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下次穿着伺候你 巴普洛夫的狗
裴青山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说的那些症状检查过了吗?”
“现有的前端医疗技术都用上了。”廖鑫摇了摇头。
“你去天枢系统问问霍木愿不愿意跟队, 我去找他老子走审批。”裴青山处理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三言两语定好了基调。
“霍研究员要是不愿意怎么办?”廖鑫也算是跟霍木打过几次交道,那也是个怪人, 在某些时刻格外惜命。
裴青山义正言辞的呵斥道:“不愿意能怎么办?我们北斗局难不成还敢把人用麻绳五花大绑起来送进后备箱里再运到现场吗?”
廖鑫立刻懂了, 正好总部有麻绳。
可见这帮人平日里“逼良为娼”的事儿干得还确实不少。
眼看着裴青山就要这样开门出去了,一直置身事外毫不关心的看着书的闻烛青筋跳动了两下, 总算还是抬头叫住了裴青山:“你就穿这个出去?”
裴青山投来好整以暇的视线,闻烛不慌不忙的吐出四个字:“有伤风化。”
某人不以为然的轻嗤:“那你还又看又摸又捏。”
“你穿成这样不就是给人捏的?”闻教授立刻举一反三, “这会儿给我装什么清高?”
“……”廖副官一言难尽, “两位,你们有什么dirty talk可以回房间再聊吗?”
闻烛委婉表示他们为人师表的不说脏话。
廖鑫看了面不改色的裴青山一眼,他一个母胎solo顿时不知道应不应该跟这两个2G网老年人科普一下什么叫dirty talk。
“你先去找霍木, 别让那小子听到消息跑了。”裴青山一向对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下手极狠。
宽敞的禁闭室又只剩下两个人, 大规模的光打在闻烛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是一根根嶙峋的骨骼拼凑起来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 清冽锋利,宛如断裂的冰河, 寸寸刺骨,却又危险得足够勾人。
裴青山只感觉被他的眼神扫过的肌肤, 宛如被火燎过一般的冒着瘙痒的炙热,偏偏那人还不自知,肆无忌惮的用视线摩擦着他的身体。
“喜欢?”
“不……”
“宝贝儿, 你都要把我看石更了。”
“……”
裴青山顿了顿,语气意味不明:“别着急。”
闻烛正想说点什么,又听到这玩意接了一句:“下次穿这个伺候你。”
“……”
不行,有画面感了。
裴青山看完闻烛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根, 这才人模狗样站直身体,慢悠悠的解释道:“不是不知道dirty talk是什么意思吗,我给你解释一下。”
“我也没有那么好学。”眼见被裴青山扳回一城,闻烛咬牙冷笑,迅速话题一转,“你会要开多久?”
“怎么?”
闻教授身体力行的展现了什么叫做学霸的学习力,他把书搁在桌子上,拿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毫无遮掩的露出了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裴青山,缓缓道:“看你准备什么回来伺候我。”
往前每次闻烛下班回家碰上裴青山休假,在两个人鬼混之前,闻教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鼻梁上的眼镜扔在床头的桌子上。
跟巴普洛夫训狗一样,熟悉的燥热头皮发麻的散了出来,裴长官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引火烧身,他挪开视线,安静半天才悻悻吐出“四个小时”。
会议室——
“哟,怎么还在安全院穿上西装了?”霍桑德看着年轻人强壮精瘦的模板,不高兴的阴阳一声,“装货,扣分。”
“……”
裴青山懒得理会他酸溜溜的话。
“你也知道,诡物大多生性占有欲就强。”裴青山啧了一声,语气似乎有些斥责,“连穿个衣服都要管着。”
“……真的假的。”霍桑德半信半疑,“闻教授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嗯……诡物啊。”
“他跟你一个户口本还是跟我一个户口本?”裴青山嗤他。
“……”
也有道理,但就是让人感觉不是特别爽。
“行了,我忙着呢。说正事,污染区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封锁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的人现在已经进不去了。”霍桑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情现在已经闹到新闻上了。这个等级的大规模的诡化事件,说实话,至少我国境内从未出现过。裴青山,你应该知道分寸吧?”
裴青山一边快速翻看资料和视频一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霍桑德是亲眼一点点的看着裴青山坐上那个位置再到坐稳,好像不管多难的任务多危险的污染区,似乎只要有人朝他开口了,在裴青山那里永远只有一个轻描淡写的“嗯”。
“你……”霍桑德不由得抿了抿唇,半天才蹙眉道,“你要是不愿意就开口。”
裴青山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扬眉:“我不愿意还有谁能去?”
“你小子……嘿!你才吃过几年饭,就不把我们这群老东西放在眼里了?”霍桑德被激起了血性,哼哼怒道,“老子还没死!别废话,不想去就不去。”
“行了吧,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你死在里面。”裴青山摆摆手,“您老可消停点吧,别到时候污染区没解决掉,内部全乱成一锅粥了。”
他这啤酒肚能拿得动能源枪?
说了又不爱听。
霍桑德悻悻收回刚刚升起来的壮志豪言:“没大没小的东西。”
俩人聊得差不多了,廖鑫也正好把霍研究员拎了进来:“长官,霍研究员请来了。”
“请什么请!这哪叫请?是不是人啊你们北斗局的狗东西!”霍研究员顶着一圈稀疏的发丝,怒斥他们这种霸权行径,“我是天枢院的!不归你们管!”
霍桑德言简意赅:“嘴堵上。”
裴青山立刻顺水推舟的塞了个苹果进去。
看到廖鑫,裴青山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蹙眉问道:“禁闭室钥匙还了吗?”
“还没,还在我的……”廖鑫摸索的动作蓦地一顿,抬头惊愕道,“钥匙呢?”
裴青山猝然抬眸,某人的意图顿时穿成一条清晰的线路,这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他连连冷笑三声:“原来是在这等我!”
还伺候呢,伺候个屁,是盯着他什么时候回来吧?
“调监控!”裴青山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他能跑多远。”
事实上,闻烛也确实没跑多远,裴青山发现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不少,
闻烛慢悠悠的拎着书站在安全出口的时候,就被裴青山给死死堵住了。
闻教授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非常淡定,从善如流:“这么快就开完会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找我?”裴青山也笑了,从闻烛手心里扣出熟悉的钥匙,“我在安全出口开会?这么有雅兴?”
人赃并获得难以辩驳,闻烛也懒得编了:“在滨川,我要回去看看。”
他没说原因,裴青山也没问,只是嗤他:“你敢鲁莽到直接去闯天枢院又被押送来这的时候,就应该有这辈子都出不去的觉悟。”
可惜不可一世的人形怪物完全不接茬:“没关系,你走了没人拦得住我。”
随后估计是觉得气势不太对,又补充了一句:“即使你在也拦不住我。”
“试试看?”
裴长官把长刀扔到廖鑫的怀里,大步上前拽住闻烛的手腕。
说实话,闻烛不是很想在这里跟裴青山打起来,他知道这人身上有点邪性,再加上安全院确实有不少针对性的武器装备,要是真的打起来了,闻烛不一定能捞着好。
不过裴青山的动作太快了,都没给他时间想什么缓兵之法,闻烛身边的气流顿时凝固了起来,整个安全出口顿时寒气森森。
裴青山恍若未觉。
“裴青山,趁我现在还有心情好好跟你讲话……这是什么?”闻烛的狠话放到一半被一根银色的镯子打断了,他甩了甩手腕上的银镯,直觉不妙,蹙眉道,“你给我戴的什么东西?”
“子母环。”裴青山满意的在环身上摸了摸,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指尖摩擦过上面繁杂的花纹,随后扬起另外一只手,“活动范围一公里,超过十公里子环就会把宿主炸成肉碎,试试?”
“……”闻烛反应过来,沉下眸冷笑道,“你以为这东西困得住我?”
他藏在阴影下的轮廓宛如日光余晖褪去后不近人情的冰冷礁石,长年累月的在岸边接受着汹涌波涛的侵蚀,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样貌,只留下不可磨灭的漆黑和坚硬还守在原地。
金黄色的眼睛在暗处更是看得人毛骨悚然,嘴角勾出一个寒气森森的弧度:“我最烦见不得人的威胁。”
“行。”裴青山毫不迟疑的点头,“那你猜猜戴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哪个是子环?”
他朝着闻烛轻笑,兴致勃勃的鼓励道:“试试看?”
“……”
礁石碎了。
“你疯了是不是?”闻烛拎起裴青山的衣领,冷声道,“赶紧给我弄下来!”
“那可不行。”裴青山手掌搭在闻烛深陷的腰身上,指尖缓缓的摩擦,“我可是下了军令状,不是要去滨川的污染区吗?戴上他,我就能陪你一起回娘家。”
“……”
说到这,裴青山又自顾自道:“确实说起来,结婚这么久,你还没带我回门呢。”
“回你妹。”闻烛脸色依然难看至极,“所以你就是这么把我弄出来的?”
裴青山轻嗤一声,慢悠悠道:“你猜。”
还能怎么弄,霍桑德刚听他说的时候当然是一口否决掉,
“你也知道他断了张鲁一条胳膊,这足以证明他具有一定危险性,不可能被放出禁闭室。”霍桑德麻烦的揉了揉眉心,“谁来说都没用,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不是有那个什么担保人政策吗?”
“你敢替一个诡物担保吗?”
“他不是普通的诡物,而且……”裴青山琢磨道,“这事发生在滨川,我不把他带在身边看着,你们有把握能关得住闻烛吗?”
“……”
正中霍总长的技术痛点。
果不其然,不愧是一床被子睡出来的,一矢中的。
还被裴长官抓了个正着。
第62章 太火辣了 烟雾缭绕中接吻
滨川市, 日谭隔离区外。
闻烛对这儿很熟悉,以前在南新镇上学的时候,他没少出来打工。
那时候闻烛成人的时间不多, 什么活儿都干, 人又沉默寡言,开价多少的脏活累活都能点头, 被黑心老板们压榨的几率高达九成。
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卖部闻烛就干了半年多,一放假就来看摊子, 一天50。
市场最低价里剩下的被扣在老板手上的50, 疑似养起了周围流浪的猫猫狗狗们。
闻烛站在小卖部外边,感觉到裤脚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顶了一下,他低头, 一只脏兮兮的三花慢吞吞的蹭着他的小腿。
不知死活的猫猫大侠完全没有意识到, 自己现在正当挠痒痒板的,是个多恐怖的怪物。
闻烛挪开脚,被三花投来一个不识好歹的眼神, 沾着陈年旧灰的毛就地一滚,又蹭了过来。
他冷笑一声,
之前就被闻烛的工资养的白白胖胖的,现在竟然还有脸来蹭他?
削薄的身影缓缓的顿了下来, 对着三花龇出两颗尖锐的利牙——裴青山从小卖部里出来抽烟,看到的这一幕就是闻教授独自一人蹲在地上凶巴巴的以大欺小。
小卖部是距离污染区最近的建筑物,被政府给租了下来当做临时根据地, 开了三十多年的小卖部也算是祖上烧青烟,终于光宗耀祖的进了体制内。
门外站着不少人,裴青山分不清都是哪些机构派来的,大大小小的结群站在一起, 只有闻烛一人一猫蹲在角落里,听到裴青山的脚步声,顿时两双神似的竖瞳齐齐看了过来。
裴青山笑了一下,把剩下一截的烟头碾灭扔进垃圾桶里,又从烟盒里抵出来一根递给闻烛,
他知道闻烛抽烟,两人精疲力竭后凑在一起抽烟的夜晚也不少。
闻烛接了过来,裴青山随即就蹲下身去勾了勾三花的下巴,嘴里不吐人话:“怎么了儿,惹你爹生气了?”
“……你没学过生物?”闻烛打断他的父慈子孝,“放学去办公室找我补课。”
“闻老师要给我补生物课还是生理课?”裴青山侧头看他。
闻老师站起身来,两条腿长到晃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其乐融融的一人一猫,金黄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是透亮得不像话,锐利又危险,他嘴里还咬着根没点燃的烟,闻言微微勾起唇角,意有所指道:“老师一起补。”
“……”
学霸学习能力就是强,现在已经系统掌握并且会举一反三了。
裴青山高中还没毕业就被招进了训练营,对老师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班主任形象,被青春期的反叛少年折磨得头发狂掉,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裴青山要是真在高中碰到了闻烛这样的生物老师,放学还单独叫他去办公室补课……大概率他也不会真的舍得跑到军营里去挥洒汗水了。
裴青山没出息的滚了滚喉结,干咳一声,目光落到那双竖瞳上,定睛一瞧,突然乐了:“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牙,你别说,还真跟亲生的似的。”
闻烛冷嗤一声,懒得理他,没好气的用小腿踹了一下:“打火机。”
这下更是踹得裴青山心神荡漾了,转念一想,人之常情罢了,
哪有爱人在身边这么多天,连个小嘴都没怎么亲的?
这合理吗?
裴青山站起身来,又点燃了一根,叼在嘴里没抽,
他一只手遮着风,凑过来微微低下头。
两根细长的烟头贴在了一起,燃烧的火星子从这一端蔓延到了另外一端。
闻烛直起腰,吐出一口带着郁气的烟雾,尼古丁慢慢的安抚了他这些天藏得很好的焦躁。
闻教授惯例是只抽一口的,即使落到了这种境地,依然自律的不行,他正准备把烟灭掉,一只手掌已经抵住了他的后颈,两道有着轻微差别的烟雾顿时交织渲染在了一起。
夕阳像是泼洒的鲜血一样,淋漓尽致的洒了下来,
两道人影站在光影交界处接吻,指尖的烟头静静的燃烧着缥缈的白雾.
“污染区的能量值已经超标了,我还是不建议所有人一起进去送死。”
“我赞同。”霍木第一个举手表决。
刚刚会议进行到一半,裴青山和霍桑德就“裴长官是否能够单枪匹马进污染区采样”这件事情大吵一架,没想到霍总长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骂起来也是毫不留情,无差别扫射。
只好被迫进入中场休息环节,裴长官臭着脸出去抽了个烟。
看来尼古丁的确能够稳定人的情绪,回来之后长官脸上都有春色……不是,都有那个好脸色了。
“这样,廖鑫、我跟闻烛,再带一个研究员进去。”裴青山还是坚持,“有作战经验的老兵都还在战区驻守,这群人里边从没接触过诡物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他妈的记者混进来,与其进去乱成一锅粥,不如就按照我说的办。”
权骑之前对北斗局的过度忌惮现在还是变成了回旋镖,最后成功的扎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不行,就三个人,我还是不放心。”
霍木在一边有气无力的善意提醒:“别忘了还有一个能把你挟持突围的诡物。”
霍桑德眼皮子一横,扫到了他倒霉儿子身上:“不好意思,我没算上的就是你这个战五渣。”
“……”
天枢院靠脑子征服世界的研究员跟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暴力机构没什么好说的!
说到底,跟着群东西打交道,目前还没有人比裴青山更有话语权——各种意义上而言的。
“把卫星通讯带着,随时保持联络。”最后霍桑德还是让步了,他顿了一下,又随口嘱咐道,“注意安全,各方面对这次行动都很重视,卫星通讯会实时检测你们的情况。”
裴青山了然,霍桑德是在提醒他,
这次滨川大规模的诡化已经惊动了各种各样的领导,现在跟霍桑德通讯的视频里,估计还有上十双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他们呢,毕竟闻烛的身份还是敏感。
于是卫星通讯最终装在了廖副官的身上。
廖鑫轻车熟路的朝着裴青山了个OK,他对怎么在把卫星通讯“一个不小心”“不经意间”“不可抗力”的损坏这方面颇有建树。
几人身上多多少少的装备了一些武器,虽然对于这么个深不可测的污染区来说用处或许根本就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霍研究员,跟好裴青山。”霍桑德临行前还是多叮嘱了一句,“别再看到什么就不要命的冲上去采样,听到没?”
霍木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污染区已经彻底被一道无形的领域隔住了,旁边是摆满了大大小小机器的探测员,里边宛如被云层压住一般的漆黑一片,肉眼甚至很难辨别出那些曾经跟滨川同为一体的建筑们。
裴青山提起刀,想要把领域砍出一个缺口,一道凌厉的冰箭擦着他的肩膀,狠狠的钉在了屏障上,坚硬的屏障瞬间就宛如轻薄的玻璃,裂痕四散开来,不到一分钟,那块屏障就已经稀稀拉拉的碎了一地。
闻烛漫不经心的垂下手,水汽化成白雾从他手心散开,
闻烛穿过瞠目结舌的人群,率先跨进领域里,脚步顿了一下,侧头扫了裴青山一眼,不耐烦的催促:“还不走?”
“……”
霍木看着闻烛削薄却能一箭射穿领域的背影,眼神有些沉重了起来,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他到底是什么等级?这看起来也太……”
“太火辣了。”
裴青山盯着闻烛与雾气缓缓融为一体的背影,赞同的点头。
被这种人形怪物扫一眼都是爽的,关键是他还只扫你。
“……”
霍木默不作声的又给自己揣上了一把能源枪。
他本来还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一个裴青山就已经够能打了,还加上了闻烛这个深不见底的诡物,随便拎出来一个护他都绰绰有余。
但现在他看起来应该需要担心一下了。
闻烛一踏进领域里,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腥了。
鱼虾咸涩浓稠的气味、内脏腐烂的气味、植物枯败溃烂的气味……
参杂在混沌、窒息的灰里,漫天纷飞,一时间呛得闻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熟悉的建筑大楼在云层密不透风的灰蒙蒙云层里,宛如一座座被遗忘的墓碑,庄重而沉默,四处布满了漆黑的荆棘,缠绕在楼层周围,像一条条沉眠的毒蛇。
“好香的味道。”紧随而来的廖鑫就被涌入一阵花香,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是楠鹃花开了吗?”
滨川的楠鹃花这些年很有名气,每年花开的季节都经常被当做旅游宣传的头等项目进行。
“香?”闻烛转过头来,“花香?”
裴青山压紧眉头:“对,很浓。”
浓到仿佛要从鼻腔钻进骨头缝里开花一样。
最后一个进来的霍木听到这句话立马随手就掏出了一个小型仪器,对着四周转了一圈。
闻烛显然对他的发明相当感兴趣:“这是什么?”
“测空气质量的。”霍木随口解释。
“光吸收和光散射吗?”
霍木这才想起来闻烛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你还挺渊博。”
闻教授谦虚道:“没有,别人教的。你也挺厉害。”
“没有没有,还不是什么有用的都没测出来。”霍木受宠若惊。
“厉害什么厉害,”裴青山的伸出刀鞘扒开面前的荆棘,“测出来花从哪冒出来的吗?”
他的眼神扫过灰蒙蒙的一片,声道:“现在可不是楠鹃花盛开的季节。”
闻烛不动声色的摸了一把狰狞粗壮的荆棘,尖锐的细刺划破皮肤,血珠子瞬间涌了出来。
“怎么回事?”廖鑫扶住摇摇欲坠的霍研究员,周围的荆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规模的扭动起来,一阵地动山摇。
“你看天上,那是什么!”霍木的尾调都突然带上了惊悚的颤音。
只见阴沉混沌的云层突然被一层艳丽而不详的鲜红渲染开来,一只巨大的眼珠子吊在空中,掀起眼皮,溜溜的转动着。
一瞬之间,闻烛突然感觉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紧紧的捏了一下,窒息感顺着剧烈的疼痛顿时成片的侵袭而来,他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把身体重心靠在墙壁上。
似有所感,闻烛低头看向地面,原本沉静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痛苦的扭曲了起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细长的阴影。
“你们是什么东西!”与此同时,一道警惕而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是人吗?为什么现在出来?”
第63章 他不是人! 哪也不许去!
“嚯!”
霍木转头就被吓了一跳, 一个躲在阴影下的男人,他身上布满了灰青色的斑驳血块,皮下组织似乎被什么东西逐渐瓦解, 肌肉也变得酸软起来, 挤动着浑浊的液体。
外部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下颚一大片的皮肉松松垮垮的搭着, 像是自己用胶水强制黏在了血肉组织外层,随着面部表情的扯动摇摇欲坠。
“赶快进来!”男人率先往阴影里走, 见他们不动, 侧头继续继续吼道,“还不跟着!等那只眼睛完全变红了你们都得死!”
几人对视一眼,一头雾水的跟上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走了两步, 裴青山加快步伐到了队伍前面, 跟男人肩并肩的搭起话来:“我们刚进来,老兄,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才进来?”闻言男人的语气变得古怪极了, “你不知道这地方已经被诅咒了吗?”
“什么?”裴青山皱眉,“什么诅咒?”
“看到天上那个眼珠子了吗?”男人的声音干涩嘶哑, 他的状态太差了,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腐败的血腥气, “那是瘟疫神降下的诅咒!”
霍木瞪眼:“什么?”
他拜财神、观音、月老……这位瘟疫神又是哪路神仙?
“你不是看见我这幅样子了吗?”男人自嘲的笑了一声,“按照那些长得跟核污染一样的鬼东西的话说,只有被新生基因选择的人, 才能从这场浩劫里活下来。”
信息量太大了,几人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还是裴青山半晌开口:“我听说这只是一场传染病而已,难道没有传染的介质吗?”
男人摇了摇头,把他们带进了一个大门里, 里面空荡荡的宛如一座亡灵城,再也看不出来之前的热闹。
这片似乎是一座学校,被混沌血腥的云层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灰白底色混杂着不祥的红,宛如末日将临。
“老钟,你这是领了一群什么东西回来?”
教室门被骤然打开,一张张跟男人如出一辙得触目惊心的脸,骤然看向他们,视线落在他们跟这里的人比起来能称得上“干干净净”的脸上,眼神警惕而冷漠。
“他们说自己是新进来的。”
老钟把门锁上,双手抱臂坐在了前边的课桌上,冷冷的盯着四人看。
脸上缠着一圈圈绷带的男人似乎是笑了一声,闷响从绷带中传来:“我们找了一个多月的出口都出不去,谁知道外边使了什么手段把我们这群人关在里边等死,你们怎么可能新进来?”
“不会是那群鬼东西装成了人的样子吧?”
这话一出,那些麻木的脸上这才掀起一片骇然,纷纷肌肉绷紧,眼神直勾勾、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其中不乏几个彪形大汉,守在门边,气势吓人,看起来大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看起来倒是一个像模像样的自救组织。
“各位冷静一点,我们是来救人的。”廖鑫掏出证件给他们看,随即立刻追问,“什么一个月?这种传染病一个月前就有了吗?”
“呵……”那人随意接过来,目光在扫向直属机构的时候,还没彻底吐出来的那个嗤笑堵在了嗓子里,他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证件,似乎是认出什么来了,语气有些许转变:“还真是北斗局?”
“北斗局是什么?”老钟跟他不在一个部门,没听说过这名字。
绷带男人没解释太多:“一个被神化的暴力机关而已。”
他的语气是朝着廖鑫在发问,视线却不自觉的扫到了身后的裴青山身上:“难道不是你们用了什么手段把日谭给封起来,不准我们出去祸害人?”
“不是。”裴青山听出了两方之间严重的信息差,“我们从接到消息再到进来救人,时间不超过三天,你们怎么可能找了一个月的出口?”
“放你娘的屁!”老钟怒气冲冲的骂道,“今天已经二十七了!上个月一号的时候我就上报了这件事,一个多月杳无音信!你在这给老子装什么呢?”
“不对、不对!”这下连霍木都震惊了,他仔仔细细的把事情从头到尾的复盘了一次,“四月二十五号隋安将军收到疾控中心发来的救援,四月二十五号到二十六号紧急召开会议,二十七号裴青山亲自带人进来采样,预计花费时间两天,二十九号正式暴力突围展开救援……三月、怎么可能三月一号就有屏障了呢?”
“视频。”闻烛不知道什么时候捞了个帽子来戴在头上,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对!视频、对对对!”霍木有些语无伦次,立刻接上,“有个视频,就是那天在日谭公园拍的,一个遛狗的男人……”
“那是我拍的。”整张脸都被绷带缠绕起来的男人打断了他。
裴青山的视线落到了他的手臂上,溃烂的□□里森森白骨的可见度更大了,透过松散的绷带裸露了出来,的确比视频上拍摄的已经要严重很多倍了。
“四月二十五号,网上开始流传这条视频。”
“不可能,我一号就发了!”绑带男摇头否定,“但我不知道那条视频被多少人看见了,自那以后,这里边甚至连信号都没有了。”
滨川日谭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天来往的人流量那么多,这么大一个区被孤零零的隔绝了,里面的人也都不见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发现?
如果事情真的像这群人说的那样,那中间的这五十五天里,跟其他人打交道的所谓的“日谭区”的人,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寒气顺着地板攀爬上了四人的背脊,这件事情看上去远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见几人的愕然不似作假,听懂了这段对话的人后背也都升起了涔涔冷汗。
“放担心,既然我们能进来,就说明这地方也不是真的邪门成那样。”霍木想拍一拍男人紧绷的肩膀以表安慰,看着那一身绷带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好自然的打了个转摸了一把自己光滑的脑门。
短发女生坐在角落里,静静的发呆,视线虚虚落在这群人身上,
讲真的,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有军方进来救救他们。
巨型眼珠子在浑浊血红的天幕上凝视着地面,成片成片尖锐的荆棘缠绕着高楼,今天还喘着气躺在你旁边安慰你的人,明天早上醒来就化成了床头人字形的血水,
直到现在,他们甚至已经麻木了。
就这四个人进来又有什么用?一起送死罢了。
短发女生兴致缺缺的扫过几人,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站在最后方一言不发的青年人身上,
他压低帽檐靠在桌边垂着脑袋,只露出一截嶙峋瓷白的下巴,存在感很低。
鬼使神差的,女生朝着一边歪着身子,想看看那人的脸——帽檐的阴影之下,一双冰冷的、非人感的眼睛突然跟她对视了起来,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漆黑的细缝把金色的虹膜切割成了两半,像是两块被打磨过的金属,细密的纹路随着竖瞳的伸缩与扩张而凸显出血线。
“!“
一声惊悚的尖叫声打断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氛围,女生瘫倒在地,指着闻烛道:“他……他不是人!他跟那群东西一样!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这句话顿时把气氛给完完全全的凝固了起来,门口的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对视一眼,纷纷从旁边抽出钢管。
闻烛甚至能够闻到上面覆盖着的半个同类的血迹——一些微弱的、寄生能力差的融合种和低级诡物。
一张张脸看了过来,微弱的表情在蛇瞳里被放大、放慢,
惊悚、恐惧、厌恨、恶心……
闻烛仅仅迟疑了片刻,随即立马起身冲向门口。
钢管砸裂空气,朝着他狠狠的甩了过来,闻烛侧身拽住横在面前的钢管,往后一扯,同时揣向男人的小腿,把他迅速撂倒在地,
整个甚至过程不超过半分钟,闻烛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绷带男人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好,他看着手握长刀紧盯着门口的男人,突然道:“裴长官,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爱人。”裴青山神色淡淡的看向他,似乎对他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毫不在意——在一线战区,仅凭一个衣角就认出裴青山的人太多了,他只是压紧眉头道,“你们吓到他了。”
“……”
裴青山知道闻烛忌惮着子母环,不会走太远——也许是这些天闻烛对他有点顺从过头了,裴长官心底莫名的产生几分惴惴不安又带着试探性的自信。
果不其然,在走廊尽头,一间灰尘扑扑的杂货间里,找到了逃跑的小蛇。
尖锐的蛇鳞从眉眼一直延伸到脖颈,冷漠的蛇瞳警惕的扫了过来,看清人后又猝然移开,自以为十分不动声色的又往下扯了扯帽檐,试图把整个人都缩到阴影里。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姓裴的开口了。
“刚才……”裴青山靠着门框,“你怎么知道有视频?”
闻烛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件事,随口敷衍:“你猜。”
“偷跑出去了?”
“也许吧。”闻烛的话模棱两可。
“过来,我看看。”裴青山招了招手,嘴上说着看看,实际上粗粝的指腹顺着眉眼往下,把银白色的鳞片尽数摸了个遍。
“我的眼睛收不回去了,他们现在的情绪很高涨,我不可能以这个样子再出现在他们面前。”闻烛顿了一下,“不如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有事通讯联系。”
据裴青山观察,闻烛这会大概是已经从一级警惕缓缓退到了五级,神色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异样,说话很有条理,也确实是在就当下的情景进行理性分析。
但可惜听他讲话的是个闭目塞听的暴君,二话不说的否决了。
“不行,我说过了,你哪也不许去。”
裴青山穿着的作战服,是天枢院研究的耐热耐高温还能在极端环境下保持身体温度平衡的材质,包裹性强还极有韧性,
他二话不说用长刀割下一截下摆,遮住闻烛的眼睛,还在后边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就这样,听到了吗?”
裴青山话刚说完,就闭嘴了,他知道闻烛不喜欢他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拘束闻烛的行为。
但这次闻教授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覆在眼睛上、还残存着某人体温的布料,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好,我哪也不去。”
不过闻烛显然不是很习惯视线被剥夺的感觉,有些迟疑的朝着裴青山那边挪了挪,抬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那你牵着我。”
这么好说话?
裴青山怪异的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没看出来什么端倪,才反手拽住闻烛的手腕:“别撒娇。”
第64章 主啊……该死的叛徒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杂货间很狭窄, 里面还对着不少清洁用品,人能站得位置就更小了。
黑色的布料覆在瓷白的脸上,扎眼得很, 眉眼周围的一小片蛇鳞像是从皮肤深处长出来的, 如刀刃一般,泛着冷冽的银光。
闻烛的视力很好, 至少在现在这种状态之下,他甚至可以透过布料上肉眼难以观察到的细密的透气气孔, 看清楚裴青山的脸。
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任凭掌心上粗粝的茧紧贴着腕骨。
“裴青山,这里很不对劲,你不要掉以轻心。”
闻烛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白森蚺的存在了, 但更奇怪的是, 他站在这里,心情却平白无故的透露出从未有过的诡异的平静,
就像是在岸上孤零零的流浪了很久已经快干涸掉的海底生物, 又与深海重新建立起了联结。
但这在突如其来的联结,让闻烛感到恐慌。
灰尘轻飘飘的荡漾在空气中, 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射出一条棱形的光路,斑驳的光点零零碎碎的洒在闻烛的身上,
他贴近,听到这人胸腔里那颗平缓又猛烈的心脏,不断的敲击着心房, 才缓解了残破的情绪下无法藏匿的不安。
要是他还是蛇就好了,
闻教授难得不正经的想,
这样他就可以把姓裴的盘起来。
就别管什么人类之光、什么什么底线、什么什么长官,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没用的头衔, 跟催命符似的……
裴青山倒是不知道闻烛在想什么,长官对这种事一向有自己的解读,
被闻烛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抱,心底下就跟炸开了一朵花一样。
喜滋滋的想着自己果然还是风韵犹存,老夫老夫的都结婚七年了,还是照样把这条冷酷无情的毒蛇迷成这傻样。
话又说过来了,当年在联谊上,临大最年轻长得又是最拿出手的高材生怎么就一眼相中了裴青山?他怎么不花那钱去骗别人?光光就骗他?
还不是大厅的那一眼把年纪轻轻的闻教授迷得走不动道了?
“裴青山!”
一阵远方的呼唤在耳边突兀的响了起来,打破了祥和的氛围。
裴青山蹙眉,指尖勾住了别在腰上的长刀:“是不是有人在喊我。”
闻烛环住他,力气大到一时间让裴青山都难以挣脱,闻言笃定摇头:“没人叫你,可能是听错了吧。”
“……哦。”裴长官晕晕乎乎的又放下了手。
他说是就是吧。
“裴!青!山!”
身后的门被大力锤得哐哐响。
裴青山下意识的又想去看,被闻烛拽着脖子靠到了肩膀上,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的交织在了一起。
“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没有,听错了。”
“……”
大概是以为里边没人,敲门声的逐渐淡了下来。
这感觉怎么跟偷情似的?
闻烛也反应过来有点掩耳盗铃了,松开了手,指尖却被一只带着战术后套的手的扣住。
“怎么这么黏人?”裴青山是个相当敏锐的人,闻烛一直都知道,在凌厉的目光的,有些干涩的喉腔下意识的动了动。
怪异的气氛下,裴青山的视线莫名飘忽了起来:“是不是……那什么、发情期又来了?”
“不是!”闻烛咬牙道,“我没有发情期!”
裴青山看起来对于闻教授的嘴硬极度不赞同,想开口说点什么,刚刚那道大煞风景的尖叫声又响起来了。
“我草!好多怪物!好多纯种!我草,这个时候他跑哪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顿时凝住了。
“闻烛!裴青山!”
霍木双手做成喇叭状,四处找救援,周围一圈血肉模糊的幸存者也踉跄的跑了出来,
几个大汉死死的抵住教室的大门,不让里面翻窗而来的诡物攻进来。
可惜也是螳臂当车,没多久,木门就裂了开来,
眼看着是守不住了,几人瞬间转头逃窜,可他们哪里比得过追来的这些怪物们。
从阴影里窜出来的怪物速度极快,你甚至看不清它到底长什么样子,尖锐的爪牙就已经划破了你的肌肤……
在老钟被那鬼东西刺向内脏之前,看不清的寒气就已经迅速覆盖住了整片冰面,凝固的碎冰发出轻微的细响,
刹那间,几道冰锥平地而起,把这些来势汹汹的诡物死死困在了原地,其中就在老钟眼前被刺穿了,尖锐的利爪仅仅离他的眼球厘米之隔——那是一条没有鳞片的“手臂”,皮肤泛着极度暗沉的灰绿,指缝之间却牵连着薄薄一层透色的皮,宛如水栖动物的蹼。
不远处的走廊尽头,一道门被从里狠狠的推开了,脸色不是很好的两位疾步走了出来。
被恐怖的冰锥钉在了原地的诡物闻到了暴雪的味道。
“人类……不是人类……”
“……同族?”
鱼头上按着一双凸出而巨大的眼睛,脖颈两侧的鱼鳃微微扇动着,背鳍连接起了高高肿起的顶部头骨。
不断的鱼头人从教室里涌了出来,又被毫无规律可言的冰锥不断升起困在原地。
霍木惊悚的发现,这群鱼头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鱼鳃扇动的频次都诡异的同步。
“还不跑!”闻烛早就扯下了覆盖在眼睛上的黑布,想了想,又系在了手腕上。
那双透色的竖瞳冷冷扫过那群源源不断的鱼头人,却似乎让它们更加兴奋了,蠢蠢欲动的挪动着滑腻的灰绿色肌肤,冰块碎裂的声音回荡在空地上。
两侧的眼睛实在巨大而凹凸,合不上的鱼眼在干涩的空气中泛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们紧紧盯着那群人跑出学校大门,鱼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出的声。
“……是他吗?”
越来越多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迷茫又兴奋。
被刺穿的血洞唤醒了他们最原始的记忆,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着这样一片处处杀机的、凛冽而致命的雪原,那样强大的气息和被虐杀的战栗也重新涌了出来。
“是他,他回来了……”
“主啊……”
十几张干裂的鱼唇无声的蠕动着,巨大的鱼目看不出聚焦点,只能感觉到几声悠远的喟叹。
“该死的……叛徒。”
除了他,谁还有那样惊悚恐怖的气息,谁还有那样无情冷漠的眼睛?
谁还配得上,这样至高无上的力量。
“跟我走!”老钟气喘吁吁的搀着绷带,往巷子里边走。
这边看起来不久前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破碎的房屋、倒塌的建筑,七零八碎的,稍不注意就容易被绊倒。
“怎么了?”
裴青山感觉到闻烛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不动声色的落到了他的眉眼间。
“没怎么。”
刚刚见到了那么多宛如动物世界撕裂重组的诡物,再也没人被闻烛那双蛇瞳和若隐若现的鳞片吓到了,
比起那些怪物,闻教授确实算是长得极度符合人类审美的类型了。
天上挂着的眼珠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灰色的暗沉笼罩住了整块区域。
后面的怪物们没再跟上来,这片巷子狭窄又潮湿,天色暗到只能看见周围模糊的轮廓,所有人只好缓缓的搭着前面的人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
人群里偶尔传来几声不明显的抽泣。
人的视线能看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怪物却不一样。
细碎的皮肉挂在脸颊两边,皮肤宛如宣纸一样,薄薄的溃烂开来,血肉模糊。
有的人就连眼泪都太敢落下来,水痕划过伤口,会刺出火辣辣的痛。
刚刚指着闻烛尖叫的短发女生此时臂弯里拖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小女孩,而小女孩瘫软着身体靠在她的肩头,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一句吵闹也没有,一动不动,乖巧得诡异。
闻烛能看出来,她已经死了。
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死死的攥住了女孩的衣角,仿佛攥住了什么活下去的稻草。
“凯撒琳,什么是战争?”
红塔之下的怪物们生来就拥有属于各自的力量,掠夺和厮杀是它们天生就乐于追求的东西。
那时候闻烛连战争都不懂,更遑论“战争的武器库”。
世界上紧剩的塔尔赫人望着红塔顶端血红色的天,也许是在思考,她的语气很轻:“我也不知道。”
她钻研了一辈子的科学,在教育这块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只好道:“什么是战争,什么不是战争,也许你看到就知道了。”
剩下的人不多,匆匆的挤进了一间屋子里,蜷缩着等待天明。
裴青山正通过卫星通讯跟安全院练习——得亏廖副官还没来得及“不小心”那么一下,卫星通信仍然可以正常使用。
“里面有多少纯种?”
“不确定,但按照比例看,”裴青山顿了一下,“差不多有一个失乐园的三倍。”
那边沉默了很久:“能找到污染源吗?”
裴青山还是那句话:“不确定。”
这种情况太过特殊了,在人类跟怪物们斗争的这几十年里,都从未出现过如果大规模的侵蚀,他们甚至找不到一点可靠的依据。
气氛陷入良久的沉默——
“小孩……那有个小孩!”
“哎!你别再往前走了!”
“怎么回事?他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吗?”
那边传来喧哗声,裴青山压紧眉头,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结果他刚迈出一步,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孩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小孩显然不是什么礼貌的玩意,撞到人了也不说一句好话,臭着脸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绕过裴青山,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被裴青山一把拽住。
裴青山近乎惊愕的看着那张脸,又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样,与躲在远处阴影里的闻烛对上了视线。
手底下的小孩挣扎不开,也皱眉抬起头看向了他。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突然同时印在了裴青山的眼底。
第65章 他是鳞片控 这是在领域里,别着相了!……
“放开我!”
裴青山一只手把男孩给拎了起来, 侧着头仔细观看,表情活像是见了鬼……真稀罕,世界上还能有让裴青山见鬼的玩意。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意识到自己挣脱不开眼前这位人高马大的家伙, 也不费那个劲了, 神色警惕:“我叫闻白。”
裴青山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闻烛。
“……”
闻烛……闻烛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裴青山一下子就笑了:“哟呵,年纪这么小就学会骗人了?”
“我就叫闻白!”男孩压紧眉头, 眼神犀利又凛冽。
看得出来,比起二十多岁, 现在这会儿还有些没磨掉的怪物性, 时不时的浮到水面上。
虽然小怪物的表情很凶狠,只可惜现在这幅双脚离地被可怜兮兮吊着的姿态,实在是威慑力不足。
闻烛戴着帽子, 身上也包裹得严实, 没人看出他跟那男孩眉眼间的相似处,
但廖鑫是见过的,这会跟裴青山蹲在一起, 瞪大眼睛围成圈来研究。
“你们想干什么?”闻白(据他自己说的)终于被裴青山放到了地上,调动着脑海里微薄的人类社会知识, 绞尽脑汁终于缓缓吐出一个,“我没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又接了一句:“我爸有。”
“……”
“你们想要钱吗?”闻白那双眼睛转了一圈,似乎不动声色的亮了起来,表情看上去十分勉强, “我倒是可以带你们去。”
“哦?是吗?”
裴青山越听越好笑,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实在过于嚣张以至于被一双凉飕飕的视线牢牢锁定住了。
“不过我爸爸很不好对付,你们……”闻白扫了一眼两人的体格子, 满意点头,“你们得一起把他揍得起不来才行。”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狠心啊?”廖鑫不知道闻烛家里那点破事,只觉得好笑,在旁边逗弄。
闻白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那你就放我走。”
“喂!裴青山,姓霍的老东西说了,两天之内肯定给你把北斗局召回来……哎?这是哪来的小鬼?”
霍木跟安全院没有隶属关系,被留在卫星通讯前跟长老团舌战群儒,并不负众望的英勇获胜,正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来,一侧头就看到两人没事干围着一小屁孩转。
小屁孩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霍木这会儿定睛一看,顿时瞠目结舌:“闻烛?你怎么变小了?”
“我草,这地方这么奇诡吗?”
闻白也不拽了,脸色骤变:“……”
什么?他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他压下面部肌肉的震惊,试图硬着头皮道:“我不是……”
霍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等等,你的蛇瞳和鳞片都变回去了?”
“……”
初入人类社会还年纪轻轻的诡物第一次直面这么惊悚的时刻,那颗还没学会放缓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动了起来。
闻白顿时惊愕得连声都发不出来,脸色煞白的颤抖着瞳孔。
凯瑟琳!
完蛋了,我们的计划要完蛋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被发现了?
他明明才刚逃出红塔没两年,你没说过人类这么敏锐啊!
“别哭,他开玩笑的。”裴青山眼看闻白表情不对,起身抬腿就踹了霍木一脚,干咳一声就开哄,“我们有个朋友爱玩cosplay,你知道什么叫做cosplay吗,呃、就是一个人打扮成……”
“我知道,什么叫cosplay,叔叔。”闻白木着脸一字一句的说,“而且我没哭。”
叔叔……
裴青山忍着笑,终于伸手把干看了半天的闻烛从阴影之中拉了出来,他手臂搭着闻烛的肩膀,开口的时候嗓音还带着难以忽视的笑意:“就他,来,认识一下……噗!”
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裴青山没忍住,猛一个侧头转过脸去,等到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他叫闻烛,哇……真巧啊!”
“……”
“……”
气氛十分安静。
一大一小被迫遥遥相望。
闻白看着闻烛的眼睛和身上栩栩如生的鳞片,半天点了点头:“很好看,很有眼光。”
看得出来小朋友十分满意自己长大以后的样子。
闻烛狠狠的拧了一把笑得发颤的胳膊,对着闻白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僵硬的跑出一个:“谢谢。”
“不客气。”
“宝贝儿,你小时候真有礼貌。”裴青山在旁边低声慨叹道。
简直跟现在文质彬彬的讲着直戳人心窝子的闻大教授完全是两个人啊!
文质彬彬的教授微笑道:“你想死吗?”
裴青山见情况不妙,立刻熟练的转移话题:“话说,他……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闻烛冷冷喝道,“难道是我闲得蛋疼造出来这些个妖魔鬼怪的吗?”
闻教授的心情极度不爽。
“还有事吗?”闻白懒得理这群稀奇古怪的人,“没事我要回家给我妹做饭了。”
妹妹……
听到这话,裴青山顿时止住笑意,和闻烛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
闻瑟?
跟闻瑟有关。
“等等,我又改变主意了。”裴青山拦住闻白,“今天天气不好,正好我心情也不太好,你爸在哪,我们两个现在就去把他揍一顿。”
闻白的表情有些怪异,也有些迟疑。
这样对吗?
但是人类喜欢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吧。
大概是诱惑力太大了,带这两人去揍那老东西一顿,也确实能让他多老实几天。
闻白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
正好他下周放假准备出去找兼职干,闻瑟一个人在家不太安全,让闻建业在床上瘫几天最省事了。
那时候对于刚来没几年又警惕性极高的闻烛来说,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难以解码的修罗场,出现一个像裴青山这么古怪的人,也实属正常。
“随便坐。”脸蛋稚嫩的小孩老成的挥了挥手——大概是最近寻找的人类模型参照物是个有点年纪的,模仿出来总是有股老气横秋的矛盾感。
闻烛盯着那到身影,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些早已落了灰的记忆。
还没来得及应景的伤春悲秋一番,一会没瞧见,姓裴的又溜达到角落里去了,正蹲在墙角,手里不知道捏着一个什么玩意,饶有兴趣的看了半天。
闻烛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走了过去,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蛇鳞。
“……”
草。
闻教授修养那么好的人,都要忍不住开骂了。
裴青山上次见到这片蛇鳞,还是之前去南新镇偷偷调查闻烛的时候,当时他还只是以为家里太潮湿了还是怎么样,格外吸引爬虫,
这会儿他才清晰的意识到,原来那是闻烛身上褪下来的鳞片啊。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灰扑扑有年份的蛇鳞,这会就这样大咧咧的、新鲜的摆在地上。
裴青山眼神顿了一下,正准备不动声色的揣到怀里,渗着寒气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响起:“放回去。”
于是裴青山又念念不舍的放了回去。
“你们干什么?”语气如出一辙但格外稚嫩的声音又从另一端响起,闻白皱紧眉头盯着这鬼鬼祟祟的两个人,狐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嘴上说着是劫财,怎么感觉对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鳞片更感兴趣?
“不好意思,有一点个人的小众爱好。”裴青山张嘴就开编瞎话,站起身来煞有其事道,“从小就喜欢蛇目爬行类动物,鳞片控。”
“……是吗。”
确实够小众的。
闻白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一点。
真变态。
闻烛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刚准备把姓裴的从地上揪起来,就感觉到裤脚被轻轻的拉扯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突然坠了下去,蓦地回头。
“哥,怎么了?”
小小的闻瑟可能是刚睡醒,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哥在前面。”
闻白从裴青山旁边露出一个头,硬邦邦的开口。
连哥都能认错!
闻瑟这才吓了一大条,连忙跑到了闻白的身后,怯生生的躲了起来。
“没事。”闻白摸了一把她乱糟糟的脑袋,随即把俩人“请”到了房间里,“那老东西还没回,你们进去先坐会吧。”
闻烛半天才把视线从闻瑟身上挪开,跟着裴青山进了屋子。
“不对劲,你有没有感觉到他们对外边发生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闻烛?”裴青山看他有些魂不守舍的,又喊了一遍,“怎么了?”
“这个领域,多半是跟闻瑟有关的。”闻烛按了按胀痛的眉心,“说不定谢词那伙人现在就躲在这附近的哪个地方,时光回溯?还是什么东西的再现……说不清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裴青山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头疼?”
闻烛眯起眼睛:“还好。”
裴青山安静的给他揉着脑袋,闻烛也安静的享受着,
直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晃晃悠悠的打破了这片宁静。
闻烛“嗖”的睁开眼睛,安静的看着门外:“来了。”
什么来了?
下一秒,不用问,裴青山也看到了。
一个醉醺醺的身影走进大门,一把踹开门口的啤酒瓶,男人还穿着那件灰尘扑扑的工地上的衣服,庞大的身躯宛如一座山一样,看上去比大门还要高壮,宛如一个巨人。
他喝得烂醉如泥,嘴里骂着污秽的脏话,大概是在工地上受气了,这会正不爽着,看到两个小孩在桌上吃饭,大步走过来一把就掀翻了桌子。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老子回来了也不晓得喊人?”
盘子碎裂的声音回荡在屋内,闻瑟被吓得尖叫,死死拽住闻白的衣角。
闻白刚刚才端出来的菜,瞬间泼了一地。
男人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走过来,遮天蔽日的阴影让两个小孩无处可逃。
裴青山眉头死死的压着,抬腿想要出去,结果硬生生的在房门大敞的门槛边上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却探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就这会儿功夫,闻白已经被男人揪着扔在了一边,脊骨撞击着木桌发出一声惊骇的闷响。
闻白踉跄的从地上撑了好几次都没把自己撑起来,
裴青山攥着拳头的手开始泛白。
闻烛喊了他一声,手掌扣住他的小臂:“这是在领域里,别着相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
第66章 因为他怕死啊 潘多拉到底是什么
嘭!
削瘦的骨骼撞上了客厅和卧室无形的屏障, 闻白无力的跪在了地上,浑身无意识的颤抖着,远处的闻瑟摔倒在地, 似乎把自己藏在了阴影里一动不动。
裴青山知道这只是领域的投射而已, 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拎起了过去七年那些被他给忽视掉的东西,手里的刀隐隐发出警示的震动。
“裴青山!”
就算再蠢, 裴青山这会儿也该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从刚刚进入领域开始, 情绪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锁定住牵着走, 那种如芒在背、似乎随时准备给你致命一击的感觉一直死死跟着他。
裴青山眼神一凝:“不对……是精神污染!”
一提到精神污染,两人脑海里同时冒出了一个邪门的名字。
但这种大规模覆盖的程度,比谢词那半吊子可要厉害多了。
闻白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无力的眼皮艰难的颤动。
硬要说, 存在于闻瑟领域里的记忆回溯还是有偏颇的,至少按照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跟闻建业扭打在一起了。
闻烛收回视线, 尽量不让周围无形的气压影响他的思考。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与男人浑浊的眼睛正好在空中无声的对视了起来,
也许是闻瑟那时候太小了,记忆里的闻建业被放大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形态,狰狞的面纹, 庞大的身躯,还有皮脂层下缓缓流动的脂肪黏液。
一道银光重重的从脑海深处亮起,宛如在寂静的边际上撕裂天幕的闪电,遂又消失不见, 金色的蛇瞳在混沌的雾气中宛如点燃黑夜的烟火,
他沉下眼眸,对着男人重重的吐出了两个字:“闻瑟?”
空气顿时僵滞住了,宛如抽干了气流一般,干涩到令人窒息。
裴青山顺着闻烛的视线落到身形大到不对劲的闻建业身上:“什么闻瑟?”
“蠢货。”
“……”裴青山转头,“你骂闻瑟还是骂我呢?”
“……”闻烛瞪了他一眼,没理会,而是侧头盯着闻建业,“他死了很久,瑟瑟,但是你好像还很怀念?”
“还是说,你得到力量了,终于变成强势的一方了?在你的世界里,闻瑟,你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对着弱势的人展开屠杀了?”闻烛的语速很快,但一字一句非常清晰,“你准备一点一点变成他吗?”
“我没有!”
闻建业沙哑浑厚的中年男声中夹杂着尖细而绝望的女人的喊叫,死黑色的荆棘从他的四周爆发式的延展开来,宛如密密麻麻的黑蛇一样挂满了整间屋子。
是她!
领域制造出来的污染区一向是棘手的,找到污染源就好办多了。
两人无声的对视一眼,闻烛轻轻朝着他动了动下颚,随后裴青山缓慢的提起了长刀。
“我知道。”闻烛余光看到裴青山越过了摇摇欲坠的屏障,也慢慢走出卧室,这下再也没有东西阻隔他们,他一边躲开随处蠕动的荆棘,一边温声,“你也不甘愿被困在过去吧,瑟瑟?”
“我……哥……”
盯着闻建业那张五大三粗的脸,细声细气的叫着闻烛哥哥,其实这个画面的冲击感还是不小的。
闻瑟的视线死死的黏在闻烛的脸上,面皮之中浮现出些许挣扎。
长刀轻轻贴近了“闻建业”的后背,锐利的刀刃即将就要送进她的身体里,
顷刻间,空气突然中传来一道悠然的语气。
“你最好别动闻瑟哦,长官。”谢词的笑眯眯的从门口走了进来,轻轻拍了拍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闻瑟,虚影瞬间化成了一滩灰烬,他赞叹道,“哇,真厉害。这么快就被你们找到污染源了?我还以为还能撑个一时半会呢……”
“别理他,赶快把污染源切断了——这个领域过不了多久就会崩塌!”闻烛冷眼扫过谢词,朝着裴青山厉声喝道。
闻烛说得对。
但是裴青山握着刀柄的手突然一颤,
他只觉得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起来,就连送进闻瑟身体里的刀都变得迟疑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直在被他忽视……
“最好还是不要哟。”谢词歪了歪脑袋,“不然闻教授可活不了了。”
裴青山的动作戛然而止。
“傻逼。”闻烛冷着脸骂了一句,“别理他,把人送出去——裴青山,你听见没有!”
“我瞧瞧,蛇鳞蔓延得真快,你还能动吗?”谢词彬彬有礼的笑了一下,“闻教授离污染源也挺近的,怎么不亲自去除掉她啊?是不是闻瑟的生命燃烧的实在是太快了?”
“放心,你用‘潘多拉芯片’逆生命强行诡化,一定能死在我前面的。”裴青山的视线移到了闻烛的脸上,这人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表情不屑一顾的很,“真是坏人机关算尽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谢词冷笑道。
他眼神骤然一黯,五指成爪袭向闻烛。
砰——
随着他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了一道枪声,不知道从哪来能源枪子弹,火辣辣的擦过谢词的肌肤,落下灼烧的伤痕,
他咬牙迅速退后,抬头轻嗤:“来得还挺快!”
“草,偷袭!真不要脸!”霍木鄙夷的声音成功加入了整个战场——身后还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
裴青山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冲着霍木吼道:“你们来这干什么!滚出去等救援!”
“你以为老子想来吗?他妈的,诡物都追上来了!真草了!”霍木走在前面骂骂咧咧,紧随其后的是那些神色惊惧的幸存者们,廖鑫落在最后面,右臂血淋淋的挂在一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都来啦?”谢词擦掉手腕上的血,人一多,他的兴致似乎就更高了,“来得正好,正好你们信赖的长官不负众望,找到了污染源——只要解决掉污染源,你们就都能出去啦!”
他笑眯眯的看着这群人:“开心吗?”
“……”
“什么?”
“他……什么意思?”
“我们能出去了……?”
几个幸存者们宛如惊弓之鸟缩在一起,窸窸窣窣的叫喊起来。
“真的假的?”霍木保持辩证思考,依然没有放下举起的枪口,蹙眉侧头看向闻建业背后一言不发的身影,语气狐疑,“裴青山,污染源在哪?”
裴青山没回答,倒是谢词举起了双手,神色诚恳的朝着闻建业形态的闻瑟扬了扬下巴,殷切极了:“在那。”
“那是什么东西?”霍木上下打量了一眼荆棘中心的巨型身躯。
“闻瑟,那是他妹妹。”
“……”霍木看了看那条被荆棘裹成了人心刺球的东西,又看了看闻烛,语气迟疑,“你妹……?”
霍木一头雾水,但是廖鑫知道这几人之间的关系,看这样子估计又是谢词在里边耍了什么花招。
廖鑫走上前来,警惕的横了这跟狗皮膏药似的融合种一眼。
早知道这人这么坏事,当初在“柔曲”的时候就应该把那个提供特殊服务的酒店连着一块端了!
全都给他进去待几年,不就没这事了?
廖鑫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凝涩,但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没来及多想,琢磨片刻脱口道:“虽然她是闻烛的妹妹……但是她早就不是人了,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有半个城的人等着活命……”
他以为裴青山是在顾忌闻烛的关系。
“闭嘴。”裴青山冷声呵止住他,反常到过分。
廖鑫蹙眉,他又转头看向同样一言不发的闻烛,但说实话,他不认为这两个人会在这件事情上拎不清:“就算闻瑟现在不死,被抓回安全院里还是会被注射掉。”
她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谁都没忘。
,
“裴青……”
“不是她。”
裴青山闭上眼睛,半天又重新睁开。
他收了刀,走到闻烛身边,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剩下气音:“闻烛,你之前为什么一直站在阴影里?你告诉我,你的影子去哪了,闻烛?”
廖鑫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地上的阴影全部乱七八糟的交织在一起,但没有一个是随着闻烛在动的,他顿时愕然的抬起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闻烛抿了抿唇,却没看向裴青山,
他的表情有点不耐烦,侧头问谢词:“修格斯呢?”
“修格斯?他让我代他向老朋友问好。”谢词也很遗憾他竟然没办法亲眼看到这样一出伦理大戏,“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这样的纯种能在人类社会待这么多年一点馅儿都没漏,是因为活得足够小心翼翼。”
闻烛没说话。
“但你们猜猜,修格斯是怎么跟我说的?”
“谁要听这个,你没毛病吧?”霍木只觉得火都烧到眉毛了,语气焦躁的打断。
然而僵硬的声音却不容置疑的响了起来:“让他说。”
“他说,你跟这个躯体不是寄生关系……”谢词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闻烛,看起来好像在找什么,直到闻烛忍耐了许久的血线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一丝痕迹,才恍然笑道,“竟然是真的?”
“你以红塔的名义,跟真正的闻烛签了协议,他自愿把身体让给你,是不是?”
霍木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诡物生来就可以靠欲望寄生在人体身上。
总不可能是他比较善良吧?
“因为那样可以剥离他身上的怪物性。”谢词幽幽道,“那条大蛇,就是被你硬生生的从身上扒下来的怪物性吧?”
那条蛇不用说就知道绝对是个高级纯种,却毫无神智,甚至只剩下了力量和食欲——原来它根本就是残缺的。
霍木的关注点却跑偏了,他豁然开朗:“难怪……难怪‘天工开物’都快测冒火了也测不出来!”
“我猜猜,闻烛死之前,要你完成的承诺是什么?”谢词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下,“保护好闻瑟……是吧?”
困在荆棘中那一团似乎挣扎了一下,一双眼睛从缝隙中看了过来。
廖鑫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压紧眉心:“所以,闻瑟如果死了……”
“他也会死。”谢词勾唇,对于各位的猜测表示肯定。
这下再也没人出声。
青筋顺着脖子在骨骼之上蜿蜒暴起,裴青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怎么了?
他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裴青山迷茫的抬起头。
哦,他们想让我杀了闻瑟,解决掉这场浩劫。
那……闻烛呢?
闻烛就死了。
闻烛就死了。
闻烛就死了。
裴青山连呼吸都快忘了,一直到大脑缺氧才反应过来,他死死的攥着刀柄,宛如将死的困兽,一言不发。
安静得要命。
谁朝着这边扔一块石头,大概都能砸碎结成冰的空气。
浑浊的云层不详的泛着滚烫的红,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肩头压了一座山那么沉重。
“那怎么办?”
“对啊……那怎么办?”
“那我们就要死吗?”
一双双眼睛,惴惴不安的落到了闻烛身上——不久之前,他们还嚷嚷着让这个诡物离开他们的地盘。
看到这一幕,谢词只觉得很有趣:“闻教授,你要怎么抉择呢?”
“我有什么好抉择的。”闻烛的语气很淡定,狂风吹落了他头上的帽檐,露出那双金黄的蛇瞳,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我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圣父吗?”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从遇到裴青山开始,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谢词勾起唇角,喟叹道:“修格斯说得真不错,只有你这样无情无心的怪物,才有资格坐上红塔之下的王座。”
狂风把天幕撕裂成无数道碎片,沙尘与碎石被卷起,形成一道灰黄色的帷幕。
轰隆隆——
地脉挪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遮天蔽日的阴影洒了下来,
闻烛蓦地抬头,一道道奇形怪状的诡物聚集了过来。
“它们……它们又来了!”
短发女生看到了之前甩掉的鱼头人又出现在地平线的那端,瞪着两只硕大的鱼眼包围过来。
光怪陆离的嚎叫、黏腻的呼唤、无序的形状……
这些成堆成堆的怪物们缓慢的聚集到了谢词身边。
廖鑫即使在前线干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诡物集群。
这太恐怖了……人在这样一群东西的注视下,在这样恐惧又不可名状的威压之下,真的还能保持思考吗?
“你究竟投放出去了多少生物芯片?”看到这些不人不诡的东西,闻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现在诡化的不仅仅是人了,连纯种的诡物身上的气息都变得异常浑浊。
霍木瞠目结舌:“怎么会这么多诡物?”
“不全是诡物。”裴青山压住眼底的猩红,抬起头,目光沉沉,“这根本就是一场无差别的异化!”
“厉害吗?”谢词兴奋而狂热的站在怪物堆里,扬起双臂看着闻烛,“你不告诉我‘潘多拉’的终极成果又怎么样?时代早就变了,靠着那一点数据碎片,我依然可以把凯撒琳当年奉献了一生进去的研究结果轻而易举的复制出来……不,或许我早就超越她了也说不定!”
“草了,潘多拉到底是什么?”霍木搓了搓自己麻木的脸,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是末日也不过如此吧?
这些东西要是被放出去,人类城市将会遭遇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
到时候文明还会存在吗?
“诱捕剂。”
在乌泱泱的生物芯片控制的异化怪物之下,闻烛终于说出了真相。
“一种诡物诱捕剂。”
裴青山蹙眉,语速极快:“‘红塔计划’的研究方向不是完成人体自身免疫系统改造吗?”
廖鑫没听懂,霍木迅速接上:“简单来说,就是防寄生疫苗。”
这种情况下,再多的也说不了,闻烛只能语焉不详的留下一句:“一开始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愤怒了,凯撒琳留下来的东西,就像诅咒一样,闻烛知道那东西对于整个生物系统的稳态到底有多重要,所以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藏在人堆里。
他不抱希望的等着,哪一天真的有一个像凯撒琳嘴里说的那种真正的科学家凭空出现,如天神降临一般,让凯撒琳和无数前赴后继的研究员,真正的死得其所。
但事实跟闻烛想象的不一样,跟凯撒琳那样的天真派预料的更是南辕北辙,
即使闻烛没有交出诱捕剂,即使他拼尽全力的没有让红塔成为所谓的“战争的武器库”、让红塔变成人类社会新型核武,
但还是有人像下水道里的老鼠、蟑螂、爬虫一样,死死的在暗处盯住那些他以为已经无伤大雅的数据碎片,平凑出了一个粗制滥造的生物芯片。
而最诙谐的地方来了,
这些生物芯片能够同时异化并控制人和诡物两方,
从这方面出发,他确实做得比凯撒琳更好了。
“谢词,你确实死不足惜。”
血线在闻烛的身上疯狂的蜿蜒起来,他却直勾勾的盯着怪物堆里的那道人影,被蛇瞳锁定的感觉的确不太妙,宛如如坠冰窖,整个人从头到脚的凉了个透彻。
闻烛动了,
他抽出裴青山垂在手边的长刀,朝着被荆棘裹成一团的闻瑟走过去。
“闻烛!”
他的动作太快了,裴青山刚反应过来,猛地掀起眼皮就去追。
闻烛头也不回的扬起手臂,一道道巨型冰锥错落而精准的把裴青山死死的困在了原地。
长刀落到他手里猛烈的震动起来,似乎想要反抗,却被骨骼嶙峋的手死死的卡在了原地。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稳而冷漠,又带着一点莫名的轻叹。
“谢词,你太自大了。”
“也许这是人类的通病吧。”
“修格斯做梦都想把我踩在脚底下,你不好奇为什么这次他还不敢出面么?”
谢词沉下眸。
“因为他怕死啊。”
第67章 这也配叫领域吗? 是雪的味道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闻烛缓缓走向荆棘的中央, “如果真这么轻易的话,他早就把闻瑟杀了,还轮得到你晃荡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
谢词盯着那到削薄的背影, 瞳孔微微张大。
他似乎不相信闻烛真的敢对闻瑟动手, 心里那根十拿九稳的线轻轻颤动了一下。
雪亮的长刀曾经斩下过无数诡物的尸体,对于很多人来说, 这把刀估计跟“英雄”一个分量,
但武器落在了闻烛的手里, 别管是“英雄”还是“狗熊”, 都得一刀挑进黏腻的荆棘茧壳里搅来搅去,
四溅的液体落到了闻烛的手背上。
闻瑟艰难的掀开眼皮,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长时间被植入生物芯片, 困在密不透风的过去当一个怪物般的傀儡, 已经让她筋疲力尽。
一只手轻柔的拖起她的脸……闻瑟太久没有在这张脸上,再看见这样温和的表情了。
天色还是灰青色的暗调,如果闻烛仔细注意一下这些细节的话, 就会发现,这和当年把闻瑟从郊外背回来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雪亮的银光划破了灰沉的色调, 利落、干脆。
闻瑟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她只知道一片温暖的热流从脖子里涌了出来, 洒在了她冰冷的身体上,
眼前骤然变得沉重而模糊,苦难和伤痛似乎被什么东西无形的间隔开来,
闻瑟在这一刹那又好像重新充满了力量,世界都变得安静而清明。
“哥哥,我想把……新世界……献给你。”
闻瑟凑过鲜血淋漓的脸,奄奄一息的吻了吻闻烛的手背, 她抬起头看着闻烛居高临下的眼睛,神情那样的虔诚,
血渍蹭到了闻烛苍白的肌肤上,他仿佛被烫了似的颤抖了一瞬,沉默与死寂如墨一般缓缓的散开在空气里。
良久,久到闻瑟的身体都开始发凉,闻烛才僵硬的蹲下身去,生疏而轻缓的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我不需要新世界。”
即使这个世界满目疮痍、不堪入目。
“去吧,去帮我和你哥哥问个好。”
“你不是喜欢谢词,一定要跟谢词走吗?”
“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他送下去陪你。”
谁都没想到,闻烛那样果断干脆的杀了闻瑟,
污染源消失,尖锐的荆棘也逐渐褪去了不详的黑色,在枯木的形态里化为了细碎的尘埃与灰烬,和灰沉沉的天色融为了一体。
弥补的云层散开一条来之不易的细缝,久违的蓝色清浅的透了出来。
藏在阴影淌着血的人似有所感的抬起了模糊的视线,溃烂的伤口和腐败的皮肉停止了蔓延……
咔嚓——
冰块碎裂的声音挤进了闻烛雾蒙蒙的耳朵里,他蓦地侧头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阵黑影,紧接着下颚骨传来一阵闷痛,脸顺着拳风被砸到了一遍。
闻烛踉跄了两步,抬头看着脸色阴沉煞白的男人,动了动嘴唇,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来。
下一刻,他就被人拽进了一个坚硬的怀里。
直到这一刻,闻烛才恍惚间感觉到,裴青山在发抖,冷汗几乎浸湿了整个后背。
他似乎想要抬起头轻轻安抚一下颤抖的背脊,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半天又迟疑的落不下,
总是被闻烛刻意忽视和回避的情感,也实在是浓烈得太过头了——但似乎也只有这样无孔不入的、庞大而恐怖的、毫不掩饰的,才能够有机会越过藏在人类社会的怪物心底那条难以横跨的巨坎,轻轻触碰到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闻烛,你敢毁掉这个领域,没有了限制就不怕我带着它们闯出去,到时候沦陷可就不只是滨川了!”谢词阴森森的咬着牙道。
闻烛手臂虚虚的落在裴青山背后,神色发怔,好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
“闻烛,你是要那么多人跟你一起陪葬吗?”谢词扬起声音。
两个人一动不动。
“……”
欺人太甚,
简直欺人太甚!
眼看带着一群怪物的谢词就要暴怒了,霍木才连忙干咳了两声,小声提醒他们:“事情还没解决完!劳驾,二位过会再温存?”
裴青山从闻烛手里接过那把被轻易夺走的长刀,神色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闻烛没有摸到他一手冷汗的话。
耳边传来“滋——”的一长段电波声。
“怎么了?廖副官?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到请回复,听到请回复!”
“是领域里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廖鑫手里握着好不容易从怪异磁场下又掰弄了回来的卫星通讯,表顿时情有些一言难尽:“能听到,领域……应该是快崩塌了。”
“什么?”通讯员大骇。
怎么他们还没来得及召集北斗局来破开屏障一角,领域就要自己塌掉了?
上一次通话的时候不是还在讨论幸存者救援的问题吗?
他没反应过来,通讯里迅速又接上一道平稳而语速极快的指令。
“屏障一旦碎了就立马带人进来,多派几辆救护车,腾出急救室,准备接收大量伤员。”
通讯员下意识道:“但是一线还没……”
密密麻麻的簇拥在谢词身边的怪物们粗重的呼吸还回荡在空气中,裴青山视线缓缓扫过,继续道:“不要把时间花在调动和换班上!这里他妈的站满了半个城的异化纯种和异化人,开国际一级调令!”
“是,长官!”
听到这话,通讯员瞬间明白他们在外面的人都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据说上次一级调令回荡在国际红塔计划组织大楼的时候,是发现了俄国那道有史以来最活跃的塔口。
这种量级的通讯不到一分钟就被投到了会议大厅里。
谢词简直要被这帮人的无视给气笑了:“闻烛,你就不怕我把人类都杀个精光?”
强压下脑海里莫名翻涌的情绪,闻烛这才把视线落到谢词身上,蹙眉:“人类死了个精光关我什么事?”
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谢词狰狞的嘴角又怪异的扬了起来:“你不是继承了凯撒琳的意志吗?”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欣赏她在这方面的抱负。”闻烛的声音缓缓的回荡在安全院会议厅里,“我承认,‘潘多拉’的实验成果就是在我这里,你们不是很好奇,死了那么多人弄出来的研究到底是什么吗?”
“是武器吧。”谢词迅速帮他接住了,语气有些兴奋,“是一种……嗯,怎么命名好呢?掌握基因密码的终极生物武器?”
“什么生物武器……不是诱捕剂吗?怎么变成生物武器了?”霍木压紧眉头,似乎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深处呼之欲出,但迟迟没能说出来。
“所以被研究出来的诱捕剂作用到底是什么?不止有吸引,还有控制?”裴青山倒是对这里面涉及的敏感的伦理道德问题毫不避讳,他看着谢词身后宛如失去甚至的怪物集群,“就像你利用数据碎片制造出来的芯片一样?”
卫星通讯里顿时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呼。
资历久一点的老人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实验小组当年真的是因为内部争夺才被解散的?”
在凯撒琳确认坠入红塔之前,实验小组由于重重无法查证的原因,相继死亡,曾经有一些微妙的传言是小组内理念不合——也就是说自己人动的手,
只不过被大多数人相继斥责后,更多的关注点还是落到诡物袭击上,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即使每个进入“红塔计划”的研究员都签署了相关的协议,也都保证过自己只为结束人类的浩劫而战——但人这种无法完全剔除主观因素的动物,谁又能真正完全的剥离掉自己的国界性呢?
笼罩在诡物的阴影之下几乎已经成了“红塔计划”知情者的常态,
直到有一天,有一种可能性,告诉你,你可以把这股无序而强大的力量为你所用——人类的科技都无法检测出来的力量,放在任何冲突中,都将成为压倒性的胜利方。
谁也不知道那些研究员在完成“诱捕剂”的时候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代表着的集群,又是什么一个持方。
“其实让诡物被永远的禁锢在红塔之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闻烛轻嗤道,“只不过你们欲望的味道太浓烈了,把它们一个个的养得很好。”
“她明明发现了‘种子基因’,她找到了走向终极的密码,她那么有智慧的一个科学家,怎么就被狭窄的视野给限制住了呢?愚蠢又自大的销毁了所有核心数据。”谢词似乎对此完全难以理解,意味不明的慨叹,“七十二年……至今又该是何等光景?”
闻烛冷声打断他的畅想:“无论她有多蠢,总归是比你这种人要多长了一颗脑子的。”
“你也不遑多让嘛,闻教授。”谢词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把闻瑟杀了,不仅你活不成,领域一塌,岂不是对它们连最基本的约束力都没有了。”
闻烛的表情有些古怪,接着又笑了一声,里面却没多少温度:“你费尽心思弄出来的领域,就这个程度吗?”
他似乎有些失望。
“这也配叫领域吗?”
冰裂的脆响在焦灼的气氛中突兀的炸裂开来,
谢词警惕的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微薄的寒气顺着裸露在外的毛孔侵袭了进来,鼻尖萦绕着熟悉而荒凉的味道,
潜意识总是比大脑先行一步。
裴青山闻出来了,那是雪的味道。
第68章 雪原 他好像知道锚点是什么了
“救援半小时后到齐, 随时听候长官调遣。”
“听到请……”
“听……”
电流发出一道震颤的刺响,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但是现在已经没人在意这些微弱的细节了,无形的屏障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天边宛如被一把锤子杂碎的玻璃球, 细密的碎片映射着银光,斑斑点点的坠落下来。
——闻瑟被生物芯片催化出来的领域就要崩溃了。
谢词身后的怪物们早就已经蠢蠢欲动, 它们瞪着各色各异猩红的眼睛,炙热的看着 天边错开的一道口子,
可见即使有芯片的控制, 对于欲望的本能索求依然刻在诡物的基因里。
领域中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潮湿而闷热的,隐隐透着死到临头的灰败。
突然,一阵没有来源的风吹了过来, 吸进鼻腔里宛如被数不清的细刺扎了一下那般, 低温的酸涩感先一步落在了四周……
屏障来得快崩塌得更是迅速。
安全院的技术控制中心,亮着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电子屏幕,能清楚的通过卫星拍摄到滨川日谭区的状况。
即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里面正在发生血淋淋的诡物侵袭,但在人类监控的最高形态下, 拍摄出来的依然是平和一片,来往的街道和人群都似乎与往日并无区别。
恐怖至极。
对未知的焦躁感浮动在整座大楼里, 这几天就连方圆百里的住户都能够时不时听到各种直升机来往的动静——在领域内战况焦灼的同时,外部世界也要被舆论压疯了。
“有动静了!”
眼尖的技术员从电子屏上观察到微妙的变化,飞快调动出卫星画面。
那些在可视化屏幕上平静得过分的画面, 这几天已经几乎让人对现代科技都感到绝望了,
在这一刻它总算是不负众望的捕捉到了日谭区四周屏障的存在,透明的块状碎片被放大到极致,宛如拼图一般斑驳的开始坠落起来, 折射出来的光线几乎让整个控制中心都处于难以直视的状态。
“好!”霍桑德拍案而起,语气里带上了罕见的兴奋,
卫星讯号一直被测不到的磁场干扰,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就像是往大楼上悬了一把达摩克里斯远程火箭炮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炮给轰成废墟了。
霍桑德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冷静下来:“领域开始崩溃了,所有人准备好!裴青山四人冲锋陷阵九死一生,我们一定要守好最后一场仗!”
“里面情况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要不要多找‘红塔计划’弄点武器来?”唐伞也好几天没合眼,这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收到通知,史密斯人已经……”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话说到一半又骤然卡在了嗓子眼里,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电子屏上是还在迅速崩塌的屏障碎片,满目疮痍赤裸裸的露出了冰山一角,四处可见的断壁残垣以及死寂空荡的街巷已经足以证明里面的情况到底是有多惨烈了,一大片乌泱泱的黑雾久久不散……
但这还不是让唐伞惊悚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原因。
随着屏障坍塌到底,他们才看清了那群庞大的黑雾到底是什么,
密密麻麻、黏腻、无序、不可名状又不可直视的恐惧,再次席卷了上来。
“操……”霍桑德面如土色,“这他妈的捅了怪物窝吗?”
卫星精准的定位到了“黑雾”之中,一张张光怪陆离的脸投射在大屏幕上,蠢蠢欲动的摆动着躯干,仿佛下一秒就准备冲破桎梏厮杀出来。
这一幕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极致的凉意就顺着脊梁骨升了起来。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多、如此密集的诡物群!
“不能放他们出来!”唐伞强迫自己缓过神,脸色煞白的咬牙道,“滨川就在临京旁边,周围全是人口密集的居民城市。”
“废话,我不知道吗?”霍桑德嗓子都哑成气音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里面暴涨的能量值,无力的骂道,“可这他妈怎么办……”
就算是十个北斗局加起来都顶不了一个小时。
完了……
这两个不详的字眼难以避免的回荡在每个人发木的脑海里。
绝望和无力伴随着麻木的恐慌四处碰壁般在控制中心打转。
“不对、不对,你们快看!领域……又合并了?”死寂中响起技术员迟疑的惊呼。
所有人蓦地抬起头。
碎到地步的屏障顿时滞停在了半空中,宛如被什么东西给死死黏住了一样,紧接着,血管一样密集的霜纹占据了上风,疯了一般的顺着残片延伸了起来。
薄薄的冰层布满霜纹,顷刻间在头顶弥漫开来,
谢词预感不妙,也不再犹豫了,立刻催动芯片。
烈火、岩浆、毒液……但无论是什么样层出不穷的攻击,散在空气中都变成了焦黑的火石与冰雕。
雪山在大雾尽头浮现出它磅礴的轮廓,山脉连绵而嶙峋,无论是人还是诡物,在此刻都渺小得如一只蝼蚁,尽数升起无名的恐惧。
“你怎么还有这种力量?”谢词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就算再蠢也该意识过来了,“修格斯骗我!”
那个阴险的怪物明显是早就忌惮闻烛的领域,才躲在红塔底下,找了他这个出头鸟!
嘴上说着有着共同目标的合作,实际上是坐山观虎斗!
狂风呼啸,人在极端环境下,总是会无师自通的唤醒基因遥远的生存记忆,幸存者后撤抱团躲在一起,以免被漫天的狂风吹飞。
雪层已经到了裴青山的小腿,长刀深深的陷入雪面,他整个人仿佛要跟锐利的长刀融为一体。
青筋暴起,手腕用力握着刀柄,紧紧的盯着大雾尽头,似乎想要透过那层厚厚大雾,再看一眼他的爱人。
这里的暴雪不是从天上温和的坠落,而是从厚厚的雪层中顺着旋风吹散开来,凝聚成了可视化的旋风层。
异化得体积不够庞大的怪物已经被卷进去看不清身影了,谁也不知道在风雪和大雾里,下一秒尖锐的冰刺会从哪个方向刺过来。
谢词自认天纵之才,以血肉之躯玩弄怪物们于股掌之中——但那时,他从未见过红塔底下真正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纯种的领域,根本如同掌控生死的暴雪棋盘,
无论你数量多少,无论你多冰雪聪明,在这种绝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却连抬起手这件事情都难以完成。
“闻烛!亏你还是个王座!难不成生下来就是给人类卖命的狗?”谢词躲在巨型海怪身后大吼。
“我说过,你们争斗,谁死了我都没意见。”闻烛站在暴风眼,佁然不动,宛如整个世界的定海针,“为什么听不懂话?为什么要动‘潘多拉’?”
“是我还不够忍让吗?”
他们猛地抬头,仿佛看见漫天雪地里,出现了一条身长百尺的巨大蛇影,
庞然大物、遮天蔽日,令万物为之震颤。
也在遥远的、磁场与时空交错的红塔之下掀起了一轮声势浩大的波涛。
厮杀蚕食的诡物们纷纷抬起血淋淋的脑袋,静静的盯着赤红的天,
下一秒,尖叫声和嘶吼声顿时回荡在红塔之下。
“是雪,是暴雪……”
“是祂的味道……”
强大、凛冽、无情。
“他……”霍木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要冻麻了,他拽住廖鑫的手臂,无意识的抬起头,目光追随着暴风深处看不清的蛇影,又落到前面几乎埋在风雪里的裴青山身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廖鑫听不清霍木的声音,只看到他的嘴巴动了一下,又悻悻的收了回来,皱眉吼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霍木也扯着嗓子嘶吼,“幸好闻教授不家暴!”
“……”
神经病!
这简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霍木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是因为人类自诩文明以来,已经很少再出现这种大规模的弱肉强食的杀戮行为,但对于生在红塔长在红塔的怪物们来说,这就跟吃饭一样的简单。
闻烛已经很久没有彻底的把领域放出来过了,强大的纯种能制造属于自己的领域,但那样暴戾又宏大的能量场,不止对猎物产生影响,也容易让捕猎者自己迷失其中,同样被暴雪吞噬,
自离开红塔之后,闻烛第一次做到这种地步,但这次,熟悉的低温幻听却迟迟的没有出现诱导他。
“凯撒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它们一样,完全不受到幻听的迷惑?”
“这说明你的领域足够强大,又不是什么坏事。”女人叼着一根形状奇特的草,感受到白森蚺不满的目光,这才打起精神勉强思考了一会,“也许当你找到了锚点的时候吧。”
“什么是锚点?”
“比力量更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比力量更重要?”
“我怎么知道!”
苍白和模糊杂糅在了一起,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望不到尽头的茫茫。
裴青山一只手臂抬起来挡在风雪,眉头死死的压紧,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骤然抬起头。
闻烛就这样,在风雪中看到了那双凌厉而漆黑的人类的眼睛。
原来是因为他也分出一双眼睛,死死的落在战场的另外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的,小心翼翼的盯着一个脆弱的人类,以防他也暴毙于风雪。
凯撒琳,他好像知道什么是锚点了。
巨大的蛇影无形的消散在高山之下,闻烛抬起手,又一根冰刺贯穿了试图逃出飓风牢笼的诡物的复眼,
刹那间,他的手臂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蜿蜒的血线深深的破开了单薄的皮肤,划开一道道鲜红的血痕,沸腾的血液还没来得及涌出,就被低温凝固在了手背上,看起来宛如一条石膏雕塑摔碎的裂痕。
第69章 不要……闻烛……不要 我会来找你的,……
被飓风和冰刺围困住的怪物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纷纷挣扎了起来,嘶吼着想要冲破桎梏。
灰蒙蒙的白雾总算是缓缓的散了开来,谢词站在包围圈里, 四处躲藏之时右臂被闻烛的刺穿, 他倒也是个心狠的,干脆让旁边的诡物直接利落的斩断了那条胳膊,
血凝固在创口处,泛着宛如肌肉坏死般的黑红色。
“修格斯的确是个背信弃义的东西, 但有一点没说错吧, 闻烛?”
狂风慢慢的小了,一根根从雪原之中拔地而起的冰刺横穿着零落四散的怪物组织,一眼望不到头,
看起来就像是暴雪铸造出来的屠宰场一样骇人。
“闻瑟死了, 你也不好过,是不是?”
谢词嚣张而癫狂的声音被风吹散,却清清楚楚的落到了闻烛的耳朵里。
他站在荒芜寒冷的雪层中, 却如履平地。
这会谢词终于看清了闻烛,也看清了他身上凝固而蜿蜒的血线炸裂开的裂纹, 落在人的躯体上,宛如被做工不佳的手艺人用线封起来的碎片娃娃。
谢词知道他说对了, 越来越温和的狂风正说明了这一点。
在闻瑟死了的情况下,闻烛还强制催动这种等级的领域,不易于找死。
真他妈的是个疯子!
纵使谢词很多跟怪物、跟各色各异的人都打过不少交道, 自以为算是也见过世面了,但是闻烛这种等级的疯子,他还真是第一次对上,这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就算只有一根手指能动, 解决掉你和这群不伦不类的东西,也易如反掌。”
谢词只觉得他狂妄,
诡物跟诡物之间的能力差距就算再大,也不可能让他们不堪一击到这种程度吧?
连一个半残都打不过?
但如果他记得修格斯的即使还没能从红塔出来都能通过周岁在F区开领域,就不会那么小瞧一个当年踩着修格斯上位的王座了。
雪原骤然震动起来,连带着不可侵犯的高山都抖落下成群的雪,猛烈的雪崩和一条深不见底的地裂同时出现,
在半空中看去,宛如白茫茫的一片中撕出了一条深邃幽暗的长线。
“这是什么?”谢词跌跌撞撞的退后两步,腔调失声般的颤抖着。
“你以为只有他能连通红塔吗?”闻烛嗤了一声,他冷眼扫过那群怪物,金色的眼睛如同红塔赤红的天幕上升起的太阳,久远的恐惧把它们死死的钉在原地,高声哀嚎着,深远沉重的声音像是无形的雪山压在肩头,祂说,“从哪来滚回哪去!”
地动山摇,大地四分五裂,
不断有诡物扭曲的尖叫着坠入深渊,熟悉的声波“哭爹喊娘”的叫唤了起来,这次闻烛听懂了——来自红塔之下的语言。
但他永远只是站在那里,平静的看着,一如当年。
谢词在一片混乱中狼狈的逃窜,身后的裂缝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迅速的追着他跑。
操!
早知道闻烛这么不好惹,当初就不应该听信修格斯那个贱人的蛊惑!
身边的诡物相继调入地裂,那玩意就跟一张血盆大口一样,走到哪吞噬到哪——但血盆大口似乎也只是享受这种逗弄谢词的感觉,谢词甚至能感觉到当他慢下来的时候,像蛇一样迅速游走的地裂也慢了下来。
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没持续多久,等谢词从逃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得十分安静了。
大势已去——
谢词掐着手心,慢慢的跌坐在地上,
半晌,他才颓败的垂下脑袋,启唇嗤笑:“算你赢了这局,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这样能屈能伸的估计放在哪个乱世里都是个人物,偏偏他却不幸的碰上了闻烛。
“我对你的什么都不感兴趣。”闻烛无动于衷。
气流紧张的凝聚了起来——
“别杀他!”这会儿在旁边听了半天卫星通讯的都坐不住了,霍桑德的语速极快,“生物芯片的异化效果太变态了,现在的受害者太多,最好留着他给天枢院送去,我们还……”
嘭——
话音戛然而止。
一根粗长的巨型冰刺毫不迟疑的拔地而起,无情的把谢词狠狠钉在了半空中——那双眼睛还死不瞑目的瞪着,似乎最终还是对这个既定的结局心不甘情不愿。
闻烛感觉到谢词彻底咽气,才转身,语气平稳:“你说了不算。”
斩草除根早就成为闻烛行走江湖的理念了,原因无他,想想修格斯就知道了。
霍桑德:“……好的。”
霍总长明智的闭上了嘴。
“我的个老亲娘……”
霍木才从暴风雪里缓过神来。
红塔计划每次清理个超过十个纯种的地区,都得如临大敌的规划训练上半个月,快把半个滨川都淹没的怪物,放在人这儿跟玩消消乐似的。
廖鑫也久违了勾起了唇角,卫星通讯里传来不少喜极而泣的呼喊。
似乎所有人都在庆祝这次从浩劫里的死里逃生,裴青山却半天没有动作,他似乎想朝着闻烛走过去,又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的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长官,霍总长说救援已经到齐了,救护车也在屏障口预备了二十多辆,我们随时可以准备下撤。”廖鑫接完通讯,语气轻松的走到了裴青山面前。
裴青山似乎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听见了自己僵硬又平淡的声音,机械性的下达着命令:“好,你来负责。”
廖鑫才发现裴青山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对,虽然以前他打胜仗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不成还有诡物的反扑?
廖鑫语气顿时变得有些警惕:“长官,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
死死握着刀柄的手悄然滑落,裴青山朝着闻烛走过去,孤零零的长刀还插在雪层里,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在胜利本身的时候,他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一个人。
“闻烛?”他的声音轻得有些异样,表情甚至是闻烛从未见过的僵硬。
闻烛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想随意摆摆手,再就人类与诡物之间的力量悬殊发表一个长篇大论,最后以此要挟冥顽不顾的人类之光:“我现在是你们的救世主,从今天开始,你要替同族抵押在我这打苦工。”
但是很显然,他什么都做不到。
闻烛从不标榜自己是什么热爱世界、拥抱物种差异性的先进诡物,他出手纯粹是因为谢词自己找死的点正好卡在闻烛难以容忍的角度上,
但他看着裴青山疾步走来的身影,又对上那双红透了的双眼,第一次承认自己也许真的是个把装模作样刻在骨子里的怪物。
他好像确实、无论如何也不想要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出现什么突兀的痛苦又或者是什么奇怪的背水一战、死而后已的悲愤。
“人类之光,还真没说错。”闻烛轻声感叹了一句,意味不明。
冰雪消融后,凝固的血线又开始汹涌的向外面渗着鲜血。
闻烛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很吓人的,大概更符合人类眼里诡物的形象?
裴长官作为一个大人类主义,似乎还挺讨厌非人感的特征,毕竟他总是把诡物形容成“恶心的寄生虫”,
想到这,闻烛缓缓的等着身上麻木的撕裂痛过去,才迟钝的向后挪了一步。
但下一秒,就被一双颤抖的手掌轻轻接住了。
裴青山的表情很骇人,看样子似乎想要把闻烛揉进血肉骨骼里又或者嚼碎成了肉渣子吞下肚去才叫解气,
可偏偏动作又是压抑到了极致的轻缓,大概是怕碰到他身上撕裂成一块一块的伤口——但伤口实在是太多了。
“不要……”裴青山的声音太嘶哑了,闻烛视线很模糊,光靠声音差点没听出来。
但他却知道,这个时候还敢朝他靠近的人,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不要,闻烛,不要……”
“不要什么?”
闻烛刚问完,就脱力的跪倒下去,瞬间又被一双冰冷颤动的手臂给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霍木和廖鑫庆祝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他们远远的投来惊愕的目光,随即又不忍般的挪开了视线。
是了。
难怪裴青山今天从头到尾都跟一座不动如山的雕像一样。
他大概是从闻烛出手杀了闻瑟的那一刻开始就看见了。
“求你了……闻烛,不要这样……”
“我求你了……好吗?”
他的心脏跳得真快。
闻烛迷迷糊糊的想,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说起来,那也七年了。
他轻轻贴着裴青山剧烈震动的胸腔,叹了一口气:“裴青山,是不是只有我能让你的心脏跳得这么快?”
“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天枢院。”裴青山想起身把闻烛抱起来,却被他轻飘飘的勾住衣角。
血线模糊了闻教授帅气的轮廓,透过血雾,闻烛看清了裴青山的脸。
身上布满了黏腻的血液,可偏偏任何一道能够看见森森白骨的伤口,都不及那滴宛如困兽般的眼泪落到他身上要来得震颤。
“我会来找你的,就像当初那样。”闻烛想让他看到自己笃定的眼睛,可惜血肉撕裂得太快了,“你相信我。”
裴青山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气息越来越轻微,还要死死的搂住这个从头到尾的大骗子:“我相信你,闻烛,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那你还是别什么都相信的好,
闻烛想,
不然又要被骗哭了。
安全院地下十八层的一号晶体,终于还是不负众望的碎了。
谁都不知道那天裴青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毕竟谁也没看到过爱人宛如被焚烧的灰烬一样,血肉尽数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第70章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在电视上抛头露脸的……
太疼了。
血管像是被点燃的汽油, 一刻不停的四处乱窜,焚烧着跟血脉相连的一切。
闻烛浮沉在浑浑噩噩的意识里,一会想起了混沌时红塔赤红的天、一会想起照亮着塔底永恒不朽的金色太阳,
两道刺眼的色彩在眼球之中不断闪现, 仿佛要将世间所有敢仰头直视的怪物都刺瞎。
就这样吧……太疼了。
就这样吧。
他不想再睁开眼了。
一声轻巧的叹息在耳畔传来。
闻烛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掺杂着一些不耐烦:“你有完没完?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所有诡物都想出去看看, 你不想吗?”凯撒琳撑着下巴,努力诱惑道, “那可是精彩的人类文明社会!”
白蛇没兴趣:“我去干嘛, 吃自助吗?”
“……”凯撒琳小声嘟囔了一段,“老古板。”
自从这个女人穿过了能量裂缝掉入红塔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正好落在蛇的地盘上, 又正好遇到蛇刚刚跟不知死活的一个蚂蚁群进行了一场大战, 不要脸的揽下了“救命之恩”。
从此以后,红塔这半边最难惹的那条大蛇,身边永远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人类, 人脑在红塔底下可是超过同类蚕食的补品,多得是奇形怪状、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这颗移动的脑子。
可诡异的是, 凯撒琳在那里活了很久。
久到金黄色的头发上都长出了几根突兀的白发——这明明代表了人体机能的衰老,但她却仿佛高兴极了, 因为那是她在红塔底下唯一能够触摸到的时间流动。
直到闻烛把第十五代王座老弱病残斩了个七七八八,那段时间,红塔下的暴雪持续了很久很久, 那么大那么无边无际的一个空间里,你从哪里抬起头,始终能看到一座巍峨的雪山。
修格斯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凯撒琳这个人——他一向是闻烛最为忌惮的那类同族,他似乎活了很久很久, 久到闻烛还是小蛇的时候,就听过他王座身边世代相传的教父大名,
他好像完全不被红塔的规则所威胁,闻烛一点都不意外他甚至可以穿透红塔本身,从人类社会那里拿到凯撒琳的故事。
但闻烛一点也不感兴趣,凯撒琳有句话说得很对,这条古板的蛇就是个该死的唯力量主义派。
可是修格斯不一样,他对凯撒琳的兴趣大到让闻烛都有些不可思议。
“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被写进人类史册的科学家,她拿着控制我们躯体的基因密码。”
修格斯不仅仅看上了能够完成所谓同族的“群体进化”的大脑,也看上了“潘多拉”。
“我们比人类强大,比他们勇敢,还比他们要活得更久,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金色的太阳底下?”修格斯是个有野心的诡物,“我们亲爱的同族只是不爱团结……这样的话,与其让那东西流落到人类手里成为覆灭同族的工具,不如给我……我会带着他们重新回到地面之上的。”
“修格斯,别假惺惺的,你可不是为了什么亲爱的同族考虑。”闻烛不屑一顾,“我还坐在王座上,怎么了,你等不及了么?”
诡物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最后一战中,闻烛把修格斯硬生生的绞死了。
而凯撒琳把人类的终极基因秘密交到了一个怪物手上,并告诉他,
“不要让红塔也变成战争的武器库。”
“也许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见到‘诸神’了,也许‘诸神’这个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就像吊在骡子面前的胡萝卜一样……”人死之前,似乎就连话都变得啰嗦了起来,仿佛有太多的东西来不及交代,凯撒琳最后只是轻轻的摸着闻烛金色的蛇瞳轮廓,“不过……人类是个很美好的物种,希望你会喜欢,小蛇。”
我才不会。
闻烛想。
人类都想你这么狡诈么?
“你把我吃了吧,我不想落到其他诡物的嘴里。”人类气如悬丝的要求。
“我讨厌吃人。”闻烛想拒绝。
但是凯撒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就已经再也不能睁开眼了。
闻烛还是出来了,
原因太多了,也许是凯撒琳大脑里的记忆太多纷繁复杂又难以言喻了,思念如同坚韧粗壮的藤蔓一样把闻烛纠缠得密不透风,也许是他实在厌倦了红塔底下的蚕食与掠夺……
不知道,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无聊到去细究这种原因。
闻烛只是出来了,然后遇到了裴青山。
在那场平平无奇的联谊里。
昏沉的记忆又打了一个转,快进了那天晚上——
他怎么和别人长得这么不一样?
初来乍到的怪物自以为十分不经意的看了待在角落里玩手机的男人好几眼。
这是一场有目的性的联谊,刚好闻烛也是个有目的性的人,
他需要一个伴侣来巩固他的社会关系,但是他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合适的。
这个肯定也不合适,
蛇教授端着鸡尾酒理性的进行着抽丝剥茧的分析。
他的理想伴侣应该是个相貌中等偏上、性格温和克制、社会关系简单、社会地位平凡,放在人群里最好体面又不扎眼的那种。
刚刚走过去的那位女博士是临大的优秀毕业生,虽然毕业去向被保密了,但想来也是在什么机关单位工作的高层,可偏偏她却端着一杯香槟十分低调又尊重的朝着男人敬了杯酒。
不妥。
闻烛这么想着,然后伸手拨通了价值200的电话。
没多久,男人就一脚把“闻建业”踹翻在地,嘴上也不毫不留情,闻教授在旁边暗暗观察,随即叹气,
戾气太重、性格暴躁、嘴上不饶人。
不妥。
夜晚的酒店里,男人精壮又爆发力极强的肌肉,配上那张轮廓冷硬俊朗的脸,把一条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蛇迷得七荤八素。
太扎眼了,年轻气盛又不懂收敛,
不妥。
吻又落了下来。
一个晚上过去,闻烛被酒精和美色麻痹的脑袋终于清醒了,
像他这样初入社会的怪物,找伴侣是一定要慎重的!
从酒店出来,两人十分默契的表示了成年人的世界完全不需要对方负责。
走之前,裴青山状似不经意的打听了一嘴闻烛的理想型。
闻烛记得当时他说:“公务员吧……或者老师?工作稳定,最好是干基层的,安全。”
“这么巧?”裴青山惊愕道,“我就是基层公务员!”
闻烛也很惊讶:“真的吗?那也太巧了。”
刚进社会的诡物先生真是好骗。
前线战区、刚升职的北斗局老大、工作稳定但是生命不太稳定的裴长官喜滋滋的就拉着人去扯证了。
好一桩旷世孽缘!
这么一条在七年前被狡猾人类拐骗的无知大蛇的脉络梳理下来,闻烛成功的又把自己从浮沉的意识深渊里给气得拉了上来。
乱七八糟的敲锣打鼓声精准的驱散了闻烛的浑浑噩噩,还伴随着一阵鬼哭狼嚎,
悲壮浑厚的嗓音透过厚厚的一层障碍物,依然效果喜人的挤进了闻烛的耳朵里。
他睁开眼,一片黑压压,什么也看不见。
半晌,发麻的身体才慢慢的恢复过来,指尖轻微的抽动了一下,闻烛细细的感受着,半天还是没能摸出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在鼻尖周围徘徊的是一股子潮湿的木头味。
手臂渐渐能活动开了,外边惊人的哀嚎声似乎还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高高的嗓门以摧枯拉朽之势引得闻烛额头青筋阵阵跳动。
哭丧的队伍正真情实感的唱到高潮
这一户人家的大堂中央竖着一个实木棺椁,还裱着四朵对称的大白花。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了不透风的大堂内。
这五六月天的,哪来的凛冽寒风?
四朵白花轻轻的颤了颤,哭嚎的人只觉得背脊有些怪异的发凉……
嘭——!
变故顿生,灵堂下边盖得紧紧的棺椁,被从内狠狠的震了开来,在空中绚烂的翻滚了两圈,最后重重的落到了地上,砸得轰响。
一只嶙峋苍白的手架在了漆黑的棺椁边缘,用力攥紧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极了什么不可谈论的怨鬼。
颤抖的尖叫声瞬间徘徊在大堂之中,真真回响。
“我我我草!”
“死人……死人活了!”
“没活!妈的好像是是是冤魂来了!”
只见冤魂坐直了身体,整个人白得仿佛被涂了一层油漆的石膏像,直到他睁开眼皮,露出一双金黄色的竖瞳。
尖叫声更激烈了。
一队披麻戴孝的专业队伍,就这样被吓得手脚并用的跑走了。
突然之间,热热闹闹的大堂,就只留下三个人不明所以的站在一起面面相觑。
“谁来跟我解释一下?”闻烛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低着脑袋当鹌鹑的那三个身影,咬牙冷声道。
无人敢说话。
“埃尔斯。”
冷漠的咬字让埃尔斯的头底得更下了,吓得就连诡物特征都有些藏不住,短毛粗长的步足从身下伸出来,乱七八糟的走了两步。
“不关我的事……是他们两个说要让你走得体面一点!”狼蛛第一时间出卖了自己的盟友。
赛斯伸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不是你哭着跑过来问老子怎么办吗?”
“埃尔斯不知道从哪把你那条蛇给拖了回来,”李冼坦白道,“但是我们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白蛇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我们就猜测可能是主人……也就是你大概率是死了。”
再加上这几天闹得风风雨雨的传言,还有在电视上成天抛头露脸的那位看起来又有点怪怪的,李冼一直以为是北斗局出的手。
“所以你们就给我办了一场葬礼?”
“谁知道这蛇是你变的?之前不还是藏在影子里出来咬人吗?”赛斯解释,语气有些奇怪,哼哼两声,“这都没死成,算你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