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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婚事生变韩姨娘得知女儿能够回府……

    韩姨娘得知女儿能够回府待嫁之后自是万分欢喜,心中十分感激宋云昭。

    只是她却拿不出什么贵重物品可作为报答的,只好连夜做了一双小婴儿穿的虎头鞋等回府那日亲自送到了劲草堂。

    宋云昭见那双小鞋玲珑精致,鞋底又很软,上面绣的老虎活灵活现,憨态可掬,心中十分喜爱,也没再推辞笑着收下了。

    韩姨娘见她不嫌弃礼轻,自是十分欢欣。

    反观何珍娘,自回府后倒是安分不少,对自己被禁足一事也未置一词,像是转了性子一般。

    宋云昭着意下人盯了几天,见她安分便抛在脑后不再管了。

    倒是她自己,自那日闻了荷叶鸡的气味吐了一场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鼻子再也闻不得丁点异味。

    就连傅寒关日日从军营操练回来都得先去书房沐浴更衣一番再进内室,不然若是被小妻子嗅到身上的汗味,又得吐的难受。

    原本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小脸不过短短十来日就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的大而圆。

    傅寒关看在眼里心疼得不得了,命小厨房每顿变着花样做出各色美食,只盼着她能多少吃一点。

    不仅如此,他还派人专门搜罗城内各色干净卫生又好吃的民间吃食送回府中,有时得空了就亲自去买。

    宋云昭每日的吃食几乎不带重样的,每样倒是还能吃一点,劲草堂的下人们见状,俱是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这几日将他们吓怕了,夫人吃不下去饭,将军见了心疼,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他们这些下人见了就发怵,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被抓住一顿打。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今晚的圆月格外明亮,遥遥的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辉。

    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曳,在地面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

    齐杭脚步匆匆,行至书房门外轻声敲了敲,在得到里面人的回复后推门而入。

    “将军,边关的暗卫递消息回来了。”

    他说完后将手中密封完整的信封双手呈至傅寒关面前。

    傅寒关闻言接过,取出信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看到末尾时,一道冷凝的暗光自眼底迅速划过。

    “何敬在京城的足迹都调查出来了?”

    齐杭点头应是,然后将他这几天调查出来的内容一字不落的交代清楚,说完后不禁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还好这何敬已经被烧死了,否则凭他做出的这些丧尽天良的事,落到将军手里只怕想死都难。

    还有韩姨娘,平时看着老实本分,竟也能做出毒杀亲夫,纵火烧别庄的事来,果真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傅寒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信纸撕成两半,后半截重新装入信封后用火漆封住,然后唤出暗卫让其交给燕王。

    齐杭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这信上的内容是何敬在边关的事迹,跟燕王都不沾边,为何还要送过去让燕王过目?

    家丑不可以外扬呀!将军你难道不知道嘛!

    难不成这何敬做的腌臜事和燕王也有关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齐杭回过神时,只见傅寒关手中的另外半截信纸已经化为灰烬。

    他撩起眼皮,淡漠的视线投向对面,“还有事?”

    齐杭陡然一个激灵,“无事,属下告退。”

    他说完后连忙转身,行至门边时,背后传来男人冰冷且带着杀意的声音:“你去将何敬的坟刨了,把他的尸体扔进山中喂狼。”

    齐杭闻言瞬间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让他杀个人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可刨人坟地这种缺德事,他实在是做不来呀!

    但是他没那个胆子拒绝,只能怏怏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肩膀出了书房。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傅寒关盯着桌面上的灰烬,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上次因着救火而被烧死的那个下人,管家按照他应聘入府时登记的信息前去抚恤其家人,然而到了之后发现根本查无此人。

    接着别庄的下人在收拾其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份路引,上面的人名为何敬,来自边关虞城。

    管家见了之后立刻起了疑心,此人伪造身份潜入别庄,说不定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他是否因救火而死就令人怀疑了,遂连忙将这份路引送至将军府。

    傅寒关见了只觉这路引上的姓名略有些眼熟,但脑海中却没有任何印象,于是传信至边关暗卫,让他将何敬调查了个底朝天。

    但是方才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除了何敬的,还附加了另外一条消息。

    北边的戎人最近屡屡出兵骚扰,不是打劫过路商旅,就是故意寻衅滋事,已经死了好几个大晋子民。

    每次边关驻军派兵镇压时,北戎人又很快离去,如此几番像是在故意挑衅。

    如今驻守边关的主帅是信安侯柳季锋,此人狂傲自负,眼高于顶,最是受不得这种明晃晃的挑衅,恐怕忍不了多久就会出兵。

    只是去年春他领兵在边关以北神雪山下重创北戎大军后,北戎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这番举动实属反常,令人难以捉摸。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要到了二月底何珍娘出嫁的日子。

    她虽然不算将军嫡出的小姐,但既然从将军府出嫁,少不得要用心操持一番,免得传出去坠了将军府的颜面。

    这几日府中张灯结彩,挂满红绸,府中来往的下人们脸上皆挂着洋洋笑意,一时间倒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直到何珍娘出嫁的前一天。

    这天早上起来天空就阴沉沉的,气温也很低,像是又要下雪的样子。

    宋云昭近日孕吐好了不少,胃口也逐渐恢复过来,用过早膳后,她让人将账本都搬到了外间的大炕上,她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慢慢对着账本。

    流萤在旁边燃了小火炉,很快上面架着的铁丝网就被烧热了,青黛和轻罗见状,连忙将板栗、蜜橘、红薯放在上面烤。

    三个丫头围在旁边一边烤手取暖,一边馋巴巴地望着炉子上面的食物。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弥漫起清新淡雅的橘香,还有软糯香甜的烤板栗和烤红薯的味道。

    宋云昭嗅了嗅小鼻子,转头便看见她们三个一脸馋相的样子,不禁佯怒道:“好你们三个懒丫头,夫人辛苦看账本,你们倒会享受。”

    三人闻言,看着宋云昭手里的账本俱是有些羞愧,还是流萤最先反应过来,拿起烤好的橘子送过去。

    “夫人,奴婢可没有偷懒,我就等着这橘子烤好孝敬您呢!”她一脸讨好的笑,白嫩的手指三两下剥开橘皮,露出里面一瓣瓣紧紧抱在一起的蜜橘。

    宋云昭拿了一瓣放在口中,贝齿轻轻一咬,温热甘甜的汁水顷刻盈满口腔,她瞥了一眼对面小丫头期待的神情,故作矜持地点点头,“还不错。”

    另外两个见状纷纷效仿,一个拿了红薯,一个拿了栗子,剥好后连忙送到宋云昭面前。

    宋云昭来者不拒,每样都尝个遍,然后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大方地表示自己不计较她们方才的偷懒了,并且剩下的食物都是她们的。

    三个丫头喜不自胜,简直比得了赏钱还要开心,连忙谢过后迫不及待去享用了。

    恰在这时,院里的小丫鬟进来禀报:“夫人,赵校尉和赵老夫人到访。”

    宋云昭一脸茫然,“哪个赵家?”

    各府往来一般都会提前下个帖子知会主家,怕的就是拜访的时机不合适,或者主家不在。

    不下贴子就直接登门拜

    访的也不是没有,要么就是没有规矩的人家,或者与主家关系极好。

    可是这个赵家,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缘何直接登门拜访?

    小丫鬟见夫人一脸迷惑,连忙补充道:“是明天何小姐就要嫁过去的那个赵家。”

    宋云昭恍然大悟,她之前听夫君提过一次,这个赵长垣现如今是八品校尉,但此人踏实稳重,心性坚定,日后还有上升的余地,言辞间颇为看好。

    何珍娘能嫁与他,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只是明日他们二人就要大婚,怎么现在和母亲上将军府来?

    两家既是结为亲家,这个赵长垣又在夫君手下效力,既然登门拜访,她少不得要去见一见的。

    “先将人请去正厅招待,我收拾一下就过去,再找人去知会韩姨娘一声。”

    按大晋的习俗,男女成婚前几日是不能见面的,免得不吉利,但是赵家却在今天登门,这门亲事恐怕要生波折。

    小丫鬟应是,转身出了屋子。

    轻罗见状连忙出去吩咐院里的婆子抬暖轿来。

    若是平日自是不用坐轿子的,只是今日天气格外冷,客人又等的急,倒不如坐轿子来得又快又安全。

    因着室内烧有地龙比较暖和,宋云昭穿的不厚,等会出门就不行了,流萤取来一件暖杏色百花缠枝长袄帮她换上,随后又在外面披上雪白色的狐狸毛斗篷。

    青黛拿着手捂候在一旁,等她发髻整理好后连忙递了过去,随后两人跟在宋云昭身后出了屋子。

    暖轿早已在院子里候着了,宋云昭抬头看了看天,依旧阴沉,寒风刮在脸上似刀割一般疼,天上洋洋洒洒扯絮似的,开始飘雪了。

    抬轿子的婆子力气大,行的又快又稳,宋云昭坐在里面几乎没什么感觉,很快便到了正厅。

    “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宋云昭行至主位坐下,面露歉意道。

    赵老夫人是个比寻常女子个子要高的妇人,年龄大不了韩姨娘几岁,但是看上去却比她苍老太多。

    梳成圆髻的头发里夹杂着缕缕银丝,皮肤略黑,脸上有明显的皱纹,只是那一双眼睛看起来亮而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妇人。

    旁边的赵长垣肖似其母,生得高大挺拔,眉目英朗,坐在位置上腰杆挺直,眼睛也不乱看,十分地守礼。

    “夫人客气了,将军府面积广阔,院落众多,走过来自是要花时间,哪像我们小门小户,走几步就出了门。”

    赵老夫人声音洪亮,态度真诚不似作伪,宋云昭见了不免心生好感与她多聊了两句。

    这时韩姨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2章

    查出身孕她得到宋云昭送来的消息……

    她得到宋云昭送来的消息后,与丫鬟珊瑚撑着伞就往正厅来了。

    成亲前一天亲家上门,怕不是出了什么事,韩氏担心这门婚事出了岔子,一路上走得又快又急,差点跌了一跤,幸好被身旁的珊瑚手疾眼快地给扶住了。

    她一路赶到正厅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发髻都有些凌乱了,见厅内的气氛融洽,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由珊瑚给她整理好凌乱的发髻后,韩氏走到赵老夫人对面的宽椅边坐下。

    很快有丫鬟前来奉茶。

    “秀英,长垣,你们怎的这个时候来将军府?”

    秀英是赵老夫人的闺名,以前在边关虞城,两家是多年的邻居,韩氏与赵老夫人的关系也很是要好,都是以名相称的。

    赵老夫人闻言一时踌躇不定,想到他们母子二人今天来将军府的目的,不知该怎么张口。

    成亲前一天男方登门退亲,传出去了人家还以为是他们做人不厚道,可实际上他们也是有口难言。

    都怪这傻儿子,人家姑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也不替自己的老娘考虑考虑。

    见母亲不好张口,赵长垣便直接道:“傅夫人,婶娘,我是来退亲的,是我耽误了珍娘,要打要罚任凭婶娘处置。”

    他说完后下意识握了握拳头,心中一片苦涩。

    宋云昭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方才听到赵家人上门,她便觉得明天这亲定是结不成了。

    只是不晓得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毕竟听说这赵长垣和何珍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心中一直爱慕何珍娘,就连亲事都是亲自求娶的,怎么会在这节骨眼突然退亲呢。

    韩氏却只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她一脸的不可置信,右手撑着宽椅边的扶手颤巍巍站起身,连出口询问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长垣…你说什么,婶娘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赵长垣嘴唇嗫嚅了一下,看着对面脸色难看的韩氏,刚才的话终是不忍再说一遍。

    倒是赵老夫人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想着既然来了就得把话说清,便道:“我们是来退亲的,秋娘,这事是我们赵家做的不对,但是……”

    “你闭嘴!”韩氏突然一声暴喝,厅里的人皆被吓了一跳,尤其是赵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你来说!”韩氏赤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赵长垣,“赵长垣,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赵长垣咽下喉中的苦涩,“婶娘,我是来退亲的,是我对不起珍娘,要打……”

    “啪”的一声,巴掌声清脆响亮,整个正厅瞬间静了下来。

    宋云昭不禁瞪大了眼睛,内心充满了不可置信,韩姨娘平时看着温柔老实,没想到竟然也会打人。

    恐怕也是气急了,若是她的女儿无缘无故在婚礼前一天遭遇夫家上门退亲,她说不定也得打人。

    宋云昭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心里丝毫没法对此时的韩氏感同身受。

    讨厌的何珍娘被退了亲,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赵长垣这么一个老实沉稳的好少年,还是不要祸害人家的好。

    韩氏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赵长垣微黑的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赵老夫人看了心疼不已,“你怎么能打人呢!”

    宋云昭连忙命人跑去厨房拿热鸡蛋来敷。

    “不用了。”赵长垣叫住了小丫鬟,看了一眼宋云昭道:“多谢夫人好意,我皮糙肉厚的,不碍事,过一会就好了。”

    赵老夫人却不愿意了:“这亲事又不是我们想退的,是你家闺女自己心里有了人,你又不愿意退亲,她就写信给我儿子让我们退。

    可恨我这傻儿子是个痴情种,你家闺女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结果还挨了一顿打,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

    赵老夫人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声音震天响,吵得宋云昭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脑袋发懵。

    “娘,你别说了!”赵长垣沉着脸打断。

    赵老夫人一见儿子黑了脸气势立刻弱了下去,嗓音也小了不少,“我又没说错,她何珍娘做的出来,我凭什么不能说。”

    韩姨娘闻言刚才还因为愤怒涨红的脸立刻苍白起来,“信呢,把信给我看看。”

    既然已经瞒不下去了,赵长垣便将收在胸口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想到那封信上的内容,他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本来他还在满心欢喜,只等着明天一到,他就可以来将军府将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姑娘娶回家,却没想到……

    这封信打破了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所有向往。

    珍娘她何其残忍,若是心有所属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任他欢欣鼓舞这么久再给他当头一棒,直接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何其残忍啊!

    韩姨娘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被攥皱巴了的信纸,只是上面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只好交给了宋云昭让她帮忙看看。

    宋云昭拿过信纸大致浏览了一遍,何珍娘大概也是识字不多,上面的字写得也不工整,还有几个错别字,但传达出来的意思却跟赵老夫人方才说的一模一样,她便简单地复述一遍给韩姨娘听。

    韩氏听罢后只觉得之前强撑着得那口气尽数泄了出去,双腿发软得都快站不住

    了。

    “姨娘。”

    珊瑚心疼得扶着韩氏在宽椅边坐下,端了旁边的青花缠枝杯盏递到她手边,“姨娘,喝口茶缓缓。”

    韩姨娘颤抖着手捧着瓷杯饮了大半杯温茶,才感觉冰凉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温度,只是心中却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

    怪不得回府的这阵子她这么安分,她还以为是婚期到了,她死心了,没想到……

    罢了罢了,既然她始终执迷不悟,她也不想再管了,日后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既然如此,那就退亲吧,长垣,是婶娘对不住你。”韩姨娘有气无力道。

    赵老夫人见她一副打受打击,失望至极的模样,知道她心里难受,到底是多年的邻居,此刻也不忍心再说难听的话了,“你这话说的,什么对不住,我看是这两个孩子有缘无分。”

    退亲了也好,要是娶回来一个心不在她儿子身上的儿媳妇,她才闹心呢!

    既是退亲,之前两家交换的庚帖各自被退回,赵家送过来的聘礼也等找个日子再退回去。

    “那夫人,我们就不叨扰了。”赵老夫人对上首的宋云昭道。

    何珍娘再怎么说也算是将军府的人,来之前她本在想退了和将军府的亲事,这素未谋面的将军夫人恐怕会生气,倒没曾想这位年纪轻轻的夫人如此和善。

    宋云昭起身略送至正厅门口,随后目送他们母子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耳边突然传来珊瑚的尖叫声。

    “姨娘!”

    宋云昭转过身,只见刚才还好好的韩姨娘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右手捂着小腹疼得说不出话来,左手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仿佛要捏碎一般。

    不过瞬间的功夫,宋云昭惊恐的看见,韩氏穿着的宝蓝底色菊花福寿图案的裙子下面渗出了鲜血。

    “快,快去叫大夫!”宋云昭抖着嗓子吩咐。

    ……

    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屋顶的琉璃瓦和地面很快就积攒了薄薄的一层,一阵寒风吹来,雪花漫天飞舞,模糊了人的视线。

    韩姨娘的卧房里,宋云昭不安地抚着肚子来回踱步,担忧的目光时不时地朝床榻投去。

    韩氏躺在床上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双鬓,她死命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被子里面,她清晰地察觉到一股股热流自体内涌出,身下的被单早已濡湿泥泞一片。

    青黛正坐在床边把脉,清秀的细眉紧蹙,她把了一次似是不敢相信,连忙又换了另一只胳膊。

    片刻过后,她抬眼对上韩姨娘投来的视线,“姨娘,你……”

    韩氏见她一脸震惊,却欲言又止,脑海里电光火石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颗心陡然跌落深渊。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是……

    “青黛,姨娘怎么样了?”

    宋云昭见她话只说一半,连忙上前几步询问。

    青黛自床榻边起身回复道:“夫人,姨娘她……有了身孕了。”

    宋云昭闻言宛如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呆住了,有一瞬间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屋里除了韩氏隐偶尔忍不住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外,静得落针可闻,她怎么也不会听错。

    韩氏是公爹的妾室,早已守寡多年,如今怎么可能会怀孕?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宋云昭脑海里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她突然回想起不久之前她陪嫁铺子里的管家来报,说是韩氏身边的丫鬟时不时地去典当首饰一事。

    这件事虽然和韩氏怀孕不大相关,但就是那时候她觉得韩氏的行为不太正常的,莫不是这两件事背后有什么串联?

    宋云昭回过神来后连忙询问:“那她刚才为何会流血,可有什么办法先治好她?”

    不管如何,人也得先治好。

    青黛道:“姨娘应是被人下了落胎药,她怀的月份浅,再加上这段时间劳累身体虚弱,孩子……”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宋云昭听到“落胎药”三个字时,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一颗心狠狠地揪起,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幸亏旁边的流萤及时扶住了。

    “快去看住我们方才待客用的杯盏,不准任何人动,找人将今日茶水间的丫鬟扣起来。”

    幸好,幸好她自怀孕后就不再饮茶,所以刚才在招待赵家母子二人时,杯子里的茶水她一口都没喝。

    否则的话……

    宋云昭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一丝狠厉自眸中一闪而过。

    她倒要看看,是谁敢害她的孩子!

    下药的人应当就是冲着她来的,只是没想到她没有喝茶,反而误害了同样怀了孕的韩姨娘。

    她丝毫不会怀疑是韩姨娘自己用的落胎药,毕竟她一个守寡的妾室有孕哪敢让别人知道,就算是用落胎药也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不是选在今天。

    如此,这药便是冲着她来的!

    流萤领命去了之后,很快轻罗便领着一个老大夫进了内室。

    宋云昭认出他是回春堂里的李大夫,曾经还是宫里的太医,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的,医术很是高明。

    李大夫把过脉之后得出的结论和青黛是一致的。

    韩氏本身年纪快四十了,不是太适合再受孕,再加上她这段时间为了女儿心力交瘁,劳神过度,身体也很虚弱,腹中的胎儿月份还很浅,不足一个月,便是华佗再世也保不住了。

    韩氏闻言阖上了双眼,不敢再看周围人的目光,心中半是羞愧半是解脱。

    流掉了也好,本来这个孩子也不该来到这世上。

    只是,之前的那些事恐怕再也瞒不住了。

    第63章

    珍娘推我!哥哥救救阿梨!

    屋子外面的枯树枝上很快覆上薄薄的一层白雪,远远望去,倒像是开了一树梨花。

    有小丫鬟拎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进了院子,在白雪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宋云昭早已吩咐人烧起了银丝碳,驱散了内室的寒冷。

    小丫鬟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后,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夫人,贵府姨娘身子受损严重,血流不止,为今之计只有用药止血保住性命,若是不行老夫只能再用银针一试了。”

    只是银针凶险,不如用药稳妥,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最好不用。

    “有劳大夫了。”宋云昭颔首道谢,随后示意珊瑚端药去喂韩姨娘。

    珊瑚早已被韩氏怀孕的消息惊得双腿发软,浑身抖的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死在桌边的男人,以及姨娘红肿的半边脸颊。

    她强撑着想从脚踏边站起身,只是双腿软的像是面条一般,一下子整个人又跌倒在床榻边。

    青黛见状只好自己去将食盒里熬好的汤药端出来,回至床边后用汤匙一勺一勺喂给韩姨娘。

    室内一时间充斥着一股极苦涩的汤药味混合着血腥味,宋云昭闻了后瞬间胃腔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

    “夫人,要不奴婢扶你去外间?”流萤轻抚着她后背担忧地询问。

    宋云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韩氏有孕又遭落胎,如今性命堪忧,幕后之人还没有被揪出来,在夫君回来之前她必须得不错眼地盯着,免得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宋云昭抬头看去,是一身白雪的何珍娘闯了进来。

    她发髻凌乱,嘴唇被冻得发紫,胸脯起伏不定,气喘吁吁,显然是得到了消息一路从自己的院子冒雪跑过来的。

    何珍娘焦急的眼神投向对面,正对上宋云昭那双精致澄澈的桃花眼,里面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她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移开视线,随后定格在床榻上韩氏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

    “娘!”

    何珍娘惊呼出声,一下子扑到床边,在摸到韩氏冰凉的手后,顿时心口一窒,眼泪夺眶而出。

    “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韩氏感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冷,意识也开始有些昏沉,直到耳边传来女儿的啜泣声,她才缓慢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庞,韩氏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还能再说什么呢?

    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原以为这次肯回府待嫁她应是死了心了,可哪曾想到……

    哪曾想到她背着自己退了亲事!

    若不是今日赵家登门,她至今还被蒙在鼓

    里!

    还有刚才青黛和大夫的话她也听见了,别说外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孕了,这便说明落胎药是下给临渊媳妇的。

    像临渊媳妇这样软乎和善的性子,除了珍娘,她想不出还有谁跟她过不去。

    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临渊夫妻俩更不必说,也就只有她那傻女儿以为天衣无缝。

    现在她只有祈祷这事千万别是珍娘做的,否则……她就是抵出这条命也再保不住她!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了底,青黛端着空碗正准备起身时,不妨何珍娘抬手一挥,药碗坠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流萤连忙扶着宋云昭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飞溅过来的碎瓷片,正待松了一口气时,抬头便见何珍娘赤红着眼眶猛地扑了过来狠推了一下。

    “宋云昭,你让人给我娘喂了什么东西!”

    “夫人!”

    耳边传来流萤的尖叫声,宋云昭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向后倒去。

    她霎时间脑海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变故不过一瞬间,宋云昭倒在地上时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身子底下传来流萤的闷哼声。

    屋里人皆被这一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还是青黛率先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扶起宋云昭和流萤,随后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进来押住何珍娘。

    “夫人,你没事吧?”

    青黛焦急地询问,然后扶着宋云昭到旁边的宽椅坐下把脉。

    宋云昭轻抚着小腹,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她被吓得脸色雪白,整个身子无力地倚靠着扶手。

    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垂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睁大了双眸担忧地看向青黛,一颗心狠狠揪起,“怎么样?没有动到胎气吧?”

    青黛收回手长舒一口气,“夫人放心,胎儿无事。”

    宋云昭闻言高高提着的心慢慢落回实处,苍白的脸颊才开始恢复血色。

    屋里的下人紧跟着松了口气,幸好夫人和肚子里的小主子都平安无事,否则的话,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一想到自家将军那狠辣无情的手段,众人皆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被按压在地上的何珍娘用力挣扎着,钗环凌乱,发髻松散,她赤红着眼睛瞪向对面,“宋云昭!你刚才让青黛给我娘喂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想害她!

    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我娘未曾招惹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本事冲着我来!”

    今日赵家登门的目的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一直在院子里等着,等着赵家人离开她娘来找她算账。

    依她娘的秉性,顶多是将她骂一顿然后再哭一场,过不了多久就会再原谅她,谁让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呢。

    只要能退掉和赵家的婚事,她就能继续在将军府,届时她和宋云昭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反正她是不会认命的,无论如何,她都要留在哥哥身边,哪怕是当个无名无份的丫鬟!

    但是没想到她娘不仅没来,府里的下人还急匆匆地请了大夫去了她娘住的院子。

    等她过来的时候她娘已经虚弱的躺在床上,而宋云昭的丫鬟青黛正在灌药。

    思及至此,何珍娘气血翻涌,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怨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恨不得冲上去将对面那张妖艳的脸撕烂。

    钳制住何珍娘的两个婆子听得心惊肉跳,只恨不得拿块裹脚布去堵住她的嘴。

    何小姐怕不是癔症了,便是心里对夫人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咒骂起来,莫不是嫌命太长?

    宋云昭注视着那张狰狞的面孔,扶着青黛的手缓缓行至她面前站定,“嬷嬷,掌嘴。”

    其中一位钳制何珍娘的矮胖嬷嬷闻言二话不说上前,举起手狠狠地朝那张愤恨扭曲的脸上扇去。

    何珍娘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静得出奇,一时间只能听见巴掌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啪啪声。

    院子里的嬷嬷是做惯了粗活的,手劲非寻常女子可比,何珍娘这几年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细嫩脸颊很快便红肿起来。

    床榻上的韩氏无力地阖上双眼,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直到宋云昭出声,矮胖嬷嬷才敢停手,她捂着发红的右手退至何珍娘身后。

    此时的何珍娘跪坐在地上,发髻凌乱,眼神涣散,双颊充血肿得像发面馒头,一缕鲜血自她破了的嘴角流出。

    宋云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神情淡漠至极,“你要感谢流萤救了你一命,方才要不是有她,你现在可不只是挨几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何珍娘被扇得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涣散的眼神盯着宋云昭那张张合合的菱唇,耳朵却听不清声音,只有宋云昭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让她狠狠一颤。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室的珠帘外,有一抹淡茜色的裙摆飘闪而过。

    ……

    院外,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被刺骨的冷风一吹漫天飞舞,模糊了人的视线。

    “小姐。”

    绿枝替阿梨撑着伞,与松枝紧跟在她身后,满脸担忧。

    她们小姐在暖阁里练完字后本欲前往劲草堂寻夫人,半路上听到韩姨娘出事了的消息,遂改道去往韩姨娘的院子。

    外面雪下的大,她们主仆三人一路撑伞走的慢,好不容易到了姨娘的院子,却撞见何小姐发疯一般去推夫人。

    她和松枝二人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小姐更是呆呆地愣在了门口。

    后来等她们回过神时,便听见夫人命嬷嬷掌嘴,那啪啪的巴掌声听得她心惊胆战,心里却觉得解气。

    往日里何小姐见她们小姐性子软,明里暗里没少欺负,今天更是胆大包天敢去撞夫人,活该被打!

    只是她们小姐仿佛是被吓到了,失魂落魄一般径直出了院子,一双乌润清澈的眼睛里失去了光亮,粉嫩的樱唇呢喃着什么。

    “小姐,外面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松枝上前挡在阿梨面前,放轻了嗓音耐心的询问。

    阿梨抬眼,黑白分明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她,“珍娘推了嫂嫂!”

    果然是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到了,松枝顿时心疼极了,温柔地轻声哄着:“小姐别怕,夫人和肚子里的小主子都没事。”

    然而阿梨像是听不见似的,呢喃重复:“珍娘推了嫂嫂。”

    “珍娘推了我。”

    闻言,绿枝松枝二人皆神情一愣,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回忆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难不成在她们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何小姐又欺负了她们小姐?

    两人正在绞尽脑汁地回忆,下一刻,便见阿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像雪一样白。

    她瞪大了双眸,里面溢满了惊恐,无助,单薄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嗓音里带了哭泣,“不要!”

    “不要过来!”

    “哥哥!哥哥救救阿梨!”

    阿梨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啜泣声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像是陷入了噩梦一般。

    绿枝松枝二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小姐,你怎么了?我们都在呢,没人能伤害你。”

    阿梨突然一把推开两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松枝没留神,被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绿枝更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手中的伞摔出去老远。

    尾椎骨立刻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绿枝疼得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只是她却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叫松枝赶紧去追,然后她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也朝阿梨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64章

    安慰阿梨“柿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将军府后花园已经笼罩在白雪之下,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玉树琼花。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透明的冰层下有一群锦鲤欢快的游动着。

    一处假山外,绿枝着急得直跺脚。

    面前是狭窄的洞口,里面光线昏暗,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只有细小的啜泣声传出来。

    洞口里面的空间很小,堪堪能容下两人,阿梨将自己瘦小的身子紧紧蜷缩在

    一起,弯着脖颈把脸埋进臂弯里。

    小小的一团身子不知是因为抽噎还是害怕,微微地颤抖着,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可怜极了。

    松枝蹲在她身边柔声安抚着,心疼得红了眼眶。

    然而阿梨仿佛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松枝的话充耳不闻,口中反复念叨着“珍娘推我”,如同魔怔了一般。

    绿枝在外面看得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将军此刻不在府中,夫人又顾着韩姨娘那边脱不开身。

    可也不能任由小姐躲在假山里不出来,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这假山里莫不是有什么宝贝?让你大雪天的在洞口守着。”

    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绿枝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形俊秀挺拔的公子正从对面湖心亭缓缓走来。

    男子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含着几分散漫,右边眼角下的一点泪痣,平添几分邪肆。

    绿枝一时看呆了眼。

    卢行舟行至假山旁,一道低低的啜泣声传入耳中,他不禁挑眉道:“看来真的有宝贝。”

    绿枝瞬间回过神来,羞红了双颊,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卢世子。”

    卢行舟点头示意她起身,随后漫不经心地朝假山里打量了几眼,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瞥见一道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略微有些眼熟。

    从里面传来的啜泣声也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他略微思索,询问道:“里面的是傅小姐?”

    见绿枝点头,他脑海里很快便浮现出一幅画面,今年的上元宫宴,开得绚丽的梅花树下,小姑娘一身荷绿色衣裙,暖色的灯光下,那张小脸精致如画,神情娇憨,令人惊艳。

    此时也不知是被谁欺负了,缩成一团在里面哭得好不可怜。

    “出来。”卢行舟对着阿梨身旁的那团身影道。

    松枝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里面走了出来。

    下一刻,便见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弯着腰进了假山,快得松枝想阻拦都来不及,只能在外面急得干瞪眼。

    她们家小姐虽说智力异于常人,可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卢世子怎能丝毫不避嫌就进去了?若是被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绿枝拉着她道:“你先别着急,这里应该不会再有人来,只要我俩不往外说,没人知道,再等等,说不定卢世子有办法把小姐哄出来。”

    上元宫宴那天,卢世子在梅林里赠给小姐一盏鲤鱼灯,却严令看守梅林的内侍守口如瓶,可见是不想被传出去玷污小姐的名声。

    如此一来,相信今日的事卢世子定也不会往外传。

    松枝无法,只能不错眼地紧盯着假山里的一举一动。

    山洞里的空间本就狭小,卢行舟一进来瞬间变的更加拥挤,两人挨得极近,近到他能感受到面前小姑娘的颤抖以及她被冻得冰凉的身子。

    卢行舟解下身上的大氅将那团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来。

    身上骤然一暖,阿梨渐渐止住了哭泣,她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身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好看又熟悉的脸庞。

    借着外面渗透进来的几缕亮光,卢行舟看清了眼前小姑娘的面容。

    白嫩的脸颊应是在里面的石壁上蹭到了灰,混着泪水黑一道白一道,像是弄花了脸的小奶猫。

    那双圆润明亮的大眼睛里噙着泪珠摇摇欲坠,濡湿的睫毛根根分明,又密又卷,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里面还残留着惊惧,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卢行舟放柔了神情,温声询问:“还记得我吗?”

    阿梨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点头:“记得,你是送我鲤鱼灯的柿子。”

    卢行舟看着她泛红的鼻尖,没有去纠正她口中的“柿子”,而是解下腰间的一个暗蓝色绣仙鹤云纹图样的香囊,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捏出一个裹着糖霜的山楂糖放入她白皙的手心里。

    “那今日再送你一颗糖尝尝。”

    阿梨看着手心里的糖,将它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立刻充盈在舌尖,她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像极了林间的松鼠。

    “好吃!谢谢柿子!”

    阿梨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噙着的泪珠滚落下来挂在腮边,小花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画的眉眼间流露出娇憨可人。

    卢行舟盯着那抹灿烂的笑容,狭长的凤眸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克制住那股想要替她擦眼泪的冲动。

    “是谁欺负你了?”

    想到刚才看到的场面,阿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下去,她含着口中的糖嗓音含糊道:“珍娘推我。”

    卢行舟闻言有些惊讶,他与傅寒关共事多年,傅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小姑娘口中的珍娘应是傅寒关父亲的妾室带过来的继女。

    “在哪里推的?你哥哥知道吗?”

    看她至今仍心有余悸的样子,小姑娘口中的“推”应该不是姑娘家简单的嬉闹。

    阿梨神情一愣,开始在脑海里使劲回忆以前的事情,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珍娘狰狞的神情分外清晰。

    只是,那个时候的珍娘跟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阿梨想不起来,在水里面好冷,哥哥不来救阿梨。”

    阿梨的神情开始变得恐慌,惊惧,又想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

    卢行舟知道,那是一个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无意识做出来的动作,呈现出防御的状态。

    只是她口中的“水”,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他记得傅家的这个小阿梨七岁时因为落水而高热不止,所以烧坏了脑子,心智宛若几岁孩童。

    至于落水的原因,他也曾问过傅寒关一次,似乎是因为贪玩,一时大意而跌进了池塘里?

    但是将她方才的那一番话细细琢磨,这落水的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卢行舟拿出帕子动作仔细地把她的小花脸给擦干净,温柔着声音诱哄道:“那咱们出去把这件事告诉你哥哥,让他惩罚何珍娘给你出气好不好?”

    阿梨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乖巧点头。

    卢行舟见状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连带着眼角下的那滴泪痣都生动起来,“真乖。”

    阿梨被他笑容所惑,一时看傻了眼,仰着白皙干净的小脸呆呆道:“柿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卢行舟笑容微顿,下一刻便见面前伸过来一根白嫩的手指软乎乎地点了点他眼角泪痣,小姑娘笑得天真可爱,“这里最好看!”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卢行舟凝视着她那双此刻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红了后耳根。

    他略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掩饰一般将那个装着山楂糖的香囊扔进她怀里,“看在你听话的份上,剩下的糖都给你了。”

    这些糖还是昨天长姐回府探望祖母,小外甥硬塞过来的,他尝过一颗,差点没把牙给酸掉,也就只有小孩子和小姑娘喜欢吃。

    阿梨开心极了,柿子不仅笑得好看,还把好吃的山楂糖都给她,是她见过最好的柿子了。

    “谢谢柿子!”小阿梨笑得眉眼弯弯,声音软软地道谢。

    卢行舟见状忍不住心想小阿梨单纯又好哄,几块糖就能让她喜笑颜开,比他小外甥还要乖巧听话,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思及至此,他原本愉悦的心情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连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山洞有些低矮,卢行舟站起来只能弯着腰,他耐心地等着阿梨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阿梨一手撑在旁边的石壁上,借力慢慢地站起身子,只是她蹲的时间久了,小腿又酸又麻,才刚迈开步子,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

    卢行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护在她后脑勺,防止她磕在石壁上。

    “路也不会走了?”

    阿梨皱着眉头,有些委屈:“腿蹲麻了。”

    卢行舟闻言松开她,然后蹲下。身子用手力道轻柔地为她捏着小腿。

    小姑娘性子软,声音软,就连小腿肚上的肉都是软乎乎的,捏在手里像是面团一般。

    直到

    头顶传来一声“好了”,卢行舟才起身扶着阿梨一起出了假山。

    外面的绿枝松枝二人见两人出来,皆松了一口气,随后连忙围上前去。

    松枝心细,见阿梨虽然发髻有些凌乱,但衣裙整齐,情绪稳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屈膝向卢行舟致谢。

    “多谢卢世子。”

    卢行舟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语气淡淡道:“送她去见傅将军。”

    方才两人在假山里的对话松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因而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

    何小姐若是真敢在她们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欺负过小姐,那她就算冒着照顾不力被处罚的风险也要禀于将军和夫人,好让他们为小姐做主。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阿梨看着他问。

    卢行舟摇头,“我还有事,你乖乖地跟着她们去见你哥哥,让他为你出气。”

    他先前跟着傅寒关回府本是有事要商量,还没等走到书房就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府中韩姨娘出了事。

    傅寒关走后他在书房等的无聊,便一个人来到这湖心亭里赏雪打发时间,然后便有了后面的事。

    估计傅寒关一时半会是处理不完了,他再等下去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只能先行回去日后再找时间了。

    阿梨闻言有些失落和不舍,但仍然乖巧点头应下,然后由松枝绿枝二人扶着离开了假山。

    第65章

    番红花粉“哥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

    此时,韩姨娘的房间内静得落针可闻,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就连何珍娘也老实下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众人皆敛气屏息,将目光投在那位李大夫身上。

    李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杯盏里残留的茶水,确认无误后面朝主位道:“将军,夫人,这茶水里被加入了大量的番红花粉,此花有活血化瘀之效,乃是孕妇大忌。”

    且韩氏本身的年纪已经不适合怀孕了,再加上近段时间心绪不宁,郁结于心,就算没有这藏红花粉胎儿都难以保住。

    坐在上首的傅寒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在听到“孕妇大忌”四个字时一颗心狠狠地揪起,连忙看向身侧的小妻子。

    虽然小妻子此刻好端端的坐在他身边,但一想到有人在暗地里使出这阴损的招数伤害她们娘俩,他便难掩心中杀意,只想将这人抓出来千刀万剐方能泄恨。

    对上他充满担心的黑眸,宋云昭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流露出安抚之意。

    她伸出绵软的手指,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伸过去勾住了身侧男人的尾指,示意自己无事。

    傅寒关展开手掌,将那只温暖白嫩的小手整个裹住,然后将冰冷的视线投向缩在角落里的何珍娘。

    在这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的注视下,何珍娘整个人开始控住不住地发抖,她鼓起勇气抬头,露出红肿不堪的脸庞,哭得很是委屈:“哥哥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不成怀疑这药是我下的?可我怎么会去害自己的娘亲呢!”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泪水糊满了整张脸,再配上那肿得高高的双颊,看起来惨不忍睹。

    傅寒关对此视而不见,吩咐下人将今日在茶水房煮茶的两个丫鬟押进来。

    多亏宋云昭反应及时,在得知韩姨娘喝了落胎药后第一时间派人去看住了待客用的茶盏,以及茶水间的丫鬟。

    下人却押进来三个丫鬟,其中两个身穿绿色夹袄,另外一个身材瘦弱,穿得也很单薄,神情畏畏缩缩,看模样像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她们三人一进来便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心里头慌的厉害,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竟然被押到将军和夫人面前。

    宋云昭将视线落在那个身形瘦小的丫鬟身上,“你叫什么?是哪个院子里的?”

    茶水房里的两个丫鬟她是眼熟的,唯独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很是脸生,应该不常出来走动,至少她从未见过。

    被点到的小丫鬟身子狠狠一颤,稍稍抬眼往上首看去,在看到傅寒关那冷漠暗沉的脸色时,吓得小脸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奴婢叫…柳儿,是…是芳菲阁的洒扫丫头。”

    芳菲阁?

    宋云昭看向何珍娘,芳菲阁可是她的住所。

    何珍娘低垂着脖颈,暗自攥紧了手指,修剪圆润的指甲狠狠地嵌进了柔软的手心。

    站在柳儿身后的下人道:“回夫人,我们看管杯盏时发现这个丫鬟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很是可疑,所以一并抓了过来。”

    柳儿连忙辩解道:“夫人,奴婢是奉我们小姐之命去茶水房拿一包雨后龙井,拿到以后立刻就走的,这两位姐姐可以作证。

    后来…后来听说姨娘出事,便想着能不能打探点消息回去告诉小姐。

    夫人明察,奴婢真的是无辜的,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下毒害姨娘呀!”

    她说到最后默默红了眼眶,身子颤抖不停,任谁看了也不相信这样一个胆小的丫鬟敢毒杀主子。

    她身旁的两个丫鬟连连点头,示意她说的都是实话,就连何珍娘也跟着道:“我房里的茶叶正好喝完了,所以才让柳儿去拿的,嫂嫂连这也要怀疑吗?”

    宋云昭看着她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蓦地笑了笑。

    何珍娘一时愣住,被她笑得脊背一寒,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见宋云昭沉下脸色,厉声质问柳儿道:“方才李大夫检查出这茶水里被下了番红花粉时你还没入这梅院,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韩姨娘是被下了药?”

    柳儿闻言大惊,惨白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慌乱,她掐了掐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夫人,奴婢…奴婢是猜的,方才来的路上,奴婢见还有茶水房的两位姐姐同行,所以猜测应是茶水出了问题。”

    宋云昭坐在上首将柳儿的一些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柳儿看似很镇定,但说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抬头与自己对视。

    而且柳儿在说完之后下意识往何珍娘那边瞥了一眼,可能连柳儿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说她先入为主也好,说她本身就怀疑何珍娘也罢,反正她是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她自怀孕以来府里一直风平浪静,偏偏何珍娘一回府就出了这事,韩姨娘是因为喝了茶水才被落胎,偏巧在这之前何珍娘又派了丫鬟去茶水房拿茶叶。

    宋云昭都能看出来的小细节,自然也瞒不过拷打审讯过无数敌国细作的傅寒关,他直接叫了齐杭进来。

    “拖出去,撬开她的嘴。”

    柳儿这才彻底慌了,她早就听说将军拷打奸细的手段阴狠毒辣,骨头再硬的人都不得不吐出实话,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将军饶命!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求求将军饶过奴婢!”

    柳儿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她连忙磕头求饶,额头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砰砰”声。

    旁边茶水房的两个丫鬟心惊胆战,深怕下一刻就轮到了自己。

    傅寒关摩挲着掌心里细嫩的肌肤,眉头微皱,“聒噪。”

    齐杭上前一把捂住柳儿的嘴,另一只手宛如拎小鸡一般将她拖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柳儿的叫声,但是被东西堵住了嘴,只泄露出呜呜声,但光凭这几声也够让屋里的人们心惊胆战的了。

    何珍娘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她感觉地面上的寒意像是沿着肌肤一直渗透进了心里,整个人冷得骨头缝都开始发颤。

    若

    是放在以前,宋云昭听到柳儿的惨叫声可能会于心不忍,但是如今她想害的是自己肚子里珍而重之的宝贝,因而不会再有丁点心慈手软!

    大概一刻钟过后,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就在屋里人以为柳儿受不住严刑拷打一命呜呼的时候,齐杭拖着她进了内室。

    柳儿整个人像是一摊烂泥般趴在地上,她身上的衣物完好无损,衣摆上也不见丁点血迹,唯有两鬓被汗水打湿,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也不知是受到了何等酷刑。

    齐杭:“把你知道的如实招来。”

    齐杭的声音现在落在柳儿耳里就如同催命符一般,想到刚才受到的非人折磨,她痛苦的闭上双眼,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是何小姐今早交给奴婢一包药粉,让奴婢去茶水房找茶叶时趁机倒在给客人煮的茶水里。

    奴婢去到茶水房后,谷雨姐姐去拿茶叶,奴婢趁夏至姐姐清洗茶盏时将药粉倒进了茶壶里。

    后来奴婢一直躲在暗处,待到众人离开后再趁机将用过的茶盏带走销毁,这样就没人发现了。”

    可谁知道后来出事的不是夫人,而是韩姨娘,她当时听说后便慌了神,本想进去偷走茶盏的,但是很快进去了两个小丫鬟清理地面上韩姨娘流下的血迹。

    血迹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就来了一群下人将整个客厅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她进去偷东西了。

    她本想先回芳菲阁找小姐商量对策,可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人给发现了。

    柳儿睁开含泪的双眼,虚弱的嗓音里充满了哀求:“奴婢的娘生了重病需要银子买药,小姐给了奴婢五十两,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一百两,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酿下大错,求将军,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胡说!大胆贱婢,你竟然敢污蔑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何珍娘勃然大怒,想要冲上前去撕打柳儿,但被身后的婆子手疾眼快地按住,只能不断的挣扎。

    “哥哥,这个贱婢之前就因为我安排她洒扫庭院而心怀不满,所以今日才故意污蔑我!

    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今日会客时还有我娘,我怎么会连我娘一起害呢!”

    宋云昭毫不留情揭穿道:“这个番红花对于孕妇是大忌,但是普通人却是可以喝的,说不定你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在今天让柳儿下在茶水里。”

    再者,何珍娘曾亲自写信寄给赵长垣让其登门退亲,而赵家登门,自己于情于理都得出面招待。

    因此她只需要提前准备好藏红花,只等赵家登门那日,让柳儿去茶水房借口找茶叶,然后趁机下药。

    等她喝了茶水出事之后,下人们很快便会乱作一团,谁又会在意少了几个杯盏呢?就算等事后自己反应过来,届时杯盏早已被销毁,连个证据都没有了。

    就算自己再找何珍娘对质,她抵死不认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真真是一条天衣无缝的计划,但何珍娘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韩姨娘也怀了身孕。

    而自己从有了身孕后就再也不喝茶水了,所以那杯茶她碰都没碰。

    柳儿瞥了一眼何珍娘,见她面目狰狞,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发出一声嗤笑,“将军,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搜奴婢的房间,窗台正下面的那块地砖是空的,小姐给的五十银子就藏在里面。”

    她虽然在芳菲阁做洒扫的活计,但是却摸清了这位何小姐的性子,自私自利,嚣张跋扈。

    所以今早她找到自己时,自己就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之后她不仅不会承认,甚至还可能会反咬一口的心理准备。

    但是为了给娘亲治病,自己不得不去做。

    傅寒关抬眼看向齐杭。

    齐杭心领神会,转身去往芳菲阁。

    第66章

    阴谋败露“我有话想对哥哥说”……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对于何珍娘来说更是煎熬。

    她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慢慢浸湿了小衣,贴在身上又湿冷又难受。

    她心里清楚,等齐杭找来了那五十两银子,自己就彻底完了。

    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没有按照她计划的那样发展!

    为什么宋云昭没有喝那杯茶?

    为什么她娘也怀了身孕?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现在连柳儿也背叛了她,依照哥哥宠爱宋云昭的程度和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重视,这次她就算侥幸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不行!

    她不能认命!

    凭什么宋云昭那么好运,不仅出生高贵,还能得到哥哥全部的爱!

    凭什么自己就算成了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还要低嫁给一个小小的校尉!

    她如今只是想当一个没名没份的侍妾跟在哥哥身边,连这一个小小的卑微的愿望,宋云昭都不肯满足她!

    她凭什么要认命?

    她才不认命!

    只要她抵死不认,全都推到柳儿身上,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打定主意后,何珍娘渐渐镇定下来。

    齐杭很快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浅紫色的绣花荷包,他取出里面的雪白银锭,正好五十两。

    宋云昭看向何珍娘,却见她在看到那些银子时,脸上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口中不可置信道:“怪不得前几日我放在梳妆台上木匣子里的银子不翼而飞,原来是你盗走的!”

    她满脸痛心疾首:“你若是早点跟我说你娘生了重病急需买药钱,我难道会吝啬这五十两吗?何至于去偷,家奴偷窃主家财物,可是要被严惩的!”

    柳儿看着她那副虚情假意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作呕,果真跟当初想的一样,她反咬自己一口,既然如此,倒不如撕破脸,谁都别想好过!

    “夫人明察,若不是小姐给我番红花粉,我一个洒扫丫头怎么可能会有银子去买,且奴婢连二门都出不去,更何况夫人一向仁慈,奴婢尊而敬之,又有何理由去谋害您呢?”

    世家大族里的下人,除了有主子的吩咐,或者是负责采买活计等需要出府的,其他人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她有没有出去过,一问二门处的婆子便知。

    何珍娘闻言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死丫头!平日里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今日倒是口齿伶俐了!

    是她看走了眼,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宋云昭神情淡漠道:“何珍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当初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韩姨娘的请求,本以为她这次肯回府待嫁是安分了,没想到竟心思歹毒至此!

    何珍娘咬牙切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嫂嫂既然怀疑我,那我说再多也无用,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打死我也不认!”

    宋云昭心中冷笑,她当真以为自己没有办法了吗?

    何珍娘自从回府之后就被禁足在芳菲阁,那么她若是想得到番红花粉只能叫丫鬟去买。

    现在只需将她的贴身丫鬟叫来询问一番总能查到线索。

    朝一旁的流萤使了个眼色,她瞬间领会,将平日里伺候何珍娘的两个贴身丫鬟采环采佩叫了进来。

    先前何珍娘着急忙慌的跑来梅院看望韩姨娘时,这两个丫鬟一直跟在后面,只是守在屋外没有进来。

    屋里面发生的一切她俩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方才齐杭在院子里审讯柳儿使用的手段更是让她俩毛骨悚然。

    此刻进了内室,两人只觉得手脚冰凉,双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流萤立在宋云昭身后,口吻严厉道:“齐侍卫是怎么审讯柳儿的,想必你们方才在门口应是看清楚了,若是不想尝尝那滋味,就把你们知道的如实交代!”

    采佩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恐慌道:“将军,夫人,是小姐前几日找到奴婢,说是想要番红花粉放入香囊里充作香料,让奴婢去药铺里买一些回来,奴婢真的不知道小姐是想用来加害夫人的,求将军饶命!求夫人饶命!”

    采佩痛哭流涕,忙不迭磕头求饶,心中万分后悔,她若是知道小姐想用这什么番红花粉去害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去买呀!

    可恨小姐为了一己之私,毫不犹豫地利用她们,可曾想过东窗事发时她们该怎么办?难道她们这些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在看到自己的贴身丫鬟被叫进屋的那一刻,何珍娘的脸色便开始一寸寸地灰败下去,她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仰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宋云昭,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怨恨与恶毒,“没错,番红花粉是我让采佩去买的,柳儿是我收买的,但是我不后悔!

    我只恨老天不开眼,为什么落胎的是我娘,而不是你这个贱人肚子里的…

    …”

    “孽种”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何珍娘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她整个人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脖子,猛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她瞬间无法呼吸,死命地拍打着掐住她脖颈的那只手,然而徒劳无功,脖子像是要被拧断了一般,连意识也渐渐薄弱起来。

    眼看着何珍娘涨红了一张脸,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弱,一双眼睛开始往上翻露出眼白。

    宋云昭吓得脸色苍白,连忙上前去扯住那只手臂,“夫君,快住手!”

    倒不是她心疼何珍娘,而是担心此事如果被传出去,必定会为夫君招来非议!

    平西大将军罔顾律法,杀害继妹,若是被那些言官们知道了,一人一封奏折都能堆满皇帝的御案。

    他可是她和百姓心中的战神啊!她怎么忍心让他因此身上有了污点?

    若想惩治何珍娘有的是办法,不值得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傅寒关冰冷的眼神里充满了狠厉,他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渐渐收紧了力道,整个人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般,浑身散发出可怖的森冷气息。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娇呼:“唔~我肚子好疼!”

    傅寒关这才犹如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收回手,转而去扶身侧的小妻子,眉眼间的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抹不开的担忧。

    宋云昭是情急之下故意装出来的,此刻见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至宽椅边坐下,想摸她肚子又不敢伸手的样子,顿时心生愧疚。

    她一把握住男人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温柔着嗓音道:“对不起,我刚才害怕你失手杀了她才故意装的,咱们把她交给官府处置好不好?”

    依本朝律法,投毒未遂者,受笞刑二十,一个弱女子,受了这等刑罚,没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傅寒关抚了抚掌心下温暖的小腹,他神情温柔,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小妻子还是太善良了,对付这种心思歹毒的人必须要一击毙命,否则只会给自己留下后患,不过这些他暗中处置就是了,免得吓到了她。

    “姨娘,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呀。”

    内室里传来珊瑚担忧的声音,随后便见她扶着虚弱的韩姨娘走了出来。

    韩姨娘在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何珍娘时,瞳孔骤然一缩,她一把推开扶着她的珊瑚,颤颤巍巍扑到女儿身侧。

    “珍娘,你醒醒啊,你别吓唬娘。”韩姨娘跪坐在地上将女儿的上半身紧紧抱在怀里,痛哭出声。

    退亲也好,下药也罢,她心中就算有天大的怨气,此刻抱着怀里不省人事的身子也只觉心如刀绞。

    这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小时候多么的乖巧懂事,怎么长大后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韩姨娘既惊怒又痛心,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有了往外流的趋势,她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怀里的人眼皮轻颤,然后慢慢地睁开双眼,在看到母亲泪流满面的脸庞后,何珍娘先是一愣,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她抖着身子使劲往韩姨娘怀里钻去,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喉咙疼得像是在被无数根银针刺扎着,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韩姨娘见状只觉得一颗心都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疼得不住往下滴血。

    恰在此时,门口人影晃动,阿梨进了屋内。

    她径直走到傅寒关面前,在看到哥哥阴沉的脸色时,又变得犹豫起来,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流露出胆怯。

    “阿梨,你怎么来了?”宋云昭将她拉到身边询问。

    傅寒关的眼神却落在了妹妹身上披着的那件藏青色大氅上。

    阿梨捏了捏手中柿子送给自己的香囊,小声道:“我有话想对哥哥说。”

    傅寒关闻言一愣,似是没有想到,随后他刻意缓和了表情问:“阿梨想说什么?”

    “珍娘推了阿梨。”

    宋云昭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知道何珍娘向来跋扈,难不成暗地里还欺负过阿梨?

    傅寒关将妹妹全身打量了个遍,见她并无明显的外伤,这才稍稍放心,“何时推的?可曾受伤?”

    自从有了小妻子关心照顾阿梨后,因为小妻子的努力调和阿梨不再像以前那般怕他,但对他到底不如对小妻子亲近。

    再加上阿梨日渐长大,他们虽是兄妹但碍着男女大防,有些事他无法事无巨细地过问,以至于他竟然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阿梨受了委屈。

    傅寒关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懊悔,他本就对这唯一的妹妹亏欠良多。

    第67章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傅寒关咬紧了牙……

    阿梨摇头,“我想不起来了,周围好多水,阿梨好冷。”

    她说完后悄悄地抬眼看了看傅寒关,嗓音里流露出浓浓的委屈,微微红了眼眶,“哥哥都不来救我!”

    旁边的韩姨娘与何珍娘闻言身子一僵,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阿梨。

    傅寒关的心底则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颗心高高提起,嗓音压抑至极:“阿梨再说一遍,她把你推到了哪里?”

    阿梨七岁那年不慎落水,被救上来后夜里高烧不止,最终烧坏了脑子,从此神智似孩童一般。

    彼时北戎人大军压境,他收到韩氏送来的家书却无法脱身回去看一眼,被极痛心的情绪煎熬着,他在战场上杀红了眼,身受重伤,差点没能挺过来。

    等战事结束已经是一个月后,他回到家中再见到阿梨时,她除了还能认出自己,其它什么都忘了。

    韩氏道阿梨贪玩,趁她去隔壁赵家串门时在院中的池塘边玩水,后不慎跌落水中。

    幸好那池塘与赵家就只隔了一堵墙,韩氏听到叫喊声时连忙回去救起了阿梨。

    若是再稍去晚一步,他恐怕这辈子也见不到阿梨了。

    小时候的阿梨活泼顽皮,加之身边有何珍娘做伴,两人整日将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所以当韩氏解释阿梨是因为贪玩才落的水,他心里没有丝毫怀疑过。

    若是……若是阿梨不是因为贪玩,而且被推下去的……

    光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傅寒关便觉得体内有股嗜杀的情绪在肆虐,他赤红着眼睛看向对面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母女两人。

    宋云昭心疼地将小阿梨拉到身侧,掏出帕子轻轻擦掉她挂在眼睫上摇摇欲坠的泪珠。

    她与阿梨都有着不太美好的童年,但相较之下,她又比阿梨幸运很多。

    阿梨出生于傅家被流放边境之时,母亲因生她难产而亡,父亲更是从此一蹶不振,疼爱她的祖母也很快撒手人寰。

    至亲之人相继离世,唯一疼爱她的哥哥身上还肩负着重振傅家的重任,每日聚少离多。

    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发现曾经相依为命的韩氏母女可能也是害她变得痴傻的凶手!

    思及至此,宋云昭心疼得无以复加,对何珍娘的恨意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阿梨落水那年七岁,而何珍娘也不过才八岁,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更可恨的是,她在害了阿梨之后竟然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将军府享受着锦衣玉食,她就不怕遭了天谴!

    还有韩姨娘,她估计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害怕被夫君怪罪,所以才选择隐瞒,简直白瞎了夫君念着她扶养大了阿梨的份上对她的一片敬重!

    傅寒关死死压抑着心中不断翻滚的震怒,他极缓慢地走到那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母女身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阿梨说的可是真的?”

    韩姨娘闭了闭双眼,心里悬挂了多年的石头轰然落地。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当年跟着傅绍进了傅家的门后,为了得到老夫人的认可,每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老夫人病床前侍疾尽孝,操持家事,照顾阿梨,可以说是事无巨细问心无愧,但却独独忽略了亲

    生女儿珍娘。

    珍娘从小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后来跟着她去了傅家后也曾希望能得到傅绍的宠爱,可傅绍很少回家,就算回来眼中也只有阿梨的存在。

    而她也因为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老夫人,阿梨和傅绍身上,忽略了女儿的感受,致使珍娘觉得是阿梨抢走了她唯一的母亲,从而嫉妒在心。

    她从来不知道小孩子的妒忌心竟丝毫不输成人,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阿梨高热不退的那个晚上她亦受着煎熬,她害怕阿梨醒来,届时珍娘怕是要被赶出傅家。

    同时她又担心阿梨再也醒不过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小时候的阿梨生得玉雪可爱,最爱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唤她“姨娘”,可以说是第一个认可她身份的傅家人,她也一直将其视如己出。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阿梨醒是醒了,却烧坏了脑子,连自己为什么落水都不记得了。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她当时确实是松了一口气,此后多年,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上,她整日被愧疚的情绪折磨着。

    如今被戳穿,她竟心生解脱之感。

    韩姨娘没有丝毫迟疑,点头应是。

    下人们见状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这室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

    这个何小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毒,可怜了他们阿梨小姐,白玉一般的美人儿,现在变得懵懂痴傻。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应声而断,傅寒关咬紧了牙关语气阴冷至极,“好极!好极!”

    汹涌的怒火翻江倒海般在胸腔里肆虐,他攥紧了手一拳砸在身侧的金丝楠木圆桌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下人们惊恐地发现那坚硬的桌面上竟多了一个拳头大的洞,以及自家将军鲜血淋漓的手。

    宋云昭掩唇惊呼出声,暗含心疼的眼神落在那只流血的手上。

    阿梨乌黑纯净的双眸里同样溢满了担心。

    傅寒关抬眸,赤红的眼睛里含着浓浓杀意,如冰锥一般射向对面的母女二人。

    “韩氏重病在身,即刻送往京郊别庄修养,其女一同前去侍疾。”

    “茶水房的雨谷雨夏至及采佩发卖出府,柳儿杖毙。”

    几人闻言霎时变了脸色,还不等开口求饶便被拖了出去。

    何珍娘则是不可置信地抬头,其她人如何处置她并不关心,她在意的是哥哥在得知了真相后只是将她们娘俩送去别庄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哥哥饶过她这一次了?

    然而在触及到那冷冰冰的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后,她顿时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连骨头缝都在颤抖。

    “不,我不去别庄,我不去!”

    何珍娘紧紧抱住母亲的身子,喉咙里发出的嗓音嘶哑粗噶,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她不能被送去别庄,哥哥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一想到未来凄惨的下场,何珍娘开始痛哭流涕,心中充满了悔恨,“哥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把我和娘送走。

    我愿意嫁给赵长垣,再也不在府里碍你们的眼,只要哥哥饶过我这一次,我一定离你们远远的!”

    哪怕让她们娘俩回边关虞城老家都可以,她从今往后再也不和宋云昭争了,更不会再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然而傅寒关仿佛没有听到似的,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

    齐杭带着下人进来堵住何珍娘的嘴,将她与韩姨娘一并带了出去。

    ……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后院各处点了灯,驱散了四周的黑暗,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枝已经冒了绿芽,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枝影婆娑。

    宋云昭跟在傅寒关身侧往劲草堂慢慢走去,流萤几个远远的跟在后面,一路上第一次静得出奇。

    到了寝院后,傅寒关吩咐丫鬟传膳,他则看着宋云昭道:“你先用膳,我去书房处理一点公务,不用等我。”

    他说完后转身出了房间。

    宋云昭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担忧。

    晚膳很快被端了上来,从中午到现在宋云昭水米未尽,此刻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随便吃了几口后她挑了几样傅寒关平日里爱吃的装进食盒,再带上青黛找来的金疮药,与流萤一起往书房去。

    书房离得近,流萤在前打着灯笼,主仆二人穿过一道长廊便到了,门口没有下人,屋里面光线也不甚明亮,宋云昭差点以为人不在屋里。

    她敲了敲门,“夫君。”

    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下一刻,面前的门被人从里拉开。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了身后微弱的灯光,俊美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双深邃的黑眸在看见她时,情不自禁流露出缕缕柔光。

    视线下移,在看见小妻子手里拎着的两层梨花木食盒后,傅寒关连忙伸手去接,只是在看到手上已经凝固了的血迹时,他下意识别在身后,换了另外一只。

    宋云昭瞪了他一眼,拎着食盒径直进了屋。

    流萤将屋里的蜡烛都点亮后悄声退了下去。

    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宋云昭转身欲看看他受伤的那只手,却不妨男人在她身后跟得紧,因而她一头撞进他怀里。

    秀气挺立的鼻子碰在那坚硬的胸膛上顿时一酸,宋云昭捂着鼻子抬头,眼泪汪汪地无声控诉。

    “让我看看流血没。”傅寒关心疼地拿开她的手,只见暖黄色的烛光下,秀气的琼鼻已经泛了红,还好没有流血。

    “送饭让下人来就是了,你劳累了一整日,要早点休息才是。”

    宋云昭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不回去我睡不着。”

    知道他手受了伤还没上药,心情也不好,她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能睡得着。

    “手拿出来我看看。”

    小妻子的甜言蜜语总是让他招架不住,傅寒关只得乖乖的听话照做。

    男人的手肤色白皙,骨节修长,因为长年拿兵器的原因,上面留下了一些陈旧的伤痕和老茧。

    他今日那一拳用了极大的力气,手背上伤痕累累,血迹已经凝固住了,有细小的木屑扎在皮肤上面。

    让流萤拿来了绣花针,宋云昭坐在灯光下面低头认真细致地为他挑出木屑。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橙色的暖光下,美人低垂的脖颈纤细修长,肌肤莹润瓷白,如同一块没有丁点瑕疵的白玉。

    她的动作耐心又充满了温柔,像是不忍心让他受到丁点疼痛,离得近了,她呼出的湿热气息尽数扑在受伤的那只手上,泛起微微的痒意。

    傅寒关一时间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越来越软,最后软得也只剩下了一滩水,他情不自禁揽住那一截细腰,将人紧紧的抱进怀里。

    脸颊紧贴着她泛着温热的脖颈,鼻翼间萦绕着他所熟悉的淡淡幽香,那香味仿佛化作了丝丝缠绵渗入心底,让他此刻柔情缱绻。

    宋云昭伸出双臂环住男人劲瘦的腰身,然后如同安慰孩子一般,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

    像是心有灵犀,无需多言,她便知道他是在为阿梨的事情自责和愧疚。

    “自古以来人心难测,夫君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何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况且,谁能想到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竟然如此心肠歹毒。

    而韩姨娘在发现女儿犯下弥天大错后不仅没有严辞教训反而选择包庇,可以说何珍娘这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大半都是她宠惯出来的。

    如今阴差阳错她喝下了女儿下的落胎药,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傅寒关无言沉默,话虽如此,但是他始终有着不可推卸

    的责任,倘若当初他能多放点心神在阿梨身上,亦或者是多回家几趟,也许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意外已造成,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去弥补阿梨。

    放开怀里柔软馨香的小妻子,傅寒关默默地看着她为自己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用完晚膳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夫妻二人携手回到劲草堂简单地洗漱过后,宋云昭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68章

    吃了我的东西还打人?傅寒关低……

    自那日大雪过后,京城渐渐开始回温,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刮在脸上的风不再冰冷刺骨,反而柔和下来,时间一晃便进入了三月。

    将军府的后花园内柳枝吐芽,泛着星星点点的嫩绿,劲草堂院子墙角的几株桃花树上已经打了花苞。

    流萤折了几支送到屋里给宋云昭插瓶,乳白色的长颈细口瓷瓶内插着几支修剪干净的桃花,玲珑小巧的花苞透着淡淡的粉色,仿佛含羞带怯的小姑娘。

    轻罗脚步轻快地进了室内,对着宋云昭欢快道:“夫人,霓裳阁的杜娘子来送春衫了。”

    霓裳阁是京城内最大的成衣店铺,店里面的无论是布料还是做好的衣裙亦或是其它丝织品,样样别出心裁,精致美丽不说,有些衣裙只此一件,售完不补。

    因而即使它开出的价格昂贵,依然深受世家大族里的夫人小姐们的追捧,若是能穿上霓裳阁里的衣裙,哪怕你容貌平平也能增添几分风情。

    每逢季节交替之际,便是霓裳阁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订单多的满天飞,没有点权势的府邸,只怕连点衣角料都买不到。

    宋云昭的衣裙大多出自霓裳阁之手,是老主顾了,因此每当换季之时,掌柜杜娘子便亲自登门。

    宋云昭放下手中的剪刀,吩咐道:“将人请去花厅,你再去请小姐过来。”

    她自嫁入将军府后,不管是定做衣裙或是首饰,都会有阿梨一份。

    轻罗含笑应了,转身出了房间。

    接过青黛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宋云昭带着流萤青黛二人出了内室往花厅走去。

    道路两侧的泥土里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花,蹲在树枝上的鸟儿叫声清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春天的气息,不禁使人心旷神怡。

    道路尽头管家刘叔迎面走来,在见到她们主仆三人后连忙驻足行礼,“见过夫人。”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管家道:“方才收到消息,何小姐一行人扶棺返乡途中经并州的陀佛山时遭遇山匪,在逃亡路上小姐的马车突然失控跌落悬崖,只怕是……”

    余下的话刘叔并未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清楚,那么高的悬崖跌下去,只怕是尸骨无存。

    宋云昭听罢后心中未泛起丝毫波澜,那日将韩氏母女送去别庄,她便知道这事不可能是这么一个轻巧的处罚。

    况且她后来还从夫君口中得知韩姨娘腹中流掉的那个胎儿是前夫何敬的,那么她之前发现韩姨娘命身边的丫鬟珊瑚去典当首饰一事也有了解释。

    何敬无疑是卑鄙可恨的,若是当初韩姨娘但凡向她或者夫君寻求帮助,也许结果就会不同了。

    被前夫要挟凌辱,韩姨娘的遭遇固然可怜,但是一想到她包庇何珍娘推阿梨落水一事这么多年,她心中就无法再产生丝毫同情。

    被送去别庄的夜里,韩姨娘便因血崩而亡,听说临死前她嘱咐女儿让自己落叶归根,因而次日何珍娘便扶灵往边关虞城而去。

    至于在并州遭遇的山匪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她也无意再去探究了。

    “既如此,余下的人继续去往虞城,待安葬事宜过后再返京城,命下人们勿乱嚼舌根,若是敢漏一个字传进小姐耳朵里,直接发卖出府。”

    管家应是,转身离开按方才的吩咐办事。

    宋云昭这才继续往花厅走去。

    花厅内阿梨早已经到了,在看见她后欢喜地上前来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嫂嫂。”

    霓裳阁的杜娘子笑着见礼:“许久未见,傅夫人与傅小姐风采依旧。”

    她往高门贵族的府邸里送过那么多回衣服,还从未见过哪家的夫人小姐在容貌上能胜过眼前这一对儿的。

    嫂嫂仪态端庄,娇若朝霞,如今怀了身孕隆起的小腹不仅丝毫没有损伤她的美,反而为她增添了母性光辉,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小姑清丽纯稚,宛如皎月,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澄澈干净得如同山涧里流出的溪水,姑嫂二人可真是各有千秋。

    宋云昭含笑道:“杜娘子谬赞了。”

    落座后,杜娘子击掌为令,她带来的小丫鬟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在宋云昭与阿梨面前一字排开。

    那托盘上叠放的衣物颜色各异,都是时下最流行的,上面的绣花繁复别致,华美异常,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该挑哪一件。

    杜娘子道:“按照夫人的订单,我们霓裳阁共做了您与傅小姐的春衫各四套,傅将军的三套,夫人可看看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待会回去让绣娘改过再送到贵府来。”

    她在霓裳阁下的单子还未曾出错过,宋云昭自是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杜娘子的手艺哪里会使人不满意。”

    流萤在一旁看得仔细,待看见其中一件石榴红齐胸襦裙时霎时眼前一亮,“这个颜色最衬我们夫人的肤色,看着也喜庆,正好我们夫人的生辰也快到了,那日穿出去定能艳压群芳。”

    宋云昭闻言一怔,若不是流萤提起,她压根都没想起自己的生辰来。

    她出生的那日恰逢也是万寿节,阖府都得去宫中参加晚宴,因而她出嫁前每年的生辰都是推迟一天过的,后来嫁进瑞王府,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了。

    夫君如今圣眷优渥,几天后的万寿节必定也是要出席宫宴的,她的生辰过不过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流萤说的这件石榴红齐胸襦裙她倒是极喜欢的。

    宋云昭侧头看向阿梨道:“你去看看这些衣裙可还喜欢?”

    阿梨乖巧点头,上前看过属于自己的四件衣裙后,回到宋云昭身边眼睛亮晶晶道:“阿梨都喜欢,谢谢嫂嫂。”

    杜娘子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夫人小姐喜欢,是我们霓裳阁的荣幸。”

    霓裳阁做出来的衣服穿在这样的美人身上,可不就是活招牌。

    宋云昭含笑命流萤付了余下的银钱,然后送走了杜娘子。

    ……

    太阳渐渐西沉,遥远的天际堆积着层层颜色绚丽的晚霞,有倦鸟开始返林。

    大开的轩窗内,温柔的晚风吹起女子乌黑柔软的秀发,宋云昭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青黛跪坐在她身后用巾帕为她擦干长发里的水珠。

    内室一片安静,直到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撩开珠帘走了进来,青黛寻声看去,连忙下地行礼,“奴婢见过将军。”

    宋云昭闻声从书中抬头,“夫君回来啦。”

    几步之外的男人在对上她投过来的眼神后深邃眼眸里的清冷顿时消褪,淡漠的神情也柔和下来。

    宋云昭在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后,顿时眼睛一亮,“糖葫芦!”

    红艳艳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层晶亮的糖衣,看起来极为诱人。

    青黛识眼色地退了下去,临走前不忘提醒道:“山楂性凉,夫人可不要贪嘴。”不过偶尔吃点倒是无妨的。

    傅寒关走到小妻子身侧坐下,将手中捏着的一串红艳艳的果子递了过去。

    看到她笑靥如花的样子,他顿时觉得在买糖葫芦时下属们见了鬼的神情和方才回府时下人们惊异的目光都算不得什么了。

    宋云昭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糖衣的甜中和了山楂的酸,酸酸甜甜的滋味不禁让人唇齿生津。

    傅寒关把玩着她微微潮湿的秀发,眸光低垂,落在她满足的小脸上。

    那跟山楂一样红艳艳的朱唇微启,如编贝般洁白整齐的银牙轻轻

    一咬,双颊就鼓鼓得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宋云昭一口气吃了三颗山楂,仍有些意犹未尽,只是想到青黛的叮嘱,她舔了舔下唇,递给了身侧的男人。

    傅寒关没有接,暗沉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红艳又湿润的菱唇,低声询问:“好吃吗?”

    宋云昭毫不犹豫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木棍上剩下的三颗,有些不舍道:“很好吃的,你尝尝。”

    傅寒关哑着嗓子道:“好。”

    随后他便伸出大掌托住小妻子的后脑勺,低头吻上近在咫尺的红唇。

    宋云昭瞪大了眼眸,胳膊一软差点没捏住手心里的木棍。

    良久,在她快要呼吸不过来时男人才肯放过她,转而去轻啄那快要滴出血来的耳珠,意味不明道:“滋味甚佳。”

    宋云昭被揽在宽厚温暖的怀里,身子发软,待平复下来后,她握紧了手一拳砸在眼前坚硬的胸膛上。

    只是她手臂软趴趴的,砸在人身上也没有多少力道,挠痒痒似的。

    傅寒关低笑,胸膛微微震动,“吃了我买的东西还打人?”

    宋云昭脸颊滚烫,抬头娇嗔了他一眼,“谁让你在窗边就胡来的!”万一被下人们看见,她面子都要挂不住了,日后还怎么在府中树立威信。

    只是她这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水润含情,瞪起人来不仅没有丝毫威慑,反而让傅寒关心头躁动不已,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自打小妻子有孕以来,他已经素了许久,都不用她稍微撩拨,他就已经难以自持,更何况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

    知她脸皮薄,不肯在外人面前有丝毫的不庄重,傅寒关诚恳认错:“夫人教训的是,再没有下次了,日后你若是想了,咱们把门窗关紧就是。”

    宋云昭闻言,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脸颊瞬间爆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你、你胡说!我才不想!”

    再说了大白天的就把门窗关紧,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眼看着小妻子快要羞恼起来,傅寒关这才停止逗弄,“是我说错了,夫人不想,是我想。”

    他薄唇贴上红玉一般的耳垂,低声呢喃:“我想得快要疯了。”

    男人气息灼热,一字一字钻进她耳朵里,像是带着烫人的温度,宋云昭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滚烫起来,被他薄唇紧贴着的耳垂变得又酥又麻。

    为了防止他再说出惹人遐想的话来,宋云昭连忙用手中的糖葫芦堵住男人的嘴,“剩、剩下的不能浪费了。”

    小妻子躲闪着眼神不敢看他,傅寒关目光幽怨地咬下一颗糖葫芦,随后脸上的神情顿住。

    宋云昭察觉到异样,见他剑眉微拧,立刻明白过来。

    她自怀孕以来就嗜酸,方才的糖葫芦她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酸,但傅寒关就不一定了。

    想到此,她眨了眨眼睛,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夫君怎的不吃了?你方才不是还说滋味甚佳?”

    傅寒关:“……”

    为了不打自己的脸,在小妻子的注视下,傅寒关只好将嘴里的咽下去,剩下的两颗也囫囵吃掉。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到了用晚膳时他牙齿酸得不能碰,连汤喝在嘴里都没滋味了。

    倒是宋云昭在旁边笑得幸灾乐祸,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晚间安寝时,流萤仔细地熄灭内室的蜡烛,只余下一盏起夜用,随后悄声退了出去。

    室内一片寂静,被细娟沙笼罩着的银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旁边宽大的床榻上帷幔低垂,挡住了暖黄色的烛光。

    里面光线昏暗,依稀可见两道人影交缠,一浅一重呼吸交错,直到有一声嘤咛泄出,在这阒静的春夜里听得人心底犹如猫爪轻挠。

    帷幔里宋云昭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然而身上的男人依旧不依不饶,她只好伸出雪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撒娇:“夫君我好困,手也好酸呀。”

    傅寒关吻着她修长纤细的脖颈,嗓音低沉暗哑,“有多酸?有我的牙酸吗?”

    小没良心的,自己舒服了就不管他了。

    宋云昭:“……”

    理智渐渐回笼,宋云昭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记仇呢,顿时没忍住,她另外一只手稍稍用力。

    下一刻便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男人死死掐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第69章

    生辰礼“夫人不用为我省钱。”

    随着万寿节将近,京城内一日热闹过一日。

    再加上前几日自边关传回消息,信安侯柳季锋率兵重创北戎,夺下一座城池,承和帝龙心大悦,下令犒赏三军,皇宫内外皆笼罩在欢欣鼓舞的氛围中。

    平西将军府的马车驶出巷子进入热闹的长街,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幡旗招展,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热闹不绝。

    马车里的宋云昭掀起帘子一角,悠然地打量着周遭店铺,然后她回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询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用罢早膳后,他便命下人备车带着她出了府,却也不曾说要去往何地,任她如何询问就是不肯松口。

    傅寒关睁眼,见她满脸好奇的样子,故意吊她胃口,“到了便知。”

    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任何话来,宋云昭索性放弃。

    半刻钟后,平西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多宝阁门前。

    傅寒关扶着小妻子下了马车,门口的伙计热情地将二人迎至里面。

    一楼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小姐们在挑选首饰,其中不乏有一些是陪着妻子或者姊妹而来的男子,因而傅寒关的出现倒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掌柜姚娘子从柜台后面迎了上来,亲自将夫妻二人引至二楼。

    二楼都是用屏风隔开的隔间,比一楼安静不少,精致又昂贵的首饰自然也都在这里。

    落座后,姚娘子命小丫鬟奉茶,不知是她观察仔细还是别的原因,招待宋云昭的茶水是兑了花蜜的温水。

    宋云昭饮了半盏后不禁在心中感叹,姚娘子观察入微又体贴细致,难怪能将这多宝阁经营得门庭若市。

    “夫人稍等片刻,首饰将军多日前就吩咐我们备下了,我这就去吩咐丫鬟呈上来。”

    姚娘子笑着说完后退了下去。

    宋云昭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只见他坐姿挺拔,神情淡然地品着杯中的茶,好似姚娘子方才口中多日前就吩咐多宝阁备下首饰的“将军”不是他一般。

    不过好端端的带她来多宝阁买首饰做什么,她又不缺这些。

    很快,姚娘子便领着一群丫鬟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托盘,上面的首饰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有步摇、钗、簪,耳铛等共十二件,所用材料有宝石、翡翠、珍珠不等,件件精致华丽,光彩夺目,使人移不开眼。

    瞥见小妻子眼眸里溢满了惊艳,傅寒关轻声询问:“都喜欢?”

    宋云昭小鸡啄米般点头,这么多件华美耀眼的首饰摆在眼前,她很难不心动。

    傅寒关:“既如此,那就麻烦姚掌柜都给装起来送至将军府上。”

    姚娘子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答应下来。

    宋云昭目瞪口呆地看向身侧的男人,见他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连忙叫住姚娘子,“等、等一下。”

    她侧过身子以手掩唇贴在傅寒关的耳边急道:“你是不是傻!这么多都买下来要好多好多钱的!”

    虽然每一件她都很喜欢,但是也不能这么奢侈,他莫不是从未给女子买过首饰,以为跟街上的大白菜一样便宜呢!

    因为着急,宋云昭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说话间呼出的温热气息尽数扑洒在他耳畔,泛起一阵痒意。

    傅寒关勾了勾唇,同样低声回道:“你不是都喜欢?送你的生辰礼。”

    宋云昭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她从未跟他提起过自己的生辰。

    傅寒关:“庚帖上有。”

    当初两家议亲时,交换庚帖后他便将上面的日子记在心底了。

    宋云昭闻言心中既甜蜜又感到愧疚,毕竟她当初是抱着互不干涉的心态嫁进将军府的,哪里还会在乎庚帖上写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他的生辰。

    傅寒关看了出来,他认真挑选了一支桃花簪插进她乌黑柔软的发髻,“没关系,距我生辰还有许久,你若要准备礼物还来得及。”

    戴好后,男人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宋云昭白皙的下巴细细打

    量。

    那簪子被斜插在云鬓边,上面淡粉色的花瓣雕刻精致,栩栩如生,再映衬着这比桃花还要明媚动人的脸庞,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傅寒关收回手诚恳的夸赞道:“夫人甚美。”

    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宋云昭情不自禁羞红了双颊,她取下发簪摸了摸上面用粉色碧玺雕刻而成的花瓣,“可是这些都买下来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衣服首饰,府里还有好多至今没有佩戴过的,这些都买回去她戴不了几次也是放在匣子里落灰。

    见她一脸纠结的样子,傅寒关不禁感到好笑,小妻子出身侯府门第,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后来嫁进将军府,吃穿用度方面他也都依着她的喜好来,倒是难得见她也有纠结银钱的时候。

    看来她是对将军府的家底掌握得不是十分清楚。

    傅寒关贴在她耳畔道:“一年就过一次生辰,奢侈一把也无妨,况且,这多宝阁是将军府的产业,夫人不用为我省钱。”

    宋云昭:“??!!!”

    宋云昭的脑袋被这一消息砸得嗡的一声,就在她震惊的档口,傅寒关眼神示意姚娘子去将这些首饰包装起来。

    当年在边关站稳脚跟后,在燕王的授意下,他暗中多次潜回京城筹建了多宝阁,掌柜的表面上是姚娘子,但姚娘子只听命于他。

    多宝阁后来越做越大,前来挑选首饰的夫人小姐们闲谈间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些讯息,而这些都会被收集起来送至他手中。

    姚娘子领命正准备带着丫鬟们退下时,从一侧的屏风外绕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女子锦衣华服,面容白皙柔美,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端庄的气质,她身旁还跟了两位身姿窈窕,容貌妍丽的少女。

    “方才满春说她看见门口停着平西将军府的马车,我只当她看走了眼,没想到昭昭妹妹竟真的在这里。”

    容斓柔美的脸庞上挂着温婉的浅笑,她绕过屏风在看见宋云昭身侧端坐着的男人时,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傅将军也在。”

    自上元节宫宴过后,宋云昭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容斓了,就连小元宵满月宴那日她也只是派了瑞王府的管家送上贺礼,并没有回宣平侯府。

    今日骤然见面,她却觉得容斓憔悴了不少,是那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的。

    不过略微思索她便猜出了原因所在,她记得前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瑞王府里的一个通房在承宠过后偷偷倒掉了避子汤想要母凭子贵。

    世家大族里但凡是重规矩的人家都不会允许妾室比正妻先怀孕,更何况那女子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且她背后有宣平武安两大侯府撑腰,父亲母亲若是知道绝不会让她受此等委屈。

    萧明璋便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得知后欲命人给那通房灌下落胎药,只是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那通房知道后走投无路求到了她这里。

    时间太久远了,那一刻的感受她如今记不起来了,大抵是有些伤心,失望的吧,毕竟她那时还没有与萧明璋决裂,她还一直将他视作救命恩人。

    那到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虽伤心失望却不忍心扼杀,所以出面保下了那个通房,但是没有用。

    她记得很清楚,半个月过后那个通房在自己院子里不慎跌了一跤小产了,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也是从那个时候她与萧明璋渐渐生分起来,直至最后反目成仇。

    想来这一世应该也不会有很大差别,看在容斓背后武安侯府的份上,萧明璋也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只是容斓还不知道,看她如今憔悴的样子,只怕是没少难受。

    “见过瑞王妃。”

    姚娘子等人行礼的声音打断了宋云昭的思绪,她与傅寒关起身见礼。

    “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就跟亲姐妹似的,怎么嫁了人还同我生分起来了。”

    容斓语气极为亲切,但是却丝毫没有出手阻止宋云昭行礼的意思。

    傅寒关稳稳托住小妻子的手臂,制止住她将要弯腰的动作,“王妃说的是,何况你如今有孕在身,亲姐妹之间还在乎这些礼仪做什么。”

    他说完后扶着宋云昭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瞥见容斓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僵硬,宋云昭弯唇笑着道:“多谢王妃体贴。”

    容斓捏紧了手中的丝帕,银牙暗咬,果真是个粗鲁无礼的莽夫,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

    只是当她的眼神落在宋云昭隆起的小腹上时又觉心头一堵,明明她们二人是在同一天出嫁,人家的肚子都大了,可她却连怀孕的影子都没有,柳贵妃早已对此颇有微词,话里话外没少敲打过她。

    更可恨的是王府里的小贱人,竟然在承宠过后偷偷倒掉避子汤有了身孕,若不是她发现得及时,等那贱人告诉了王爷,她再想下手就难了。

    她得在王爷知道这件事之前想办法让这个贱种悄无声息地流掉才行,否则依着柳贵妃着急想要子嗣的态度,难保不会留下这个贱种。

    她才不会允许有人在她之前为王爷诞下长子,哪怕是长女也不行!

    第70章

    亲手设计“第一次设计女儿家的东西,……

    一丝狠戾自心头快速划过,容斓收回思绪唇边扯出温婉的浅笑,“傅将军说的是,你跟我毋须客气才是。”

    她目光落在对面丫鬟手里捧着的托盘上,眼底顿时充满了惊艳,“怪不得我们挑了许久也没有一件合心意的,原来宝贝都被送到了昭昭妹妹这里。”

    站在容斓左侧的少女指了指离她最近的一个托盘,言笑晏晏道:“表嫂你看,这个禁步最适合你不过。”

    少女名唤柳映雪,乃是信安侯府二房嫡女,旁边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是侯府嫡长女柳映月,她们二人身形纤细,雪肤花貌,大多数随了其姑母柳贵妃。

    柳贵妃便是出身信安侯府,如今的信安侯柳季锋乃是她的胞兄。

    柳映雪指的那枚禁步做工精细,上面的圆月是用整块白玉打磨而成,其中雕刻了捣药的玉兔和一支桂花,下面的流苏是用粒粒饱满,光泽明亮的珍珠串成。

    容斓仔细打量了几眼后满意点头,过两日便是万寿节,她进宫赴宴所要穿的衣裙头面早已准备妥当,这枚明月桂花禁步正好可以搭配她那天的裙子。

    不过宋云昭手里拿着的那枚桃花簪也尤为精美,粉碧玺并不多见,更何况是许多个粉碧玺做成的桃花,只是可惜她来晚一步,既然这桃花簪被宋云昭拿在了手里,想必她也看中了。

    心头划过一丝惋惜,容斓道:“那就麻烦姚掌柜将这枚禁步装起来。”她说完后示意身后的满春付钱。

    姚娘子闻言脸上流露出一丝为难,“王妃恕罪,这些首饰都已被傅将军买下赠与夫人做生辰礼了。”

    “这么多都买下了?”

    一直未说话的柳映月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随后见屋里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霎时红了脸颊,她连忙捂住了嘴唇,只是露在外面的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了羡慕地看向宋云昭。

    传闻这位平西将军杀人如麻性情冷厉,还是罪人之后,所以当初得知宣平侯府嫡长女宋云昭嫁至将军府时还在她心里面惋惜过。

    这样一位金尊玉贵被捧在手心里的娇花竟然配了一个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滋味可言。

    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可

    尽信,这位傅将军瞧着是冷漠了些,但是长得甚是赏心悦目,而且还一掷千金为夫人准备生辰礼。

    这些都买下来恐怕万两银子不止,放眼整个京城,她还没见过哪家有如此大手笔的,这位傅夫人能得这么一位俊美伟岸又宠爱她的夫君,可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容斓脸上的浅笑顿时凝固住,刚才心堵的感觉又来了,她目光紧紧盯着姚娘子道:“掌柜的怕不是在说笑。”

    这十二件首饰都买下来送给宋云昭,傅寒关是疯了不成?

    姚娘子不卑不亢道:“我岂敢与王妃说笑,不瞒王妃,这些首饰乃是傅将军以十二花神为灵感亲自设计,然后将图纸交予我们珍宝阁打造出来,专门为贺傅夫人的生辰,实在是不能转卖他人。”

    宋云昭刚消化完“珍宝阁是将军府的产业”这一消息,接着又被姚娘子的话给砸晕了脑袋。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身侧的男人,实在是不敢相信他整天只握刀枪的手竟然能设计出如此精美华丽的首饰来。

    傅寒关借着桌子的遮挡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柔荑,放在掌心里揉捏,他勾起唇角道:“第一次设计女儿家的东西,还望夫人勿要嫌弃。”

    她哪里会嫌弃,宋云昭感动还来不及,心里就像是喝了一碗桂花蜜,甜得咕嘟咕嘟直冒泡。

    放在桌子下面的小手勾住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她看向容斓道:“既是夫君送我的,那还请王妃恕我无法割爱了。”

    若是寻常的首饰便罢了,只是这十二件是夫君专门为她设计的,她才舍不得转卖出去,更不能让这些戴在别的女子的头上。

    容斓纵是再擅长隐忍,被接二连三地下了脸面,此刻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她强撑着道:“将军所赠,我怎会夺你所爱,王府里还有事,你们慢慢挑,我先回府了。”

    她说完后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出了隔间,柳家的两位小姐神情也有些尴尬,同宋云昭致意过后连忙跟了出去。

    容斓步子迈得极快,一直到出了珍宝阁的大门,进了等候在门口的王府马车后,心中的那股郁气始终堆积在胸口,她没忍住一把挥落了放在小几上的杯盏。

    马车里铺了一层羊毛地毯,杯子落在上面发出一声轻响,里面的茶水溅了出来,在地毯上晕染出一团暗色。

    柳映雪掀开帘子瞧见马车里的情形后神情一怔,她抬头对上一双暗含着冷意的杏眼,攥住帘子的那只手紧了紧,她随后松开坐在了容斓身侧的位置。

    待柳映月也上了马车后,车夫甩了甩鞭子赶着马儿慢悠悠往瑞王府的方向驶去。

    ……

    万寿节这一天,帝后在宫中举办了晚宴,京中凡是正三品及其以上的官员,皆要携带家眷前往赴宴。

    待宋云昭收拾妥当,外面还天光大亮,金乌远远地坠在天边,绚丽的晚霞铺满半边天,远远看去如同上好的锦缎一般璀璨夺目。

    自怀了身孕后,宋云昭担心脂粉对腹中的孩子不好,便没有再上过妆,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她天生丽质,即使不施粉黛脸上的肌肤也跟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又白又嫩,菱唇天生带着自然的嫣红,再加上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依旧美丽不可方物。

    她今日穿了那件石榴红齐胸襦裙,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般的白,裙摆逶迤拖地,上面用金丝银线绣了朵朵盛开的石榴花,娇艳欲滴。

    流萤将那支桃花簪插进她乌黑的云髻,然后满意地打量着铜镜里映出来的美人,“奴婢果然没说错,这裙子极衬夫人的肤色。”

    镜子里的美人发髻如云,鬓边桃花灼灼,嫣红的菱唇莞尔一笑,酒窝浅浅,比春日里枝头上盛开的海棠还要动人心魄。

    傅寒关甫一踏进内室瞧见的便是这幅画面,他驻足在原地欣赏良久,然后才走上前去。

    “收拾好了?”

    宋云昭含笑点头,然后挑了青黛随自己进宫。

    青黛胆大心细,又有医术在身,万一在宫里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可照应一二。

    青黛早就收拾好了候在一侧,闻言跟在他们夫妻二人身后出了内室。

    马车早已等候在二门处,他们夫妻二人到的时候阿梨也刚到。

    她今日穿了一身天水碧色齐腰襦裙,腰带束起的腰肢不盈一握,乌黑秀丽的长发被绾成垂鬟分肖髻,上面簪着珍珠步摇,长长的流苏垂在颊边,清新明丽又不失可爱。

    姑嫂二人带着丫鬟乘坐马车,傅寒关骑马跟在马车旁,一行人朝着皇城的方向缓缓行去。

    ……

    另一边,轻罗正在将梳妆台上的首饰都给归拢到匣子里,等内室安静下来后,她转头看向正在整理床铺的流萤,语气幽怨道:“你有没有觉得自从青黛来到夫人身边,夫人每次出门都不喜再带我俩了。”

    尤其是她,她总觉得夫人自去年从寒山寺回来,对她便疏离了很多,后来收了柳青黛在身边,眼里就更没有她的存在了。

    她和流萤可是从小伴着夫人长大的,十多年的情谊难道还比不上柳青黛侍奉夫人不满一年的时间?

    更何况,她扪心自问在差事上没有出过任何错。

    流萤动作一顿,她回过头有些好笑道:“你莫不是在吃青黛的醋,她懂医术,夫人如今有了身孕又是去宫中赴宴,带她在身边还可帮衬一二,我俩能做什么?”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轻罗仍旧不高兴,“可我总觉得夫人待我不如以前了。”

    察觉到她语气里竟似带了些埋怨,流萤神情严肃下来,“你可别犯傻,不管夫人如何待我们,我们始终都是夫人的奴婢,照顾好夫人才是我们的职责。”

    夫人向来待她们不薄,甚至从未对她们疾言厉色过,她们需要做的唯有为夫人排忧解难,办好夫人吩咐的每一件事,而不是去揣度夫人的心思。

    轻罗闻言神情讪讪,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满道:“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流萤慢慢缓和了表情,转而语重心长道:“我是怕你钻了牛角尖,埋怨夫人厚此薄彼。”

    若是因此心中对夫人存了不满,办砸了差事,别说夫人,将军第一个饶不了她。

    将军的手段有目共睹,更何况他尤为看重夫人,容不得夫人出一点意外。

    看在她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她也不想轻罗走岔了路。

    轻罗连忙道:“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流萤见状心头稍安,转身继续整理床铺。

    轻罗回过身将梳妆台上最后一支金钗放进首饰盒里,她抬头看见面前的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带了幽怨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