度假村拿走吧!”

    兴民银行西藏分行听到这话懵圈了,苦口婆心劝了好久,那家公司的负责人却干脆地摆起烂了。

    那边儿还不上了,旅游项目只能拍卖掉。

    法院程序已经走完。强制执行。

    分行行长反复强调:“这度假村要拍不掉,我们一整年都白干!”

    以及叹气:“现在多绝啊!有官方给背书的项目,照样变成坏账!”

    大家全都:“……”

    行长一直施加压力:“这度假村目前估价大概是在4.2亿左右。我们必须拍到七成以上,3亿才能收回来。”

    还鼓励大家:“这个资产并不糟糕。所有权是非常清晰的,只抵给过兴民银行,基本没有乱七八糟的问题,跟那些曾经抵给一大堆人的不一样。”

    然而大家都不看好。

    哪里不能做SPA?哪里不能打高尔夫?要跑来这里?

    度假村,历来都是离大城市、离富人们近一点才能赚到钱。

    这里太远了。

    还缺氧呢。来这地方度几天假大概不能放松身心,只能锻炼身心。

    西藏本身好像就跟“度假”“放松”格格不入。

    撑死了就旅一个游,赶赶行程看看景点。

    度什么假啊?

    兴民银行西藏分行紧张兮兮地准备良久,挂牌前夜分行行长甚至都没睡好觉。

    而结果呢?

    果然,流拍!

    无人问津。

    七折根本脱不了手。

    浏览量都上万了,却无一人出手。

    兴民银行西藏分行几周后又拍了一次,依然是流拍了。

    别说七折了,连六折都走不了。

    一时之间,整个行都愁云惨雾的。

    一下搞出三亿坏账,就如行长所说的那样,“一整年都白干了。”

    大家压力全都很大。

    在会议上,对公业务的副行长问:“拆成几份卖卖呗?这样可以几家合资。每次变卖20%的股权,这样?”

    法律规定流拍两次后要改成变卖。

    无人回应后他又问:“实在不行……就跟其他的几家银行学降价吧,五折卖、四折卖、三折两折卖,甚至一折卖,能收回一点就是一点。”

    自然又引发一轮所有人的长吁短叹。

    霍婷静静看着他们。

    她现在是行长助理,北京总行派到这边涨涨资历镀镀金的,年轻、漂亮,以前不在业务部门,一直只是一个秘书,自然也没什么人会指望霍婷想出方案。

    甚至说,这一阵子的霍婷已经超出他们预期了。

    “农牧贷”有AI的加持之后坏账率被大幅降低了,整体表现十分亮眼。于是最近,为弥补3亿坏账带来的直接损失,“农牧贷”也变成了兴民银行的重点。

    那AI公司在初创期,想要客户,想要业务,因为这样才能拿到融资,甚至被收购,并不在乎盈利与否,给兴民的设备价格接近于无,非常低廉。

    可霍婷作为漂亮女人依然还是不受重视的。每个人都本能地认为:她一定是靠她的脸才能当上部门副总的。

    不过霍婷已经不大憋屈了。

    她跟毕姗姗以及张斩学了一些乐观态度。

    跟看脸的人谈项目时就用这张脸,跟不看脸的人谈项目就不用这张脸,没什么的。

    被认为“推进了个农牧贷是霍婷她歪打正着了”“推进了个农牧贷是霍婷的能力极限了”,霍婷也不恼。

    她静静地看着众人在会议室讨论坏账。

    一会儿A说:“或者资产方面拆开变卖吧?酒店算一块儿,高尔夫球场算一块儿,后面花园算一块儿……”

    一会儿B抱怨起来:“当初根本就不该贷!什么‘海拔最高的度假村’啊,有病吧?!来度假啊还是来拉练啊?!”

    好些人赞同了他。

    看起来,“海拔最高的度假村”这个噱头,确实有病。

    最后众人自然并没讨论出来任何结果,先散会了。

    …………

    那个周末,霍婷请求度假村的运营经理陪着自己去了一趟要变卖的度假村。

    因为要拍卖掉,度假村还在勉强地运营着——如果荒了,就更不可能拍出去了。

    落地窗外,近景是片片花田、郁郁森林,远处则是绵绵山脉与皑皑白雪。

    酒店里头立着一颗2000年的古树,苍劲虬曲,上面挂满了洁白的哈达。在这个地方,这样古老的一棵树木,接受了那样久、那样近、那样多的阳光与雨雪,一定是有灵魂的吧。

    树干上面绕着些灯。

    运营经理说:“晚上这些灯会亮起来的。整棵树被映成黄的,哈达同样被映成黄的。喏,这个角度望过去,山腰上是好多帐篷,再远处,山脚下是万家灯火。”

    霍婷略微想象了下——夜晚的千年古树边,灯链缠绕,哈达垂落,山腰处是一排帐篷,再远处是城市霓虹,说:“很美。”

    高尔夫球场也特别美。

    标准的18洞、72杆。

    前9洞在一条河边,波光粼粼,风景如画,而打到后头,人会缓缓地走向雪山。人好像在渐渐地离开平静并走向险峰。

    沙坑障碍则是山坡上纯天然的裸-露岩石,它们被打造成沙坑障碍,壮丽而震撼。

    天那样蓝。

    因为海拔太高、空气稀薄、空气分子的阻力小,球能打到很远很远。

    度假村的运营经理说:“在这里啊,高尔夫的爱好者们应该能破自己的记录。”

    霍婷笑笑,看着她:“那不纯属是骗自己吗?”

    运营经理也笑了一下:“人就喜欢骗自己吧。”

    霍婷说:“也对。”

    这里的温泉非常特别。

    走过一片陡峭山路,到达山顶后,一片奇怪的地势便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这本来有一个瀑布,瀑布的水因为山势而被分成了好几十股,叮叮咚咚打在地上,把地面给砸出来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坑。

    后面去了别处,这些洞却涌出温泉。大的洞能进去两三人,小的洞只能容纳一人,有趣极了。

    既可以放松身心,又不需要挤在一起。

    度假村的运营经理说:“本来只有十二个洞的,我们又凿了一些。”

    霍婷点头:“好。这个真的非常特别。”

    离度假村2000米远处甚至还有一个溶洞,是同个公司开发的。

    里头也有溶洞温泉。洞内宽敞,钟乳石的造型各异、千姿百态,或者悬在洞顶,或者起于地面,有的如宝塔,有的像菩萨。置于洞内,还能听到溶洞里面叮叮当当的水流声。

    酒店弄了“盐浴SPA”,疗养、美体之类的,然而客流真的太少,霍婷现在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房间,一张张床摆在里面,美容师则百无聊赖。

    运营经理问:“要感受下吗?”

    “算了。今天是来工作的。”霍婷笑,“下一次吧。”

    高海拔的溶洞其实是非常地特别的。

    运营经理告诉霍婷,某些时刻溶洞洞口会缭绕晨雾,宛如仙境。

    她还说:“看见那边的瀑布了吗?这个地方太阳很大。有的时候那条瀑布撞击岩石,水花儿溅到四周,还会形成一道彩虹呢。”

    霍婷说:“嗯。”

    酒店还有花圃以及牧场。

    花圃中间是个高台,白色的、纯洁的,给新人们做结婚的,它一侧是绿色草地,另一侧是雪山山脉。周围的花是在别处都不可能见到的,比如大片的高山杜鹃。高山杜鹃铺满一片,好像粉雾,霍婷打开手机查了一下,花语是“爱意、思念”,这种地方盛开的花气质好像都坚强起来,看上去都比普通的婚礼花束坚定许多。

    而牧场里也全部都是其他地方并不会有的,它们喜欢高山,居于高山。

    神奇动物在哪里?神奇动物在这里。

    “其实真的是好地方——”霍婷叹道,“怎么不能放松身心呢?”

    “是啊。”运营经理也很遗憾,“酒店也有冥想课程、瑜伽课程,等等等等。我们还有尼泊尔的瑜伽老师和冥想老师呢。西藏这的瑜伽冥想和别处都是不一样的。”

    “嗯。”霍婷居然舍不得按照计划离开了,便对对方说,“你应该还有工作吧?我想自己再转一会儿,行吗?”

    运营经理犹豫了下,答应了:“好。那等会儿您想出去时就打个电话给我吧,我送送您。”

    霍婷说:“好的。”

    告别对方,又转了会儿,,霍婷终于下定决心,给毕姗姗打了一个讨论问题的电话。

    毕姗姗很快接起来:“咦?霍婷???工作狂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啦???”

    她知道霍婷可是毕业后就天天晚上干到12点的人。

    “……因为工作。”霍婷笑道,“我刚才给你微信发了一些度假村的视频和照片,你能看看吗?”

    “唔?”毕姗姗问,“度假村?然后呢?你的工作跟度假村怎么突然产生联系了?你不是在银行吗?”

    “对的。”霍婷解释,“可这度假村还不上他们之前欠的钱了。他们一共贷了三亿。所以我们分行正在拍卖度假村的所有权呢,但……拍不掉。没人要。”

    “啊,”毕姗姗说,“那怎么办?拍不掉,我能帮上什么忙啊?”

    “我是在想,”霍婷继续说下去,“这个地方其实真的与众不同,很有意思的。现在网上不动不动就火起一个旅游项目吗?我经常刷到网红景点。大家一窝蜂地跑去那边拍照啊、打卡啊的。就前两年,你记得吗?上海街头的两盆花都红了一阵,好多人去看那盆花。”

    “我记得。”毕姗姗说,“雷死我了。把两盆花拍出来了雷霆千钧的效果。”

    “对。”霍婷笑笑,“所以我想,咱们能把这度假村稍微弄出一点热度吗?也不需要变成

    网红啦,就稍微弄出一点热度。这样应该就好拍掉了,贷款就能收回来了。我估计能申请下来几十万的广告预算吧。”

    “哦,可以呀!”毕姗姗说,“我等一会儿看看视频!我肯定会帮你的呀。何况你也帮过我的。”

    何况,说实话,虽然霍婷可能不知道,但最近吧,因为偷跑那档子事她的活儿大幅减少了,霍婷同时又在帮助她。

    “好。”霍婷道,“闪闪,麻烦好好做这个哦。”

    “当然!”想了几秒毕姗姗又问霍婷,“对了,这个业绩算你的吧?千万别被抢走功劳啊!”

    “算我的。”霍婷笑笑,“我其实想回总行后就申请一下去信贷部。民俗街算一个功劳,农牧贷算一个功劳,如果这次我又帮着分行把三亿块的坏账给填平了,我回去之后应该就能当上信贷的副总了。闪闪——”

    对毕姗姗她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想法:“拜托你们做到最好哦。我希望直接去信贷部这种核心业务部门。”

    听到这话毕姗姗的使命感简直瞬间就爆棚了,她说:“好好好,放心!!!我一定会想出一个好点子的!再发动起来我手里的百万网红!!!我告诉你啊,就刚刚的这点功夫,我已经想出来了10个点子!”

    霍婷笑了:“谢谢你啊,闪闪。”

    顿顿,她又说:“如果不是相信你,我真不敢在这当口跟银行再申请这笔几十万的营销预算。万一没取得效果,砸在手里,我一定会非常难堪的。”

    “霍婷~”毕姗姗天性乐观,又很自信,她没感到太大压力,只郑重地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做!”

    霍婷说:“谢谢你,闪闪。”

    …………

    放下电话,霍婷又做上网约车,回拉萨。

    在路上,她再一次点进秦深的朋友圈。

    这简直已经成为日常了。

    秦检察官的朋友圈其实是一板一眼的,全部都是案件转发,但霍婷也好喜欢看。

    比如前一阵子,秦深他们颇意外地抓住了个盗墓团伙。

    这件事情说来奇葩,某中文网一个作者写了一篇盗墓小说,还火了一把,结果呢,这本书的读者认为盗墓过程太详细了,而且还有一些工具以及技术在其他的盗墓小说里从来都没见到过,包括一些高科技。这本书的读者们便在淘宝上搜了一下,发现这些改装以后可以用于盗墓的工具还真的存在,而且能买到,可他们在看这本书前都不知道有这些产品,便怀疑作者是盗墓贼,报警了。

    警方做了一通侦查,最终发出一个通报,正式确认那本小说的作者还真的就是盗墓贼,抓起来了!

    事情也在林芝界内,是秦深他们检察院负责正式提起公诉的。他们单位写了文章,秦深转发出来。

    “……”霍婷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划着秦深的朋友圈,看帖子。

    非法控制计算机……流量挟持……

    养老诈骗……

    制售伪劣商品……

    霍婷一一点赞。

    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的。

    秦深的每个转发,她都点赞。

    而她的每个转发,比如什么“促消费、惠民生、显担当——兴民银行步入新征程!”什么“开工福利!使用兴民信用卡支付账单,立减1-1000块!”秦深也都会赞一下。

    每一条。

    不管那广告有多无聊。

    十几分钟后,霍婷终于把秦深的朋友圈全看过一篇,也赞完了。

    她每看完一篇点赞一篇,因此时间并非连续的,每两个赞之间都会隔上几分钟,霍婷相信秦深明白。

    因为秦深也是这样去做的。

    每个周日,秦深都会看一遍她这一周的转发文章,而后从最早的开始,隔几分钟留一个赞。

    那些文章超级无聊,霍婷知道转发这些就是个任务,她自己都看不完。

    然而秦深真的去看了。

    他们之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默契。

    她看过了他每一篇朋友圈的“无聊文章”。

    他也看过了她每一篇。对于那些兴民广告,霍婷甚至经常怀疑:忙忙碌碌的秦检察官是全中国唯一一个认认真真看完的了。

    而后霍婷切回自己微信的聊天页面,处理了几个事情,再划回来后,霍婷惊讶地发现刚才拉巴顿珠竟然留了个言给自己!

    “???”霍婷想:拉巴顿珠?

    他们互相有微信。因此,她刚才给秦深的朋友圈留下红心,作为他们共同好友的拉巴顿珠是能瞧见的。

    他一定也发现过他们两个每条文章下面都有对方的出没痕迹。

    “……”

    什么事呢?

    霍婷本能感觉应该是秦亲检察官有关系的。

    霍婷点进自己与拉巴的聊天页面,手顿在原处。

    拉巴顿珠就说了一句话:

    【秦检察官中枪了。现在正在做手术。】

    第56章 度假村(二)【二更】醒过来了。……

    秦检察官中枪了。现在正在做手术。

    霍婷瞬间睁大眼睛!

    她指尖冰凉,整个大脑都在发麻。

    好陌生的几行字。

    霍婷尽量保持镇静,调整呼吸,问拉巴:【严重吗?他还好吗?】

    一开始拉巴并没回复霍婷。

    于是霍婷盯着手机,紧张极了。她坐立难安,神经质似的,拿着手机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儿又坐直身子。

    同时心里不断祈祷,希望神仙保佑秦深,希望秦深并无大碍。

    几分钟后拉巴顿珠的消息又发过来:【还不知道。我们在等。】

    “……”是坏消息。

    霍婷心里更加紧张了,又一遍祈求上苍怜悯秦深,一边问拉巴顿珠:【他现在在哪个医院?我能知道具体地点吗?】

    这其实是拉巴顿珠告诉霍婷的原因,他把医院名以及楼号、楼层、科室发给了她,霍婷掏出手机更改终点,道:“师傅,我改下终点哦,麻烦改道去新地点。”

    司机说:“好咧!”

    秦深。

    秦深。

    霍婷想:你一定要好好的。

    到医院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可手术却仍未结束。

    拉巴顿珠眼睛红红的,他皮肤黑,眼睛又大,眼白上的红血丝显眼极了,他说:“第一时间就被送到了距离最近、血库也比较充足的县医院……但不太行,又送来这里做抢救。”

    “……”霍婷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呢?”

    拉巴顿珠摇摇头:“还在清创……还有止血……部队已经派直升机把华西的几个专家送过来了……在路上。”

    知道对方也不可能说出更多的信息了,霍婷道:“……好的,谢谢。您也先别想太多。”

    走廊灯光白到刺眼。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谈笑,空气好像凝滞住了。

    霍婷坐在长凳上,拉巴顿珠则困兽一般,一刻不停地在走廊上转。

    差不多一小时后,一阵喧闹打破宁静,一大群人大踏步地从尽头处走过来,原来是被直升机送过来的华西专家赶到医院了。

    在走廊里等秦深的同事以及朋友很多,他们可能好奇霍婷,但没人来问。

    拉巴顿珠跟霍婷也讲了几句中枪的经过。

    原来跟之前的盗猎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案子秦深一直感觉上游没抓干净。

    他细细查,认为前年将自己车给村民们“试开一下”的那个人有些问题——“试开”可能是个诱饵,引村民们借高利贷买一辆车用来代步,因为在这地方有车真的方便很多,之后,等村民们还不上了,再介绍他们去杀动物。

    警方那边查了很久那辆车的车牌号码,从监控中发现对方曾经多次进入林区,便在林区内做排查,最终在几个区发现了些动物血迹与遗留物,来自不同的动物。

    后来警方去抓人,却扑了个空,只在对方的家里头找到无数动物制品,有皮毛也有肉制品。做鉴定后,发现

    各种动物全都有。

    尤其是野驴。

    另外还有5支猎枪。

    这个变态甚至还拍了一些猎杀视频用于“欣赏”。

    在视频里,他们骑着摩托不断地撞击动物,等把动物撞倒之后再割开脖子、剥掉皮毛,残忍至极。

    警方整整花了一周才把那个人捉回来。

    在一开始,那个人一口咬定动物全部死于他手。可秦深却非常细致,他走访专家,甚至走访北京专家,最后认定一些动物是活着时被剥皮的。野驴性子那样桀骜,各种姿态充分说明它们曾经剧烈挣扎过。

    杀死动物并剥掉皮毛,与在它们活着时就剥掉皮毛,这两样的量刑标准事实上是完全不同的,后者罪名严重得多,于是,为减刑,他终于开了口,把其他人都供出来了。

    之后却又扑了个空。

    也许因为知道林芝的检察院来了一个叫“秦深”的,这段时间已经数次指导警方侦破案件,那群人就失心疯了,铤而走险。

    霍婷这时才知道,原来去年,普兰县的检察官们深入一线做巡逻时就撞到他们猎杀动物过,当时他们就开了几枪,幸好打在吉普车上,人都没事。

    而那一次就“没抓干净”,导致今年又出来了。

    手术一共进行了三个小时。

    到了夜里手术室顶上的灯才熄灭掉,大门滑开,秦深慢慢被推出来,人当然还在昏迷着,被几个人送进了ICU。

    他的脸色平静而苍白,好像早就已经做过会有这天的准备。

    他检察院的同事们围上去,拥住医生。

    霍婷默默站在最外圈。

    “还好,还好。”华西过来的专家说,“幸亏被发现得算及时。失血较多,但没太伤到要害。”

    “对——”拉巴顿珠叹了一声,“他说不了话,但秦检察官听到人声时掏出钥匙晃了几下,那个人听到声音,秦检察官才终于是被发现了。”

    “身体已经失血了,脑子却还清醒着啊,了不起。”专家又道,“在这里先观察一下吧。如果情况变差了,可能需要转到华西。林芝的ICU是17年才建起来的,水平其实是有限的。但如果在变好,就先不要折腾他了。折腾也是消耗元气的。”

    拉巴顿珠:“好。我们知道。”

    听到秦深情况“还好”,走廊上的所有人,包括霍婷,都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似乎要脱力了。

    …………

    接着,霍婷跟行里头请了年假,留在林芝等待秦深。

    虽然即使请了年假,霍婷也照常每天都把工作给完成了,经常是在夜里完成的。

    ICU每天的探视时间一共只有30分钟,她每天都会过去一趟。

    拉巴他们也同样,但每天,他们都会留一会儿给她单独待在病房,似乎知道他们需要一点相处的时间。

    “那个,”拉巴告诉她,“秦检只回你一个人的朋友圈,他每一条都仔细看过。”

    来看秦深时,霍婷总是会穿漂亮的衣服——即使要换医院的装备,她也会穿漂亮的衣服,扎好头发,再探望秦深。

    她每天都写一封信并轻轻地放在床头。

    她想,自己这个“秘书”真当惯了吧,她会在信里写上一些过去一天发生的事。

    她不大会写不好的事。

    那些纷乱的新闻——谁恨了谁、谁杀了谁,谁为了名、谁为了利、谁为了性、谁嫉妒谁、谁攻讦谁……霍婷知道,秦深自己就会知道这些事情也会阅读这些案卷的。

    她单单写好的事。

    比如,她读到一本有趣的书,就介绍内容,推给秦深。

    或者,她知道了个动物知识,就总结一下讲给秦深。

    再或者,她认识了个当地牧民,他的女儿考去浙大了,学计算机。

    再或者,她遇到了只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奶牛猫,脸上花纹对称极了,也漂亮极了,她没见过脸上花纹完全对称的奶牛猫。

    一封封信装进粉色的信封里,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它们渐渐叠加起来。

    秦深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四岁孩子。

    已经脱离危重阶段了,但孩子因为身体太弱目前仍在被医生们留在这里观察情况。

    她爸爸在外地工作,她家里又有哥哥姐姐,因此,她的父母并不太能来探望她。

    于是霍婷就陪小姑娘聊天儿。

    霍婷还在医院门口的书店买了一本儿童读物,把故事都念给她听。

    霍婷也很“坏心眼儿”,每天下午念到书里最后面的一个故事时,她都会“扣下”故事的结尾,这样那个小姑娘就会期待起第二天来,时间就没那么难熬,她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霍婷声音温温柔柔的,每一天都一句句念:“小鸡球球终于可以帮他妈妈做事咯——”“小鸡球球和他妹妹玩捉迷藏……”“卡梅利多太喜欢他的妹妹卡门了,卡门又可爱、又聪明——”“今天讲讲居里夫人……不,今天讲讲玛丽居里吧。”

    有的时候,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甚至护士,都好奇地听。

    一个护士问过霍婷:“你是秦检的女朋友吗?”

    “不是。”霍婷又是温柔地笑,“但我好像喜欢他。”

    护士当时就瞪大了眼睛,惊讶于她坦荡荡的。

    不过,虽然没醒,但秦深的身体指标是一直都在变好的。

    各方面都在趋于稳定。

    霍婷每天都跟医生们打听状况,再自己搜索信息,有问题就等第二天再跟医生们问清楚。她很久没瞧过论文了,这回却全是医学的,于是她知道秦深的情况的的确确是在好转的。

    “随时可能醒过来,”医生说,“但也随时可能恶化。”

    “好的。”霍婷说,“我明白。谢谢医生。”

    就这样,到第五天的时候,秦深——秦检,醒过来了。

    霍婷是在早上10点半左右得到消息的。

    事实上,那一天醒来开始霍婷就有种神奇的预感:秦深今天会醒过来。

    秦深今天会看到她。

    于是霍婷几乎一直盯着手机,坐立难安。她总是想问问拉巴,却又害怕那个预感会因为她“做了什么”而改变轨迹并消失殆尽,便不敢去问拉巴,怕惊扰了天上神明。

    这种心情很奇怪。

    好像西藏真有满天神佛。他们距离神佛太近太近,很容易就会被注意到。

    而到了后来,霍婷又觉得:既然刻意盯着手机并没有收到结果,那是不是,好运真的更加眷顾那些松弛、随性的人们呢?喜欢在不经意间送去惊喜?是不是,她装作轻松,就会突然间收到消息了?

    神明更爱这种戏码吧。用力太多显得滑稽。

    因此霍婷不再拿着手机。她把手机扔在桌上,去散了个步,又吃了早餐,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二十分钟后才装作云淡风轻地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却发现——依然是空白的。

    第二次,她熬完了四十分钟。

    然而再次是空白的。

    第三次她本来打算要熬完一个小时的。

    可她竟然在中途无意地、随手地抄起手机看了一眼。

    去点“微信”的一瞬间霍婷立即后悔了。

    “这次打算要熬过去一个小时的呀,”霍婷对她自己说,“否则哪里‘云淡风轻’呢?”

    可她却实在控制不住,还是机械地看了一眼。

    她莫名地在心里头隐隐约约认为:按照计划,半小时后才应该是“看微信”的准确时刻。

    于是,很神奇地,在完全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她就看见了拉巴的消息。

    他们两人的对话框里新出现了一行字。

    拉巴顿珠说:【秦检刚刚醒过来了。】

    …………

    下午探视秦深之前,霍婷打扮自己许久。

    她喜欢漂亮。

    应该是4105寝室“喜欢漂亮”的第一名。毕姗姗也喜欢漂亮但显然更喜欢钞票,张斩同样喜欢漂亮,但更像是外企里面对个人形象

    的重视,曹木青则更总显得毫无所谓,对“内在”的关注至少比对外在的关注多一百倍。

    只有她,除了跟张斩一样的因为外,也是单纯地喜欢美丽的东西。

    可等到了重症监护室,秦深却是再次睡着了。

    “……”霍婷静静望着他的脸。

    有些英俊,又有些古板。

    病床旁的床头柜上那些“信件”叠在一起。

    然而,虽然仍是叠在一起,却每一封都拆开过了。

    拆开过,又仔细地按照痕迹折回去,放进信封,一封封地叠在一起。

    扎西顿珠看见了霍婷直接的视线,也望过去,笑了:“他醒来后的第二件事就是把你的信全读了一遍。”

    霍婷问:“那第一件呢?”

    扎西顿珠沉默了下,说:“问,‘逮着了吗?’‘这回应该干净了吧?’”

    霍婷也沉默了。

    是这个啊。

    这才是秦深吧。

    她毕业就在银行里当秘书,见到的都是“老总”们。在这行业,大家都最喜欢钱,市侩极了,嘴里全都是财富,眼里全都是数字。分行之间要比存款、比贷款、比发债、比托管——

    如何帮着富人挣到更多。

    他们行业有一句话:银行嘛,都是劫贫济富。

    因此,她没见过秦深这样的人。

    隔壁床的小姑娘先醒过来了。

    她高兴地叫:“姐姐!姐姐!”

    “嘘。”霍婷转过身子坐过去,“今天感觉好一点了吗?”

    小姑娘笑:“好多了!”

    “昨天妈妈过来了吧?”

    “对。”小姑娘说,“带了好些好吃的。”

    “都有什么啊?”

    “唔,”小姑娘数,“巧克力、巧克力蛋糕、巧克力饼干、巧克力牛奶。”

    霍婷说:“总之都是巧克力。”

    “我最喜欢巧克力嘛。”

    小姑娘又说:“那个,你坐在那儿,我现在是老师了,你是学生。”

    “哦,好哦。”霍婷坐得老老实实的。

    小姑娘开始教她,还用手指头比,她先伸出一根手指:“One~”

    又伸出两根手指:“Two~”

    又伸出三根手指:“Three~”

    霍婷便跟着对方学,先伸出一根手指,而后是两根,而后是三根:“One~Two~Three~”

    小姑娘:“然后应该是什么啦?”

    霍婷装作认真地想:“是……Five吗?”

    “哈哈你错啦!”小姑娘指着霍婷,“是Four呀~!”

    “是Four呀?”

    “是Four——”

    她们两个闹了一阵。

    病房的人其实不多,也并没有哪个病人在被抢救,然而气氛依然沉重。可现在,她们两个小声地说话,这里竟然真的好像明媚了些、轻松了点。

    秦深也要醒过来了。

    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秦深眉头轻轻蹙起,手指也在渐渐握紧。

    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好像正在经历梦魇。

    扎西顿珠刚想拍拍他,就见秦深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并没有能从刚才的梦境当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

    他似乎仍然在深渊里。

    病房里面阳光明媚,窗外正好传来两声树上小鸟的啾鸣声。

    旁边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在阳光下柔顺极了,铺在背上,还亮闪闪的。

    她正在给旁边病床的小姑娘唱儿歌。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带着一种安心感。

    是秦深小的时候学过的也唱过的歌。

    霍婷看着小姑娘,隔着被子拍着她手,一下一下的:“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秦深默默看着她们。

    “呃,”扎西顿珠说,“咳咳……”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霍婷转过身子,看见秦深先惊讶了下,而后对着秦深微微一笑。

    秦深:“……”

    霍婷却又转回去,拿出手机翻了一下,才终于凑到秦深这边,把此时此刻的屏幕拿给秦深看:“秦检,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在珠峰上当志愿者清理垃圾时,曾经捡到一条40几年前的手帕吗?好像是人亲手绣的手帕,上面写着一个女生的名字。”

    秦深点点头。

    霍婷又道:“当时我们把那手帕发到网上寻找失主,想着,这也许是某个人遗失了的定情信物呢?如果能被认领回去,那……那一趟的志愿活动好像就更有意义了。不仅清理了几十年前的垃圾,也找回了几十年前的信物。”

    秦深又点点头。

    他记得名字叫“吴芳莲。”

    他目光又移回到了手机上的那个账户:【丢、丢、丢手绢。】

    “秦检,”霍婷看着他的侧颜,轻轻地说,“这个人呢,刚刚回复我们了。”

    第57章 度假村(三)【三更】跟检察官在一起……

    听见“这个人呢,刚刚回复我们了”,即使是秦深,眼睛里也泛起来了一点波澜。

    拉巴顿珠他们离开,霍婷又点进“私信”,告诉秦深:“瞧见了吗?是这个人,她的名字是吴芳莲,这个手帕其实就是她本人绣出来的……在40年前。”

    秦深眼神非常专注。

    “一开始是没热度的。”霍婷又道,“后来呢,在朋友的指点之下我又重新发了一篇,加了tag,‘登山’‘探险’‘旅游’‘西藏旅游’之类的,请朋友们留了些评点了些赞增加热度,她之后又买了几个‘小V’博主引流帖子,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就涨了好多浏览量,我一开始都不知道……两三天后打开抖音和小红书吓了一条。”

    这个朋友,自然就是毕姗姗了。

    毕姗姗是干这个的,非常清楚哪些小V价格低又真粉多,便联系他们发了几个“40年前丢的东西被志愿者挖出来了”之类的东西。

    于是霍婷那篇帖子收获到了更多评论,“助力一下”“增加热度”“希望顺利找到失主!”“大家晚上吃的什么?”之类的。

    一开始霍婷完全弄不明白“大家晚上吃的什么”为什么可以吸引大量点赞和大量回复,后来才知道这个是网友们“增加评论、触发推送”的手段。

    也许因为有了数据,之后平台开始真的按照tag推送博文了,推给一些对登山、探险、旅游等感兴趣的普通网友。

    而这篇帖子真正出现热度,则是因为某个网友对失主真实身份的分析。

    那个网友叫“再也不忘用户名”,是替她爷爷写的帖子。爷爷口述,她记录。

    她的爷爷今年已经95岁了,参加过1956年新中国第一届“登山训练班”,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的成员。

    在帖子里,她爷爷先分析了下登山者的真实身份,接着呢,为增加爷爷的可信度,她给出了爷爷的身份——参加过1956年新中国第一届“登山训练班”、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的成员。

    料到网友们不会知道什么是“登山训练班”,什么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她又说了一下这个训练班的背景。

    文笔很好,娓娓道来。

    她写道:【1955年中尼建交的时候暂时搁置了领土争议,但很明显,尼泊尔仍想将珠峰完完全全占为己有。

    可它古时就在中国的版图上面,中国人记载了它、测量过它,它的名字都是藏语……

    可尼泊尔说:尼泊尔人登上过它。

    说,人类首次登上珠峰时,一个是新西兰人,一个是尼泊尔人。

    如果从未踏足那里,又如何有谈判资格。

    为不再次失去领土,必须从更困难的北坡登顶。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第一届“登山训练班”开课了。

    这个训练班也组建了第一支登山队,“中华全国总工会登山队”,而我的爷爷,就是成员之一。

    与当时的许多行业一模一样,老师都是前苏联的。本来好像十分顺利,可又与当时的许多行业一

    模一样——中苏关系急剧恶化,合作关系也突然结束了。

    我爷爷说,当时大家并不难过,想的就只有一件事:他们不干,我们自己干。登山队先去了三次,也考察三次,建了三个大本营,而后,60年5月17日,登山队第四次出发,一星期后,5月24号,我们首次从北坡成功登顶。

    山接受了我们。】

    其实“再也不忘用户名”的爷爷一辈子都没登上去过,但他也曾经为了那儿努力过,与他班上留名历史的一起。

    这段历史很打动人。

    “再也不忘用户名”还写道:

    【爷爷从没接近过它,但爷爷一直关注着它。

    1975年,西方质疑我们国家那次冲顶,所以我们再次组建队伍,这一次有9人上去,其中包括一名女性,爷爷当时特别高兴。

    2008年,奥运圣火被送上去,爷爷全程看了直播……】

    在文章开头,关于登山者的身份,“再也不忘用户名”的爷爷给出了三个可能:

    第一个是88年“中尼合登”的成员。1988年,中国联合尼泊尔从南北峰同时攀登,双向跨越、山顶会师,是登山界的一桩大事。

    第二个,是当时登山协会的雇佣人员或者成员。那几年中国登山协会也在接待外国人攀登珠峰,但仅仅提供基础服务,如营地帮厨、物品运送,他建议霍婷联系一下登山协会。

    第三个,是“山鹰社”早期成员。民间攀登是从88年开始的,那个时候全国上下充满探索欲求知欲,而最早的民间组织就是P大的山鹰社了。他们虽然是到2018年才第一次成功登顶,但早期可能也曾去过几个营地进行朝拜,所以也建议霍婷联系一下这个社团。

    她爷爷还排除掉了一些可能,比如1990年中美苏的三国攀登,因为当时派出的人全部来自西藏登山队,等等等等。

    他同时认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山鹰社”成员。

    因为“绣帕子”“送帕子”“带帕子”这种事情看着矫情,像是学生。

    帖子一下就爆起来了。

    而后,还没等到霍婷一个一个联系以及申请帮助呢,“吴芳莲”就发来私信了。

    “再也不忘用户名”的爷爷还真的是猜中了!

    此时吴芳莲已57岁,她丈夫则是59岁。

    她竟然是学国政的,毕业之后在外事局,目前已经要退休了。她丈夫是学化学的,出乎意料,毕业之后他并没有从事化学,而是去了中国登山协会当教练,后来也组织或者陪同了登山协会的许多活动,这几年则开了公司,一边儿卖登山器材,一边儿以现在的这个年龄还在学其他的极限运动,比如潜水。

    而那块手帕,也果真是定情信物。

    交往那天,女生自己绣了手帕,送给男生。男生说自己会带着手帕走遍世界10座高峰,还说:“我举起它,这些玫瑰就是峰顶。”

    女生笑他傻。

    可结果呢,他一座都还没登上过呢,那块手帕就被弄丢了!

    吴芳莲说这没关系,又绣了一块新的手帕给他,而这一次,它真实地当过世界十大高山的“峰顶”。

    她送给他的几朵“玫瑰”,至少在那一刻,是世界的最高点。

    但对于那个“定情信物”,他们其实是有遗憾的。

    为什么就遗失了呢?

    它现在在什么地方?

    当然,几十年过去,这事也早渐渐淡忘。

    对于手帕,他们从没想过还能找到。

    几十年间,他们有了一对龙凤胎,女儿是个学霸,在闯荡,儿子则是个学渣,在身边,儿子的口头禅是“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不还有我姐姐吗?我饿不死的。”

    他们二人始终恩爱,而每一次那块手帕登上“10大”的一座之后,回到家里的那一天他们都会庆祝一番。吴芳莲会认真地给她丈夫写封情书并历数近年的重要瞬间,再在手帕的空白部分绣上一个漂亮数字——代表是第几高峰,以及一个登顶日期。

    等10座峰都收集全后,他们便将那手帕封存起来了。

    今天早上,得到允许后,霍婷将他们两人的故事发出来了,也让网友们知道后续。

    而这样喜闻乐见的结果,自然又是得到了许多关注也引出了许多评论。

    “秦深,秦检。”霍婷声音轻轻柔柔的,“等你彻底恢复之后,我们一起把他们的定情信物寄给他们,好吗?我们一起捡到的,也一起寄出去。吴芳莲说,下个月就是他们俩结婚整整三十周年的纪念日了。”

    秦深嘴角撩起来:“好。”

    他依然是非常虚弱,但那一刻,他整个人变得非常有生机。

    霍婷没勉强秦深说什么话,他们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望着彼此,嘴角全都带着点微笑。

    秦深旁边的监测仪“心跳”那栏的数字也悄悄地爬升上去。

    81、82、83……连呼吸都变快了些。

    霍婷看看检测仪,笑意更甚,她又再次瞥向秦深,秦深轻轻移开目光。

    他望向窗外,可嘴角依然带着弧度。

    最后探视时间即将用尽,于是霍婷收起手机,隔着被子轻轻地捏了一下秦深的手。

    他的手本能似的动了一下。

    …………

    接着霍婷回到拉萨,跟毕姗姗合作起来给度假村打广告。

    毕姗姗想到了个非常非常有趣的点子,叫“工作在世外桃源”。

    以“招聘”的名义来做一波宣传。

    毕姗姗与度假村的官方讨论了下,选了几个招聘岗位,比如球场的草坪工人,再比如温泉的SPA按摩师。

    毕姗姗想拍摄一支“世外桃源”的短片。

    蓝天、雪山、云海、草地、鲜花、野生动物在肆意地奔跑嬉戏、普通游客在雪山前挥舞球杆、山路、森林、能享受私密的18洞温泉、能观赏云雾的溶洞温泉、千年古树、洁白哈达、五彩经幡、转经筒、玛尼堆、日照金山、藏族哥哥藏族姐姐唱着歌儿跳着舞蹈、牦牛火锅等等美食在散发着阵阵香气、冥想课程、瑜伽课程……

    离山最近、离天最近。

    远离城市也远离现代,这里可以放松自己。

    而出了酒店,驱车不久也能见到湛蓝的湖泊、翠绿的林海、幽深的峡谷、洁白的冰川,度假绝对不会感到无聊。

    霍婷相信毕姗姗。

    而每个周五,霍婷都会去看秦深。

    从ICU出来以后,秦深已经转到成都做后续的康复治疗,不想留下后遗症,康复中心是在全国都非常有名气的。霍婷则每周五晚过去成都,每周日晚再回到拉萨。

    偶尔如果有个假期她还可以继续待待。

    康复是从心肺开始的,而后到肌肉。

    某天霍婷走进病房时,秦深正在吹气球。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坐在床头,捏着气球,先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想吹进气球——

    却没做到。

    “……”霍婷叫他,“秦检!”

    秦深立即望向门口。

    霍婷迈着步子走进病房:“在锻炼心肺吗?”

    秦深点了下头,说:“嗯。”

    “有进步吗?”

    “好像没有。”秦深缓缓摇摇头,“我还是吹不了这个气球。”

    霍婷静静看着他。

    秦深说:“所以……好像没有。”

    “也不一定吧。”霍婷坐在病床边上,说:“可能就是还没达到能吹起来的程度吧。但应该是有进步的。比如一个四岁的孩子和一个五岁的孩子,甚至一个六岁的孩子,都是吹不了,但差别其实也是很大的。”

    秦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说:“我不知道。”

    霍婷略微想了一下,将一只手几个指尖放在秦深的双唇前,隔着两寸,说:“吹一口气?我感受一下。过两天再吹一口气,那,即使还是吹不了这个气球,我也能比较出来这两天你进步了多少。”

    秦深:“…………”

    霍婷催促:“试试?”

    秦深似乎窘迫了下,说:“我可以自己——”

    霍婷却是笑起来了:“来么。来。”

    秦深再次:“…………”

    脸都变红了。

    霍婷虽然皮肤白,手指却不是纤细的,有圆润的指尖,指甲被磨得很平整,干干净净的。手指偏长,骨节也偏大,秦深想起那天晚上她一只手就拎出箱子的力量感。

    终于,秦深吸了口气,将温热的一股气息吐在霍婷的指尖上,又抬起眼睛看向她。

    霍婷笑笑,也看看自己的指尖,又迎上目光:“好的,我已经记住这个感觉了,不会忘记。过两天再试一次,我比较下。”

    秦深轻轻瞥开眼睛:“……好。谢谢。”

    “不客气。”

    霍婷将秦深病床的桌板支起来:“我今天早上又做了点饭。医院东西吃不惯吧?”

    “吃得惯。”秦深说,“我什么都吃得惯。”

    霍婷又笑了,将两个饭盒打开来:“尝尝吧?这是排骨汤,另外这是——”

    秦深一直看着她:“谢谢。”

    说罢提起筷子尝了一口排骨汤里的豆腐。

    一个汤,一个丸子,还有一个豆干。

    秦深想夹一颗豌豆,可他还没有康复好,肌肉多少不受控制,啪嗒一下,豌豆又掉回豆干里了。

    秦深又夹,豌豆又掉回豆干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婷笑笑,又掰开一双筷子,夹起一颗饱满的豌豆送到秦深的嘴唇前,另一只手接在下方:“来?”

    秦深看着她,半晌后垂下眼睛,探过去,乖乖地吃下去了。

    之后秦深每次吃完几口排骨、配菜、丸子、豆干或者米饭,霍婷都喂他两颗豌豆。

    午后阳光照进病房,暖洋洋的。不是西藏的那种烈日,而是一种温馨的和煦。

    秦深两颊好像微红。

    一次霍婷喂了对方一颗豌豆后便没动作了,可秦深还在乖乖地等,半晌都没去夹别的。

    “嗯?”霍婷逗他,“干什么呢?难道是在等第二个?”

    “……”秦深摇摇头,要夹别的了。

    可霍婷却在这时候将第二个给送到了他的唇前:“来?”

    他们视线缠在一起,都带些戏谑,半晌之后他们一起笑起来,秦深张开唇齿,吃下去了。

    最后霍婷收了东西:“喜欢吗?”

    “……”秦深努力地表达自己,“嗯。”

    “以后还想要吗?”

    秦深又说:“……嗯。想。”

    “好乖。”霍婷收拾桌上碗筷,“那我下次再做几个菜。”

    …………

    因为下肢并未受到伤害,没等到完全做完康复霍婷秦深就一块儿到某邮局去寄手帕了。

    这也是一种仪式。

    他们本来是想要从珠峰邮局寄出去的,然而秦深仍然在做康复,他们便将寄手帕的最终地点改在成都。

    想赶上那对夫妻三十周年的纪念日。

    霍婷轻轻扶着秦深,他们两个走进邮局。

    霍婷依然字迹娟秀,一笔笔地写下来了“吴芳莲”的收信地址。

    “他们马上三十周年了,她丈夫也走完了世界上的10座高峰。”霍婷感慨道,“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这时收到‘定情信物’肯定会是有意义的。”

    秦深同意她:“当然。”

    30年啊。

    30年后他的身边会是谁呢。

    是她吗?

    真希望是她。

    霍婷最后拆开包装,又摸了几下手帕上绣出来的玫瑰花:“马上就要说byebye喽。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秦深也伸出手指摸上去。

    玫瑰一共有两朵,他们两个靠在一起,每人指尖按着一朵,摩挲着、流连着。

    40年了,手帕已经烂过几处,可玫瑰花却依然鲜活。

    “好了。”霍婷又把那手帕揣进包装,“寄出去吧,毕竟不是我们的东西。它已经跟男女主人将近分别40年了,现在肯定想立即就钻进信封回到他们的身边,我们不要留它了吧。”

    秦深嘴角勾出弧度:“嗯。是。”

    不过虽然这样在说,付了邮资,眼睁睁地瞧着邮局将那包裹送上车子后,两人心里难免还是空落落的。

    毕竟留在手里很长时间了。

    但,确实不是他们的东西。

    两人一起走出邮局,外面太阳耀眼睛。

    出来以后霍婷突然对着秦深笑了一下,说:“秦检啊,其实,我有样礼物想送给你。”

    秦深静静地看着她。

    霍婷便拿出一块东西:“喏,桃花。不是玫瑰,是桃花。我也不会绣这些,是淘宝上买回来的十字绣,特别简单。”

    “……”秦深接过来。

    果然是桃花。

    他们两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对方的那天,曾经一起看过桃花。

    在嘎朗湖。

    粉嫩桃花、青稞麦田,天上蒙蒙下着小雨。

    那天她还捡了一根桃花枝条送给秦深。在车上他开了车窗,几朵桃花被吹落在她的肩上,粉嫩嫩的。

    他的手指抹过桃花,想将一切都记在心里,包括形状、颜色、一切。

    有些地方确确实实可以看出她的生疏,有些线紧了,又有些线松了,有些针叠在一起,鼓起来了,又有些针漏过去了,空在那里。

    比吴芳莲差得远了,可秦深认为可爱极了。

    “谢谢。”秦深折起那块布料,小心收好,又犹豫了下,道,“其实……我本来也想绣一个什么东西送给你的。”

    霍婷:“哦?”

    秦深又说:“但……我的力量还没恢复。手指的精度不够。医生说可能还需要一个月。”他说的全都是事实。

    霍婷问:“所以呢?”

    “所以,”秦深目光非常认真,努力地表达自己,“我恢复了再补给你,行么?”

    霍婷说:“行啊。”

    “不过……”没想到霍婷还有其他话,“秦检,为了早日恢复力量,你还是要多多锻炼。不管是肌肉训练,还是心肺训练,都要努力地做。”

    “嗯?”秦深不懂。

    “等一会儿……”霍婷道,“用尽力气搂我的腰。另外现在深深吸一口气,这口气能持续多久就持续多久哦。”

    秦深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霍婷的意思,他深深吸了口气,两个人抱在一起,一个揽着另一个的颈子,另一个搂着前一个的腰,他们两个敛着眸子,找到彼此的嘴唇,心跳如擂鼓,亲吻彼此。

    柔软的、甜美的。

    这个吻无比绵长。

    秦深果然在练“心肺功能”“肌肉功能”,他紧紧地搂她的腰,用力地拥抱着她,舍不得放开,吮-吸她的下唇、上唇,即使好像已经到极点了,却仍然在勉强自己,离不开她。

    着迷似的,脑子阵阵眩晕着。

    “好啦。”半晌之后霍婷终于推开秦深,“你连个气球都吹不了。现在还要憋着自己?别憋坏了。那医生就要骂你了。你一路都是好孩子吧?没被骂过吧?”

    秦深微微喘着气,脸颊微红,他刚才确实勉强自己了,因为离不开。

    然而仅仅几秒之后他就又把霍婷给拖回怀里,再一次吻了上去。

    热烈的、缠绵的。

    还是在勉强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一个月前,在中枪的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她。

    晃动钥匙、寻求救援的那一瞬间,他也想到了她。

    第58章 度假村(四)【一更】端午。

    对“请纽约的专业公司给报的奖做package”,张斩从来没放弃过。

    她从霍婷那借了40万。

    她这个人非常固执。

    “民俗街”是好的项目,有评委们钟爱着的“传统文化”“厚重历史”,一个故事一段历史,传播效果又惊人地好——曝光率、点击率、转化率、回报率等等指标都惊人地好。而且由于口数量,随随便便一个数字就是其他国家几十倍。

    它还具有社会意义,无数的人知道了历史,了解了文化,甚至亲自去民俗街报了课程、学了手艺。

    张斩觉得如果错过这次,下一次就不知道是哪一年了,甚至说,下一次就不知道是哪辈子了。

    她想拼。

    她不希望几十年后后悔自己省了这个钱。

    将资料全交给纽约后,张斩一直在跟进着。

    她

    也没全听对方的,也会给出她的意见,不断研究、不断修改,增加这里、删掉那里、package渐渐变得完整。

    纽约公司说曹木青那些研究有趣极了——曹木青将战略的传播路径给研究得清清楚楚,其中还有许多个与传统的传播通道不同的地方,张斩一些无意之举却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有创新,有意义,绝对可以增加筹码。

    张斩感激曹木青。

    东星公司的很多人知道张斩干的事情——张斩自己掏了80几万请纽约的专业公司给金狮奖做package,都在暗地里咋舌,然而张斩并不在意。

    有的时候认识她的什么人见到了她,说:“牛x啊,Zoe!”

    张斩也只笑笑,回答:“我想试试。”

    “好。”对方也常常鼓励她,“爱拼才会赢!”

    撕过之后Kate直接辞了东星,要出国了,因此也有一些人感慨Kate:“她何必呢!”

    张斩则会淡淡回应:“是啊。她有病吧。”

    在这期间张斩也曾见过几次Adam,她明确地告诉了Adam:她一定会留在中国。

    “Zoe,”Adam说,“东星也有德国公司,宾珞也是它的客户,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下……你可以调动到德国东星,继续服务这家公司的。英语、德语非常相像,你聪明,可以很快学会这门语言,也可以有大的发展。事实上英语、德语相似的词可能将近三分之二。而且那边节奏会慢一些,个人时间会多一些……我们两个的收入还能大幅度增长上去。”

    “Adam,”当时张斩问Adam,“你想去总部当EVP,也更喜欢那边的工作环境,对吗?”

    这简直是当然的——升成高管,还清闲不少。

    Adam沉默了下,如实回答张斩:“嗯。”

    张斩说:“可我不想离开这里。”

    “……”Adam还想做最后的努力,有些悲伤地问,“张斩,你再考虑一下,好吗?答应我,再考虑一下。”

    张斩也只好答应他。

    …………

    绝对最终做个了断,是在端午的时候。

    那天,张斩约上了Adam去卢沟桥参加活动。

    每到节假日,这边都会举办活动,比如中秋节的“卢沟晓月”与端午节的“龙舟大赛”,每一次都非常热闹。

    张斩故意到早了些,在卢沟桥转了一圈,因为她之前也从未来过。广告公司大多数在市中心的商业圈内,离丰台区还是挺远的。

    她今天也开了好久车。

    端午节,节日气氛非常浓郁。

    天气晴朗,天空蔚蓝,白云也是轻飘飘的。

    永定河上,龙舟赛道早已经被红色气球分隔开来,终点处也有浮旗,等一会儿就会有十一艘龙舟大船在十一个桥洞里面,而桥上面是座座石狮。

    东面桥头立着一座“卢沟晓月”的石碑,乾隆皇帝提的字儿。大家都说他的字丑,张斩觉着倒也还好。

    东面桥头的宛平城墙下则搭着一个大型舞台,造型漂亮,背板精致,等到晚上,城墙上及城墙下会有一场端午晚会,上下联动,肯定会是热热闹闹的,此刻工人好像还在布置舞台的灯光。

    张斩慢慢溜达过去。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舒舒服服的。

    走近城墙,它却突然显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气质。

    城墙上与城墙前正在搭建华丽舞台,可城墙的墙体上却遍布着深深的弹孔。

    大的、小的、斑驳交错。

    那些弹孔如此清晰,甚至无需细细地看。

    墙体上还挂着一个金属牌子:【七七事变弹坑遗址。】

    于是子弹的呼啸声像从1937年穿越而来,那边的人想打进北京,这边的人则守卫北京,那时两个排的全部士兵都战死在这座桥头,从此大家共赴国难。

    城墙下有许多石鼓,密密麻麻,每面鼓上都写着一桩日军暴行,延绵不尽。

    当年是枪声,现在是鼓声,旁边高铁呼啸而过。

    走进宛平城,里面也有众多景点。

    比如大王庙,也叫龙王庙,几百年前修建起来祈求龙王保佑这条河的。

    石拱券门的正中央是探着首的夔龙,在祥云中翻转挪腾,两边则是两条蟠龙。

    此时龙王庙也正热闹着。

    作为“赛龙舟”的一部分,从今早上起,大家就在放鞭炮、打龙鼓、拜龙船,请龙、拜龙,祈祷整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一小姑娘合着双手,念叨:“保佑我能考650!保佑我能考650……!!!”

    她男朋友在她旁边质疑道:“龙王还能管这个?”

    小姑娘道:“万一呢?见到神就拜,总归没错的!他们都是同事关系,龙王收错快递会转交的。”

    男朋友:“……呃。”

    张斩笑了,觉得短短的几句话就能显出她很聪明,大概能考650的吧。

    城内还有抗日战争纪念馆与抗日战争纪念雕塑园,都很大。

    张斩缓缓溜达许久,直到与Adam约的时间差不多就要到了。

    Adam一见到张斩就愣了一下。

    他过去每回见到张斩时,张斩要么穿职业装,要么显得性感,可今天她却穿了一套非常古典的汉服。

    衣服是去年就做好了的,张斩今天却第一次穿。

    服装颜色并不清雅,而是浓郁的黑红两色,上面还带金色绣纹。

    衣袂飘飘,红色飘带一荡一荡,一路过来好多人都在偷偷地观察她。

    张斩头上别着发簪,恰恰正是定情那日从“民俗街”买的发簪,另一侧则别着红花。

    她的头发颜色很黑,也很亮,非常适合这身装扮。

    Adam定定地望着她。

    “走吧,”张斩的手轻轻地挽过了Adam,“去看龙舟。”

    Adam说:“……嗯。”

    永定河边人山人海的,张斩的手挽着Adam,站在一起,等着比赛宣告开始。

    有些小孩骑在他们爸爸肩膀上,探着脖子看。

    这段时间他们两个的关系有些微妙,这样普通的情侣约会似乎很久都没有过了。

    “龙舟历史好久好久了。”张斩说,“最早应该是祭祀的,后来呢,又说是为了纪念这个、纪念那个,而在这其中流传最广的,当然就是纪念屈原了。说当地人划着龙舟希望将他打捞上来。我觉得它可以有各种意义啊,随着时间流逝过去,承载的也多起来了。”

    Adam自然是知道这些的,道:“嗯。”

    在岸边的吵吵闹闹中时辰到了,龙舟要被“点睛”了。

    说是为了叫醒龙。

    舞台上,11个龙首架于龙架,一个男人走上台子,拿起毛笔,蘸了墨汁,很认真地涂着眼睛。

    Adam问:“他是谁?”

    “不知道。”张斩摇摇头,“也许是丰台区长?”

    “你见过吗?”

    “……不知道。”张斩又说,“真不知道。”

    即使见过也早忘记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发现好多领导长得一样——胖胖的长一个样,瘦瘦的又长一个样,区分不了。

    龙睛点好,龙头装上,出龙了。

    岸上的人敲起鼓,撒起金箔——当然都是假的金箔,热热闹闹的。

    张斩说:“据说里面最‘老’的龙船都已经100多岁了。是那家人搬来北京后从南方给运过来的,好像走了好几个月,现在也退

    出来参加比赛了。”

    Adam好像有些意外:“100多岁?”

    张斩确认:“嗯。”

    趁着他们摆设船,张斩问Adam:“你押哪一艘啊?”

    Adam望过去。

    这次比赛男女混合,每一艘都男女皆有。

    Adam认真地观察了下,指着一艘:“那个吧。”

    “那我就选这边儿过去的第三艘吧。”张斩说,“比起那艘,这一艘上有几个人瘦弱了些,但左右两边非常平衡。你仔细看,每一排的左右两边身高、体重都几乎一样,所以我认为他们有更精心的准备以及更细致的安排。那几个瘦弱一些的也许力气还更大一点呢,或者耐力更足一点,光招表面上强壮的人其实只是图省事儿。”

    Adam笑了,道:“有道理。”

    12点整,比赛开始后,气氛竟然非常热烈。

    龙头的人在打着鼓,龙身的人则用尽力气摇着船桨、划着龙舟,鼓声阵阵,十分密集,每个选手都喊着节拍。永定河水被搅起来,那些水花溅在周围,龙舟几乎被淹没了,岸上的人只能瞧见龙头以及团团水雾在河面上疾驰过去。

    观众们也呐喊着、欢呼着,人人都有押宝对象。

    张斩之前押宝的船起步阶段落后了点,但也许真的平衡性好或者耐力更足,到了最后20米时,它渐渐地超到第一。

    “第一了哎!”张斩还是喜欢“赢”的,她指着龙舟,看向了Adam,头上发簪摇动了下,另一边则别着红花,她的眼睛在五月的阳光里面像黑宝石,动人极了,Adam又一次怔愣了下。

    当那艘龙舟冲过终点时,岸上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和鼓掌声。

    而鼓声也同样到了顶峰,声音又大又密集,那些骑在爸妈肩上的小孩子一脸兴奋。

    张斩跟随大家一起,说:“我其实也第一次看。我老家没这个比赛。”

    Adam:“我也是。”

    张斩笑笑:“猜到了。”

    接着又有其他比赛,张斩把握着Adam胳膊的手向下边儿挪了一截,手指插-进他的指缝。

    十指相扣。

    Adam也立即紧紧地搅着张斩的手指,两人轻轻靠在一起,看着河里,也想着什么。

    张斩略略靠向Adam。她汉服的袖子轻轻蹭着Adam衬衫的袖子,布料摩擦,肌肤也有感觉,是另个人正靠着自己,而这感觉,是其他人都不可能给他们的。

    他这双手曾抱着她、颠动她,她也双手也曾搂着他。

    等比赛全结束了,观众的船冲进河里——不参加比赛的游客们也可以推船来游河。船里的人向岸上的人挥起了手,岸上的人也跟船里的人打着招呼。

    张斩则牵着Adam手,去端午的小摊子上尝试别的。

    一个摊子在绣香囊。

    “哎,做香囊呢。”张斩说,“过去吧Adam,我想做个香囊送给你。”

    “……”Adam好像也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跟着张斩。

    几个老师指导大家缝香囊,叫大家先用硬纸板画出自己想要的形,张斩便随手画了一个正圆形的。

    接着把布料放在下面沿着形状裁剪下来,留几毫米做香囊边。

    张斩手指修长细瘦,她捏起艾叶放进去:“这东西呢叫作艾叶,能避寒的。”

    而后又是一点雄黄:“这个,驱邪的。”

    又是一点朱砂:“安神的。”

    又是一点别的:“散热的。”

    几样后她也不认识了:“这些……我也不知道了。总之是好东西。”

    Adam抬起眼睛看她。

    拿起针线要缝口了。

    张斩其实也不太会,然而她在认真地学,一针一针细细密密地缝过去,也封起来,封口处再塞入丝绳,也固定好。

    张斩在丝绳上穿了两个晶莹剔透的玛瑙珠子,香囊显得漂亮极了。

    “送给你了Adam。”张斩说,“从今天起保护你的。”

    “……”Adam攥在掌心,拿到鼻端嗅了几下,“中药味儿。”

    张斩同意:“对。”

    Adam又问张斩:“你曾经送给其他人过吗?”

    “没有。”Adam的一手握着香囊,张斩则抬起眼睛,沾着一些中药味儿的手指尖抚过Adam硬朗的眉骨,而后是鼻梁,拇指指腹抹过嘴唇,而后她手指一滑,几根指背又贴着对方的脸颊轮廓顺下来,说:“Adam,我真的喜欢你。”

    Adam眼睛一跳。

    他眼窝深,目光显得更沉。

    “行了。”张斩看着Adam,把Adam手指一根根地合起来,让Adam握紧香囊,“保护你的。永远不要弄丢了,永远不要忘记我。”

    “张斩——”

    “走吧。”张斩却是一个回身,只留给对方她的背影。

    袖子好像不大舒服,张斩一边走,一边突然张开双臂,她的指尖探出袖口——刚刚才摸过他的脸,又倏忽而过,两手重新拢到身前。

    后面还有画扇面的。

    张斩说:“这些都是团扇。我们会在团扇上画画。”

    Adam问:“你要画吗?”

    张斩深深看他一眼:“还是算了吧。团扇也叫团圆扇、合欢扇,寓意是要团圆美满。”

    “……”Adam似乎慌起来了。

    他明明已经有准备,却依然是慌起来了。

    “我小时候学跳舞时还曾经学过这个呢。”张斩拿起一把团扇,遮着自己,而后轻轻晃动一圈,缓缓露出一只眼睛,美丽、锐利,她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望着Adam,定了一瞬,Adam恍惚了下。然而才刚做完这个动作,张斩立即又转回身子,毫不犹豫地放下扇子,衣袂飘摇地离开了。

    Adam愣愣地看着张斩的背影,几秒后才跟上去。

    后头还有包粽子的、系五彩绳的……

    到了三点,官方又有舞狮节目。

    一开始是醒狮表演。

    它慵慵懒懒,眨眨眼睛,打打哈欠,抻抻懒腰动动筋骨,诙谐、可爱,而后渐渐变得灵动也变得威勇,“出山”之后腾跃、跌扑、走桩、跳台、旁边的人敲着大鼓,热闹极了。

    “好像每年都有舞狮的,中秋有,端午也有。”张斩告诉Adam,“卢沟桥就是以桥上的石狮子闻名的,那些狮子形态各异。而且很神奇的,石狮子的确切数量竟然没人能数得清,史料记载全不一样。传说乾隆皇帝数了三遍,可每次都有新数字,连建国后的几次统计都得出来了不同的结果。官方还给每一只石狮子都编号了呢,也数不明白。”

    Adam也起了兴致:“哦?”

    张斩搜出一篇文章:“对,我没记错。我小时候的课本上石狮子是一个数,后来官方修改成了498只,现在官方又说是501只,哦……因为之前修复了三只。这座桥的历史太久,许多雕刻都看不清了,有的桥柱有两三只,狮子爸爸狮子妈妈狮子宝宝的,但看不清,有些人就漏过去了。”

    “原来如此。”Adam想要挽回张斩,“张斩,我们以后也可以一起来数。”

    张斩笑笑,却不回答,又继续道:“然后呢,在这地方表演‘醒狮’,又有一些特别的意义。所以这边每年都醒龙、醒狮。”

    Adam问:“是什么?”

    张斩一笑:“你搜索一下‘1937卢沟桥’,看看这里发生过什么。”

    Adam果然认真地搜索了,也明白了。

    他知道历史,却迟钝地没对应上这里。

    舞龙表热闹非凡,表演者还跟前排的小朋友们互动了下,有的小孩胆子很大,会摸摸它们,也有的小孩胆子很小,“嗷”地钻进妈妈怀里。

    等到表演结束之后他们两个在活动的摊位上面吃了东西,尤其是甜粽子,又坐了会儿,终于等到端午晚会。

    Adam发现,每一回去休息区,张斩都会补一点妆,今晚一直是美丽的。

    晚会共有两个舞台——一个是在宛平城楼上,一个是在宛平城楼下,两个舞台在联动着。

    一群孩子朗诵《离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还有着一个“穿越时光”的节目,大家穿着各朝以及各地服装,表演不同的端午习俗;

    美丽的“采莲舞”;

    有趣的“粽子舞”;

    琵琶演奏《龙船》……

    各色光柱让城墙上下的舞台亮如白昼。

    毕竟只是地方晚会,质量自然一般般,但因为是现场表演,气氛依然热烈极了。

    这种没有大牌明星的晚会其实也很好。

    散场已是晚上九点。

    “Adam,”张斩指着桥头说,“我们一起走过去吧。”

    Adam则颔首:“好。”

    于是,踏着月光,他们一起走上了桥。

    桥长长的,石头已经老化了,旁边两侧的桥柱上,石狮子的形态各异。桥柱内侧布有灯带,每座石雕都有一束光温柔地照射着它,供行人们看清它们。

    果然,许多狮子的面目已经多少模糊了。

    人其实很多,张斩与Adam静静地走。

    “Adam,”终于,张斩说,“你的提议,我认真地思考过了。”

    Adam明白张斩的意思,也直接问她:“你没办法改变主意,是吗?”

    “对。”张斩回答,“去德国的话……就必须学新的语言,

    可我不想中断事业。我现在的状态很好,‘民俗街’已入围戛纳,现在正是冲的时候,我不想打断自己。对,我可以去德国东星,但一开始能干什么呢?闲着吗?我不想荒废这几年,我好像正在巅峰期。”

    Adam沉默了下,说:“我明白。”

    “另外,”张斩又道,“即使之后学了语言,我就可以做好一切吗?我不了解德国文化,也不了解顾客心理,我没法做出‘民俗街’这种作品。‘广告’是要打动对方的,是要产生共鸣的,我不确定我的结果。我害怕因为你而失去自己。对,那边工作清闲一点,但那并不是我真正渴望的。我不是‘想有工作’而已,我是想有成就。”

    “……抱歉Zoe。”Adam说,“我之前是太天真了。你这一行……比较特殊。”

    “嗯。”张斩并没怪罪他,“而且这里市场好大,一个活动反馈好多,我喜欢这些,也沉迷于此。”

    顿顿,张斩又道:“同时……今天我更确定了,我在这里才有归属感。我喜欢这里,我的归属在这里,我的朋友在这里,我的事业也在这里。抱歉Adam,我不会跟着你去别处。”

    说到这儿一整座桥走完了,他们两人来到桥下,面对着彼此,站在桥头。

    “你好像想吻我一下。”张斩嘴唇荡漾开来,说,“但算了吧。不过——”

    张斩抽出一直口红:“这一支是我最喜欢、也一直在用的颜色,你好像也很喜欢。这一支是全新的,没拆开过。送给你吧。如果你是真的喜欢这个颜色——”

    张斩笑笑:“就送给你下任女友吧。或者,照着牌子买。”

    说完,她把那口红轻轻地放在Adam的掌心里。

    Adam动了下脚,说:“张斩——”

    张斩送过口红过便后退一步:“Adam,你知道吗?古时候啊,这座桥是永定河上仅有的一座桥梁。北京人若想去南方,这座桥是必经之路,是去南方的唯一通道。所以说,送朋友过卢沟桥,就是送朋友离开北京。”

    汉服上的金色绣纹反射出了潋滟的光,黑发边的那朵红花也艳丽极了。

    Adam明显又慌了一下:“张斩!”

    他一向都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此刻却又慌了一下。

    “Adam,今晚我送你出北京。”张斩微微笑着,发簪吊坠在端午的春夜风中轻轻晃动,她说,“再见。祝你今后前程似锦。”

    第59章 度假村(五)【二更】Adam。……

    与Adam分手之后张斩其实在等待着。

    她那天穿了汉服,约Adam过端午节,送香囊,送口红,其实都是揣着心思的。

    她希望Adam能留下来。

    Adam希望她能跟过去,她希望Adam能留下来。

    她真的很喜欢他。

    可Adam并没冲动行事。

    也对,张斩想:如果冲动行事,他就不是Adam了。

    跟林柏鸣提出分手的时候她非常愤怒,这次跟Adam提出分手的时候则有些伤心。

    她的确是伤心的。

    可即便如此,对于张斩来说,奖项才是最重要的,是确保了能一辈子跟随她的一样东西,也是真正确定地能一辈子保护她的一样东西。

    荣誉才是属于她的,Adam则不是。

    于是她更加积极地与纽约方准备材料。

    一条一条的说明,一个一个的数据,一项一项的反馈,一页一页的设计。

    她本以为永远不会再次见到那个男人了,可谁知道竟然不是。

    “Zoe!”某天Amelie突然又兴奋起来,道,“你还记得宾珞吗~?那边突然叫我们组过去一趟,做做交接!”

    “啊?”张斩感到十分莫名,“交接?什么交接?”

    “呃,我其实也不太清楚。”Amelie道,“大帅哥好像要回总部了,他们正在交接工作。帅哥似乎想让新vp认识认识他之前感觉不错的vendor们,让我们都介绍一下给宾珞的过往案例,也介绍一下我们平时做事情的流程、方法,让下任先了解一下。”

    “原来如此。”张斩点点头,“是他的风格。”

    永远都体贴、周到,让所有人受宠若惊的那种体贴与周到。

    就像那一次他们东星明明没有被选中、他却依然打来电话表达感谢以及欣赏的时候一样。

    怪不得他升得快呢,德国总部都想要他。

    现在他马上就离开中国了,还是尽心地把资源详细地交给继任者,节约新vp上手的时间。

    “是啊,”Amelie也说,“所以人家升得快呢。才在中国区干了两年吧,就要调回宾珞总部了。现在宾珞卖得一般,就靠Adam在负责的那几款车撑营业额……去年勉强守住了豪华乘用的第一名。”

    张斩点点头。

    Amelie又悲喜交加地道:“好事是我又能见到帅哥了,坏事是将来都见不着了,他跑了,嘤嘤。”

    张斩笑笑。

    Amelie能直白地说出“嘤嘤”,她却不能。

    …………

    要见Adam了,张斩又精心地打扮了下。

    即使他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再次走进宾珞大门,张斩心情也有些许复杂。

    曾经每次都是开心的,现在却带一点伤感。

    在会议室里等了会儿后,Adam终于进来了。

    Ronald不在,张斩坐在中间座位,Adam则绕过长桌,拉出椅子,两手轻轻压着扶手,在张斩的正对面风度翩翩地坐下来。

    张斩发现Adam的衬衫是庆功宴的那一件。

    当时她不小心将半杯酒泼在上面,而后,帮Adam“擦干酒液”时,她摸遍了他上半身的每寸肌肤。

    那天,张斩第一次见到里面的肉-体。

    现在那件衬衫干干净净、一丝不皱,可张斩知道里面的风光。

    第一次的冲击好像一直绵延到现在。

    她依然想解开它,但大概不会有机会了。

    他们分手了。

    二人目光轻轻一撞,Adam介绍他的左边:“早上好。这一位是Kayden,之前一直在新加坡,他今后会负责宾珞R系车的市场工作。”

    Kayden好像是新加坡的华裔,他见到张斩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看着张斩,唇边笑意都压不住:“你们好。非常高兴认识你们。”

    张斩则站起身子伸出右手,说:“您好。我叫Zoe,负责文案。我也非常高兴认识您。”

    Kayden自然也站起来,握上去。

    两只手捏在一起,还用力地摇了一下,Adam的目光黏在上面。

    张斩又介绍同事:“这位是Amelie,也是文案,那位是Leo,负责设计。”

    大家一一握过了手。

    Kayden还想寒暄一下,道:“我之前在新加坡时——”

    然而他才刚刚起了个头Adam便直接打断了他:“好了,时间有限。陈年往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进正题吧。之前R5的那支广告,斗车的,就是他们组做出来的,创意、执行都非常出彩,以后如果有类似的可以先问问他们。”

    Kayden颇意外地看了Adam一眼,因为Adam平时是从来不打断别人的,可他也没想太多,只是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也看过那支广告,当然就想:是什么人想出来和做出来的呢?点子太棒了。执行也棒。现在终于见到你们了。感谢Adam。”

    Adam淡淡瞥他一眼。语气生硬:“不客气。”

    两边之后复盘了下当初的合作过程,说了一下合作流程与东星的工作模式,双方初步认识了彼此。

    “我当时都尖叫起来了。”宾珞市场一个姑娘道,“我当时想:天啊,这是可以在电视上播出的吗?!性张力也太强了吧!”

    Kayden问:“性张力?”

    “对,”那个姑娘说,还竖起两手的食指,靠近一下,又分开,做起示意来,“互相勾引,互相拉扯。我对你

    有意思,我知道你也对我有意思,哎,就不说,看看谁先忍不住。太会了。”

    她说到这里张斩和Adam又抬起眼睛望向对方。

    当初正式拍摄之前,他们两个是试验过的。

    在这样的“争斗”之中,能否当真勾引对方,能否当真被对方勾引。

    而答案显然是“能”。

    会议中途时Adam给所有人点了饮料。

    “哇这个奶茶,”Amelie惊道,“是Zoe你最喜欢的哎!Zoe你最喜欢的店,天啊,居然还有你最喜欢的口味!你的口味那么奇特,我都没见其他人点过。”

    张斩目光瞥向奶茶:挑挑眉:“给我那个RedPassion吧,我今天想换个口味,挖掘一下其他可能,人不应该一成不变。”

    Amelie便将那一杯发给自己,把RedPassion递给张斩,“砰”地一下扎进吸管,垂着眼睛嗦了一口:“早该这样啦。哎,其实你这个还挺好喝的,我以前都错怪它了。”

    另外一杯拿在手里,张斩张开嘴唇咬住吸管,草莓、树莓、樱桃、石榴、山楂等等水果的味道冲上舌尖,酸酸甜甜的,张斩笑笑,将那饮料搁在一边:“其实这个RedPassion也还不错。我应该也多试试别的。”

    Amelie:“就是嘛!”

    接着张斩又看看Adam:“来吧,继续复盘。”

    之前Adam的目光一直落在Amelie手里的那杯奶茶上,他当然是给张斩点的这个,可张斩却拿了别的。

    张斩出声以后Adam的眼睛才移回文件,说:“好。”

    接着双方又讨论了些别的问题。

    到12点左右时,双方的人做了收尾,这个会议结束了。

    张斩笑说:“我们现在也认识了。以后如果有新项目,麻烦首先想到东星。”

    Kayden说:“当然。东星是好公司,我以前在新加坡也跟东星合作过几次。”他终于是说出来了。

    张斩则道:“那您已经非常了解东星了,以后就请多多关照。”

    “好。我们双方互相关照。”

    Kayden四下望望:“Adam好像去接电话了,你们几个等一会儿?跟Adam也道一个别吧。”

    “应该的。”张斩回答,“那我先去个洗手间。”

    “好。”

    最后一次见Adam,张斩依然补了个妆。

    较劲似的。

    出来后却意外瞧见Adam就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张斩:“……”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Adam发现张斩补了个妆,两只手抄在兜里,静静地看了片刻,而后语气凉凉地问:“换了口红吗?以前不是这个颜色。”

    “嗯。”张斩回答他,“那个已经给你了。我换这个。”

    这个颜色是淡淡的。

    妆容是要有重点的。以前跟Adam在一起时张斩总是突出唇部弱化眼部,现在却在突出眼部弱化唇部。她的眼睛锐利、美丽,Adam静静地看着她。

    张斩轻轻推他一下,没推动,问:“Adam?”

    Adam没反应。

    张斩又问:“AdamMayer?”

    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姓氏,Adam再次被拖回从前。

    Adam说:“我们不该分开来的。”

    张斩眼妆动了心思,精致极了,她说:“可一星期后,我们就永远都不会见到彼此了。我在这一边,你在那一边。我们只能分开。”

    Adam没说话,张斩轻轻凑过去,嗅嗅对方的肩膀,又说:“酒味儿……一点点都没有剩下。那杯是我最喜欢的酒。”

    它让他们在酒吧的走廊里勾引彼此,可现在却一点点都没有剩下了。

    说完张斩推开对方,让Adam让出道路,说:“拜拜,Adam。我依然是那一句话,祝你今后前程似锦。”

    推开他的时候张斩也随着对方转了半圈,二人实现始终交汇,而说完这句,张斩便移开眼神,大步地离开了他。

    Adam的手则按在自己那件衬衫的布料上,张斩刚刚碰过的地方。

    一路上,几个男人偷偷观察她。

    回到会议室,Kayden还在等着她。

    见张斩回到房间,Kayden说:“Adam刚才回来过了,知道你还在洗手间,就又出去了……不过应该马上回来。”

    张斩点头:“好。我再等等他。”

    “对了,”Kayden望着张斩,说,“下个月我们宾珞有个活动,是个酒会,你也可以来参加的。哦,Leo也是。”

    说到这里Adam正好走进房间。听见这句,Adam的目光望向张斩。

    张斩自然意识到了,于是她对着Kayden笑了一下:“好啊。”

    Kay似乎并没想到他的邀请如此顺利,受宠似的,问:“真的?”

    张斩则说:“当然真的。”

    “……”Adam瞥开目光。

    宾珞是男友的批发基地吗?

    每一个坐过他这个位置的男人,都会成为她男朋友?

    …………

    随后几天,针对项目,东星以及宾珞又都发了一些资料给对方。

    Adam要回德国了,他们不想哪天需要R5那款车的资料时出现岔子,又要Adam重新介入进来。

    那样就过于混乱了。

    事实上,向张斩索要资料的那个人主要是Adam。

    他前前后后一共大约发给张斩七八封email,要这个、要那个,甚至还要了一份当初曾经被拒绝的比稿文件——那次Adam给东星打了电话表达感谢以及欣赏,而后发现张斩就是“张柔柔”。

    在email里,Adam总是写同样的话:

    【麻烦尽快发送一份xxxx的最终稿,宾珞这边留作备份。】

    可张斩呢,却从来都不回Adam,她每次都将Adam要的东西立即、直接发送给Kayden,然后抄送给Adam。

    在张斩的回复当中,Adam不属于对接人员,只属于“相关人员”。

    email只是给Adam看上一眼,而已。

    …………

    这样大约过了一周。

    Adam离职的日子也渐渐要到来了。

    一切好像无可挽回。

    Adam真的要走了。

    张斩以为二人缘分即将结束,却没想到,一天晚上下班之后,当张斩走进小区时,她意外地发现Adam正站在一边。

    高大、英俊,气场压人,一米九的身高站在那里显眼极了。

    Adam并不急躁,他静静地等在那儿,两只手揣在兜里,安静地望着街道。

    一街灯火,满城流光,所有东西都在粘粘稠稠地荡漾着。

    张斩走到他的面前,问:“Adam?你怎么来了?”

    Adam垂下眼睛,见张斩的嘴唇上面又涂着那个淡淡的唇膏,便伸出手,拇指轻轻擦掉了它,问:“我就只值一个cc?发给Kayden,抄送给我?”

    “你马上就离开中国了,当然只值一个cc。你甚至已经在‘前客户’的分组里了。”话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张斩目光忽然扫到Adam的手掌结着血痂,她握着对方的手腕抬起来,惊讶地问Adam,“你的手是怎么了?”

    Adam的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说:“不小心割伤了。”

    “哈???”张斩问,“割伤了?什么东西割伤的?这么大的一个口子。”

    “那件陶器。”Adam却浑不在意,“我们一起在‘民俗街’做的那件。”

    张斩犹豫了下:“它……?”

    “我装行李时心神不定,一不小心打破了它。我立即去接,没太注意,割伤了手。”

    “……”张斩简直无语了,她放开Adam的那只手腕,说,“你进来吧,我先帮你的手处理一下。”

    “张斩。”Adam却打断了她,告诉她,“我刚刚已经拒绝调动了。”

    “……”张斩轻轻抬起眼睛。

    看着Adam。

    “我刚刚已经拒绝调动了。”Adam说,“我未来会留在这里。”

    张斩静静地看着他。

    Adam也看着张斩。

    这一回,他们两个的眼神,与前几次在一起时完全不同,是温和的。

    事实上,自端午节分手以来,Adam常常拿起张斩送给他的那只口红,拔开盖子,沉默地看着,也沉默地想着。

    那天最后见了一面,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们将要离开彼此,也许永远见不着了。

    见他时,她甚至换了口红、换了妆容,喝另个口味的奶茶,与其他人讨论宾珞,给其他人发送资料。

    刚才整理个人物品时,他又想起许多过往。

    在马来西亚,他们走过小巷、走过黑暗、走进灯光。

    在宾珞的大楼当中,他们一起打过桌球,她的球杆撞击白球,她的手指抚过台面。

    在宾珞的测试场里,他们一起驾驶宾珞,车头相对,目光相交。

    在酒吧的走廊里面,她带着酒气,手指摸上他的喉结、胸口、小腹,以及他的嘴唇。

    在民俗街,她将刻着她名字的章印在自己胸口上沿。

    他们一起制作陶器。

    在他家里,他们狂热地接吻、狂热地做-爱,一次又一次。

    在永定河,她穿了汉服,她送他香囊,用团扇遮住一只眼睛,她送他走过了桥、出了北京,祝他今后前程似锦。

    他一样样收拾东西。

    民俗街买的戒指。

    四面各有一只神兽,神兽都在一个圈内,对应着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她送给了他,说能保护他。

    同个地方买的扇子。

    扇子上面是藏头诗,有他们两个的名字,还是首情诗。

    印章。

    他保存他的、她保存她的,却互相印在对方肌肤上,是一种归属的象征。

    竹编生肖。

    这一回,他保存她的,她保存他的。

    最后是杯子。

    上面写着两人的名字。一个是张斩,一个是AdamMayer。

    他还想要她。

    想继续要她。

    杯子碎裂,他没去捡,这种事情并无意义,于是他打了电话给总部,说未婚妻在北京,他想继续留在这。

    这才是管用的。

    张斩轻轻叹了口气:“你先进来吧。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张斩不如霍婷细心,但基本的包扎工具家里头还是有的。

    Adam伸出左手,张斩轻轻握着手腕,先擦去血迹,又拿起棉签蘸了碘伏抹在伤口上,晾干了,用块纱布包裹起来。

    Adam拢起手指收回手掌:“谢谢。”

    “不客气。”

    他们目光望着彼此。

    因为担心Adam的手,回来之后张斩直接帮Adam包了伤口,因此,在门口时被Adam抹过的口红还晕在唇角,浅浅淡淡的,模模糊糊的。

    而后Adam轻轻揽过张斩颈子,他们开始接吻。

    缠绵的,又热烈的。

    他们吸-吮对方的嘴唇,搅动对方的舌尖,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动情。

    一吻结束,Adam的目光凝视张斩,突然倾过身子,拿起一旁的棉巾纸,继续擦掉她的口红。

    动作轻柔却强硬。

    张斩的唇都有点儿疼了。

    而后Adam从自己的西裤口袋掏出张斩送他那支,拧出膏体,捏着张斩的下巴,涂抹过去,一次一次的。

    表情专注,动作认真。

    等涂好了,Adam又吻上去。

    张斩也热烈地回吻他。

    Adam的唇上也沾染上了那种艳红,他好像更受刺激了,碾压着、摩挲着,品尝着,他甚至探出舌尖去勾尝着那种味道,是香甜的、黏腻的。

    Adam解开自己的皮带,咔哒一声。

    隔着内裤,他引着张斩的手指去碰触自己的器官,说:“两个星期了,它已经要不行了。”

    张斩指尖轻轻上下,它依然是那样坚硬。到顶部时她用手指甲刮擦两下,Adam的唇间溢出一声。

    张斩垂下眼睛,观察了会儿。在视线下,Adam的东西跳动了几下。

    张斩褪掉他的布料,又看了会儿,转过身子慢悠悠地扯出一张消毒湿巾,擦自己的收藏品似的,

    ***

    擦过两边,张斩半蹲在沙发前面,目光锁着Adam的眼睛,手指……

    Adam也看着她,突然好像难以维持,靠上沙发背,闭着眼睛,健壮的胸膛上下起伏。

    张斩一直不紧不慢,半刻之后Adam好像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站起来,一把捞起张斩横抱起来,一边往浴室里走。

    他的东西磨蹭着她。

    两人进了淋浴间后Adam便打开花洒。

    水花立即淋上他们。

    张斩头发还随手盘着,Adam的却全被打湿了。

    他随意地撩起头发。

    张斩再次感到神奇。他的额头好像平时想垂下来就垂下来,两边带着一点弧度,露出饱满的额头,而只要向后面抓上两下,头发就会背到后面去。

    室内温热,水汽蒸腾。

    衣服全部贴在肉-体上,他们扯着对方的衣服。

    张斩褪下dam的衬衫,Adam则解了张斩的裙子。

    她摩挲他背,他揉着她胸膛,两个人脖颈交缠。

    张斩稍微退开一点,瞧着清水淋在对面Adam的肉-体上面。

    腹肌是湿的,长裤、内裤也都是湿的,早就已经裸露着的某个部分偾张着,被大片水浇在上头。

    张斩回过手,泵了一些沐浴露,开始细细替Adam的那个部位做清洗。

    热度尺寸都惊人极了。

    她的动作轻柔、缓慢,却用了些力,握着、掐着,Adam终于再次忍受不了了。

    他一把捞起张斩的一条腿,另一只手从张斩的腰后面绕过去,接过那条腿,空出的手泵了一些清洁某处的护理液,

    拨开已经湿透的布料,揉在里头,抹开了,洗净了,又摘下喷头淋上了水。

    内裤布料弹回去了,却好像更——

    张斩大口喘起了气。

    而后Adam将张斩靠在浴室一面墙上,套上套子,

    ***

    张斩轻轻闭上了眼。

    其实只是两周而已,却像经过很久很久。

    过了会儿,姿势好像不大舒服,Adam干脆将张斩的两边膝盖都捞起来,握在手里,将对方顶在墙上,

    ***

    Adam动作十分凶狠,幅度大,程度深,他们并没关上淋浴,水淋到张斩盘起的脚,再顺着腿肉滑下来,滴滴答答的。

    “硌……”张斩说,“后背硌……”

    她的后背抵着瓷砖。

    Adam看了一下,抱着张斩走出浴室拿了一条身体裹巾,回淋浴间垫在墙上,又继续进入了她。

    那条裹巾非常大,Adam担心张斩碰到后脑,把裹巾也提到上面,包着她的头,搭着她的肩,张斩轻轻闭着眼睛。

    与Adam在一起时,身体内部爆炸一般的感觉毫不费力。

    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Adam的衬衫以及西裤全脱掉了,整个身体裸-露着,可张斩的内衣内裤却依然还在她身上,只是全部都湿透了。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缠,喘息融汇,

    张斩脚尖逐渐绷紧,最后那刻用力全力紧紧地盘他的腰,大腿甚至痉挛起来。

    ***

    她“啧”了一声。

    后来他们换了姿势。

    淋浴墙

    下安了砖凳,张斩两手撑在上头,弓着背,Adam则站在她的身后,握着她的胯骨,这样空间占大了些,淋浴的水浇在他背上,温温热热的。

    张斩自己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像这样。

    内衣、内裤也被丢掉了,他们彻底裸程相见。

    ***

    狂欢,整个晚上都没停过。

    到了床上,关了灯,Adam捞着她腿,埋下头,细细地品尝着她。

    张斩发出一些吟叫,紧接着又是结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包扎过的右手手掌又流出来了一些血迹,血沾在女人的大腿上。

    Adam刺痛着,却也疯狂着,他把那鲜血轻轻地抹在张斩的唇上,说:“我更喜欢这个颜色。”

    张斩知道对方是指自己换掉唇色的事,沾着血迹的嘴唇却笑了一下,说:“好。我记着了。我有的时候会涂这个的,但其他时候你确实就管不着了。”

    Adam的眼睛颜色很淡,他探过颈子,吻张斩的两片嘴唇,吮对方的舌尖,说:“那就只有折磨它了。”

    张斩也启开嘴唇。

    最后一夜过去,张斩觉得某个地方麻麻的,还略略痛。

    感到实在不可思议。

    Adam躺在一边抱着她,蹭蹭她的肩,说:“Zoe,摔碎了的那个杯子……我们一起去黏好,行吗?”

    “嗯。”张斩累极了,阖着眼睛,“可以啊。去做修复吧。”

    Adam满足地又蹭蹭她的肩:“嗯。”

    张斩又问:“你之后还会在宾珞吗?”

    “是。”Adam说,“应该也会升成EVP,负责宾珞更多产品。我还没谈,先过来找你的。”

    “好吧。”张斩扯开唇角,笑笑,“那就等着你的新职位了。”

    “Zoe,”Adam又道,“其实,在仙本那第一次遇到你时,我就有一种感觉,我们会在一起。”

    所以送到酒店,他才又回了次头。

    “……”张斩心里柔柔软软的,也说,“我好像,也对你一见钟情。”

    她那时都不了解他,可全身的细胞却都好像已经跃动起来,想被他的手指以及手掌抚过,想在他的手指以及手掌下战栗。

    第60章 传世(四)【一更】“两个垃圾”。……

    因为“偷跑”那个屁事,毕姗姗的生意惨淡。

    然而她的几个手下还指望着她吃上饭呢。

    不过毕姗姗心大,压力大了几天之后就死猪不怕开水来烫了。

    “随便吧……”她想,“无所谓啦~啦啦啦啦~”

    大不了,员工不雇了,房子不买了,睡桥洞又能如何嘛。

    她睡眠好,根本不怕的,而且据说汽车的白噪音是很好的助眠工具呢!现在四处都是天眼系统,安全也是有保证的……吧?哎大不了就睡二环下吧。

    而且她也不会睡桥洞啊,她还可以当月嫂呢!

    当月嫂后睡别人家、吃别人家,节省一点一年可以攒十几万呢。她还有学历、会英语,能用双语带小宝宝,肯定能当金牌月嫂。

    攒个5年,带着爸爸去看看病,其实还好哈哈哈哈。

    条条大路通罗马呀~通罗马~

    这天,闲到长毛的毕姗姗在班级群里聊天儿。

    一个男生哀伤地道:“哎……我女儿的投票名次之前一直是第一名,结果啊……第四名的同学爸爸是我们这一个厅长,他在朋友圈吆喝大家给他儿子投上一票,还叫大家给他儿子拉拉票,转发一下,这短短一天,他儿子就涨了2000票,呜呜呜呜……”

    “?”毕姗姗问,“怎么回事?”

    那个男生便又更加哀伤地交代缘由:“我女儿参加了个市里的才艺比赛,最终排名是由网友的投票名次来决定的。我女儿一直是第一名,可现在掉到第二名了。第四名一个晚上就增加了2000票左右,他的爸爸有本事,好多人想巴结他,我就一个破品牌经理,没本事,哎。”

    “哈???”毕姗姗说,“你等我一下,我给你女儿下水军!让他爸爸知道一下背离人民的下场!”

    “啊呀。”同学纠结道,“真人水军吗?”

    “要机器有机器,要真人有真人~”毕姗姗说,“放心,我现在开传媒公司,手里水军一大把呢!”

    “我想想哦……”

    班里的人刷起“笑死”,毕姗姗还收到一条单独评论,来自大白。与大白的聊天框里,大白说:

    【毕姗姗啊,你真可爱。】

    毕姗姗:“…………”

    突然一阵恶寒,毕姗姗又被油了一下。

    创业之初的时候,大白曾经介绍给她某国企的市场专员,当时她也答应大白成了之后请吃大餐,然而后来就没下文了。她没拿到那个项目,自然也没请过什么大餐。

    因为那国企的四五个人叫毕姗姗做20万的活儿、开50万的发-票,再取出30万的现金交给他们应个急,“挪到其他的项目上”,还抱怨国企增加预算的流程太复杂了。

    毕姗姗害怕,便拒绝了。她认为那30万块并不会“挪到其他的项目上”,而是进他们自己的口袋里。

    拒绝之后毕姗姗将这件事告诉大白了。大白好像十分惊讶,还道了歉,说不知道那群人竟然都是这副嘴脸。

    此后毕姗姗与大白一直没再发生什么联系。他们本科曾暧昧过,但毕姗姗感觉对方现在好像油大劲儿了。

    然而此刻,电光石火之间,毕姗姗突然之间就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被泄密的游戏公司对接自己的那个人,叫“孙哥”的,与大白……似乎、应该,是认识的!

    二人都是毕姗姗的微信好友,于是偶尔,在朋友圈里,毕姗姗能看到他们两个人的交流互动。

    而且似乎还非常熟。

    她并没有跳出去过,因此孙哥应该并不知道她和大白是认识的。

    孙哥发自己的健身成果,大白点赞。

    大白发自己的烹饪图片,王哥评论。

    孙哥发公司的冲榜数据,大白又点赞。

    大白发公司的时尚大秀,孙哥又评论……

    而且,当时大白介绍给她的国企市场专员,那个叫作Eric的,跟孙哥也有过互动!

    毕姗姗绝对见到过!

    毕姗姗:“………………”

    他们,不会,全部都是一个圈里的吧?

    脑子有一点点转不过来,毕姗姗盘着腿儿,坐在床上,盯着大白墙整理思路。

    他们都是认识的——

    其实毕姗姗一直怀疑大白就在收回扣。

    所以,他介绍来的也是收回扣的。

    而且越到后面毕姗姗就越是怀疑。

    创业久了,毕姗姗也发现了:非常神奇地,这圈子里,收回扣的总能认识其他那些收回扣的,他们就是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而后互相之间介绍“资源”。

    无比神奇。

    管毕姗姗要过回扣的好多人都互相评论过。

    A手头的某供应商是愿意给回扣的,于是A之后将这个人介绍给B。

    B手头的某供应商也是愿意给回扣的,于是B之后将这个人介绍给C。

    以此类推。

    像要回扣这种事情呢,毕竟不好跟陌生人提起来吧,容易出事,于是只能跟认识的谈,比如以前的同学啦,再比如以前的同事啦,彼此之间要有点情面。

    可一个人靠自己又能有多少以前的同学和多少以前的同事呢?

    于是大家就相互之间介绍一下。

    套用一下经典广告词: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国(圈子)皆知的秘密!

    事实上,在毕姗姗告诉大白Eric他们在收回扣后,毕姗姗可以瞧见,朋友圈中,大白以及Eric那群人仍然还在频繁互动。

    他并没有远离他们。

    不过当然这一切依然只是怀疑而已。

    孙哥……毕姗姗琢磨着:如果孙哥也是那种人,那……会不会,把游戏的核心内容卖给外网那个博主的,就是他呢???

    孙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毕姗姗正头脑风暴呢,大白就又送上门儿问了一句:

    【出来吃饭吧?好的餐厅你随便选哦~!米其林。】

    他甚至还发了一个北京米其林的列表,如数家珍,说:

    【这两个是做粤菜的,这两个是融合菜,这两家在五星酒店。】

    又装装且油油地说道:

    【米其林嘛,重要的是要有创新,不但好看而且好吃,做法也都是特殊的哟!其他店里都不会有哟!并非那种简单机械的做法和千篇一律的味道~~~】

    【啊,这样的吗,哈哈哈哈……感谢科普。】毕姗姗其实半点计划都没有,只是跟着感觉走,【可以吃的

    呀!】

    …………

    于是,周六晚上,吃米其林了。

    大白那天发了列表,叫毕姗姗选个餐厅,毕姗姗不太清楚,也不想查,她只认识自己当初给顾乘泠点过的那家。

    当时她借“明嫣堂虐待明星!”那篇文章要到了钱后,给顾乘泠点了一个五星酒店的套餐,什么什么“单人品鉴菜单”——APP上就只有那个,要1000块!但顾乘泠却将套餐钱给她全部充了话费。

    大白果然是油油的。

    顶奢品牌做了几年,他现在呈现出一种非常难以言说的气质。

    他穿着一件白T恤以及一条肥裤子、套着一件皮夹克、戴着一副大墨镜、斜挎着一个小包包,皮带尖掉下来,毕姗姗一下子就犯了潮人恐惧症。

    他本科时也是潮的,现在好像更潮了。

    “大白呀,”坐下来后毕姗姗问,“你还在原先的那家公司做市场吗?”

    “是呀,”大白回答,“还在做顶奢。”

    “哦……”毕姗姗又问,“公司还在东方广场吗?”

    “对,”大白回答,“公司还在东方广场。”

    毕姗姗又随口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呀?”

    “哈哈哈哈,”大白回答,“住xxx那一片儿啊。我喜欢那边的环境。下班之后去个酒吧喝点东西,再逛逛商场,享受生活。真不知道来了北京还天天儿窝五环外的那群人在想什么。有意思么。”

    毕姗姗中了一箭,但为了任务强忍着自己,说:“哦……”

    席间大白炫耀道:“我过年时又买了部车。是宾珞的。全配下来后是70几万。”

    毕姗姗急忙夸赞道:“啊……好有实力。”

    “想坐一下吗?”大白得意地问,“去SKP逛逛街?”

    “啊,”毕姗姗又说,“可以坐吗?嗯嗯,好的哦~谢谢,我还没有坐过宾珞呢!而且我也没有去过SKP!”

    SKP,贵得很。

    她的衣服一般都是拍广告的服装道具。

    模特们穿完了,她就穿上了。

    这些衣服千奇百怪。

    大白换了一个姿势。

    他轻轻地靠着椅背,一只手肘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另只手则拿着勺子,微微吊起一边嘴角,看着对面的毕姗姗笑。

    毕姗姗:“…………”

    一顿饭上,毕姗姗想套出一点《传世》公司孙哥的事,可话题却总离得很远,她又不能过于明显。

    大白一直在讲“时尚”,他曾见过这个明星他曾见过那个明星的,作为“高贵”的品牌方还是顶奢的品牌方这个明星要奉承他那个明星也要奉承他,A耍大牌,B没文化,等等等等,可毕姗姗现在并不感兴趣。

    愁。

    不过幸好,他们两个还要一块儿坐他的车去SKP。

    今晚还是有机会的。

    出餐厅时,莫名地,毕姗姗就感受到了两道奇异的目光。

    好像钉在她的身上。

    浑身不自在。

    “……???”毕姗姗扭动脖子,然后瞬间僵在原地,“!!!”

    顾乘泠!!!

    顾乘泠在盯着他们!!!

    虽然顾乘泠只露了眼睛,但毕姗姗能认出来他。

    天啊,毕姗姗想起来了,顾乘泠曾经说过:她点套餐的这家餐厅是多年前他的最爱,但当时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进去过了,甚至没想到过,他当时还触动于这个巧合。

    结果现在,在被网暴的这个当口,他又过来了。

    点了东西来取走吗?

    他们两个还撞上了!

    “……”不想干扰自己调查,毕姗姗忙扭回脖子,装作并没看见过他。

    顾乘泠也:“……”

    坐上宾珞,毕姗姗依然没有任何的查案头绪。

    大白认识那个“孙哥”,然后呢?

    他们可能都在收回扣,然后呢?

    究竟能有什么线索?

    破脑袋,快想啊!

    快想!

    可破脑袋转了半天,想不明白。

    就在它马上要宕机时,毕姗姗突然之间瞧见宾珞的仪表盘。

    她的直觉帮助了她,目光竟然一下子就被里程数拉过去了。

    “里程”那里数字奇低。

    只有1500公里。

    毕姗姗是随性的人。

    她先是感受到了哪里有一点奇怪,静下来后分析画面,她脑子里才逐渐地产生出了清晰的画面,也才逐渐地整理出了奇怪的地方。

    她静静地勾画了下东方广场到大白家的路线图,感觉确实有些不对,便又悄悄地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地图的APP,起点输入大白的家那个潮人云集的地方,终点输入“东方广场”。

    路线慢慢显示出来。

    一共三条建议路线。

    其中最短的一条单程也有整整的20公里。

    而车子已经买来四个月了——

    如果大白开去公司,那每周至少开200公里。

    这样算来,现在的仪表盘上,1500公里的里程数显然就是对不上的。

    “大白呀,”想到这里毕姗姗嗲声嗲气地问,“你每天都开这辆车去上班吗?”

    “对啊,”大白想也不想,“每天开这祖宗去上班。”

    “哦~”毕姗姗问,“每天都开,累吗?单程需要多长时间呀?”

    “哎,”大白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单程就要一个小时,呵呵。不过北京嘛,太正常了。我上班路上听听BBC,也就过去了。呵呵。”

    “啊,”毕姗姗问,“那为什么不坐地铁呢?”

    大白厌恶道:“我不喜欢坐地铁。都七八年没挤过地铁了。空气一点都不清新。”

    “我懂。”毕姗姗忙体贴地道,“咱们可是做奢侈品的,当然不能挤地铁啦。否则就会有酸气的,奢侈品就卖不好啦。”

    她说完之后竟生理性地“哕”了一下,忙压下去,变成一阵无声的“哕”。幸好大巴在开车,没注意她。

    可大白却道:“是这样咯!”

    毕姗姗:“…………”

    一路跑到SKP,大白带毕姗姗挨个儿地逛那些个奢侈品店,如数家珍:

    “呵呵,他家今年换设计师了。新的风格有点俗了。”

    “我很喜欢他家今年春夏的秀。有复古风。设计师又支棱了下。”

    “他家也是堕落了。”

    “他家的这个系列依然是非常经典啊,永远不过时。”

    “他家这些都不太行,但秀款不错,要买他家只能买秀款。”

    “哎,他家现在就只是在抄袭自己,可悲啊。”

    他太熟悉了,奢侈品店的SA们都被大白给唬住了。

    大白要给毕姗姗买,毕姗姗没要。不想要也不敢要。

    但大白自己花起钱却毫不手软。

    逛街两小时,他买了一双鞋子、一顶帽子,以及……三条内裤。

    内裤都是大牌的,5000块三条。

    毕姗姗:“…………”

    5000块钱三条内裤?大白怎么有这么多钱?

    从SKP出来以后大白又要送毕姗姗。

    “啊这个就不需要啦,”毕姗姗说,“我自己叫个车吧。我们不在一个方向,你明早还要上班呢。”

    听到“你明早还要上班呢”,大白果然不再反对,将毕姗姗送出商场,款款地道:“那,毕姗姗,小姗姗,我们下周继续见面吧?”

    毕姗姗说:“啊——”

    大白:“你名字叫‘毕姗姗’,所

    以感情也会姗姗来迟吗?”

    毕姗姗:“呃——”

    大白:“姗姗来迟也没关系。”

    大白头上抹着发胶,深情款款的:“我们还有一辈子。”

    毕姗姗:“……哈哈哈哈。”

    她现在已经不懂上本科时她为什么会跟大白暧昧过了。

    张斩她们也不拦着她点,哎。

    …………

    回家以后毕姗姗就利用关系开始搜寻大白公司的员工。

    她在好几个资源群里问:【那个那个,谁认识这家公司市场部的员工吗?其他部门也可以!我不是想拉活儿哈,我只是想打听个人。】

    虽说陷入“泄密”丑闻,但这点事,大家还是愿意帮她的。

    尤其是被“通天”骗过的人。当时“通天”广告公司用超低价赢下比稿、拿下项目,再把项目都交给其他广告公司来完成,却一分钱都没给过下游的广告公司。“通天”以为这些都是合同纠纷、债务纠纷,下游的广告公司们并不会有任何办法,可毕姗姗受不了气,她直接去税务局把通天给举报了。她在群里面收集到了一大把的转账记录去税务局举报通天,请税务局查查它。

    因为这事,被骗的人全都非常喜欢她。

    现在她只是想打听个人,而广告公司手里都有大量客户的联系方式,或者曾经做过活,或者曾经比过稿。

    北京圈子就这么大,于是很快,毕姗姗就寻到了个中间人。

    【麻烦你打听一下这公司的白艾伦。】毕姗姗问,【他还在市场部工作呢吗?还是他已经离职了呀?】

    对方很快打听回来,她告诉毕姗姗:

    【白艾伦吗?这白艾伦去年年末就被开除了呀!】

    【啊,】毕姗姗问她,【为什么呀?】

    【收回扣!】中间人道,【据说他都跪下来了,要悔改,说他妈妈有什么病……求公司别叫警-察。公司最后放他一马,光开除了他。】

    毕姗姗:【啊……】

    弄明白了这些事情,毕姗姗并没犹豫,就给白艾伦发了消息:

    【大白呀,传世公司那个孙哥,你应该是认识的哦?】

    微信的对话框上很快便出现文字:【对方正在输入……】

    大白“输入”很长时间,似乎是在考虑回答什么。

    大概已经听说过了“传世游戏”与“闪闪传媒”关于泄密的纠纷,他一开始可能想否认,但随后应该就猜出来了毕姗姗的判断依据——朋友圈的互动记录,知道自己否认不了,便小心翼翼地回答说:

    【认识啊。但完全不熟。朋友圈的点赞关系,聊不上天,更说不上话了。】

    摆明了不愿意掺和。

    【是吗?】毕姗姗把朋友圈的几张图发送过去,【可我感觉,你们好像非常要好呢。】

    “……”大白说,【表面功夫,装装而已。怎么了啊姗姗?】

    他装傻,毕姗姗也不遮掩自己了,她直截了当道:

    【你们肯定非常要好。这样,你应该知道这孙哥的一些喜好吧?一些兴趣?比如,他好像经常发健身照?你有推特没?如果没有你就现在用你邮箱注册一个。然后你今晚就告诉孙哥,你在推特上看到一个牛坏了的健身达人,想转给他也看一下,管他要一下他的账号。】

    游戏画面以及玩法,是推特的游戏博主爆出来的,在外网。

    很难查。

    毕姗姗寻思,即使是一块儿收回扣的“扣友”关系,如果大白直接去问“你把传世的机密信息卖给外网游戏博主了?”孙哥应该也不太会跟大白说实话的。

    那第一步,不如让大白先要到账号而后搜寻一下蛛丝马迹。

    依他们俩的这重关系,对方未必会有戒心。

    说不定……会把他之前联系博主的推特ID发给大白。

    如果对方谨慎到了在外网也建个新号出卖公司,那……就再想想其他办法。

    就再说。

    【???】大白果然不高兴了,他说,【我做不了。我们不熟。这不是骚扰人家吗?】

    毕姗姗是什么都不怕的,“女斗士”的声名在外,她立即说:

    【你快点发!否则我就把你之前收受回扣被你公司给开除了、还跪在地上求你公司放你一马的这件事发到群里说给全班听!】

    【???】

    大白瞬间惊呆了。

    足足隔了两三分钟,他才道:

    【毕姗姗,你污蔑我!!!】

    毕姗姗说:【污蔑你?哈哈哈哈,你自己知道真假!!!你快点去问账号!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了,我超级疯的!!!】

    【你不是这样的。】大白好像非常受伤,【毕姗姗,你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在我印象里,你天真、纯洁、可爱,你不是这样恶毒的女孩子。】

    毕姗姗答:【可我就是这样恶毒的女孩子啊。】

    大白:“……”

    之后大白又挣扎了会儿,可毕姗姗用尽全力逼他,最后大白终于放弃了,道:

    【我问问。但不确定他会回答啊,我们真的完全不熟。】

    毕姗姗说:【你先问。聊聊孙哥肯定、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

    大白:【……我试试。】

    半小时后大白果然给毕姗姗看了截图,问:【可以吗?】

    毕姗姗定睛望去。

    他给那孙哥发的东西是:【孙哥,我发现了个奶超级大的白妞儿,在推特上,像个西瓜。你有账号没?我私给你。】

    毕姗姗:“……???”

    “孙哥肯定会感兴趣的”,是这个?

    但毕姗姗依然是说:【可以。】

    仅仅过了一分钟,孙哥就忙不迭地回答大白:【有。这个就是我的账号:PursueMyDreamForever。奶多大?发来看看。】

    毕姗姗想:还“PursueMyDreamForever”呢……他究竟是给自己加了什么滤镜啊。救命啊。

    她连忙在推特上搜索账号,很快便搜到对方。

    她赶紧查看“PursueMyDreamForever”这个人的关注列表。

    推特并未提供一键屏蔽关注的功能,毕姗姗查看下来,赫然发现最早曝光画面的那个外网游戏博主就在孙哥的关注列表上!

    而且除他之外,孙哥还关注了许许多多跟《传世》有关系的游戏博主。

    “……”毕姗姗又打开最早曝光“传世”的那个外网游戏博主的主页。

    耐心地翻那博主的全部推文,以及下面的全部评论。

    她翻了许久,而后,终于,毕姗姗在那博主某条推文的下方发现了“PursueMyDreamForever”的评论。

    推文还是关于《传世》,孙哥回复说:【根本不对。假消息。下个活动是端午节。】

    其实毕姗姗并不清楚这个账号跟泄密账号是同一个,抑或不是同一个。但很显然,他的外网的大号ID给这博主留过评论,还关注了他。

    即使后来又建了账号小心地泄露机密,他也很难掩盖从前他常用的外网账号关注过对方的痕迹。

    他可能自己都忘记了他曾经的活动轨迹。

    同时,因为是大白在要账号,他又从没发过什么,便没产生任何戒备。

    “哈,”孙哥账号跟爆料的外网博主有过互动,这点东西已经足够“传世公司”开启调查、甚至把这孙哥送进局子了,毕姗姗一边给传世的高层领导发微信,一边想:“两个垃圾。”

    很神奇地,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毕姗姗并没太焦虑,她一直乐观地认为:一切都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