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伤,半声也没和姜清杳吭的。

    分明拿这个到姜清杳面前,才最好卖可怜了。

    这人却执着的用那张漂亮的脸蛋来。

    姜清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盯着沈观睡深的模样,有些苦恼,然后一拍脑袋,上手就把沈观的衣服都扒了。

    找来药膏,闷头给沈观抹上揉开。少年看着是真累了。姜清杳一番动作,他也只是迷蒙间睁过眼睛,见到是姜清杳,便又放心的睡着。

    姜清杳给他抹好药膏,扯了被子给沈观盖上,自己去里侧睡了。

    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又睁开眼,转头看熟睡的沈观。

    孙妈妈虽然不怎么高兴,但也没有特别的不高兴,反正就那样走了。

    巧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事关她的月钱,她当然不想自己被克扣,但孙妈妈是三夫人的心腹妈妈,她小小丫头也怕得罪了她。

    幸好,姑娘没跟孙妈妈硬顶,一通哭诉既为院子里的婢女们保住了月钱,也没有得罪孙妈妈,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巧雀对自家姑娘真是刮目相看了。

    在巧雀的眼里,这都是因为姑娘没了娘,又在山上的时候时时跟大和尚上课被教导,所以迅速地成长了!

    毕竟姑娘是读书识字的,而她是个大字不识的。大字不识的人,常容易对读过书识了字的人产生敬畏感。

    总之,是令人高兴的。

    因为巧雀本身不像青燕那么有主意,要是主子是个有主见的,哪怕主子如今才九岁,她也是乐意听主子安排的。这样,不用自己费脑子,省心。

    自家姑娘虽然年纪还小,可已经能立起来了,她作婢女的还担心什么呢。

    巧雀立刻撸袖子回屋里去了:“我做活去了!定叫姑娘十五那日穿上新衣裙。”

    姜清杳跟着进了堂屋坐下。云鹃端过来一碟子洗净的桑葚,姜清杳捻起一个丢进嘴巴里,冲着槅扇门里面喊:“别太累着,白天缝晚上就别缝了。先把衫子缝出来就行。裙子可以穿上次缝的那条……”

    巧雀在里间道:“那不行,姑娘新除服呢,守孝时的衣裳按说都不该穿了。夫人赏的新料子颜色才够新鲜。姑娘别担心,我手快。”

    云鹃说:“我去洗洗手,给巧雀姐姐打下手去!”

    经由姜清杳的争取,不仅保住了巧雀的二等月钱,连云鹃也从粗使升了三等了,涨钱了。

    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

    姜清杳塞了一嘴的桑葚,一边咀嚼,一边从敞开的门口看向外看。

    天蓝蓝的,小院不大但属于她。

    两个丫头收服归心,踏实干活。

    再来个小丫头搁在身边从小教,不信教不好。

    姜清杳瞅着四下无人,忍不住翘起了二郎腿,缎面绣鞋一晃一晃。

    美~!

    简直想哼两句小曲,忍住。

    葵儿第二天带着个小包袱来了,身上穿了件新衣,是方胜纹的松江布裁的,正是昨日姜清杳赏的。

    小孩穿新衣脸上都生光:“我娘连夜赶着给我裁的。另一块料子她在做了。”

    还行,不是那等贪心糊涂的父母。

    因院子里的丫头得有体面,不能折损了主人的脸,主人家才会给赐下四季衣裳,叫穿得鲜亮。葵儿这个时候来,没赶上,姜清杳才赏了她料子。

    若是她爹娘把料子昧下,虽然她可怜,但姜清杳也得重新考虑是不是继续用她了。

    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就是一个小社会。不是没有刁奴欺主的。尤其主人年纪还小的这种情况。

    孙妈妈不就暗搓搓想克扣她院里婢女的月钱嘛。

    葵儿的事不用她操心,巧雀如今是院里的大丫头了,被褥、用具之类的自有巧雀来操办。

    云鹃也勤快,告诉葵儿规矩,指点她收拾东西。

    葵儿别看小,铺床叠被十分之麻利,一看就是打小就干活的。看那粗糙手心就能看得出来。

    丫头们住在耳房里,三张小床品字形摆放,一人一个小木箱装自己的东西。还有个小柜大概是定制的,恰就是上中下三层,一人分一层。

    姜清杳靠在耳房门口,看着三个小女孩一边叽喳一边利索地拾掇,极快地就安置好了葵儿。

    葵儿年纪虽小,但很有眼色。不唤不随便往正房里跑,若唤了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小一个娃娃就会抓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吭哧吭哧地扫院子。

    姜清杳没法说“这是个孩子我们不能用童工”,只能跟李婆子说:“她小,别让她干太重的活。”

    又跟巧雀说:“吃饭的时候你瞧着点,让她多吃点。”

    巧雀点头:“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干活。”

    姜清杳:“……”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

    葵儿一到,姜清杳院里的配置就算齐全了。

    说起来比起红楼里面差远了,可别忘了,红楼那是钟鸣鼎食之家,咱们这就是一个乡绅,乡绅而已。

    一个人有三个婢女一个婆子用,反正姜清杳自己是很知足的。

    巧雀晚上点灯熬夜,果然在十五之前把新衣裙都赶出来了。用的是三夫人赏的衣裳料子,很鲜亮。

    守孝结束后除服就该这样的,换上鲜亮的衣服,开始新的生活。

    三房的孩子都如约而至。

    大郎跟着沈家人去了京城,二郎、三郎在家,一个十三岁一个八岁,是少年和孩童。另有从大娘到五娘四个姐妹,三房的七个孩子聚在一起,相当热闹。

    只是二娘跟三娘吵架,三郎捉弄哭了五娘,又有二郎这个本该是当事的哥哥竟然想偷偷弄酒来喝,唯恐天下不乱。

    搞得姜清杳十分头大。

    好在她躯壳虽小,却是成年人的灵魂,把这群孩子照顾得很好。大家都很尽兴。

    到该散的时候,大娘问:“明个该上学去了吧?”

    姜清杳回到家里歇了好几天了,也道:“明天就去。”

    家里拨了专门的房舍给姑娘们上学用。每日里姑娘们结伴过去。

    大娘说:“那我过来的时候喊你。”

    大娘回去后跟自己的奶娘感叹:“四娘都会照顾人了。”

    “那是。”奶娘说,“你有姨娘,她没有了。”

    甚至连奶娘都没一个,是个孤苦的命。

    大娘道:“可别乱说,还有母亲呢。”

    奶娘忙道:“瞧我,该掌嘴。”

    大娘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要说亲了。她的姨娘、奶娘都晓得女儿家说亲得靠嫡母,都在教她讨好嫡母。

    大娘拿起才起了针的针线活做了起来。

    奶娘嘱咐道:“针脚再细些,见诚意。”

    大娘轻轻道:“好。”

    这是给嫡母裁的贴身衣裳,料子特别柔软,下针的难度就更大一些。

    裁外衣那是孝心表露给别人看的。裁这贴身的、旁人看不到的小衣,才是不沽名钓誉,真心孝顺的。

    姜清杳要是知道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要考虑这么周祥,怕是又要叹气了。

    姜清杳的生活开始回到正轨,她又开始上学了。

    上学的不止三房的几个姑娘,还有各房的堂姐妹们,林林总总十来个姑娘。看出来了,叔叔伯伯们都挺能生的。毕竟这时代不节育,姜家也有钱养得活养得起,不至于溺杀女婴。

    大家年纪不一样,最大的一个堂姐十四岁了,最小的就是三房的五娘,才六岁,今年刚进学。

    虽然是在一个课堂上,每个课也是同一个女西席在教,但其实是分层教学。

    年纪小的学识字、读书。大些的有女红、音律、书画。再大些的要学习管家的技能。

    虽然挺实用的,但总体来说所学的东西都是为了好说亲,说好亲。终极目的是要嫁个好人家,并经营好自己的婚姻。

    姜清杳经过山上一年的恶补,如今针线上也像模像样了。

    倒是她的字让女先生颇感意外:“竟练得这样好了?”一年前也是这先生教的,她是知道“姜清杳”的水平的。

    真要感谢这一年的缓冲。到现在姜清杳都庆幸当时自己走的这一步太对了。

    现在她能从容地告诉先生:“在山上日日抄写佛经,又得了师父的指点,加上杂事少,心无旁骛,才有了些许进步。先生看着可还行?”

    先生也听说了她在东林寺认了师父,点头称赞:“不错。”

    姜清杳面上笑吟吟,心底长长吐出一口气。

    至此,原主的痕迹算是被彻底抹杀覆盖了。姜清杳认认真真地和姐妹们上学,恭恭敬敬地给祖母、嫡母晨昏定省。

    日复一日,循环往复,看起来和姜家的别的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不,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一样。

    姜家三房的四姑娘为生母守孝一年归来,变得成熟、沉稳、懂事起来。在姐妹中间从来不争不抢,呛嘴吵架也从来没有她。

    在姐妹们的眼里都觉得三房的四娘是个老好人,只会傻笑,有点钝钝的。

    她们不知道姜清杳这个成年灵魂会为了丫头们的月钱寸步不让,但怎么会跟一群小女孩一般见识。大人,是懂得包容的。

    爱吵吵,爱抢抢。在姜清杳的眼里,小女孩之间就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拍案而起去争抢的,甚至她还得去当起劝架、拉架的责任,谁让她是一堆孩子里唯一的大人呢。

    渐渐竟有了敦厚友爱的名声。姨娘们都愿意自己的女儿跟四娘一起玩,不担心被欺负,也不担心有事。

    都说:“四娘是个稳妥的。”

    只是四娘自从从山上回来,添了杳花弄草的爱好,移栽了许多她从山上带回来的花草,把她那院子里整得葳蕤青翠,花团锦簇。

    大娘有时候过来找她玩,赞叹之余,建议她:“剪些花送与母亲赏玩呀。”

    这做姐姐的真有长姐的样,担心没有人教她,悄悄与她咬耳朵:“你还小,我跟你说……以后我们说亲,都要靠母亲的。”

    大娘要是不说,姜清杳为了安稳说不定还真会这么做。偏大娘这么一说,姜清杳心想,那可真不能送了。

    真让三夫人喜欢了,早早给说了亲事可怎么办?

    姜清杳一边“嗯嗯”,一边装傻充楞,就是不照办。每天该上学上学,该吃喝吃喝。至于讨好嫡母的事,那是一件也没做的。

    气得大娘回去跟自己的姨娘说:“四娘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她如今也没有姨娘为她操持了,以后还不是全得靠母亲。”大娘恨铁不成钢,“怎么就不知道多表表孝心呢。”

    “都是为了她好。”

    有的。还有看清杳。

    只是沈观不想说,怕姜清杳生气,骂他伪君子。

    好在姜清杳不纠结,眼珠子一转,叉腰严肃道:“我很生气的其实。”

    沈观眨眨眼,其实没看出来。

    姜清杳把拳头捏紧,以示自己的生气,眼睛还不住的瞟沈观。

    沈观明白了,配合道:“怎么样才能让清杳不生气?只要清杳说,我都会去办的。”

    姜清杳眼睛亮起来,双手合十:“我还想再吃一碟荔枝。”

    第 62 章 第 62 章

    沈观沉默了。

    姜清杳期待的看着他。

    少年避开对视,很坚定:“不行。”

    姜清杳立刻便翻脸了,比她翻话本还快,生气道:“那我现在要变成十分生气了!”

    盛京的夏末比南方凉爽些,黄昏一乘小轿行在巷子里,吱吱扭扭的声响传出很远,一直走到巷子尽头,小婢敲开角门,通红着眼睛赔笑行礼:

    “妈妈,我们姑娘……”

    “来了?进来吧。”

    小婢瘪了瘪嘴,从轿子里扶出位娇媚少女,通身南方姑娘的袅娜柔软,尤其一双眼睛,水盈盈的仿佛能勾人心肠。她下了轿低声交代:

    “叫老爷别忘了后日来见大人。”

    “快些!”

    婆子催促,少女从轿子里提出个小包袱,垂头从角门进去了。等婆子关了门,她才给婆子塞个荷包低声道谢:

    “多谢妈妈。”

    声音软的能滴出水来,婆子不禁多看她一眼。

    盛京城里什么样的姑娘见不着?端庄的世家贵女,妖佻轻浮的在花楼。但这姑娘偏就介于二者之间,有南边特有的柔润,还夹缠了几许魅惑,眼睛却又清透至极,尤其行走间,不胜风情的摇枝摆柳,却又不到轻浮的地步。

    真是个妖精。

    都说谢姨娘极具风情,可哪又能与眼前这姑娘比?看来姜家这回可送对人,明年皇商里要有姜家一份儿了。婆子想着,就与她攀谈起来:

    “姜姑娘多大了?”

    “十六了。”

    “读过书么?”

    “认得几个字。”

    婆子便道:

    “咱们是书香世家,家里郎君姑娘都读书。”

    单识字这一样,又比谢姨娘强。

    “姑娘就这么点行李?”

    “还有两箱子衣裳,明日送来。”

    婆子撇嘴,送到尚书府伺候老爷的庶女,还能带两箱子衣裳,真不愧是商户人家,不缺银钱。

    说话间二人一路穿行小道,到春晖阁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院子里一众婢女正撤碗碟。婆子引姜清杳在院门檐下等了会儿,等到里头叫茶,才要带姜清杳进去,就忽听有人说笑,忙又站到门檐角落,低声交代姜清杳:

    “低头!”

    姜清杳忙站了,就觉身前微风拂过,几个郎君说笑着往里走。等风过去了,姜清杳才松口气,微微抬眼,却正与一人对上眼光。这人目光疏冷,姜清杳忙又低头。

    正房里很快传出说笑声。

    郎君们进去了,婆子有些踟蹰,这姜姑娘还带不带进去?她还犹豫,正房门帘掀起,谢姨娘站在廊下道:

    “姜家送来的人到了没?太太要瞧呢!”

    婆子忙应声,催促姜清杳快进去。

    姜清杳低垂着头,谢姨娘看她这种姿态不免嗤鼻,年轻几岁又如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她带着姜清杳穿过外堂绕过屏风进了小厅:

    “太太,人来了。”

    谢姨娘去到主位旁,给孟夫人捏着肩膀便斥姜清杳:

    “见礼呀,这呆头呆脑的。”

    姜清杳忙见礼,寻常的万福礼在她做来风情万种。谢姨娘凉薄笑容有些凝滞,那些言笑的郎君也都看过来。良久,孟夫人才道:

    “抬头。”

    姜清杳慢慢抬头,眼神却始终低垂。屋里静谧无声,良久,谢姨娘同孟夫人悄声道:

    “太太,这幅模样,若伺候老爷,别闹出什么不好风声,坏了老爷名声。”

    孟夫人富态的脸上染了几许厌恶,谢姨娘努了努嘴,孟夫人就看见二郎正盯着姜清杳看,眼睛仿佛点了蜡烛一样。孟夫人的厌恶越发厉害,但她又看见了唯一没盯着姜清杳看的六郎,心里就埋怨起来。

    一样读书的孩子,自家的这幅模样,庶出的却偏那么争气。

    谢姨娘看孟夫人脸色几经转变,递了茶给孟夫人,孟夫人慢条斯理啜了口才道:

    “起吧。”

    哪怕姜清杳在家也不少立规矩,这礼也见的腿都打颤了。孟夫人又看姜清杳两眼,才总算开口:

    “老爷房中不缺伺候的人。”

    这话一出,不少人心思活泛起来,二公子沈昶几次去看母亲,见母亲理也不理,就忙与谢姨娘打眼色,谢姨娘踟蹰着还没开口,孟夫人就抢先道:

    “六郎屋里还没个伺候的人,你去六郎房里伺候吧。”

    “是。”

    姜清杳愣怔了一下才应声,继而有人走到身边,声音清冷:

    “多谢太太。”

    想来是六公子了,但紧接着咯噔一声响,吓得姜清杳一哆嗦。沈观目不斜视,孟夫人冷冷扫了一眼。

    是二公子,将茶盏重重搁在小几上,七公子拽了拽他衣袖,他看向沈观,冷嗤一声。孟夫人厌烦起来:

    “不早了,都回吧。”

    晨昏定省,今日结束的仓促了些。姜清杳有些惴惴,正不知该如何,身边人淡声道:

    “随我来。”

    姜清杳亦步亦趋跟着,才走到房檐下,沈观就被堵住了。还是二公子。

    沈昶看着隐在沈观身后全瞧不到踪迹的姜清杳,就觉着心里不顺畅,他刮刺沈观:

    “六弟好福气。”

    “二哥客气了,太太垂爱。”

    沈昶气更不顺了,但姜清杳就听不了那么多了。她身后也来了人。自以为摆了姜清杳一道的谢姨娘摇风摆柳的出来,在她身后嘲笑:

    “初来乍到,可要好生伺候六公子。”

    姜清杳回头,这才看清谢姨娘长相。是有几分姿色,但刻意求风情却落了媚俗,二十来岁的人生如三十岁。但姜清杳应了声是,又诚心挚意的朝谢姨娘行了一礼:

    “多谢姨娘。”

    她是真心道谢,谢姨娘却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哽在喉咙,不上不下,胜利的快感转变的莫名其妙,让她败了兴致。

    人都散尽了,姜清杳才跟着沈观往外走,从灯明火亮走到一片漆黑,羊肠小道仿佛没有尽头,眼见姜清杳有了喘.息声,沈观才终于推开大门。

    姜清杳扫一眼就知道了,沈观不得宠。

    院子里漆黑一片,依稀能辨别回字形为数不多的屋舍,只有正房亮着微弱的灯,沈观在院子里停顿了一下,才指着东边两间厢房:

    “你暂且住那里吧。”

    然后沈观就径直回屋了。

    姜清杳看着沈观背影,这是没瞧上她?

    沈观进门,就瞧见趴在窗户缝偷瞧的阿瓜。阿瓜是他的小厮,眯眼看了好半晌:

    “姜家送来伺候老爷的姑娘,太太这是赏爷了?明年可就会试了,太太没安好心。”

    外头姜清杳朝东厢去了,屋里有书架桌案,后头一个小榻,看来原是沈观书房。她捡了个椅子先坐了,从离开客栈后就一直强撑着发软的腿,这会儿再撑不住了。

    结果不算好,但也不差。不枉她费心思打听沈家事,谢姨娘也没叫她失望。沈尚书再好,也比她爹年岁还大了。

    姜清杳无奈的笑了下,不知她那好二姐如今怎样了,当初姐妹斗的风生水起,都不想被当玩意儿似的送给沈尚书,她棋差一着,但谁想她爹竟还留了后手,把剩下那个送给内务府大总管了。

    还不如沈尚书呢。

    从南边到盛京,再到尚书府,姜清杳的伤怀早过了,她简单收拾了,就在矮榻上草草睡下。

    第二天一早姜清杳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沈观早不知去处,姜清杳忖着时辰又来昨日的角门。还是崔婆子当值,她现下看姜清杳就有种豆腐掉进煤灰里的可惜感。

    姜清杳会看人脸色,也懂人情往来,她给崔婆子又递一把铜钱,崔婆子便悄声与她说个不停。沈观生母前年病死了,一个不得宠的妾没了,还不如雨点打在荷塘动静大。至于沈观,一个庶子样样比嫡子强,沈家几个庶子女,数他最招孟夫人厌恶。

    且沈观明年二月就会试了,还有半年光景,孟夫人这会儿却把她送到沈观房里,用意显而易见。

    这样看来,她的处境实在不算好。

    没多大会儿角门被敲响,姜清杳使了钱,几个婆子热络的帮她将两口箱子搬去沈观院子。

    姜清杳正收拾的时候,看见院门口有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含恨盯着她,待她想一探究竟的时候,人却不见了。

    这日夜里,沈观没回来。

    第三日,姜清杳早早起来,对镜装扮。

    姜泰送女儿是为讨好沈尚书,给姜家讨个皇商的名额。人送进来了,自然要探探口风。而这事顺不顺利,决定着她将来的日子好不好过。

    果然午后有人来带她去前院书房,姜清杳就见到了她脸色铁青的爹,也见到了乍然过后蹙起眉头的白胖沈尚书。

    沈尚书能在户部这紧要又肥美的位置上一坐多年,还是很懂事的,但他唯有一样,喜欢年少又风情的娇软姑娘。无疑姜清杳是他见过的姑娘里,最满足他一切幻想的人。

    姜清杳在角门外哽咽着将进府那日情形都细细说给姜泰,不巧的是姜泰昨日去内务府大总管的外宅,也没听到什么叫人安心的话。

    姜清杳看姜泰脸色,期期艾艾:

    “爹,这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欢银子?爹把东西掩饰了送给大人不就是了?”

    “要真这么容易,也不必把你们姐妹都送来盛京了。沈尚书谨慎的很,怎么会做这种落人口实埋下隐患的事。”

    姜清杳想了想:

    “那要是六公子孝敬父亲,谁又能说什么呢。”

    姜泰忖了忖,从怀里摸出银票递给姜清杳:

    “快入秋了,明日我叫冬儿给你带几匹好锦缎。”

    不是送,而是带。

    “爹,我瞧着六公子性子冷,这事儿也不知成不成。”

    “成不成都得预备着,咱家不缺银子。”

    姜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要不是儿子读书不争气,他也犯不上费劲儿挣皇商,抬姜家地位。

    无疑,银子是绝不能缺的。

    一路回去,姜清杳推门进东厢,乍然就看见屋里还有人。沈观听见声响回头,姜清杳就怔住了。

    姜清杳没错过沈观眼中的淡漠,但掩盖不住自己眼中的惊艳。能叫孟夫人厌恶的相貌,她算见识了。若说沈观比沈尚书年轻,这让姜清杳对他天然就有两分好感,那么如今看见这张脸,怎么也得再添三分。

    “六,六爷?”

    姜清杳不由得脑袋栽在沈观怀里,将通红的脸颊藏起来。

    少年摸摸她柔软的乌发,又亲亲她。

    很温柔的说:“这有什么呢?不过爱吃些东西罢了,胃口好呢。”

    姜清杳闷闷应了声,只觉得沈观除了骗了她那事,其他时候都真好,又温柔又体贴,是真君子呢!

    她正准备抬起头来,不装鸵鸟了。

    沈观揽住她腰,低下头,凑近些在她耳边,哑着声:“该请绣娘再做一批新的小衣呢,我瞧着清杳似乎又长了些。有些兜不住了。”

    第 63 章 第 63 章

    她收回!!!收回刚才的想法!沈观就是个大变态!

    姜清杳面无表情,大力推开他,推一下不够,还用那股牛劲儿用脑袋顶着沈观的胸膛,将他顶摔下床去。

    少年应声摔在地上,疼得呲牙,还朝姜清杳笑吟吟,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

    姜清杳瞪他一眼,心里为刚才的想法懊恼极了。

    连带着好几日都用提防的眼神看他。

    沈观现在多瞧她一眼都会被她瞪回去。更是近不了她身。

    少年有些悻悻的摸摸鼻子,跟在姜清杳身后赔礼道歉:“清杳,莫恼我了。我保证下回再也不说这样的混话了。”

    今日是休沐。姜清杳惊呼险些出口,却被这道声音止住了。

    “爷。”

    一整日的辛劳委屈,终于在极致的畏惧下倾泻出来。

    沈观在黑暗里低低的叹了口气:

    “走吧。”

    姜清杳挪了两步,脚步很沉,沈观看着她,忽然蹲下身子。姜清杳诧异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顿时红透了脸,小心翼翼在黑暗中四下看过,才悄声道:

    “爷,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姜清杳怕被人看见嘲笑沈观,但又尝试着走,虽是累的厉害走的艰辛,仍旧咬牙道:

    “我能走。”

    沈观看她又挪了几步,忽就攥着她腕子,弯腰用力,就把人背在背上了。姜清杳一阵晕眩,沈观已走开了。

    “爷!”

    姜清杳小声惊呼,拍着他肩膀让他放下,沈观却没理她。她不敢在乱动,怕引来人瞧见。终究是累极了,午饭晚饭也都没吃,这会儿没了力气,渐渐的,就伏在他背上了。

    初秋的衣衫很快透出彼此的体温,还有姜清杳那颗怦怦慌跳的心。

    一整日的委屈辛劳,在这时候伏在他背上时,顿时消散了。她看着地上二人的影子,甚至生出了几许甜滋滋的味道来。

    姜清杳想,他心里该是多少有些自己的吧。不然怎么会来接她?怎么会背她?上回又怎么会为了她,与沈昶敌对呢。

    一双细嫩的手轻轻搭在沈观肩头,瞧着多从容,内里却有多慌张。沈观背脊感受到姜清杳砰砰急跳的心,微微抿起嘴唇,但很快就觉察到旁边的小道上,有些许微光。

    姜清杳也觉察到了,朝那边看去,正见小路上有人提着灯笼正朝这边望着,阴鸷神情在她看过来时,抿出一丝狰狞的笑。

    是沈昶。

    姜清杳浑身一凉,慌忙收回眼光,她看沈观微微侧头,想是也看见沈昶了,便默不作声。沈昶没动,沈观也若没瞧见他,背着姜清杳从那条小道前走过。

    亥时四刻,各处大多入睡,孟夫人也躺在帐子里昏昏欲睡,芮妈妈从外头进来,隔着帐子低声道:

    “太太,六爷来接姜姑娘了,背着走了呢。”

    孟夫人眼没睁,满意的笑了笑:

    “那样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心动?瞧她受委屈,总要心疼。也警醒警醒姜氏,这么好些日子了,阳奉阴违,寸功不见。这种事,男人总要食髓才能知味,她是六郎房里头一个女人,只凭着姿色,又能纠缠多少?”

    芮妈妈应和了两句,又忧心忡忡道:

    “太太,二爷也来了。”

    孟夫人顿了一下,倏的睁眼坐起来,被撩开的帐子显露她的震惊愤怒:

    “我不是交代下去不许和二郎透露姜氏在春晖阁的么?”

    芮妈妈忙跪了:

    “奴婢交代下去了,这春晖阁上下哪个敢不听太太的话呀……”

    她忽的住口,孟夫人看她这模样:

    “怎么?”

    芮妈妈将猜测道:

    “太太,除了咱们春晖阁,知道姜姑娘一直在春晖阁的,还有六爷院子里的人啊。”

    孟夫人顿时想出是谁了,咬牙道:

    “小贱人,心思不浅啊。”

    沈观的院子是沈家后院离正房最远的院子,沈观一路将姜清杳背回去时,姜清杳都快要睡着了。才进院子,采薇就提着灯过来,见沈观是背着姜清杳的,顿时变了脸色。

    沈观一边往东厢走一边道:

    “怎么还没回去?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采薇咬了咬嘴唇,看沈观将姜清杳送进东厢,等沈观出来看她还站在原地。

    “爷,这么迟了,路上黑,我害怕,今儿我睡在外稍间吧。”

    “外稍间现改成书房了,只一个矮榻,睡着不舒服。”

    沈观从她手中接走灯笼:

    “我送你回去。”

    采薇看了一眼东厢,随着沈观走了。

    第二日休沐,沈观才吃过早饭,春晖阁的妈妈又来了,只在院子里便扬声道:

    “姜姑娘,太太请您过去呢。”

    姜清杳睡一夜还没太缓过来,早起恹恹的吃了半碗粥,显然没饱,但委实没什么胃口。听见外头叫,不觉苦笑,便朝主屋看去。

    沈观拿着书,似乎看的入迷,直等到姜清杳随人走了,才叫阿瓜研墨。阿瓜磨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

    “爷,采薇今儿怎么这时候了还没来?”

    今日姜清杳到春晖阁,孟夫人才用过早饭,看着屋里插瓶儿的菊花抱怨:

    “瞧瞧这摘的什么花儿,摆的模样也难看。我瞧着还是你办事稳妥,就去园子剪几支菊花来插瓶儿吧。”

    姜清杳应声,就有春晖阁的丫头领着她往花园去了。她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带着采薇过来了。

    菊花种在花园深处,初秋时节除了菊花,月季开的也还不错,姜清杳想孟夫人喜欢牡丹的人,想是喜爱热烈雍容,菊花应时节,但清雅高洁少了几分几许热烈,她选了几支菊花后,便又剪了几支嫣红的月季。

    待回到春晖阁,芮妈妈等在廊下,屋里隐约传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姜清杳略有诧异,芮妈妈笑道:

    “奴婢犯错儿,太太正在处置,姑娘先往偏间将花插了瓶儿吧。”

    姜清杳不是多事的人,便往偏间去了。等插好了瓶儿,芮妈妈赞了几句,便将花瓶抱着进正屋了,片刻出来,就叫人送姜清杳走了。

    姜清杳诧异,今儿这就完了?

    出了春晖阁,姜清杳还有些恍惚。她摇头失笑,瞧着时辰还早,就与冬儿一同去大厨房了一趟,要了两样点心,煮了一壶菊花枸杞决明子茶带回去,沈观镇日看书,这茶刚好明目清心火。

    只是提着东西才进正屋,就听见采薇的哭声。等进了外稍间一瞧,采薇伏在沈观腿上正哭的厉害,依稀可见红肿的侧脸,姜清杳顿时想到方才在春晖阁时正屋里噼啪作响的声音。愣怔间,沈观朝她看过来,眼神竟冷漠沉厉,骇的姜清杳退了一步。

    沈观垂眼:

    “你先下去。”

    姜清杳回头看冬儿,从她手里接过食盒:

    “你先下去吧。”

    冬儿愣怔着走了,姜清杳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将门也关上了。采薇的哭声渐渐嘶哑,姜清杳直觉不好,果然沈观便道:

    “是你与太太说,采薇对你多有不敬,请太太责罚她么。”

    是问话,但却透着笃定的味道。姜清杳心一凉,但凡涉及采薇,沈观从未信过她。她正要开口,采薇又道:

    “爷,这事已经过去了,我往后一定敬重姜姑娘,将她当做您一般侍奉,您别再为这些扰了心神不能安心读书,是我不好,给您添了烦恼。”

    “我没有。”

    姜清杳蹙眉,但辩解的苍白无力。春晖阁的人必然知晓她这两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可春晖阁的人说的话,沈观更不会信。采薇听她说话,立刻惴惴不安,仿佛被打怕了,往沈观身上依偎过去,头也不敢回,声音颤抖: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掌嘴的婆子说我对你不敬,叫我记在自个儿的本分。那日芮妈妈带郎中来给爷诊脉,骂我下贱不配进屋伺候,这屋里有姑娘做主呢,叫我安分。姑娘,我已经记住了,往后再不会犯了……”

    沈观看向姜清杳的眼光越发的冷了,芮妈妈骂采薇的事,他还不知道。但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芮妈妈在给姜清杳撑腰。更像是警醒采薇,不要妨碍姜清杳伺候他。

    芮妈妈那日说的话是实话,沈家三等丫头只是粗使,不能进屋伺候。但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到沈观跟前的,姜清杳也不能为芮妈妈说的话辩解,仿佛与春晖阁一心似的。

    沈观看脸色难看无话可说的姜清杳,再看采薇脸上清晰的堆叠的巴掌印,被叫去春晖阁掌嘴,这些巴掌仿佛都打在他的脸上。这哪里是在教训采薇?分明是在教训他。是因为他没与姜清杳圆房?还是没有沉湎美色?

    “阿瓜,先带采薇下去上药。”

    采薇立刻攀着他腿直起身子,细弱的声音颤抖:

    “哥哥,别动怒……为着我,不值当,不拘有什么,都到会试之后再说吧。”

    沈观将她扶起来,交在阿瓜手里,并将她送出门,将门关上。但他关上门后却维持着关门的姿势,头也不回:

    “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同她计较。”

    “爷,我没有。”

    别说在春晖阁,便是相熟的崔婆子跟前,她都从未提过采薇。面对沈观的不信任,她是心痛的,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沈观误会她。

    “爷,昨日芮妈妈说,您身上的墨梅是我绣的,太太很喜欢,叫我给她绣块帕子……”

    知道墨梅是姜清杳绣的,除了姜清杳和沈观,只有阿瓜和采薇。沈观勃然大怒,一掌打在桌上:

    “你现在还说这样的话!”

    本就质地不佳的砚台被一掌打碎,尖锐的碎片刺破沈观的手,就见里头倾洒的残墨里夹缠着几缕暗红色,在桌案上缓缓流淌。

    姜清杳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心也揪痛起来。

    她说的话,只是告诉沈观,采薇确实去过春晖阁。她不求沈观无条件的信任,但至少遇上什么事,能听她分辨过后再断生死。

    一次一次的失望,终至现在,失望透顶。

    那些懵懂的感激和喜欢,被沈观扼杀在心里,她心头钝痛,却硬忍着眼泪,倔强的不肯在沈观跟前服软。

    沈观回头看她:

    “你走吧。”

    “你说什么?”

    姜清杳惊诧之际,沈观已转过身子背对她,冷漠道:

    “你来之前,这个院子至少是清净的。”

    姜清杳惊愕过后,笑了一下。那种尖锐的刺痛毫无预警就出现在心里,让她难过的有些窒息。

    她以为沈观几次三番,心里多少会有她的。可如今看来,他心里分着三六九等,而她,属于次等的。在他心里,也是个品性不佳的人。否则他怎会查也不查就断定了她的罪名。

    否则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依赖上一个人,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头一回为了他患得患失,伤心至极。可沈观没要她喜欢啊,是她自己不争气。

    人怎么可以这样矛盾呢?拼尽全力的保护,温言软语的说话,体贴的背她回来,却也可以这样恶言相向,一把钝刀子捅进她心里。

    姜清杳仓皇的点了点头,满心酸楚。她自问从未对不起沈观,也从来没有顺从孟夫人的意思败坏他,因此得到的惩罚,到头来只换到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难。

    她转身就走了,冬儿忙跟上去,主仆径直出了院子。

    阿瓜从西厢出来,张了张嘴,看沈观没有现身,也没再出声。

    沈观从窗子瞧见姜清杳跑出去,眼光沉沉。

    她走不了。

    芸香半夏看得一头雾水,表情一言难尽:“小姐,你干什么呢!”

    姜清杳很严肃,包袱一扎,千叮咛万嘱咐:“我要回姜府一趟,沈观问你也别说,等沈观回来,你看看他是不是带了道士回来,来给我通个信!”

    两个小丫头呆若木鸡,愣愣的点头,看着姜清杳把包袱往怀里塞,少女纤瘦的身形变得臃肿起来。

    姜清杳朝府外走去。

    沈观带着道士从府门进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没等姜清杳说什么呢,少年已经神色古怪的,盯着姜清杳的肚子猛瞧。

    第 64 章 第 64 章

    沈观视线太直白,神情也太好懂。

    姜清杳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少女涨红了脸,还没等她解释什么。

    少年已经大步上前来,小心的搀扶住她的手臂,盯着她的肚子看,很惊喜的样子:“清杳!”

    “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姜清杳咬牙,捂住他的嘴,不许他把剩下的两个字说出来。

    臭沈观!

    她有可能在他离府不到一个时辰就怀上一个已经好几个月,显怀了的孩子吗?!

    采薇搬弄是非姜清杳尚没那么生气,可沈观不辨缘由就断了她的罪责,叫她又气又难过。才为他打算,给他要茶熬粥,都喂了狗似的。

    姜清杳赌了这口气,终究她想尽信照顾他,也要被他怀疑,索性远着他,叫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这日起她只在东厢,连日常侍奉也不往跟前,沈观也不找她,倒是好几日都不曾见过面。

    这日姜清杳正与冬儿在枇杷树下纳凉,看着琵琶果挂了一树,盘算着什么时候摘了拿蜂蜜熬些枇杷膏,秋冬咳嗽用来正好。多日托病不见的谢姨娘,忽然就造访了。

    “呦,你这日子过的,倒比主子还惬意。”

    谢姨娘才进院子就瞧见琵琶树下的红泥小炉,薄荷梅子茶的味道飘的满院儿都是。

    姜清杳见礼,将谢姨娘让到石桌旁坐了,给她倒了一盏薄荷梅子茶。

    “这天儿,入秋了还这样热。”

    谢姨娘拿帕子扇了扇,转头上下打量她几眼,嗤笑道:

    “白瞎了这幅好样貌,别说我没提醒你,六爷待采薇可是不同,亲表妹兼之伺候十年的情分,还是给他姨娘送了终的,你要再不起劲儿,等将来采薇收房,你还有什么日子可过?做妾的,要没个子女,也没宠爱,还有什么活路?”

    她把自己说红了眼,又立刻咽下去了,端盏子喝了一口道:

    “听说六爷从不叫你近身伺候,你自个儿倒是想想法子,总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姜清杳明白了谢姨娘的来意。

    看来沈观仍旧潜心读书,叫她没了耐性。见姜清杳不做答,谢姨娘转了话头:

    “你现今在六爷房里,太太可是不好置喙的。你若不得宠,六爷不肯为你多说只言片语,你姜家就是万贯家财也没用。”

    这话掐了姜清杳七寸,姜家得不到沈家相助,她就是姜家的弃子。姜家弃了她,她在沈家也将寸步难行。沈观说不说话还真不紧要,但孟夫人却是个能左右沈尚书的人,得罪不起。

    姜清杳嗫喏道:

    “六爷苦心读书,明年就会试了。”

    谢姨娘看她这样,就知说的话管用了。这要不是快会试了,也不必如此,但她只道:

    “书也不能死读,你瞧二爷,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歇的时候得歇,这乡试才能考了亚元。六爷这么死读,吊着底儿才算考过了。太太就是怕六爷还这么着敖坏了身子,又考不好,才叫你来伺候。可你倒好,只顾着自个儿轻省。”

    姜清杳抿着嘴唇垂头不语,谢姨娘叹气:

    “老爷太太都盼着二爷和六爷都中了,这可是满盛京难寻的佳话!老爷太太一高兴,你姜家的事还不好说?等姜家做了皇商,你又怎么可能只是个妾?”

    谢姨娘的鬼话,姜清杳一个字儿也不信,但也只能道:

    “我记下了。”

    “记下有什么用?”

    谢姨娘从袖中抽了本书放在她跟前,姜清杳扫一眼,惊恐的移开眼,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儿。

    “羞什么?都进了六爷的房,做了六爷的女人,这种事早该经了。”

    谢姨娘慢慢起身,点了点那本避火图:

    “好好学学,让六爷身心舒泰,才能读好书,明年高中。”

    姜清杳要起来送她,她按住姜清杳:

    “好好儿学,你让太太高兴了,比什么都强。”

    姜清杳被按下去了。

    谢姨娘走后,姜清杳就把避火图挥到一边烦闷道:

    “怄了这么好些天,自个儿再往前凑,怪没意思的。”

    冬儿在旁忍笑,她不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二人怄气了。

    姜清杳却想怎么能搪塞过孟夫人,与沈观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怄下去。想他几次在沈昶跟前护着自己,那回在去书房的小道上,甚至于沈昶动了手,不由心软下来。转念又想那日他的神情他说的话,什么叫采薇不是生事的人?合着都是她生的事?

    这一下又恼起来,把帕子绞来绞去,好似那是沈观,让她磋磨着解气。

    想了两日也没个结果,倒是快中秋了,那日沈观必然休沐,姜家也肯定借机给沈家送节礼,倒是个时机,顺其自然的下了这个台阶儿。

    这口气,也只能忍了。

    但这日夜里,忽然就狂风大作雷霆雨注。

    东厢窗子吹的梆梆作响,姜清杳是睡不着了。才坐起来,就觉着屋里闷热的很,可风太大了,又不敢开窗。她躺着听风雨声,却是渐渐觉着屋里凉快下来,临近清早,甚至觉着几分冷意。

    院子里轻微声响,姜清杳将窗户推了缝隙,一股冷风钻进来,她打了个激灵。

    秋季一场雨一场寒,到现在还没停的大雨,不但解了初秋的燥热,还叫这天迅速冷下来。她扫一眼檐下正撑伞的沈观,还是那身夏天的衣裳,走入雨中。

    “六爷!”

    姜清杳叫了声,沈观看过来。

    “天凉,添件衣裳再走。”

    但沈观脚步匆匆就走了。

    姜清杳哆嗦着关了窗子,等起床出门,才意识到今日的冷,可与她想的还不一样。

    晌午阿瓜匆匆回来,翻找了一身衣裳带走。将要黄昏时,姜清杳就在檐下煮了姜茶。

    没一会儿阿瓜焦急的声音传来,一叠声叫着采薇,可采薇这会儿还没过来。姜清杳站在檐下就见沈观脚步匆匆进来,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走到一半,他忽踉跄了一下。

    “爷!”

    阿瓜惊叫,偏抱着书匣,姜清杳下意识过去扶,可还没走到跟前,他又站稳了,姜清杳便停在半路。才要转身回去,沈观忽又倒下了,不偏不倚,正对着姜清杳。

    姜清杳吓一跳,虽奋力扶着,可哪撑得住?连退几步,直到沈观伸手抵在墙上,才总算缓住身形。二人之间,倒成了将姜清杳困囿于沈观身前的局势。

    姜清杳又不争气的心慌了,惴惴抬眼,看沈观紧蹙眉头闭着眼,可见是头晕。阿瓜慌将书匣扔进冬儿怀里,就与姜清杳合力将沈观送进正屋。三人忙碌,谁也没看见院门处沉着脸的采薇。

    方才沈观那般逼近,姜清杳现在还慌张不已,心想这台阶儿来的,也太迅猛了些。将沈观安置后,看他身上湿透了的衣裳,姜清杳问阿瓜:

    “不是打着伞?爷什么湿成这样?”

    “要不是二爷……”

    “阿瓜。”

    沈观虚弱的阻止阿瓜,姜清杳探手试了下额头,果然已滚烫的烧了起来。

    “还是去禀报太太,趁着天还没黑,快请个郎中来。”

    “不用,叫阿瓜出去请就是了。”

    阿瓜去开柜子,摸了半晌脸色难看,姜清杳见状从荷包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阿瓜踟蹰着,到底还是接了银子跑出去。

    但阿瓜跑了,姜清杳扭头就发愁。沈观这一身湿衣裳谁给换?总不能叫他还穿着,那可就病的越发厉害了。

    “爷,您换个衣裳?”

    “你先下去吧。”

    沈观这声音听起来就不叫人放心,但姜清杳还是出去了。她才出正屋,采薇与她错身而过的进去,但没片刻也出来了。姜清杳在檐下盛着姜茶,看采薇站在正屋门外。

    屋里响起咳嗽声,采薇转头进屋,沈观已自己换过衣裳,只穿着一身中衣,衬着脸色越发的不好。姜清杳送姜茶进去,才要让沈观喝,采薇忽然拦道:

    “还是郎中来看了再说吧。”

    背着沈观,她语调柔软,眼底却显然的不信任,仿佛姜清杳在姜茶里下了毒。

    今日骤寒,沈观是受凉,及时喝些姜茶逼出寒气,是会好的快些。采薇当着沈观的面儿就敢耍这种挑是非的把戏,姜清杳抬手,一盏姜茶自己就喝下去了。

    采薇诧异,姜清杳扬声唤冬儿,冬儿将红泥小砂锅端进来,里头还有两盏姜茶。她重新倒了,越过采薇:

    “爷,我煮了姜茶,您喝么?”

    沈观睁眼,看姜清杳冷淡的眉眼,一阵晕眩,伸手过去。

    这是要喝的意思,姜清杳就去扶他起来,采薇却过来挤开她,不可避免的撞倒沈观,惹得沈观又是一阵晕眩。

    “采薇……”

    沈观轻轻推了她一下,采薇满脸委屈的让开了。

    入夜,阿瓜总算请来郎中。沈观是染了风寒,只是来势汹汹。阿瓜是给了一两银子的,又随郎中回去抓药带回来,天色已然不早。这时候大厨房已经封火,能熬药的只有姜清杳的小碳炉和砂锅了。

    “给我吧。”

    阿瓜才把药送到姜清杳手里,采薇顿时来夺,姜清杳忙就松手。包药的纸哪经得住这样撕扯,这回她没忍,立时就道:

    “你夺什么?这可不是砚台!”

    阿瓜是眼瞧着采薇去夺的,听了这话,眼珠子转了一下,却没多话。采薇拿着药:

    “我给爷熬,不劳烦你。”

    姜清杳本要回一句那也别使我的碳炉了,可看着沈观,终究忍下去了。没人给她做主,自己争了气还要挨责怪。采薇撞开她要出去,沈观忽然道:

    “采薇。”

    采薇又回到床边,沈观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她哽咽道:

    “要不是她,二爷能这么算计您?”

    沈观头晕的睁不开眼:

    “没有她,沈昶就不算计我了么?”

    这是句公道话,采薇无话可说。

    “天色不早了,还下着雨,你回去吧。”

    “奴婢今日留下来照顾爷。”

    姜清杳看见沈观微微蹙眉,他又道:

    “回去吧。”

    采薇咬了咬牙,把药愤愤塞回姜清杳手里就走了。

    屋里一时静默,姜清杳看阿瓜身上也是湿衣裳,这一路请郎中还没换:

    “把碳炉提到外稍间吧,你去换身衣裳。”

    阿瓜有些难为情,毕竟他虽没针对过姜清杳,可也没给姜清杳过好脸色。他讷讷应了,把碳炉提进来,姜清杳就在外稍间熬药,他忙跑回去换衣裳。

    阿瓜才跑出去,姜清杳就听见了几声响亮的喷嚏。看样子阿瓜也是要病了。

    姜清杳很好奇沈观的衣裳是怎么湿的,读书又不会站在雨里。但她没问。

    阿瓜换好衣裳过来,耸肩搭背,这是畏寒的样子。姜清杳暗自叹气,熬好药阿瓜要去给沈观送,姜清杳拦住了:

    “你是不是也病了?”

    阿瓜笑了笑:

    “是有点儿头晕,方才发冷,这会儿热,不妨事。”

    姜清杳摇头:

    “去把药吃了。”

    她端着药就进屋了。

    沈观并没睡沉,虽烧的难受,却还强撑着在心里温习今日看过的书,听见声响就睁眼,看见姜清杳冷淡着眉眼进来。他勉力坐起来,就着她手把药吃了,姜清杳就要走。沈观看她背影,忍不住笑道:

    “气性倒不小。”

    少年说着,还探手来摸姜清杳的额头。

    姜清杳:……

    呜呜呜,说实话反而不信了。说假话他还那么认真。

    沈观笑起来,转念就说:“不过清杳说的有道理,平日我定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才会让清杳刚才说出那些话来。”

    “清杳说,和我在一起,只希望我能让你开心些。可见我平日是做得不够了。”

    姜清杳有点懵。

    少年凑近些,小声:“今天晚上,让我服侍清杳开心吧?好不好?”

    第 65 章 第 65 章

    沈观将服侍清杳开心说得很诱人,凑在姜清杳耳边说了好一会儿。

    他声音好听,说得话却混,越说姜清杳耳根越红。

    眼瞅着就要被少年那张漂亮脸蛋蛊惑的点头了,迟疑一瞬,还是坚定的摇头。

    “不要。”

    姜清杳推开他。

    少年错愕一瞬,见姜清杳果真很坚定,瞧着是真不想的,沈观怔在那儿,一时间也不想着服侍不服侍的事儿了,只心里反复想起姜清杳的神情。

    似乎……似乎没以前那么喜欢他的模样了。

    姜清杳进门当晚采薇就知道人进了沈观房里,硬忍到沈观在才现身,就是想叫姜清杳知道,她在沈观心里的分量,让姜清杳自个儿掂量。

    可如今沈观手里这件衫子却叫她不安,尤其当着姜清杳的面,她及时制止了阿瓜的话。

    姜清杳是带冬儿来见沈观,并将今日的事禀报给他。如今处境复杂,更该越发小心,她便禀报的事无巨细,包括孟夫人嘱咐的那一句。

    姜清杳没忽视沈观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她不太理解一个在嫡母手下讨生活的庶子,缘何会有这样的神情。那种轻慢,透着对于小手段的瞧不起。

    她很快收回思绪,悄声道:

    “爷,今儿只怕还要劳烦您。”

    “嗯。”

    那边阿瓜与采薇不知说笑什么,险些压过沈观的声音。姜清杳主仆回到东厢,冬儿就忍不住赞了起来。

    “姑娘,这六爷年轻不说,生的可真俊俏。”

    她看出沈观对姜清杳的淡漠,却没戳破,只捡好听的道:

    “庶子也有庶子的好处,等将来咱们姜家做了皇商,姑娘与六爷那就般配了。只是可惜了,这房里太寒酸了些。”

    姜清杳低声道:

    “听说六爷生的好,书读的也好,处处压过嫡子,太太不喜欢他。”

    “生的好,是看出来了。可之前打听的,六爷乡试是吊着底儿进的,但沈家嫡出的二爷可是亚元,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哪里比嫡出的好了?”

    姜清杳抿了抿嘴,没将猜测说出口。

    瞧孟夫人如今的做派,乡试前还不知做了什么呢。她转口问冬儿:

    “你今儿出来时,二姑娘那边有消息了么?”

    冬儿摇头:

    “老爷又跑两回了,回回脸色都不好,我听他与大爷说话,好像徐大人不喜欢二姑娘。”

    姜清杳想不喜欢也好,把人退回去,往后日子还能好过些。

    沈观请安后又去了沈尚书书房,回来站在东厢门口与姜清杳说了结果,然后他在姜清杳道谢后沉默了一下,又道:

    “太太让你明日与我一同去请安。”

    姜清杳哑口无言,孟夫人这算什么?是敲打她还是敲打沈观?沈观浅淡的笑容里仿佛蕴含了什么,姜清杳觉着这种时候是必要表白一番心迹了:

    “爷,我知晓我往后的依仗在哪儿。”

    这个答案,沈观还算满意。他垂眼依稀看见腰腹间一朵墨梅,沉吟道:

    “她们总会想法子让你屈服。”

    姜清杳也垂头,声如蚊讷:

    “我本就是爷的通房。”

    这回换沈观怔了一下。是啊,她是他的通房,有些事是情理之中,但至于沉不沉湎,智不智昏,全看他自己了。

    沈观神色淡漠走了。

    冬儿在里头听他们说话,有些担忧:

    “在南边儿时多少富家公子慕着姑娘,还不如早早儿在南边定下亲事呢。”

    姜清杳却清醒的很,她是庶出,那些富商嫡子不会娶她做妻,但做妾和嫁给庶子对于她那个做商人的爹来说,效用都远不如现在。她那有些宠爱的二姐都还是这样结果,她不觉着自己会有多特殊。

    昨日的银票不过是趟趟路,今日沈尚书再度收下银票,大约会给姜泰一句明白话了。

    第二天吃过晚饭,姜清杳换了身不打眼的衣裳,跟沈观去春晖阁请安。谢姨娘照旧在孟夫人身边奉承,孟夫人身边还簇了个娇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眼间几许骄纵。

    一屋子人说笑,姜清杳总觉有道灼灼目光盯着自己,让她局促不安,她悄悄抬头望过去,就见沈昶朝她勾唇一笑,姜清杳忙移转目光,就对上一道凌厉眼神。

    二少夫人何氏是个厉害的,姜清杳低头,她又去看沈昶,沈昶虽不怕她,但碍在人前,还是收敛了目光。

    沈昶眼神太过□□的显露心事,这让姜清杳慌乱不已,下意识往沈观跟前依偎。沈观照旧沉默在人群外,就觉着后背被人轻轻挨上。他余光扫见何氏针一样的眼光,心生几许愉悦。

    送到他手里来的好事,断没有松手的道理。

    挨了一刻来钟,孟夫人总算放了人。姜清杳跟着沈观出来,还在院子里,就听身后沉沉脚步,继而有人贴了上来。姜清杳只觉头皮发麻,忙紧走两步,凑到了沈观身旁。

    “六郎。”

    沈昶叫住沈观,沈观低头看姜清杳有些惊慌的神情,上前半步,将人挡在身后:

    “二哥。”

    沈昶看不见姜清杳了,脸上假笑也懒怠敷衍。

    “二月就会试了,这会儿时辰还早,不若咱们去大书房看会儿书去。”

    沈观微侧头朝姜清杳道:

    “你先回去吧。”

    “哎,别啊。总得有个研墨的不是?”

    沈昶生怕姜清杳逃了,竟探手去扯姜清杳。沈观伸手去拦,廊下芮妈妈瞧着大惊,忙吩咐小丫头两嘴就扬声道:

    “二爷,太太还有话与您说呢,您快回来!”

    沈昶顿住,不耐烦起来。屋里孟夫人听小丫头耳语几句,恨不得扯沈昶在眼前打两下,但碍着江氏还在,只得道:

    “昨儿得了一块好墨,说着要给二郎拿去,还是忘了。”

    江氏与八姑娘说话迟了几步,并不知院子里生了什么事,沈昶满脸郁色在进门时掩藏起来,江氏嗔道:

    “腿脚倒快,也不知等等我。”

    江氏才怀了三个来月的胎,眼下满府正宠着,与沈昶说话也就放肆些。沈昶也笑:

    “这不是出去不见你,又折回来了。”

    外头姜清杳早已惊惧一身冷汗,沈观垂头看她一眼,低声道:

    “走吧。”

    他走在前,姜清杳跟在后,亦步亦趋,比头回跟他回去的时候跟的还要紧。沈观知道她心里发慌,这时候说两句宽慰的话能叫她安心,但他什么都没说。

    姜清杳头回直面沈昶,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惶惶。可这是沈家,不是南边的姜家,沈昶若有心,她难避开。何况如今她只是个庶子通房,真出了事,也只会怪她狐媚引诱爷们。

    待到进了院子,沈观见月光下姜清杳惊惧模样越发娇怜,到底叹了口气:

    “二公子莽撞,往后避着他就是了。你不用怕,他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自己小心些就是了。”

    姜清杳顿时红了眼眶:

    “爷……”

    声音轻颤,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沈观这处境,想护她也难,何况如今这样,沈观也未必愿意护着她。

    姜清杳这一夜睡的不好,起的也就迟了,更没什么胃口。才收拾了,就有人敲院门:

    “姜姑娘在么?”

    姜清杳探头见是个脸生的丫头,那丫头满脸不耐烦:

    “六爷在大书房,唤你过去伺候笔墨。”

    姜清杳诧异:

    “六爷不是去书院了么?”

    “今儿书院休沐,爷们都在大书房读书呢,你快去吧。”

    沈观有阿瓜,再不济还有采薇,很犯不上让旁人来传话。姜清杳怀疑起来,推脱道:

    “等我换换衣裳再去。”

    丫头冷了脸:

    “你一个通房,伺候爷推三阻四,看咱们禀报芮妈妈有你好果子吃!”

    这要叫孟夫人知道,只怕又生事端。姜清杳想去前院大书房这一路人都不少,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遂交代冬儿两句就出来了。

    一路上沈家仆从往来不少,姜清杳还是小心翼翼。等走过通连前后院的垂花门,就转上一条小道。小道很短,离垂花门又近,实在不是个做坏事的好地方,姜清杳紧走几步,眼见要出去了,忽然眼前一暗。

    姜清杳下意识就顿住脚步,可迎头而来的人却往前凑,狭路相逢,她到底还是一头撞在那人肩上。

    沈昶揉着肩,笑容意味深长的盯着姜清杳,一步一步前进,仿佛猎食的猛兽。

    “姜姑娘急什么?都不看路,把爷肩头撞的这样疼,想是要青了。”

    姜清杳一步步退,欲要转身就跑,却被他扯住一把胳膊。防她叫嚷,顺势也捂了嘴道:

    “若惊动旁人,我就说是你引诱我。你说老爷太太是信你还是信我?你在沈家这样,老爷还管不管你姜家的事?”

    姜清杳惊恐无比,绝望的红了眼。但她仍旧狠命挣扎,往他钳制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抓去。沈昶急促道:

    “你从了我,我保你姜家的事顺顺畅畅。你也不必怕沈观,有我给你撑腰,他也得好好儿待你。”

    姜清杳挣扎的越发厉害,沈昶眼见要惊动小道外头,怒不可遏,松开捂她嘴的手就往她细弱的颈子扼去。姜清杳顿时觉着一阵窒息,惊恐铺天盖地而来,她用力拍打抠挖沈昶扼她的手,但胸腔里的气息终究是越来越少。

    沈昶狞笑:

    “你若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为你做主,你还是乖乖听我的话……”

    话倏然而断,姜清杳也觉口鼻间忽然能涌入大量气息,失了挟制,她软软倒在地上,拼命大口呼吸。方才窒息充血红透了的眼睛也顿时蒙上一层泪光,她尚在窒息过后的惶恐迷蒙中,只看清身前站着一道人影。

    哪怕眼前再模糊,也瞧清了那是谁。

    “爷……六爷……”

    姜清杳从来软嫩的声音这时候透着沙哑和委屈,甚至轻浅的叫人听不清。

    沈观没有回头,只是肃冷着神情,直视沈昶。

    沈昶冷不防被人一个手刀砍在臂上,疼的受不住松开手,就被人狠狠推开了。再然后,恼羞成怒的他看清来人,忍不住冷笑:

    “六郎,你是安心要与我作对了?”

    沈观凑过来,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姜清杳愣了下。

    沈观很得意,又装作好像方才偷偷亲了姜清杳一下的不是自己一样,问她:“是不是黑了?”

    姜清杳咬唇,哼了一声:“是黑了,黑成炭了。”

    沈观笑不出来了。

    姜清杳眼睁睁的瞧着他只一秒的功夫从眉飞色舞变成恹恹不语。更想笑了。

    小狗。

    姜清杳突然又想把那个小玉狗送给他了。

    第 66 章 第 66 章

    那只玉雕小狗收在一个精巧的小匣子里。

    姜清杳一翻就找到了,再看还是觉得很可爱,小小一只憨态可掬,放在手心里只有一点大。

    少女捧在手心,朝沈观递了递,盈盈笑着,示意他接过去。

    沈观讶了一瞬:“很精致。”少见能将这样小的玉料雕得如此精细。

    少年下意识的将小玉狗翻着看看底座,看到镌印时,笑容僵在脸上。

    果然。

    他就说这样小的玉料。谁能雕得这么精致。

    沈观看着她的笑品出嘲讽,垂下眼:

    “说这样的话,或许你会觉得我很自私。但这世上会对我好的人,并没有多少,每一个都弥足珍贵。我不是不珍惜你,只是采薇她……”

    姜清杳忽的抽回手,转身要走,沈观却更快的伸开手臂扶在桥身,便将姜清杳困在了他与桥身之间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姜清杳甚至不可避免的,触在他的胸膛。

    “你……”

    姜清杳羞恼。

    “听我把话说完,好么?”

    难得他有了慌乱:

    “她从没骗过我,阿瓜也是。或许,或许是我并不知道,所以我一直相信,她对我是忠诚的。”

    “但事实上,她撒谎了么?”

    沈观抿唇:

    “撒谎了。”

    不仅如此,他眼神中的晦暗不明让姜清杳看不懂。

    “撒谎,就是背叛,既然背叛,就不再是家人了……”

    她从他声音听出决裂的痛苦,施姨娘过世后,他信任的人只剩下阿瓜和采薇,而如今,又少一个。在沈观心里,非黑即白,这样的性情或许并不算好,但以他在沈家的处境,却只能如此。

    姜清杳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他对采薇的惩罚。而对于采薇而言,这样的惩罚并不算轻。姜清杳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的吐了出来。知道真相愿意改变,沈观还不算糊涂的无药可救。

    沈观握在桥身上的手用力,白日砚台割破的伤口裂开淌血,姜清杳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竟觉着此刻他心里也在鲜血淋漓。

    “你要的清白,真相,公道,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有一个需求……”

    沈观竟哀求道:

    “不要撒谎,不要骗我,永远都不要……”

    他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与他的经历相关。姜清杳看着这样的沈观,鼻尖酸涩。她才红了眼眶,沈观便将她纳入怀里:

    “姜清杳,只要你不骗我,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

    姜清杳皱着眉,怎么会有人,这么苦呢?

    他的怀抱温暖且柔软,但他将温暖柔软给了她,对着外人的背脊却是坚硬冷漠。一如她才踏入他的院子时,他的疏离。他在保护自己,用这种笨拙但有效的办法。

    “爷,您的手。”

    姜清杳捧过他的手,可光影昏暗并瞧不清,将他带去旁边馆子,透着里头油灯的光,姜清杳依稀看到伤可见骨,顿时急了。

    索性笔墨纸砚都择了买好,沈观看她选的认真,不住问老板,嘴角不觉带出笑来。不同以往,柔软而温暖。老板见只是小娘子在忙,郎君却站在一旁傻笑,也就笑着同沈观道:

    “公子真是好福气!”

    沈观点了点头:

    “嗯,好福气。”

    姜清杳顿时红了脸。

    等回到小院儿,阿瓜与冬儿都等在院子。阿瓜看二人神色不错,沈观还提着笔墨纸砚,顿时笑着上前接了,冬儿也簇着姜清杳往东厢回。姜清杳回头看沈观,沈观笑道:

    “时辰不早了,快歇着去吧。”

    姜清杳才要走,采薇从正屋出来了。看见姜清杳,脸色凝滞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柔弱道:

    “爷这时候才回来,叫我好是担心。”

    “随我来。”

    冬儿见沈观竟与采薇和颜悦色,还叫采薇与他一同回正屋,顿时愤愤。姜清杳也不知沈观会如何处置采薇,但把冬儿拽回去了。

    阿瓜放好东西带上门出去了,沈观才在书桌后坐了,采薇就红着眼道:

    “哥哥,你受委屈了,都这样了,还得把她接回来。”

    沈观看着她,抿了抿唇角:

    “你不是一直想搬到这个院子来住么,明日搬去西次间吧。”

    采薇惊喜不已,破涕为笑,沈观却道:

    “搬进来后,谨守规矩。我在的时候,侍奉我,我不在的时候,侍奉姜姑娘。”

    采薇惊愕,慌张的笑:

    “她,她只怕不要我伺候。”

    “我记着三等丫头,做的是洒扫浣洗之类的粗活儿,往后分内的事,总要做好。”

    采薇愕然:

    “哥哥,你答应过姑母,会好好照应我的!”

    “我没有好好照应你么?你自问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你?哪怕自己局促,也从未让你受过难,这沈家上下,哪个丫头能过你这样的日子?采薇,人的痴心妄想,也总要有个限度。”

    “你为了姜氏,你为了姜氏……”

    “对,我就是为了她。”

    采薇的哭声很大,东厢听的清楚。冬儿往正屋张望,问姜清杳:

    “姑娘,六爷会怎么罚她?”

    “他是心里有数的人,咱们不必费心。”

    归根结底,这事她算是最大的受害者,而沈观也勉强算是个受害者,尽管他的受害与他自己的糊涂有关。冬儿的高兴就简单多了,她有种看狗咬狗的通快感。

    采薇哭了好半晌,但沈观并不像从前那样哄她,冷漠的态度让她心慌,她渐渐止了哭声,畏惧的看着沈观。沈观冷漠疏离的问:

    “你去春晖阁做什么。”

    “我没……”

    沈观沉沉眼光看过来,采薇撒谎的话生生咽下去,她畏惧的哭:

    “芮妈妈,芮妈妈只是问了姜氏的事,我想着根本不会妨害爷,才告诉她的。爷,我不敢不听话,她会打死我的!”

    所以第二天,姜清杳就被叫去春晖阁磋磨了。因为她没有听话的引诱他。

    “是你同絮春说了姜氏在春晖阁?”

    “是,是。”

    “你为什么要和她说。”

    “絮春,絮春那日说,二爷睡梦里唤了几声姜氏。”

    沈观忽然笑了一下,眼底是风雨欲来的晦暗。

    “爷,我知错了,我往后再也不敢了。爷!”

    采薇膝行过去攀在沈观腿上,沈观没有赶走她,只是冷冷笑着: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只与你提过一个要求,既然做不到,就不必再做了。看在你身上淌着施家的血,我从前答应你的,还做数。”

    可采薇听过这些后,却脱力的坐在了地上。

    他曾经答应,会给她觅一门亲事,送她出门。可她想跟着他,想做官妾啊……她不想过苦日子!若不是为了争宠,她何必对付姜氏?

    正屋渐渐归于平静,姜清杳也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沈观就去书院了。巳时前后,采薇有些神情恍惚的在搬东西。忙碌过后,采薇在西次间枯坐一日,黄昏沈观回来,她顿时又有了精神,往沈观跟前去凑,但自始至终,沈观一眼也没看她。

    沈观去春晖阁请安的时候,阿瓜与冬儿在院子角落嚼舌根。

    “爷他不容人撒谎,出了阿言的事后,他只与我们提了这一样要求。采薇她不光撒谎了,若姜姑娘真……真遭了罪,姜姑娘可怜,必也不能留在沈家了。”

    阿瓜没说出口的话还有,若处置不好,恐怕沈姜两家要交恶,沈观的脸面也丢的彻底。

    冬儿也想不少,除了暗骂采薇几句,想后来听说沈昶那夜还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若真是她等姜清杳出来,只怕主仆两个都要遭难。亏得沈观来了,叫她先回去。

    阿瓜不知姜家的事,她知道。姜清杳要真被沈昶欺负了,姜泰恐怕会与沈家拉锯,在最恰当的时间提出最有利的条件,可以让沈家下台阶,也可以让姜家牟利。譬如,让沈昶将姜清杳收做外室。

    冬儿一阵恶寒。想到这儿,对沈观的埋怨也浅了许多。

    这一场风波后,沈观显然待姜清杳不同起来。每日晚饭都一处吃,看书时也叫她陪着研墨,倒把阿瓜清闲出来了,镇日与冬儿在院子里嚼舌根。

    所幸姜清杳也是个喜静的,沈观不需她研墨的时候,她就坐在角落,有时候做些针线活儿,有时候看些闲书,安静的仿佛并不存在,丝毫不打搅沈观。

    如此到了九月中,沈观一早出门没多久,春晖阁便再度派人来叫姜清杳。

    孟夫人的急切她能想象得到,但就是不明白,沈观只是庶子,哪怕考中又如何?终究越不过嫡子。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上回一般,在春晖阁一留整日。

    这次照例午后绣花,却是在外稍间。正绣着花,也不知时辰,就听外头小厅里传来沈观的声音:

    “太太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带姜氏回去了,我屋里不少事还须得她操持,离不开她。”

    姜清杳恍然抬头,看窗外天色未沉,看来沈观是才从书院回来,得知她在春晖阁,就立刻来接她了。忍不住抿了抿嘴,心里甜丝丝的。

    孟夫人见沈观对姜清杳上心,喜上心头,痛快的把人放走了。才出春晖阁,沈观就拉住她的手:

    “你要是累了,就靠着我走。”

    姜清杳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羞恼道:

    “快松开,人来人往的……”

    沈观笑了笑,却握的更紧了。姜清杳知道他用意,他在人前待她越亲近,孟夫人就越放心。等走过岔路口,沈观同姜清杳道:

    “过几日休沐,趁着天气不错,咱们去西郊逛逛,那儿有好大一片荷塘,正是结莲蓬的时候。荷塘的主人还开了家小酒馆儿,在一片桂花林里。我想着采些桂花,拿蜜腌了,等冬天你吃粥的时候拌上,肯定好吃。”

    听着就像吃过了似的,满心香甜,姜清杳忍不住笑了笑,又劝道:

    “也不急,荷塘桂花又跑不了,明年去也行。二月就会试了,爷安心看书的好。”

    “近日总觉浮躁,许多原本看过的书都忘了,新看的又总读不透,我想着,跟我急躁有关,也想趁机出去疏散疏散。”

    姜清杳就不再劝了,二人渐渐走远,另条路上走出的人站在路口看他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西郊?”

    他盯着沈观拉着姜清杳的手,再看姜清杳的背影,满眼贪婪。

    九月底,沈观休沐,一早就叫阿瓜去租了马车,四人一同出了门。马车出城,姜清杳撩起车帘,秋天的风吹着人干爽舒泰,沈观容她解了会儿馋,就把帘子放下了。

    “风已经有些凉了,小心些好。”

    马车上姜清杳提早备的点心茶水,一路有阿瓜和冬儿凑趣,倒也不觉无聊,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还没下马车,姜清杳就嗅到了浓郁的桂花香甜。

    冬儿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整片的桂花林,高兴不已。

    桂花林外还停着一架极为阔大的马车,看来今日这桂花林与荷塘的客人,并不止是他们。

    这日子,比她想的好些。久之,舒服惬意,就更少的去想要和离的事情了。

    再比如沈观的不知节制,也让姜清杳很苦恼一番。为此问过许多次,沈观总是半真半假道,因为得偿所愿。姜清杳好奇追问,沈观却不肯说了。

    只是在姜清杳抗拒几次后,发奋看了许多姜清杳勒令他不许看的东西,学了些能让清杳开心的法子,不再只是一身莽劲儿撞了,清杳慢慢觉出些滋味,便没那么抗拒了。

    再比如今天。

    姜清杳着实想不出来沈观主动要避孕的缘由。

    也不想自己胡思乱想的猜了。

    等沈观回来的时候,还找来小伍问了。小伍得过沈观的吩咐,只要不是和他很早便心悦清杳的事儿有关,一般都不会瞒着姜清杳。

    冷脸侍卫说:“那回夫人和公子随行去了皇宫春猎回来,公子便吩咐我去买了。”

    第 67 章 2000营养液加更

    小伍这样一说。

    姜清杳便想起来了。

    自从前段时间从皇宫春猎回来,沈观虽看着和平日无异,但夜里节制一些,几次过后,少年替姜清杳擦洗时,还会格外注意将那些清理出来。

    姜清杳羞于看,也累极,从没细想过。

    等再过几日,沈观便又一如往常了。

    现在想起来,正和小伍说得对上了。应当是得了小伍买来的药,便不怎么注意了。

    姜清杳确认过,知道不会冤枉了沈观了,底气更足些。

    沈观并没回他,但护卫的姿态十足。

    姜清杳看他坚毅伟岸的背影,极致的惊恐过后,就是无以复加的依赖。沈观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捂着嘴强忍哽咽。

    这时候除了沈观她只能想到不能出声,倘或惊动旁人,沈昶只要反咬一口,她就百口莫辩。

    沈昶见并没威吓住沈观,转而利诱道:

    “六郎,你房里人冲撞了我。你该知道,我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是你房里人,这罪责我也只能记在你头上。不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让她给我赔罪,伺候我一天,这事也就过去了。你想要的书,想要的笔墨纸砚,我都能给你。”

    姜清杳一眼不错的盯着沈观,她看不见沈观的神情,但总算听见了沈观贯来淡漠的声音。

    “你这心思,倒不如说给老爷听。”

    沈昶冷笑陡然僵在脸上。昨日他才被孟夫人敲打,知道了老爷有意结交姜家的事。他原想着也是唬着姜清杳自己咽下这事不敢声张,但偏偏就被沈观撞破了。他咬牙切齿:

    “好啊,六郎,你可真是好啊。”

    他指了指沈观,恶意太过明显。但到底忌惮,愤愤而去。

    沈观这才回头,看满脸是泪的姜清杳惊惶无措。他过去扶她起来:

    “我告诉过你了,要小心些。”

    姜清杳浑身发软的哽咽:

    “是您叫我去大书房伺候的。”

    “我没让人叫你。”

    姜清杳陡然僵住了,她怀疑过,但终究因为畏惧孟夫人,还是屈服了。更想着青天白日里,不会出这些龌龊的意外。

    “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旁人的良知上。”

    姜清杳腿一软,不受控制往沈观怀中倒去。这一下谁也没防备,沈观正说话,忽然温香软玉在怀。他愕然了一下,低头去看惊慌退离的姜清杳。

    “爷,我,我腿软……”

    她怕沈观以为她在故意趁机引诱。

    沈观在短暂的愕然过后,蹙眉看她颈子上通红的痕迹,想方才那古怪的触感,朝外头唤了一声:

    “阿瓜。”

    阿瓜从小道外跑进来,一头的汗。

    “去大书房把我的书取回来。”

    阿瓜嘟囔,原来沈观去大书房读书,特意交代阿瓜守在院子外,见有不妥就去寻他。阿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沈观交代的差事他总得办好。

    “走吧。”

    沈观将姜清杳的衣裳往上提了提,遮住她颈子上的痕迹,便朝外走去。姜清杳亦步亦趋的跟着,强撑着发软的腿脚。她现下最需要一个信赖的人陪在身旁才能安心,而无疑沈观是她在沈家里,唯一且只能信任的人。

    况且沈观为了她,才与沈昶直面一回,在她昨日才卑劣的猜测过他后。

    这一路上,沈观的背影让她熟悉在心,她忍不住一次一次看过去,而每次看过,心底的依赖又多加一层。及至回到小院儿,她才要进东厢,却被沈观叫过去了。

    姜清杳才踏入外稍间,沈观就从里屋出来,拿着一盒药膏。

    “过来。”

    姜清杳乖乖过去,沈观挖了药膏:

    “抬头。”

    姜清杳抬头,很快凉腻的触感在颈间,引得她一阵战栗,连睫毛都在颤抖。而沈观指下的柔嫩也让他生出了些许古怪的念头。他的目光从她颈子上的伤渐渐移转到她脸上,看她哪怕慌张也低垂的眼睛。

    这张脸,这幅身子,无疑都是诱人的。

    但可惜了,包藏祸心。或许包藏的不是她的祸心,但终究是有。

    “明日托病吧,不然旁人问起,你要如何解释?”

    沈观声音中带了些许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姜清杳咬住嘴唇,她没法解释。因为没人会为她做主,甚至会维护脸面,而将所有罪责推在她一人身上。姜泰尚且要仰仗沈家,也是决计不会为她出头的。

    沈观给她的伤细细的上了药,将药膏又地给她。

    “回去歇会儿吧,往后真要小心些了。”

    姜清杳听话的结果盒子,双手捧着的模样无比乖巧。沈观看她回到东厢,下意识叹了口气,然后皱了皱眉,就往书柜去寻书去了。

    姜清杳回到东厢,带着伤,这事也就瞒不过冬儿了。冬儿害怕的厉害,姜清杳再三交代,此事断不可传扬出去,冬儿恨恨咬牙的咒骂沈昶。姜清杳躺在床上,努力平复自己。

    但是脑海中却一遍又一遍的浮现沈观立在她身前的背影,那样坚决,那样叫人觉着安心,以及温暖。

    初秋的天干燥且还热着,尤其这一遭后,姜清杳只觉喉咙又疼又干,让冬儿往大厨房跑一趟,她静下心后,就往正屋去了。

    采薇白日一般都不在院子里,只有早晚才过来伺候。姜清杳想秋燥,沈观这院子位置也不好,闷热的很,他苦心读书,她没什么能做的,至少伺候好茶水笔墨。

    只是才迈过小厅到外稍间门口,就看见书桌后的沈观并不是坐着,而是扎着马步,一边看书一边批注,额头颈间俱凝着汗珠,但他笃志凝神,眼神坚毅。

    姜清杳诧异了一下,心头陡然慌跳起来。

    这时候的沈观无疑是叫人心动的,她捂着嘴转身出来,站在门口只觉脸颊发热。

    难怪沈观能从沈昶手中,轻易就解救了他。分明瞧起来沈昶粗壮,可沈观却是清瘦的。他全不似读书人的文弱,原来是这般熬炼体魄磨炼情志。但这般显然对于毅力的要求,越发的高了些。

    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的郎君呢?又怎么能叫人不心动呢?

    姜清杳在檐下盯着院子里的枇杷树良久,才总算平复下来。采薇这时候却忽然来了,姜清杳见她进了院子,就提了提衣襟,将颈子遮掩。

    采薇见她在正屋门口站着,变了变神色,待进去见沈观苦读,转头又出来了,与她并立檐下。

    “昨儿夜里老爷动了大怒,责骂谢姨娘,不许她再出入书房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姜清杳不知道,但老爷和谢姨娘的事,与她没什么干系。采薇见她摇头,又道:

    “二爷院子也不宁静,昨儿夜里二爷收了个通房,还是二少夫人的陪嫁,二少夫人为这事恼着呢,这会儿还闹的厉害。”

    姜清杳皱眉,采薇瞧他神情,忽然凑过来悄声道:

    “听说二爷睡梦里,唤了两声姜氏。”

    “慎言!”

    姜清杳顿时变了脸色,沈昶对姜清杳的心思那是绝不能宣之于口的丑事,偏采薇见她这般,还以为捏住了她的把柄。

    采薇正得意,冬儿回来了,姜清杳从她手里接过茶,采薇嗅到薄荷梅子的气味儿。这些东西她们在大厨房是从来要不到的,妒忌猛然升起,她拦住姜清杳:

    “姜氏,六爷二月就会试了,你那点小心思,我劝你还是收起来吧。”

    “什么心思?送个茶就是有心思了?那你每日给爷送茶,又是什么心思?还是说你若不在,爷就只能渴着?”

    “你!”

    采薇气节,姜清杳已越过她进去了。她跟进去,只见姜清杳轻着手脚倒茶,送到书桌后,就悄悄退出来了。

    姜清杳出来后并没理会采薇,与冬儿回东厢后交代她:

    “等黄昏凉快些,你出去给老爷带个话,让他预备着见大人。还有咱们从南边儿带来的腌菜,你同老爷要两坛子,尤其大头菜多要些,还有香油酱醋,盐巴之类的,也买些回来。”

    冬儿意会,等去见姜泰时,先说了见大人的话,趁姜泰高兴又说起沈观房里寒酸境况,添油加醋,尤其房里还有个做丫头的表妹。

    第二天半晌午,崔婆子得了冬儿昨日嘱咐,等在角门,姜家人敲开门,又送来了许多东西。有些是姜泰从南边带来的,有些是今早才吩咐人出去采买的。

    除了姜清杳要的腌菜,还有不少茶叶补品之流,甚至还有一个精致的红泥碳炉,配着红泥砂锅,几篓细碳。这是姜清杳交代冬儿暗示出来的结果,沈观苦读,她总得叫他饮食上舒坦些,但吃个汤喝个茶都得去大厨房要,委实不便。

    午后姜清杳就在檐下立起炉子炖了陈皮莲子绿豆羹,炉火边一身汗,换衣裳时听见院儿里脚步声响,知是沈观回来了。

    姜清杳换好衣裳出来,正在檐下盛羹的时候,阿瓜过来了,探头看一眼,冷笑道:

    “姜姑娘待爷可真殷勤。”

    阴阳怪气,姜清杳没理会他。阿瓜便去大门口等厨房的人送晚饭,一边走一边嘟囔:

    “见天儿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把旁人当傻子糊弄。把爷衣裳弄坏了,一句好话也没,亏得采薇绣了墨梅……”

    姜清杳往正屋去时,正听见了这些话。

    沈观照旧的看书入迷,吃了几口才发觉不对,看了碗,又看姜清杳。他垂下眼,很快吃过饭,就往书桌旁去了。

    “爷今儿不去请安?”

    “太太今日去孟府了。”

    沈观往砚台注水,急促的研墨,溅出几滴墨水,姜清杳捏住墨,沈观顿了一下,就松开手。她一边研,沈观一边批注。

    “好了。”

    姜清杳放好墨,才要出去不扰他看书,他头也没抬又淡淡道:

    “你对采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清杳顿住身形。

    他的语调淡漠至极,能叫人明显感到责怪。采薇昨儿才在她这儿言语间吃了小小一个亏,沈观今日就说这样的话。

    “爷……”

    “不管有什么,我都希望你放下成见。采薇贯来稳妥,不是个生事的人。”

    她不生事?几次三番,哪回不是她生事?方才阿瓜还说起她弄坏沈观的衣裳,采薇绣了墨梅。但这两件事没一件对的,看着沈观淡漠眼底显然的责备,姜清杳看向他身上的墨梅:

    “爷,我绣的墨梅,您喜欢吗?”

    沈观蹙眉,显然没想到这墨梅是姜清杳绣的。姜清杳看着他:

    “墨不是我泼在您衣裳上的,是采薇来夺……”

    “这又有什么干系?”

    沈观动了气:

    “我并没有因为误会是她绣的墨梅就奖赏,也并没因为误会是你泼了墨而惩罚,所以是谁泼的墨,是谁绣的花,有那么重要么?”

    姜清杳哑口无言,他不在乎真相,只是不想采薇受委屈。事在她头上,他便责怪。或许是采薇掀起是非,他就这样维护。

    姜清杳觉着憋屈极了,眼前这人真是昨日将她护在身后的人?

    看姜清杳眼眶红了,沈观越发不耐:

    “你先下去吧。”

    姜清杳转头就走了,沈观起笔,照旧看书批注。他不喜欢有人在这种时候扰他读书,也不喜欢沈家的人对付采薇和阿瓜。

    姜清杳心里哽的难受,从正屋出来就瞧见端茶过来的采薇,红着眼,却面有得意。显然在此之前,采薇是来哭诉委屈了。

    少女下意识的顺着沈观的视线往下瞧。

    姜清杳:!!!

    她都没有碰到过他。连手都没拉呢!

    少女咬牙,揪着沈观的耳朵凑到他耳边大喊:“我刚才和你那么严肃!!”

    坏沈观!

    姜清杳又气又恼,拿着那把竹尺打了他一下手心。

    沈观等了一会儿,见姜清杳也没有要再打的意思了。便试探着去牵她的手。

    姜清杳眼睫颤了颤,没有躲。

    第 68 章 第 68 章

    今日的天气不错。

    晴空万里,院中的花都盛开着,阳光洒下来,夏意盎然,隐隐有蝉声。该是个心情也和天气匹配的日子。

    可姜清杳觉得很糟糕。

    沈观将书房的门窗关得紧紧的。分明是白日,可糊窗的纸只能透进一点沉闷的光。和外面的天朗气清截然不同。

    且姜清杳这会儿格外后悔她方才没有躲开沈观的牵手。

    以至于这会儿,少女咬着沈观的肩,将上面咬出深深的牙印来,少年向上莽撞的力道也分毫不减,甚至还更兴奋起来。

    姜清杳体会到了什么是自食苦果。

    姜清杳顿住,病中的沈观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淡漠严肃,屋里只她二人,姜清杳觉着这句话该是说她的。可她没回头:

    “不敢。”

    沈观看她赌气的样子:

    “采薇是有些小性子,但心肠不坏。你初来乍到,搅了她的心神,她才会失分寸。你就别同她计较了。”

    这算是同她解释?可话里话外,还在维护采薇。

    姜清杳就后悔花出去的银子,还不如让他病死算了。沈观却又道:

    “你身上有茉莉花的味道,很好闻。”

    姜清杳的脂粉是掺了茉莉花粉,头油也是茉莉头油,她用的少,气味淡,但方才沈观与她近身相贴,这味道自然嗅的清楚。姜清杳顿时红了脸,回头去看,沈观已合上眼。

    阿瓜在外稍间吃了药,这会儿天色已沉,阿瓜还要在外稍间守夜,防着沈观病中需要照顾。但走路都脚步虚浮,姜清杳只叫冬儿把他撵回西厢,但也不能真就丢个病人在这儿,看来今夜只能她守夜了。

    阿瓜见她来守,这才安心。外稍间的小榻还是从前书房的小榻,冬儿将小榻铺了,姜清杳催促她快些回去歇着。

    折腾的时辰不早,她也累了,吹熄蜡烛,只留了寝屋角落一支,她也躺下了,很快就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姜清杳忽就醒了坐起来,仔细辨认,竟是沈观的声音,她忙跑进去,看他好好躺在床上,屋里再没别人。

    “阿娘,阿娘……”

    姜清杳怔了一下,沈观这是烧糊涂了,做梦了?她迟疑的过去,看沈观满头是汗,不安的扭头皱眉:

    “你别走,阿娘……”

    姜清杳看见沈观眼角流泪,手在不住颤抖。这样的沈观叫人心疼,她探手过去,沈观立刻握住她的手,如同溺水的人攀上浮木,当做救命稻草一般。

    沈观掌心滚烫,姜清杳去摸他的额头,竟比入睡前烧的更厉害了。但她才贴了沈观额头,沈观忽就睁开眼,一双迷蒙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总算渐渐清明。他看清了床前的人,手忽的松开了,姜清杳讪讪的要收回手,可才动,就又被抓住了。

    沈观的眼神不过清明了一瞬,就又迷蒙起来。

    “阿言把我骗去京郊,推进河里。采莲在我衣裳里藏针,那根针整个扎进皮肉,嵌在骨头里。阿娘,你告诉我,沈家的人,我还能信谁……”

    姜清杳心里惊涛骇浪,沈观口中的两个人,她从崔婆子嘴里听说过。

    起先沈观房里是与其他公子一样,配着两个小厮两个婢女。阿言与采莲就是,都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但他八九岁的时候,二人不知什么缘由都调走了,原来竟是因为这样?

    沈观皱眉,疼痛难忍的样子,他撩起中衣露出后腰,姜清杳就看到了一个疤痕。看来是坐下时,整根针毫无预警就扎进去,而为了拔出这根嵌进骨头的针,留下了这个拇指大的疤痕。

    沈观忽然挣扎起来,姜清杳忙按着他,这一身的汗,若掀被子再透了风可怎么好?但没想沈观病中还这样大力气,姜清杳按不住,只得低声呼喊:

    “爷,您醒醒?我是姜氏啊……”

    不知唤了多少声,姜清杳按的都出汗了,沈观才总算停下来,他转头看向姜清杳,眼神带着不解:

    “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醒了。

    姜清杳松口气:

    “喝水么?”

    出那么多汗,不喝水是要虚脱的。但奇怪的是,出过汗衣裳湿透后,他竟又烧起来了。

    “还是得请个郎中再瞧瞧。”

    姜清杳送了杯温水给他,他喝过才道:

    “哪那么快就好了,慢慢来就是了。明日你替我去春晖阁请安吧,书院也得告个假。阿瓜呢?”

    “阿瓜也病了,在西厢睡着呢。”

    沈观沉沉应了一声,又陷入昏睡。

    但哪怕如此,他也不肯屈服。最终养成了这幅不摧不折的清冷性情。

    姜清杳忽然意识在,在沈观的心里,他房里人与沈家人,是分开的。而她介于之间,沈观护着她,却又不允许她损害阿瓜与采薇分毫。

    姜清杳心情复杂。

    她不喜欢把她视作外人的沈观,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甚至心疼他。

    与沈观对比,姜清杳虽也是庶出,可从小到大,其实是没吃过多少苦的。

    姜清杳十岁那年,白氏用一匹堪称惊才绝艳的浣花锦,换来一纸放妾书,离开姜家了。自此六年不见踪迹,连姜清杳这个亲女儿,也一眼没再来瞧过。

    姜泰想做皇商的奢望,也是从那匹浣花锦来的。因那匹锦,姜家被内务府采办瞧上,给宫里供过一回锦缎。而这回能有资格遴选皇商,也因曾给宫里供过锦缎。

    那匹白氏留下的浣花锦,如同镇店之宝,镇在姜家布庄。

    崔婆子说过沈观的生母施姨娘是从小服侍在沈尚书身边的,孟夫人怀沈昶时,收做通房,一直等有了沈观才抬了姨娘。她性子软糯,是个什么都不敢计较的人,被几个姨娘打压,很快就没了抬头的趋势。孟夫人针对他们母子,却是在沈观初初展露天分的时候。

    开蒙做的第一篇文章,沈观做的极好,沈昶却写的不尽如人意。沈尚书若只训斥沈昶两句也就罢了,或单赞沈观也无所谓,偏训斥沈昶后,又赞了沈观,甚至叫沈昶多与弟弟学学。

    这叫孟夫人怎么能忍。沈观比沈昶甚至还小三岁,沈观开蒙时,沈昶已然读了三年书了。一个庶子却压过了嫡子。

    姜清杳下半夜就没好睡,早起时熬药给沈观喂了,这会儿沈观已烧的昏睡不醒,她匆匆去春晖阁请安,芮妈妈见姜清杳来了,面有憔悴,又不见沈观,有些诧然,姜清杳见礼请安后赔罪:

    “太太,六爷昨儿受了寒,回来就病倒了,今儿书院也去不得了。连阿瓜也病了,烦请太太安置个人,替六爷告个假。”

    孟夫人上下看姜清杳两眼,眼底渐有笑意:

    “不是什么大事,让二郎去书院帮着告个假就是了。倒是六郎现下如何了,请郎中来瞧了么?”

    “昨儿瞧过了,也用了药,但不知怎的,不见好,反倒越发重了。”

    孟夫人便吩咐芮妈妈:

    “这时气好染病,且不易好,你安排下去,请个郎中好生瞧了,别再过了病气给府里人。”

    “是。”

    姜清杳念着院儿里两个病人,见孟夫人安排去请郎中,松了不小的心,道谢后便往小院儿回去。才进去就听见采薇伏在沈观床头哭。哭声缠绵,不像是心疼,倒更像委屈。

    姜清杳就不明白了,沈观病了,她委屈什么?是因为昨晚沈观推了她一下,让她回去?

    姜清杳进门,采薇擦擦眼泪站起来,背朝沈观,看向姜清杳的神情满是厌恶,语调却柔软带着祈求:

    “爷病了,阿瓜也病了,我一人伺候不来,这种时候,你也别脱懒了。”

    姜清杳看着采薇,莫名想笑。没等她笑出来,沈观就说话了:

    “你回去歇会儿吧。”

    “爷,我不累。”

    采薇回头,却看见沈观是看着姜清杳的。顿时咬紧了牙根。

    “一会儿郎中就来了,还是等爷吃了药我再歇吧。”

    姜清杳倒水送过去,沈观咳嗽几声,听着还挺深。巳时芮妈妈带郎中过来时,沈观又已昏睡过去,采薇霸在床头,哭着守着沈观,芮妈妈一进来瞧见姜清杳坐在外稍间,采薇在房里,顿时怒道:

    “你一个下人丫头,献的什么殷勤?这屋里除了六爷,还有姜姑娘做主呢!还不滚出去!”

    采薇落荒而逃,显然的欺软怕硬。

    郎中给沈观看诊,芮妈妈便与姜清杳在外稍间说话,言语间的暗示极为明显,姜清杳心不在焉的应着。等郎中出来,又求着去西厢给阿瓜看了,二人倒是一样的症状。

    瞧过病,姜清杳要送郎中,芮妈妈却拦住了:

    “这是咱们府上贯用的先生,不必姑娘费心了。姑娘还是好好照料六爷吧。”

    她便与先生出了院子。将人送到半路,安置小厮送郎中出府前,芮妈妈悄声与郎中道:

    “先生,我家六爷身子弱,经不得虎狼药,慢慢儿来就成。他近来劳累,倒是叫他多歇歇才好。再者……”

    芮妈妈眼含暧昧的凑近,与郎中私语几句,郎中一副了然之色,点点头走了。

    晌午大厨房送饭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两碗药。沈家惯例,病了只吃粥养胃,送来的也是白粥。姜清杳叫醒沈观,先叫他吃了药,再伺候着吃了粥,冬儿在细想照看阿瓜,采薇却是被芮妈妈骂过后,竟吓得跑了。

    沈观吃过药,没看几眼书就发困,但才躺下,就觉着很热。

    那是一种从心里烧起的热,让他生出一种陌生的渴求,他掀开帐子,就看见正在关窗户的姜清杳,眼光便不受控制的落在她粉润的菱唇上,又渐渐下移,雪白纤细的颈子,以及之下……

    芒种这日。沈观不逢休沐,早起出门前,硬是将姜清杳唤得半醒,叮嘱她,今日是两人约好的,沈观要给姜清杳做晚膳和长寿面的,要她不许多吃了零嘴,没得到时候不吃他做的膳食了。

    姜清杳答应了。

    沈观还是不怎么放心,姜清杳被他弄得半醒也都清醒过来了,别过脸去,莫名道:“彼此彼此。”

    沈观怔了下。

    姜清杳就幽怨说:“看样子,我在你这里,也没什么信任可言了。”

    沈观不知节制,每回近了姜清杳的身,给她承诺,姜清杳都不信呢。沈观还颇有些幽怨。可你瞧,沈观这儿,姜清杳躲着他用零嘴的次数也不少,因此这人在这方面对她也不太信任,以至于这会儿反复叮嘱。

    可不是彼此彼此吗。

    第 69 章 一万收藏加更

    沈观莞尔,任由姜清杳倒头又睡,反倒放下心来。

    有些高兴。

    为着和姜清杳的又一点相同。

    一旁跟着的小伍默默扭过头,没眼看公子傻乐的样子。

    芸香半夏知道沈观今日要动手做晚膳,很稀奇:“姑爷会吗?”

    姜清杳在修剪花枝。前儿夜里姜清杳是跟在沈观后头一路回来的,并没瞧清他的脸。沈观正收拾书:

    “东厢给你住,我把东西搬走。”

    姜清杳讷讷让开路,看还有几本书,就过去搬。但还没碰上,就听见一道软声:

    “别动。”

    姜清杳扭头看见位姑娘,生的温婉,哪怕现在带着怒气,也仍旧是温柔的。她蹙眉埋怨:

    “要不是你,六爷怎么能受罚。”

    姜清杳诧异,那姑娘捧着书走了,姜清杳就见前头走着的沈观脚步缓慢,仿佛不良于行。这是发生了什么与她有关的事,还连累了沈观?

    崔婆子说沈观院子只有小厮阿瓜和婢女采薇,但采薇是沈观生母施姨娘的侄女,将来只怕也要收房。姜清杳悄悄打量采薇,不像昨日在院门处盯她的人。

    采薇并不住在这院子,伺候与伺候也不一样,她是婢女,而非通房。听说沈观心疼表妹,并不叫她时常伺候,如今两三日才见她在院子里头回现身,看来崔婆子说的是真的。

    姜清杳如今毕竟要仰赖沈观鼻息,遂将桌上笔墨收拾了往正房送。

    采薇在门口堵住她,夺去她手里东西,但力气大了些,砚台里的残墨泼出来,刚好泼在来接砚台的沈观身上。月白的衫子顿时几处斑点。阿瓜慌着去擦,但墨早泅透了,阿瓜叹气:

    “嗐,就没几件能见人的好衫子!”

    采薇看一眼姜清杳,才朝沈观内疚道:

    “爷,都怨我,不干姜姑娘的事,您别生气。”

    沈观瞧身上的墨点,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叫人瞧不清喜怒。

    姜清杳抿了抿嘴,采薇这话说的,叫人没法儿再解释了。

    沈观回房换衣裳,自始至终看也没看姜清杳一眼,姜清杳也转头出去了,阿瓜看她径直出了院子,撇嘴道:

    “忒不知礼,把爷衫子都弄坏了,连错儿都不认,还跑出去。”

    采薇正催促沈观换衣裳,等沈观换下衣裳,采薇又难受了半晌。没多大会儿姜清杳回来了,后头跟着个婆子,提了一壶热水。姜清杳与阿瓜道:

    “给爷敷敷腿吧。”

    阿瓜看着热水发呆。

    沈观院子从来只用份例,多一点儿都别想。譬如一整个夏天,大厨房也只三天供一回洗漱热水,但姜清杳偏就要来热水了。

    沈观坐在床头温书,阿瓜撩起他裤腿热帕子贴上去,他嘶了一声才问:

    “哪儿来的热水?”

    “姜氏讨来的。”

    沈观看着贴在自己膝头的热帕子,兀自出神。采薇瞧着,低低叹了口气:

    “她眼睛倒利,看出爷今儿腿不舒服。”

    阿瓜顿时想起主子今日腿不舒服,还是因二爷为姜氏迁怒六爷,联合书院几个纨绔给六爷下套,害的六爷被夫子罚在静室面壁一夜。

    显然沈观也想到了,面色沉了沉: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

    采薇拿起沈观换下的衣裳:

    “好,奴婢把衣裳洗了去。”

    但她出来后,却朝东厢去了。

    “爷衣裳脏了,我来了小日子,不好碰冷水,你能给爷洗洗衣裳么?”

    她温言软语,姜清杳扭头去看她时,她已将衣裳放下了。姜清杳看着衣裳:

    “好。”

    采薇淡淡笑了笑:

    “多谢了。”

    姜清杳也笑了笑:

    “说笑了,我是六爷房里人,给六爷洗个衣裳不值什么,当不得你谢。”

    采薇脸色一沉就走了。姜清杳看她背影,抿了抿嘴,她也不是泥人,没那口气,你来我不往的。但也可见采薇极在乎沈观,否则不能才见面,就敌意这么盛。

    姜清杳虽从前见过府里下人洗衣裳,但自个儿洗还是头回,到底搓红了手。这边才将衣裳晾了,谢姨娘就扭着腰肢进来了。

    “呦,我可是白操心了,姑娘可真殷勤。”

    姜清杳同她见礼,她受过礼才道: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可当不得姑娘的礼。”

    她上下打量姜清杳几眼,悄声道:

    “离家背井,真是可人怜,不过女人嘛,总有出门子的那天。咱们这样的人,没宠爱可就没法过活。六爷是个性子冷的,你呀,多花点心思。”

    她扫一眼正屋,姜清杳脸就红了。但谢姨娘的到来也验证了姜清杳之前的猜测。作为孟夫人的狗腿子,谢姨娘一言一行都显露着孟夫人的心思。快会试的儿子,做母亲的却想他耽于女色,显然安着叫他失利的心。

    连她都猜到了,沈观还会不明白?

    晚饭后沈观照例去春晖阁请安,姜清杳等他回来就揣着东西往正屋去了。不管沈观待她什么心思,她该做的事是必须要做的。

    沈观正要换衣裳,见她进来,立刻沉了脸:

    “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

    姜清杳颌首低眉,局促的绞着帕子:

    “爷,我能在东厢放张小床么?”

    沈观没想她来竟是为着这个,神色这才缓了缓:

    “你随便。”

    姜清杳又嗫喏道:

    “我爹今日,给我留了些银子。”

    说着将两张五百两银票放在小桌上,阿瓜顿时抽了口冷气。不怨他眼皮子浅,只怕谢姨娘都没什么机会见五百两一张的银票。

    沈观知道姜家送女来的意图,看来没能把姜清杳送到老爷身边,这是要另辟蹊径。可转念一想,老爷允准姜家送人过来,不也是隐晦的表明,愿意收姜家的好处?

    沈观在沉默的已经让姜清杳渐渐失去希望时,才同阿瓜道:

    “去看看老爷在哪。”

    阿瓜飞也似的跑了,沈观拿起银票:

    “我可以帮你送去,但老爷收不收,我不能保证。”

    “爷肯替我奔忙,我已然感激不尽。”

    沈观点了点头。

    姜家的事顺利,这姑娘或许也不必听孟夫人的话,对他使什么魅惑手段。

    得知老爷在前院书房,沈观就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在东厢门口同姜清杳说了结果。

    沈尚书留下银票了。

    诚如姜清杳猜测,不会留把柄的银子他还是收的。且沈尚书留一张银票,让心腹将剩下一张给孟夫人送去。

    孟夫人看着银票笑了笑:

    “是个聪明的就行。”

    姜家做的锦缎生意,铺子里三六九等,富贵人家与平头百姓的生意都做得来。今年头回遴选,姜家锦缎进宫已然留了牌子,预备帝后亲自择选。但姜泰来打听的时候,沈尚书特意没把话说明。

    瞧瞧,这好处不就来了。

    芮妈妈把银票锁进孟夫人箱子:

    “听说姜家还给内务府徐总管送了个姑娘去。”

    “那也送到徐总管心上去了。他虽算不得男人,却也盼着有妻有子的过日子呢。可惜京里人再巴结奉承他,总怕他怀疑是嘲讽,谁都不敢送姑娘。”

    “那姜家这事,大约也成个差不多了。”

    “他家的锦缎要不好,老爷又怎么会吊着他。你且瞧着吧,这才开个头罢了。”

    沈尚书收了银票,姜清杳也睡个好觉。早起照样不见沈观踪迹,摸着沈观衫子已经干透了,看前襟到腰侧几个墨点。昨日沈观帮她送了银票,她总得投桃报李,就翻箱子把她的丝线找出来了。

    绣了大半,崔婆子来找她。

    “姑娘,你家里送人送东西来了。”

    不怪崔婆子眼热,哪怕在官宦人家为奴,但总富不过商人。姜清杳进门才第四天,角门和大厨房就都盼着能有与她瓜葛的差事。

    姜清杳跟崔婆子去了,冬儿又带来两口箱子,崔婆子就觉着六公子这偏僻寒酸的院子仿佛要镀金了。

    姜清杳清点了,一箱寻常锦缎,一箱名贵的浣花锦,三百个银锞子,二十个五两的元宝,两张二百两银票。

    姜泰亲自送来的,姜清杳就在角门与姜泰悄悄说了沈尚书收了银票的事,姜泰喜不自胜,把预备好的红封给了她。姜清杳偷偷解了一看,是五千两银票。

    姜清杳心怦怦直跳。

    这些银子花出去,姜家的事若连个水花儿都没,她爹就不会再管她的死活了。

    她吸了口气,打点精神,装了一百个银锞子,又选了两匹浣花锦叫冬儿抱了,就朝春晖阁去了。

    孟夫人才理完庶务,正吃着西瓜。姜清杳在小偏厅见礼,接了一匹浣花锦在手:

    “太太,这是咱们自家铺子的浣花锦,我爹说瞧着颜色尚好,也不知能不能入太太的眼,若能做成衣裳穿在太太身上,也算是它的福分了。”

    孟夫人早瞧见了,浣花锦在盛京可是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到的名贵布料,花色也衬她,她笑笑:

    “难为你父亲有心了。”

    芮妈妈叫人接了,姜清杳又开了匣子道:

    “这是咱们南边儿锞子新样式,旁的倒罢了,我瞧着倒好看些,孝敬给太太打赏也好用些。”

    一片银光闪闪,芮妈妈接过去凑到孟夫人跟前,孟夫人捏起一个看着慢慢点了点头:

    “是新巧。”

    她将银锞子丢回匣子就看向冬儿,姜清杳才道:

    “太太,这是从前伺候我的小婢,是姜家家生奴才,我能留下她么?”

    “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就留下吧。”

    姜清杳喜出望外:

    “多谢太太。”

    孟夫人看着姜清杳淡淡的笑,她满足了姜清杳的心思,往下就该姜清杳满足她的心思了。她吩咐芮妈妈:

    “姜叔主仆如今都算六郎房里人,你依着惯例安排下去,房里的事,也要打点稳妥。”

    转头又与姜清杳意味深长道:

    “你只要伺候好六郎就是了,旁的啊,一概不必费心。”

    姜清杳就觉着咬了苦胆似的,笑着应声。

    芮妈妈办事稳妥,午后就有婆子送来两张小床并一个柜子,姜清杳打赏了,请她们帮忙将书柜书桌抬去沈观外稍间。既把书房挪去了外稍间,东西自然该搬过去。昨夜见他就着小桌,书也都在箱子里。何况东厢也并不大,要摆两张床和柜子,书桌书柜就必须挪出去。

    沈观从书院回来已是酉时四刻,进外稍间就怔了一下,待进屋换衣裳就看见昨日换下被墨污了的衫子上,一支墨梅跃然而上。

    沈观拿起细看,几个墨点都化成梅花,开在一支虬枝上,淡雅至极。昨儿是采薇拿走衣裳,阿瓜凑过来看着笑:

    “呦,采薇姐姐这心思可真巧。”

    偏巧采薇这时候进来,看见衣裳上绣的花后,脸上笑容顿时凝滞。她倒想冒认,但稳妥起见,她只笑笑,不承认,也没否认。心里倒有些后悔昨儿想给姜清杳个下马威的举动。

    正这时候,姜清杳进来了,沈观转头看过去,看姜清杳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闻言,想了想:“应该会吧,他之前做了荷叶粥。”

    最好的话痨小狗开关,见效颇快。

    姜清杳一鼓作气,打算把十次都亲了。

    却被沈观用指尖压着唇,制止了。少年笑吟吟:“我今日只用一次机会。”

    沈观和她拉钩:“还有九次,清杳记着,我要用机会的时候,可不许耍赖。”

    姜清杳不解:“你留着做什么?”

    沈观心虚的移开眼。

    自然是清杳生气的时候,一次一次省着点用。这样清杳恼着,只要他用了机会,也会来亲他了。

    少年精打细算着剩下的九次机会。

    第 70 章 第 70 章

    沈观心里这样想,但不能明着和姜清杳说,嘴上很冠冕堂皇,替姜清杳考虑的说:“清杳今日累了,该早些睡。”

    少年笑:“若是亲了十次,我可不敢保证清杳是今日睡还是明日睡。”

    他话里有话。

    沈观凑过来:“还是清杳也想明日睡?”

    他的明日睡,是什么意思,姜清杳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不知道多少次,她被他缠着第二日凌晨才睡,一直睡到午膳时候醒来仍是困倦,但沈观却好像更神采奕奕了。

    姜清杳脸通红,抓了一旁的软枕就打他。

    一点也不疼。

    沈观到华阳居时,李氏房里正在摆膳。

    他一进屋,就见姜清杳立在桌边,纤纤玉手捧过菜碟放到桌上,而母亲身边仆婢环绕,却不动手,只让她一人做事。

    李氏见了自己儿子,唇角扬起笑意,起身温和道:“你来了,正好陪我用膳。”

    沈观心中抽痛,但却还是躬身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子,道:“母亲,我有事寻杳儿。”

    李氏诧异瞥一眼姜清杳,见她低垂着脑袋,一脸乖觉,便摆手道,“也罢,你们小两口回去吧。”

    待两人一走,李氏身边一位高胖的嬷嬷小声道:“夫人,奴婢瞧着公子,似乎对少夫人上心了。”

    李氏哪能看不出,从早上儿子派人过来,她便隐约有所猜想。

    姜家虽然门第低微,可这姜清杳却实在生得美,饶是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无数美人,包括宫内的娘娘,也比不过她去。

    李氏不得不承认,这姜清杳天仙之姿,儿子被她勾住了心,也是常理。

    可这男人啊,她再明白不过,红颜未老恩先断,哪个不是贪图新鲜的。

    “等过些日子,给公子抬两房妾室,他也就分心了。”李氏缓缓道。

    高胖的嬷嬷正是银烛的娘,听见夫人如此说,自是喜不自胜,她们家银烛,可是内定的侍妾呢。

    回听竹院的路上,沈观将姜清杳冰凉的手拢在掌心,一时间又气又心疼,走得远了,才忍不住训道:“都说了让你今日别去母亲院子里,你怎的就不听?”

    姜清杳小声辩解:“侍奉婆母是儿媳的本分,我不能乱了规矩。”

    沈观瞧她这逆来顺受的模样,气得呼吸都窒住了,缓了又缓,还是忍不住关心道:“肚子还疼么?”

    “不疼了。”

    其实还疼的,可是姜清杳不想说,也不能说。

    自古以来,婆母给媳妇儿立规矩,几乎无解,一个孝道,就能压死人。

    夜里,姜清杳站了一日,小腹坠痛,即使沈观的手缓缓按揉着,也还是痛。

    姜清杳强忍着不说,只缩在沈观怀里沉默忍受。

    “好些了么?”沈观柔声问道,身子更贴近一些,下颌不经意贴到姜清杳额头,触到一片冰凉的冷汗。

    沈观霍然坐起,惹得姜清杳紧闭的眸子颤颤睁开,唇边逸出细碎呻吟,“夫君……疼……”

    这一声轻呼,使沈观陡然变脸,他唤人进来点亮火烛,这才看清姜清杳疼得汗湿的脸。

    她澄澈的双眸湿漉漉的,墨发沾在羊脂白玉似的脸上,破碎而凄美,一贯点樱似的朱唇变得苍白,此刻她绻着身子,贝齿咬住唇瓣,娇弱又倔强。

    一种涩涩地疼痛如潮水般冲击沈观的心房,汹涌翻腾,堵得他发不出声来。

    姜清杳忍痛挪到沈观身旁,伸手去抓住他的衣摆,怕他又要去寻大夫,颤声道:“夫君,我没事……”

    今夜当值的是晴天和银烛,晴天瞧这模样,立刻灌了热汤婆子来,置在姜清杳小腹下。

    沈观坐在床沿,伸手揽过姜清杳抱在怀中,眸色沉沉。

    成婚这几日,姜清杳眼中所见的沈观,总是温润谦和的。而现在他薄唇紧抿,眸光冷洌,没来由使她感到害怕,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夫君,我好些了。”姜清杳小声喃喃。

    沈观手臂微动,把姜清杳放到床上,替她细细盖上被子,又唤银烛端来热水,亲自拧了巾帕给她净脸。

    姜清杳被他照顾着,心中又甜又涩,他这样好,即使被婆母百般刁难,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折腾到半夜,姜清杳总算睡着了。

    然而沈观却了无睡意,他侧躺在姜清杳身边,手上缓缓给她揉着小腹,如玉般清贵的脸上,凝着森然冷洌的风雪。

    翌日早晨,姜清杳因心中惦记着,没睡得很沉,所以沈观一起身,姜清杳就醒了。

    沈观见她醒了,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声如温玉:“你别动,让她们来就好。”

    姜清杳不依,撑着身子要起来,被沈观一把按住,“又不听话了!”

    在他坚定的目光下,姜清杳只好躺下,侧身静静瞧着他。

    走前,沈观再次叮嘱姜清杳在家好好休息,但瞧她这模样,估计又不会听自己的。

    出了听竹院,沈观脚下一顿,转去沈夫人的华阳居。

    李氏正服侍沈大人换上孔雀补子绯袍,听到外头丫鬟禀报,“公子来了。”

    沈政轻咦一声,见沈观进来,便问:“怎的到这边来了。”

    沈观一身青色常服,端的是眉目疏朗,人间玉郎。

    他躬身给双亲行礼,起身后目光先是望向自己母亲,而后又转眸看着父亲,道:“儿子有事请教父亲。”

    “哦……”沈政略一思量,“那我们边走边说,别晚了时辰。”

    说着,沈政率先朝外走去,沈观跟在后头,在即将跨出门槛时,他转身,抬首望着李氏,道:“母亲,杳儿身子不适,今日您多照看着她。”

    李氏听着这句,气得身子发颤,瞬间明白他早晨殷勤过来,并不是寻他父亲,而是为了来跟自己说这么一句话。

    沈观的目光停在自己母亲脸上,见她不答,定了几息后,利落转身,面色瞬息沉了下去。

    翰林院散班后,沈观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先时谴沈延回去探听消息,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沈延此刻逆着散班官员的人流,往沈观这边赶来。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沈延小声禀报:“公子,少夫人今日还是在夫人院子里立规矩。”

    沈延说完,见自家公子面色如常,似早已料到,沈延疑惑,那为何又叫自己回去查探?

    今日天色还是灰蒙一片,外头寒风肆虐,值房里,火炭偶尔发出筚拨声,惹得火星蹿动。

    沈延站在沈观身后,大气不敢出。

    只见沈观坐定良久,而后抬手,拿过一道空白折子,提笔上书,神情凝重。

    沈观来到华阳居时,正好又撞见饭点,姜清杳还如昨日那般,在一旁殷勤摆膳。

    见他来了,姜清杳羞愧低头,不敢看他,她又不听他的话了。

    “母亲。”沈观行礼问安。

    李氏见他如往常一般,行止有度,晨间的那一点恼怒,便消散许多。

    “你回来了,坐下用晚膳吧。”

    李氏是故意的,她就是让儿子亲眼瞧瞧,何为孝道。

    沈观听了这话,立在一旁并未落座,眸光转向姜清杳,声音清凌,“杳儿,过来。”

    姜清杳心中一凛,鹿眸先是朝李氏探去,见她板着脸,略一沉吟,终究走到沈观身旁,语带疑惑,柔声唤他:“夫君?”

    沈观垂眸,握住姜清杳的手,触到她指尖一片冰凉,他的眉梢便攒了起来。

    片刻后,沈观抬首,直视李氏,“母亲,儿子有事跟您说,让她们都下去。”

    李氏目光锐利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好半晌,她摆了摆手。

    很快,屋内的所有婢妇们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们三人,李氏坐在桌前,沈观和姜清杳站在下首。

    室内气氛压抑,姜清杳紧了紧手,被沈观的大掌柔柔安抚着。

    一片静默中,沈观缓缓开口,“想必母亲院子里的人,都是不会服侍人的,明日儿子将她们发卖了,再换一批新的进来。”

    姜清杳一惊,惶恐望向自己夫君,尔后又转头望向李氏。

    而此刻李氏已然怒气上涌,她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反了你了,竟被一个狐媚子勾得失了魂!”

    “母亲,注意您的言辞,她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沈观沉声道。

    李氏活了这么大年纪,一生顺风顺水,老了却被自己儿子教训,她怒极反笑,厉声诘问:“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哪个圣贤教你这么跟母亲说话的!”

    沈观眸色冰寒,声音冷冽,“是,家宅不宁,我不配为官,回府时,我已写了辞官折子上呈陛下,明日我便亲自过来服侍您,日日在您跟前尽孝。”

    李氏最看中儿子的仕途,在他的官身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边站。

    这时听见他说辞官,李氏显些晕厥,她身子踉跄地晃了几下,双手撑住桌面,才险些没有跌倒。

    “你、你……”李氏颤手指向沈观,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向言出必行。

    “儿子告退。”沈观恢复一贯的端方,稍一躬身,而后携姜清杳转身便走。

    李氏望着两人背影,急急呼唤,“快去!叫老爷把折子拦下来!”

    李氏心中惶惶,急得跺脚,来得及,来得及,只要把折子拦下来,他儿子就还是清贵的翰林学士。

    沈政散班后,正在馆子里跟人吃饭谈事,听到管家焦急来报,黑着脸立即赶去通政司拦折子。

    奔波一个多时辰,沈政总算把原本要上呈的折子给收了回来。

    华阳居里,沈政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他怒火炽盛,指着坐在椅子上的李氏,恨恨道:“你说你!没事折腾她做什么!”

    李氏嘤嘤抽泣,哭着辩解:“自古媳妇服侍婆母天经地义,我哪有折腾她。”

    沈政见她不知悔改,气得胡须一抖一抖的,“你说,自你嫁来沈家,我母亲叫你做过哪件事?你不是折腾她是做什么?”

    李氏一肚子委屈,老太太对她慈爱,那是看在她娘家也是百年世家的份上。

    沈政见她一脸倔强,显然不听,又踱步几圈,沉声道:“儿子长大了,你顺着他便是。”

    李氏身居后宅,并不懂沈观在年轻士子心中,已然群龙之首,如此再等数十年,他们沈家又可再出一位阁臣,首辅之位更是指日可待。

    李氏忽的悲从中来,哀戚道:“如果煜儿在世,怎会让我……”

    “够了!”沈政喝断李氏的悲哭,一甩手,沉着脸往书房而去。

    出了华阳居,沈观和姜清杳并肩走回听竹院。

    两人都没有说话,夜色昏蒙,寒风凛冽,风灯在小径两边,默默闪烁橙光。

    姜清杳心中震动,眼眶里满蓄热泪,心中汹涌的感动,竟找不到一句感谢的话来告诉他。

    只得握住他的手,手指穿进他的指缝里,十指交握,掌心相贴,紧紧的,密密的。

    暗夜里,高大的身躯掩映着一道雪白娇弱的身影,无声替她阻拦风雪侵蚀。

    回屋后,沈观替姜清杳解开她身上的白狐大氅,低声道:“明日可别再过去了,我也是要脸的,今日闹了这一出,你明日上赶着去,别人该看我笑话了。”

    姜清杳一眨眼,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颗颗往下坠,她猛地扑进他怀中,涩然唤道:“夫君……”

    沈观被她撞得身体微微后仰,旋即长臂拥住她,垂首,下颌搁在她肩颈,叹息道:“让你受苦了。”

    姜清杳在他怀中摇头,泪珠落在他墨色大氅上,“夫君,你怎么这样好……”

    沈观眸光清浅,双手捧住姜清杳的脸颊,见她无暇粉靥的上布满泪痕,疼惜地替她一一拭去,“别哭了,会变丑的。”

    姜清杳破涕为笑,很快又担心起来,知他人品贵重,说写了辞官折子,就肯定是写了的。

    “你不该为了我辞官的。”姜清杳心中虽然感动,但更多的是担忧和愧疚。

    沈观洒然一笑,不想她担心,便道:“放心,父亲会处理的。”

    姜清杳听着,心中仍旧惴惴难安。

    两人各自更衣净面,用了晚膳后,沈政书房里的小童却来了。

    “公子,老爷请您去书房。”

    说是避雨,也只是雨点少挨了些。

    沈观抱着姜清杳在怀里,见她唇色也发白,皱眉摸了摸她额头,已经滚烫起来。

    已经有些烧热了。

    不能再在这处了。

    沈观抬头看,不远处的岩石摇摇欲坠了。姜清杳手心冰冷着,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捂着肚子疼的眼泪掉下来。

    沈观将自己外衫脱下,又将中衣脱给姜清杳裹住,把少女打横抱起,朝南边山沿里走。

    想要先找一处山洞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