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猪放血,是个技术活儿。
好在乳猪不大,刀也提前磨过,做起来更加简单。
当学徒的时候,林维伦不知道干过多少次屠宰的活儿,只为了能让师傅更喜欢自己一点。
所以他的手法无比利落干净,放血、分割,没用一个小时就全部完成了。
他将乳猪分成了两个部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猪头和内脏被暂时存放进了地窖,内脏是个好东西,晒干磨成粉后会是不错的调味料,而两条猪后腿和身体被重点留了下来。
花了一点处理猪毛和清洗腹腔后,冷却好的酱汁终于到了登场的时候。
比例是精心调配过的,被一点一点仔细涂抹在脊身上的每一寸,包括劈开的胸腔内部。
林维伦提前用刀划开了皮肤,斜纹形状的刀口有利于酱汁裹住每一根血管,水果的汁液同样可以软化表皮,使乳肉更加有弹性。
剖肉用的刀就摆在手边,长久用羊奶喂养的特性在此刻终于显现出来——连刀尖上都跳跃着奶和蜂蜜的清甜,深深一嗅,复杂香料下是令人眩晕的乳香。
外面的人还在偷看。
林维伦却顾不上去管,他必须尽快将牛膝草和鼠尾草捆好塞进腹腔内,然后去处理猪后腿,否则盛宴的食材将不复新鲜。
太小的后腿无法做成火腿,可和菠萝搭配可以变成更加美好的样子。
至于前腿,那里肉质匀称,很合适剔下来做汉堡肉或吐司夹心。
所有的部分都必须腌制一整夜。
小巷的空气也跟着泡进了酱汁的浓香中。
伦丁就闻着这又折磨又振奋的味道跑回了酒馆,无视掉百无聊赖摸鱼的服务生,冲上二层把自己用力甩上房门!
“那个兽医!”他脱掉外套,扔下帽子,“居居居然私下里做这种事!”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有点凉,刚刚好抚平仿佛被热油浇过的头顶。
后果是焦躁全从嘴巴里喷了出来,“天啊!他居然宰了一只乳猪吃!亲手!”
那头乳猪是哪儿来的?买来的?还是根本就是从诊所里偷出来的?
兽医会亲手做掉自己的客户么?
这个问题让伦丁茫然又惊悚。
虽然他本人就是个厨师,亲手料理过不少牲畜。
可那是个兽医!不应该救死扶伤,看见受伤的小动物就善心爆发恨不得用自己的皮肉去缝合吗?
可为什么这人握刀的时候连胳膊都没有抖过哪怕一寸?
更别提那几乎能被称为“艺术”的屠宰与腌制方式,甚至能从中看出“优雅”和“华丽”。
这就像看见神父戴满十字架走进妓/院点了三对男同一样匪夷所思。
然而…..然而….
伦丁在房间里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那股炸弹般的香气死死扒在他的鼻腔周围。
那是伦丁永远都无法构建出的丰富层次,也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拒绝的味道。
——看看一到晚餐时间就固定出现的孩子们就知道了,他们拼命嗅闻空气的模样活像等待喂食的金鱼。
德纳姆镇什么时候出现过类似的景象。
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偷看,伦丁恐怕还得在井底郁郁呆上几十年。
他又灌了一大杯凉茶,可这次头顶的灼热已经无法熄灭。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香气飘飘中陡然升起。
只是伦丁回忆着被敲诈走的5英镑,总感觉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达成。
“那也得试一试。”胖乎乎的手忍不住颤动,他狠狠抓了抓卷曲的头发,“恐怕这是唯一的办法。”
“哦不,抱歉,我拒绝。”
第二天一早,林维伦就直接了当敲碎了伦丁所有幻想。
“我对烹饪没那么熟悉,伦丁先生。”年轻兽医用注射器抽出药液,缓缓注入另一个瓶子里。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说谎说的毫不含糊,“我只会一点点,仅仅因为自己比较喜欢吃,而且省钱。所以恐怕没办法教您。”
伦丁扭头看了一眼正抱着一只满身血的可卡犬快步走向手术室的老费里,确认没人注意到他后才低声且快速地说出一个数字,“100英镑,怎么样?你不会吃亏的。这些钱足够你挣一年!”
“很吸引人,”林维伦上下扫了走投无路的厨师一眼,“但抱歉,我真的不会烹饪。麻烦让让,伦丁先生,可怜的狗子需要麻醉。”
100英镑就想买他一辈子积累出的经验?
做梦或许更快一些。
然而伦丁却像溺水的人拽住营救者往水里按一样,他突然跳起来将林维伦往后推了一把,面目狰狞,“你不教我我就把你杀掉乳猪的事情告诉老费里!你那时候就像个恶魔!老费里一定不会允许这样可怕的人呆在他的诊所!”
乳猪,不是“客户”。
看来伦丁的情报还是不太够。
林维伦轻轻弹掉肩膀上的灰尘,用一种“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表情看了过去,“因为集市上的肉品质稀烂,我选择自己宰杀,有什么问题?”
他太过理所当然,伦丁一下子怔住了。
是啊….虽然过程变态惊悚了一点,可自己杀猪自己吃….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年轻兽医一直以来的表情都太过…..平静温和,这才让伦丁病急乱投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我帮助了很多人免于病鸡毒害,”林维伦怜悯地望了过去,“可你呢?你的保释金用完了么?”
胖厨师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
林维伦莫名感觉有些好笑,他错身离开,迈步走进手术室。
看来费里先生说的没错,有时候“声望”这种东西非常好用。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多少,但如果坚持下去,未来必将成为遮天幕布。
老费里没注意到外头的情况,只是说,“这只可卡犬从二楼摔下来了,情况危急,先把后面的预定推掉。”
林维伦摸了摸狗头,半空中登时浮现出一行文字:【一只前左腿骨裂的狗】
只有前左腿么?
他跟着费里先生一起做了仔细检查,发现不仅是前左腿,可卡犬的□□也有少量出血,右前的爪子折断,腹部不少淤青。
林维伦的动作短暂停顿了一瞬。
他发现,金手指并不是万能的,就像现在,文字最多对着一处异常作出说明。
虽然确实是最严重的一处,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伤口不存在。
不过这不算什么麻烦事,相反,他忽然有了种玩消消乐的感觉。
解决掉最严重的那一个,下一个不太严重的不就变成了新的“最严重的”那一个吗?
更何况这样的机制有利于让他做出最准确判断,比如现在。
“我们应该先解决左前腿的骨裂,先生,”林维伦说,“否则它的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费里再次检查了一遍。
没有任何先进的检查设备,仅凭经验行事的老兽医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家伙说的很准确。
“有时候我真怀疑,“老人举起手术刀,“你脑袋里是不是装了个x光机。”
又是一个让人愉悦的一天,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夜晚回家。
涂满腌料的乳猪肉静静躺在水盆里,一天一夜过去,腌料已经彻底让白嫩的猪皮猪肉变了颜色,就像白蜡烛上燃起的火焰。
一股隐秘复杂的香味充盈四周,像一个个小钩子,瞬间就钩的胃部一阵痉挛。
差不多了。
林维伦洗干净手,迫不及待将猪脊身穿进长长的铁扦上,点燃下方的碎碳。
为了不被一氧化碳毒死,他没忘记把家中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
等待的过程中,林维伦转身去处理猪后腿。
他将后腿脱骨,卷成长圆形,用线绳扎牢,之后取出烤盘。
用切好的蔬菜片和洋葱、大蒜当地基,再放上猪腿肉,撒一把生菜籽,用滚烫的猪油浇在上面。
等生菜籽爆出香味后,再把烤盘放进烤炉。
“我闻到了什么?”阿尔玛吸了吸鼻子,把手从锅铲上放下,“林格特….天呐!我能不能现在去敲门?!”
伦丁从草丛里探出头,脸上是陶醉伴随着挣扎和烦躁。他用力搓了几把脸,犹豫几秒后,还是小幅度挪动着慢慢移到了窄小的绿窗下。
里面的人正在切蜜瓜,手边放着温热的杏桃酱。
伦丁不免感到疑惑,他是要做蜜瓜盅么?那为什么不用咖喱粉?咖喱粉才是蜜瓜盅的标配。
很快胖厨师就知道了,
因为杏桃酱和芝士奶酪共同加热之后,仿佛在鼻腔周围引爆了甜甜的烟花。
那并非是腻到让人皱眉的甜,更像置身于精灵怀抱中被喂了口发光的魔法果子一般的甜。
虽然没有亲口尝到,但伦丁敢打赌,有这样的混合酱在前,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允许咖喱粉再次踩上蜜瓜的脸。
前菜搞定,年轻的兽医终于取出了今夜的重点。
铁扦缓慢转动着,火焰把猪皮变的薄脆,酱料被驱赶至肉纹之下,在筋骨间疯狂逃窜,然后和逐渐凝结的油滴一起坠落。
乳猪的肉在紧缩,变成了金黄的颜色。那色泽被溢出的油轻柔滋养,让人从身体深处都觉得温暖。
以及饥饿。
伦丁数不清自己咽下多少次口水,他感觉再呆下去迟早会淹死其中。
可他没能逃得了。
因为年轻兽医开始向乳猪外皮涂抹蜂蜜和酒的混合液体,这是炙烤最重要的一步,能让表皮不因水分失去太多而干硬。
然而伦丁之前只会用蜂蜜水,而不是蜂蜜泡酒。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想到,酒能有效祛除所有被高温蒸腾出的腥味,还能让肌肉组织在灼烧反应中变的更加软烂却不失弹性。
胃部在抽紧,当兽医终于坐在桌旁,用叉子轻而易举撕下一块滴着汁液的乳猪肉塞进嘴里时,胃的抽紧达到最高功率。
伦丁再也受不了了,跳起来冲着窗户里咆哮,“100英镑!混蛋!100英镑!我要买你这一桌子菜!”
年轻兽医终于停下动作,慢条斯理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