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顾景迟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宋沅的脑海里飘过一串字符。

    字符上写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写着六根清净戒欲戒燥……

    这几个词不轻不重,但却彻底地把宋沅敲醒了。

    宋沅像一只被点了穴的兔子, 语气惊慌:“没有!”

    顾景迟看着他的脸, “没有?”

    宋沅后退一步,手扶在窗沿上, 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他虽然低着头,但他能感觉到,顾景迟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是有重量的。

    宋沅觉得顾景迟能把自己看穿。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嗯,没看到, 我脸红……是因为,我有点热。”

    这个回答不太诚实。

    宋沅后退的这一步给他提供了可前进的空间, 他拉住宋沅, 把人拽了回来。

    “别靠窗。”顾景迟握着宋沅的手臂,没有分开, “会被雨淋湿。”

    他的力气很大, 宋沅被迫扎进一片滚烫的胸膛中, 半张脸几乎贴在他的肩膀上。

    顾景迟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 前胸的衣料几乎被雨水湿透, 紧紧地贴在胸肌上。

    宋沅被惊到了, 他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顾景迟身上的肌肉走势。

    虽然顾景迟什么都没脱,但他的胸肌形状透过黑色衬衫,清晰可见。

    特别是距离拉进之后,宋沅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们正随着顾景迟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好直观。

    雨把外界隔开在外,天然地为他们开辟出一处隐蔽性极强的私人空间。

    距离被拉进, 耳边只剩下清晰的心跳声。

    宋沅还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红着脸挣扎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蹭了一下顾景迟的腰腹。

    不轻不重的,力度很微妙。

    才碰了一下,就被反手扣住了,顾景迟冷淡的音色忽然变得沙哑,“别动。”

    宋沅眼睛微微睁大,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顾景迟的呼吸声重得有些明显,过了两秒,他才放开宋沅的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撕开,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宋沅。

    宋沅愣愣地看着顾景迟,顾景迟见他没反应,直接帮他对方擦掉额角上残留的水珠。

    “谢谢你啊。”宋沅后知后觉,原来顾景迟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窗外,发现原本贴贴的小情侣此时已经分开了,而傅州脸上多了一个红色巴掌印,目光炽热但却很老实地站在一边。

    苏意则坐在椅子上,正慢条斯理地捏着手掌,眼神微微眯起。

    宋沅:“……”

    ……巴掌印?

    他收回视线,发现顾景迟正盯着他,不知道盯了多久。

    宋沅一向不擅长藏着掖着,虽然顾景迟没有再追问他,但他却忽然开口,“我刚刚,看见他们亲亲了。”

    顾景迟看着宋沅,脸上表情堪称平静,“嗯。”

    宋沅又说,“但是傅州被打了。”

    顾景迟点了点头,“常有的事,很正常。”

    “啊?”宋沅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

    他们是通过正经渠道认识的吗?

    虽然这件事情超出了他的认知,但是他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有因为这个巴掌而觉得他们两个吵架了。

    相反的,他觉得他们很相爱。

    因为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苏意身上那股有点浓厚的阴郁才有些消退。

    多鲜活的苏意啊,他应该很喜欢傅州吧。

    见宋沅不说话,顾景迟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没想到,宋沅在此时抬起头,“他们是不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在一起呀?”

    顾景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宋沅居然看出来了。

    “嗯。”

    傅州和苏意是青梅竹马,中学时代就腻歪在一起了,大家都觉得他们以后也会在一起。

    但两年前,傅家和苏家联姻决定联姻的时候,被苏意当场拒绝了。

    宋沅愣住了,“为什么?他们不是互相喜欢吗?”

    “苏意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从那时起,苏家的生意急转直下。与之相反,傅家的家业蒸蒸日上。”

    顾景迟问宋沅,“如果他们联姻,你觉得最高兴的会是谁?”

    正常人都会觉得是苏意的父亲。

    苏意不喜欢自己的婚约沾上这种利益的味道,开始拒绝傅州,拒他于千里之外。

    但每次傅州都会“偷偷地去见他”。

    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悲伤的故事。

    宋沅安静了两秒,反驳了顾景迟的观点,“最高兴的,当然是傅州啊。”

    顾景迟看了一眼宋沅,很显然,他没想到宋沅的答案是这个。

    宋沅只有论点,没有证据,但不妨碍他做此论断,“他们会在一起的。”

    顾景迟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没有为什么。”

    宋沅穿的这本小说是大部头,很多细节他都忘记了,自然也忘了这两人最后是什么结局。

    但以他多年看文的经验来看,大男主的朋友,一般都有完美的结局。

    一想到这,宋沅就有点想搞坏心思。

    他仰起头,对顾景迟笑,“你看,我们都在一起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但本质上,是宋沅在肆无忌惮地逾越顾景迟的边界线。

    他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可太煞风景了。

    顾景迟对感情这么认真的人,肯定会特别反感的。

    顾景迟静默片刻,问他,“你认真的?”

    宋沅笑意盈盈地眯起眼睛,“当然啦,顾景迟,我要缠你一辈子。”

    ——像孤魂野鬼那样阴魂不散!

    顾景迟对亲密关系没有多少期待,但宋沅和他相反,他总是会很开心地和自己贴贴。

    顾景迟发现这一点之后,也发现了那些潜藏在自己欲望下的索求欲。

    他想在宋沅身上索求更多难以启齿的东西。

    顾景迟想亲他,想把他按在墙上亲。

    他甚至希望,刚刚发生在傅州苏意身上的事情,就应该真实地发生在他们身上。

    那些意乱情迷,那些暧昧遐想,也应该让宋沅体验到,不应该只存在顾景迟的梦里。

    这对宋沅不公平。

    他低下头,去追逐宋沅的眼睛。

    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了,而且距离越来越近,顾景迟步步紧逼,宋沅忽然有些紧张。

    “一辈子。”顾景迟重复他的话。

    宋沅以为顾景迟不喜欢这个时限,开始怂里,他刚想说一年也行,却听到耳边落下了另一道声音。

    “未婚夫。”顾景迟的声线忽然压低,“你要说到做到。”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鼻息之间都是对方的味道。

    宋沅愣住了,圆润又明亮的眼神里露出一丝迷茫。

    未婚夫这个词,过去常被宋沅拿来气顾景迟。

    但这个词从顾景迟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

    变得特别庄严,珍重,话音落地,宋沅甚至听到了教堂钟声敲响的宣誓音。

    他好心虚,“你,你怎么忽然这么叫我啊?”

    顾景迟想逗宋沅,“什么?”

    宋沅忽然变得磕巴,“就是……未婚夫啊。”

    “你不喜欢吗?”顾景迟问他。

    宋沅后背一凉,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景迟盯着他,循循善诱,“是不是要一辈子缠着我?”

    宋沅受不了了,他觉得鸡皮疙瘩都蔓延到大脑皮层上跳舞了,胡乱答应。

    “是,是吧……”

    顾景迟终于放过他了,不知道是不是宋沅的错觉,他好像看到顾景迟笑了。

    社会化训练被取消了,他们回到家,宋沅把黑萨交给管家,让他送回裴家。

    顾景迟的背影消失在盥洗室的磨砂玻璃后,宋沅站在门边,轻轻皱着眉。

    心脏跳得好快,好怪。

    看着屋外不断落下的大雨,宋沅心想,可能是因为下雨了,氧气浓度低了,触发了缺氧代偿机制,他的心跳才变得这么快。

    *

    顾景迟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澡,而宋沅却是吃点心。

    “你洗好啦!”宋沅回头,冲他笑,“我煮了汤圆,快来吃吧。”

    顾景迟看到宋沅鬓角还是湿的,皱了皱眉,“先去洗澡。”

    宋沅尝试蒙混过关,“我饿了,洗澡需要体力,我吃完再洗。”

    他问顾景迟喜欢吃什么馅,顾景迟说都可以。

    宋沅把汤圆放在他面前,“快吃,黑芝麻馅的,一看就很健康。”

    选择了速食产品,还想兼得健康,顾景迟觉得这个等价并不成立,但他没有反驳,账单全收。

    “快吃,吃完去洗澡。”

    宋沅说,今晚他要回一趟家,去取一些资料。

    交换项目的文件他还没签字,导师也不催他,只是一味地带他参加更多的项目。

    美其名曰,参加得足够多了,宋沅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宋沅对此没有异议,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好。

    顾景迟没说什么,让他先去洗澡,然后睡个午觉,吃完晚饭他开车送他去。

    宋沅洗澡习惯高温水,这个水温让他感觉很舒服。

    可能是因为水温太高的缘故,浴室的含氧量开始下降,他越洗,越觉得头昏脑胀。

    第三次头晕撞在墙壁上后,他觉得不能再磨蹭了,于是冲掉身上的泡沫。

    顾景迟收拾好餐具,听到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吹风机的声音,有些疑惑。

    他推开宋沅的房门,看见宋沅坐在沙发上,手里摇摇晃晃地举着一个吹风筒,吹一下,休息一下,发一会呆,再继续吹。

    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宋沅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有点累,休息一下。”

    最后是顾景迟帮他吹的头发。

    宋沅乖乖坐在沙发上,顾景迟站在他身后。宋沅被温风吹得昏昏欲睡,很好脾气地让顾景迟拨弄他的头发。

    顾景迟的手指又长又有力,插进缝里的感觉让宋沅觉得很舒服。

    “顾景迟,谢谢你。”宋沅开心地说,“你真好。”

    顾景迟的声音被吹风机掩盖,但宋沅还听到了,很小,像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应该的,未婚夫。”

    宋沅脸上的温度蓦然攀升,也不知道是被逗的还是被热风吹的。

    他希望顾景迟不要再说这个词了,搞得他们好像真的订婚了一样。

    吹完后,顾景迟勾了勾唇角,一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午睡吗?”

    宋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在确认顾景迟说了什么时候,才点点头,“睡,睡,午睡好。”

    嘴巴是动了,但身体却没动,宋沅抱着吹风筒坐在椅子上,直到看到顾景迟换好睡衣打开他房间的门时,宋沅才站起来。

    白天光线太亮,拉上窗帘又太闷,宋沅只好翻出眼罩戴上。

    眼罩遮蔽双眼,按理来说会剥夺人的鲜活。

    可看着被眼罩遮蔽的宋沅,有那么一瞬间,顾景迟僵在原地,平缓流动的血液变得粘稠又膨胀,他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他哑着声音来口,“要开空调吗?”

    雨后闷热,现在体感很像夏季。

    宋沅摇摇头。

    “我还行。”说完,他忽然伸出手,手指划过顾景迟的腰胯,方向有点不对劲,被顾景迟及时抓住。

    宋沅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很轻地开了口:“顾景迟,喝水,你都哑了。”

    顾景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好。”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刚刚没洗一个冷水澡。

    在原地站了一会,顾景迟才掀开被子躺下去。

    就这一会的功夫,宋沅居然已经睡着了。

    宋沅睡着后很安静,掀开被子稍有动静也不会立刻醒过来,而是哼哼卿卿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些很细很轻的声音,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外面虽然还在下雨,但午后的光线很充足,充足到甚至能清晰地照出宋沅脸上的细小绒毛。

    他的手指衔住被子一端,只露出几个指头。宋沅的皮肤很白,指关节透着很健康的淡粉色,顾景迟觉得很可爱,伸出一根手指勾了一下。

    “黑萨……不要舔。”

    顾景迟:“……”

    顾景迟关了灯,再次躺回去。

    耳边是宋沅绵长又轻柔的呼吸声,顾景迟停了很久,才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顾景迟是在快天黑的时候被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很小声的咳嗽声。

    不算响,但足以引起人的警觉。

    他侧过头,看见宋沅皱着眉头,整个人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蜷缩着。

    顾景迟伸手探了一下温度。

    烫。

    顾景迟叫管家联系家庭医生,然后去隔壁拿医药箱。

    宋沅醒来的时候,听到塑料纸带的声音。

    他摘下眼罩,湿润的眼睛清澈澈地看着顾景迟,看上去还有些懵。

    “怎么了?”

    刚开口,宋沅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

    喉咙里发出的音节宛如刀片,割着他的气管,宋沅皱着眉生咽了一口空气,整个嗓子眼都在冒汗。

    “你生病了。”

    顾景迟猜测是因为淋了午后那场雨。

    宋沅皱着眉,想要坐起来,可惜他现在浑身无力。

    扁平的视野里,他看见顾景迟去洗手间洗了个手,然后折返回来,又用酒精湿巾清洁了指缝。

    宋沅眨了眨眼,不知道顾景迟为什么要把手弄得这么干净。

    顾景迟取出一直新的温度计,冷静地开口,“张嘴。”

    宋沅乖乖张开嘴巴,把温度计含在嘴里。

    这个过程中,顾景迟的视线一直落在宋沅的嘴唇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站了起来,给家庭医生发消息,问对方什么时候来。

    再低头时,宋沅的眼睛耷拉着,好像又要睡着了。

    怕他睡梦中会无意识吞咽,顾景迟冷静地把温度计取出来,拿了一下,没有取动。

    他又消了一次毒,把手探进了他的嘴巴里,想把压住温度计的东西移开。

    手指游离在温热的口腔里,顾景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忽然顿住。

    下一秒宋沅发出一声呢喃,轻轻地舔了一下他的手,发出一声啧声。

    第42章

    顾景迟抽出手, 手指上还沾着水光,那是宋沅的……

    宋沅的鼻腔里发出一些变了调的气音,好像要醒过来了, 但实际上没有。

    他翻了个身, 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顾景迟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擦掉手上的水光。他垂下眼睛,看着熟睡中的宋沅。

    宋沅的唇形真的很漂亮, 嘴巴也很软,就连口腔里的温度也恰到好处地让人有些眷恋。

    他的样子,让顾景迟想起北欧教堂墙壁上的浮雕天使油画, 那些天使和宋沅一样, 干净又浪漫。教科书上标注过,这样的纯真的形象容易勾起人欲望, 以前顾景迟并不能理解这种艺术,但现在他有点认同了。

    没有人不会为之动容。

    顾景迟怕自己弄醒宋沅, 只打算轻轻碰一下, 亲在泪痣上。

    生病的滋味并不好受,宋沅其实睡得很不安稳。

    他的脑子很乱, 即使闭上眼睛, 眼前还是走马灯似的开始播放幻灯片。

    脑子里的幻灯片越闪越快, 幻灯片上的内容也越来越复杂, 从小时候, 到学生时代, 再到成年。

    然后,他看见自己6岁那年被领养时的情景。

    他小时候生活的那所福利院里有三百个孩子,他们绝大多数都比宋沅活泼。

    内向这种性格对一个小孩来说不太友善,好像天生地和悲惨、阴郁、不讨人喜欢这种词划上等号。

    和黑萨一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没有人愿意收养宋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宋沅上小学。

    那天,福利院来了对科研夫妇。长久地暴露在高压的环境中让他们不易有孕,但他们又很想要一个小孩,于是这对年轻的科研夫妇便去求助玄学。

    这时,一个道士告诉他们,他们命里无子,想要破局改命,就要去福利院收养一个命里有手足的孩子。

    很刚好,符合条件的只有宋沅一人。

    于是,他们把宋沅带回家,细悉照料。终于,在第一天冬天,他们成功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虽然有了自己的孩子,但他们并没有送走宋沅,于是第三年夏天,宋沅有了个妹妹。

    养父母对宋沅很好,宋沅也很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情。成年后,接稿赚到的钱被他自己分成了十份,养父母七份,弟弟妹妹各一份,自己留一份。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即使养父母不是出于“喜欢他”的目的才收养的宋沅,宋沅也只是伤心了一下,然后收拾心态继续生活了。

    或许是因为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他在这段协议订婚中,他并没有抱多大期待。

    就是,不知道一年以后协议到期,他还能不能和顾景迟当好朋友。

    一晚上,宋沅做了好多梦,大部分梦都和顾景迟有关。比如他的胸肌,腹肌,还有没来得及完整看过的人鱼线。

    和顾景迟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很开心,在宋沅短短的二十年光阴里,这是他收获到的最美好的一段友情。

    回忆到此,宋沅的心情不禁变得轻松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抚摸了他的大脑皮层一样,他的神经不再紧绷了。

    他想,靠着这些记忆他能安稳入睡,大概也能愉悦地度过余生。

    医生帮宋沅做了最基础的检查,“39.5度,有点严重了,得想办法让他退烧,最好是自然退烧,用药很伤身体。”

    顾景迟数了一下药片,六片大的,七片小的,有点多。

    他想也没想,就用牛皮纸把这些药片包起来,放回药箱夹层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后半夜我会一直看着他的。”

    医生点了点头,“顾先生,你也要注意休息,倒春寒的这几天要小心,降温的时候,病人的病情是最容易反复的。”

    收拾完东西,医生又补充,“后半夜降温,头疼可能会再次发作,如果病人痛得睡不着,可以斟酌吃药,小剂量地服用一些止疼片就好。”

    顾景迟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了,我送你。”

    房门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宋沅的呼吸声。

    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绵长,宋沅睡得并不安稳,好几次被自己的咳嗽声咳醒。

    在顾景迟离去的时候,宋沅梦里的顾景迟也转身离开了,这个时候宋沅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总觉得真实得可怕。

    越睡,头越疼。

    宋沅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回忆,还是在做梦,只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在冒烟,身体好像越来越烫了。

    第三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底出现一丝茫然。

    好疼啊。

    他的腰怎么了?

    宋沅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想要下床。

    脚刚落地,宋沅的尾脊骨就松了一下,下一秒,他整个人脱力地趴在地毯上,差点像一块加热过头的牛皮糖一样“啪”得一下砸在地面上。

    “啊——”

    顾景迟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咚的一声。

    他快步走过去,发现宋沅正跪在地毯上,满地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

    顾景迟瞳孔萎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沅尝试重新站起来,但是他的腰腹根本发不上力,两只脚像是踩到电门了一样,不断地发颤。

    “我、我好像得缓缓,我的脚有点麻。”

    顾景迟伸出手,把手掌垫在宋沅的膝盖下面,让宋沅踩自己,“没关系,慢慢来,你发烧了了,给肌肉一点缓和的时间。”

    没想到顾景迟会做出这个动作,宋沅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把他的手拉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你不必这样。”

    但顾景迟的态度很强硬,不容置喙,坚持要宋沅踩自己。

    宋沅没办法,只好将膝盖放在对方手上。

    因为发力点转换到对方手背上的缘故,宋沅不得不和顾景迟维持着一种很亲密的距离。

    顾景迟的喉结动了动,呼吸变得有些重。

    他思考片刻,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揽紧宋沅的腰,让宋沅抵着自己滑下,被动地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

    宋沅被吓了一跳,本来还担心降膝会弄疼顾景迟的,这下不用了,因为重心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了!

    这个地方可比膝盖敏感,即使隔着两层布料,但宋沅依旧可以感受到顾景迟身体的温度,很热,带着能穿透人体的力量,让他如坐针毡。

    宋沅的脸烧烫着,有些磕磕巴巴,“你,你把我放下来吧,放在地毯上……”

    “地毯太薄了,很凉。”顾景迟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这让宋沅耳朵的很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热一点的地方对你比较好。”

    宋沅:“……”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他仰起脸,表情呆滞地看着顾景迟。

    视线里,顾景迟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很大起伏,特别严肃,像在报告厅里做会议总结一样,让人很难怀疑他在开玩笑。

    顾景迟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沅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

    都怪这场病,害他脑子都不清醒了。

    宋沅被顾景迟身上的气息包裹着,他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是烫的,鼻息之间也冒着热气,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在冒蒸汽的小火车。

    虽然他很显眼装作好哥们的样子,在对方腿上安然无恙地度过肌肉麻痹期。

    但很显然,宋沅没法做到,整个过程里他都如芒在背,腰杆板直。

    “你不会照顾自己,以后怎么办?”顾景迟问他。

    他心想,我总有不在的时候,让别人照顾你我又不放心。

    但很明显,宋沅不知道顾景迟心里想的什么。

    他以为顾景迟问的,是协议取消以后的事情。

    这有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不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吗?

    他抬起眼睛,看着顾景迟,情绪有些跳跃,开始发散自己的思维,“我可能会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或许我可能会考虑读研,顾景迟,你说我要不要读博呢?听说,T大那边的服装设计专业有硕博连读,你觉得我要不要去了解一下呀……”

    宋沅转头看顾景迟的时候,发现顾景迟直直地盯着自己。

    表情算不上平静,但眼神如有实质,直白又强势地困住宋沅,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沅沅,你刚刚说什么?”顾景迟的声有点冷。

    宋沅感觉顾景迟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似的,一向冷淡平静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心想,难道顾景迟误会自己要在协议期间内跑路?

    不愧是契约绅士,就连害怕的点也如此与众不同。

    他立刻雀跃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呀,我是说假如嘛,现在我能去哪里呢?”

    顾景迟的表情没变,依旧紧紧地盯着宋沅,但他的神态已经缓和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宋沅的错觉的,他感觉扶住自己的那只手变得有些僵硬了,好像不断收紧,像是要禁锢他似的。

    他不安的扭了一下,身后的呼吸声蓦然加重。

    在这晃动中,顾景迟如梦初醒。

    就在刚刚,他忽然想到了不好的东西。诸如宋沅离开了他,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不在自己身边……

    在这些事情的催生下,顾景迟脑海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想把宋沅逼到墙角,让他哪里也去不了。

    虽然宋沅承认是自己乱说的,但顾景迟心里那股隐蔽的危机感并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他垂下眼睛,看着宋沅,声音有些低沉,“乖一点。”

    不知道自己哪里不乖了,宋沅有些发懵。

    但顾景迟的声音太有低沉了,震得他耳朵有些发麻,浑身像过电似的。

    “顾景迟,谢谢你。”宋沅的脸红红的,决定先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但还没说完,就吃痛地皱了一下眉,表情皱成一团。

    顾景迟刚放下的心又高高举起,“怎么了?”

    “……疼。”

    宋沅皱着眉,摸了摸右脸。他的眼角红红的,眼眶里蕴着要掉不掉的泪水。

    顾景迟垂眸,看着宋沅的侧脸。

    那里很干净,没有撞击伤口。

    ——那就是在里面了。

    “张嘴。”顾景迟打开手电筒。

    宋沅的睫毛沾着水,扇起来沉沉的。“可以不要吗?”

    顾景迟的要求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是小孩子的错觉,多少有点羞耻。

    顾景迟问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事的,这是上火了,不用看。”宋沅回避对方的目光。

    但顾景迟没说话,而是径直地向他走来。

    距离慢慢被拉进,宋沅闻到顾景迟身上那股好闻的须后水的味道。

    很清冽,像冬末清晨雪水融化的味道,冷得很柔软,不刺骨。

    但气味的主人却冷得肃穆,很凶,“张嘴。”

    低沉的声音落入宋沅耳朵,仿佛有几千根密密麻麻的银针扎着自己一样。

    他的脸烧烫着,有些赌气地说,“不想张嘴,好疼。”

    “听话。”顾景迟哄他。

    “可我不想听话。”

    “沅沅。”顾景迟低下头,循循善诱。

    宋沅没辙了,他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抵抗在慢慢崩塌,他慢慢地张开了嘴。

    下一秒,他便感觉到口腔里多了一个东西,那是顾景迟的手指。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还以为顾景迟只是看看,没想到直接摸了进来。

    宋沅的喉咙很浅,顾景迟的手指还有一半漏在外面,但却已经摸到了尽头的那个凸起了。

    那是智齿。

    他的指腹在那之上轻轻按了一下,宋沅的呼吸立刻变了,他往后退了一点,但却没有完全离开。

    顾景迟垂下眼睛,心中有些动容。

    好乖。

    这么痛也不躲闪。

    宋沅的乖巧是对付顾景迟的最有效催化剂。

    他有些失控地想,想在宋沅后退的时候按住宋沅的后颈,用自己的手指按住宋沅的舌底,或者干脆换成接吻。

    这个想法一旦开头,就彻底收不住了,他想像刚刚那样抱着宋沅,把对方按在怀里接吻,问他那个“一个人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是什么意思。

    但也只能想想,顾景迟不会对宋沅这么粗暴。

    尤其是在宋沅还在生病的时候。

    “你的智齿发炎了。”

    宋沅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怔愣。

    “可能是因为发烧引起的。”顾景迟抽出手指,宋沅清楚地看到,顾景迟的手上有一片清澄澄的水光,指腹,指尖,指甲,甚至关节上都有,非常瞩目。

    他不好意思地移开双眼,眨了两下,“那我吃点消炎药吧。”

    吃完药后,顾景迟听医生的建议,给宋沅测了一□□温,已经比刚才低很多了。

    “头疼要告诉我。”顾景迟摸了一下他的头,为他掖好被子。

    宋沅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的资料还没拿呢,我明天可以回去一趟吗?”

    “病好再去。”顾景迟言简意赅。

    宋沅没有吭声。

    顾景迟无奈地垂下眼睛,“我去帮你拿。”

    宋沅立刻松开了眉,“谢谢你,你真好!”

    “你快去睡觉吧。”说完,他想起之前答应顾景迟的事情——每天都要一起睡。

    但他今天不能和顾景迟一起睡,因为这样容易传染给对方。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想了想,他拉起被子,用被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弯弯的眼睛,“顾景迟,今天我自己睡。”

    顾景迟摇摇头,“医生说你得全夜监护,我来做你的监护人。”

    宋沅有些不好意思,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用得上这种东西。

    “不行,你今晚不能和我睡。”

    “为什么?”

    宋沅的眼睛转了一下,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了口,“因为我还在生病,我不能传染给你,如果非得这么做,我只能背着你睡了。”

    顾景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行吗?”

    宋沅没想到顾景迟会继续往下问,“……当,当然不行啊。”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因为我会忍不住抱你的。”

    顾景迟顿住。

    宋沅的脸红红的,“要是我真的没忍不住,睡到一半,跑到你怀里了怎么办?”

    顾景迟心想,其实也没什么。

    他的体力很好,没那么容易生病。

    但宋沅却说,“要是让你也生病了,我会很内疚的。”

    没办法拒绝宋沅的要求,但他今晚不打算睡觉了。

    他决定去隔壁书房处理一点工作,隔一个小时再来看一次宋沅。

    *

    在顾景迟家里养病的这几天,宋沅每天都睡得很久。他本来不是一个多觉的人,硬是被睡出懒床这种不良习惯来。

    最开始那几天,顾景迟没有去拿资料。

    因为他觉得,太早把资料给宋沅,他一定不会好好养病的。

    他太了解宋沅了。

    终于在第五天,顾景迟见宋沅好得差不多了,才肯出发去宋沅家拿资料。

    送走顾景迟后,宋沅在管家的监督下喝了药,准备睡个午觉。

    江城下了五天雨,终于在今天放了晴。天气一旦放晴,心情也会变好。

    宋沅躺在床上,准备进入梦乡。

    他决定先睡个午觉,等醒来的时候,就能见到自己的资料了。

    顾景迟可真好啊,还愿意帮他走这一趟,这日子怎么可能跟谁过都一样。

    入睡前,宋沅心想。

    ——他的房间应该不乱吧,每次离家前,他都有打扫卫生的习惯。

    而且也没有其他不能见人的东西,他自觉生活作风还算正常,虽然他的房间小是小了一点,但是被他布置得温馨又漂亮。

    嗯,没有不能见人的东西。

    等等……

    宋沅忽然睁开眼睛。

    半.裸男模!

    第43章

    宋沅“噌”得一下坐了起来, 慌忙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景迟的电话。

    手机里传出的只有忙音。

    宋沅心急如焚,连打了三个电话, 顾景迟都没接。

    这种情况下, 他的脑海里已经不自觉地浮现出最坏的结果——顾景迟已经看到模型了。

    宋沅几乎能想象到他今晚的结局,顾景迟一定会特别生气的, 说不定等一下回来之后,就直接取消协议。

    虽然这确实是宋沅想要的结果,但他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触发。

    他不想被顾景迟误认为变态啊!

    冷静下来之后, 宋沅想了想, 现在不是悲观幻想时刻,他必须用行动阻止顾景迟发现雕塑。

    想通之后, 宋沅随意抓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就出门了。

    *

    宋沅养病的这几天, 顾景迟偷偷观察了他很久。

    宋沅总是让顾景迟感到很意外, 在顾景迟不知道的小角落里,宋沅有自己的想法, 会为自己的未来细细规划, 未雨绸缪。

    他猜宋沅的搜到索引里除了学业资料和各种论文, 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城市的资料。

    比如:[哪一所城市物价亲民, 适合宜居?]

    顾景迟给w大负责交换项目的教授发去消息, 得知宋沅迟迟未在交换确认书上签字。

    他有点想不通是为什么。

    这件事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顾家晚辈里没有像宋沅这么有上进心的人,所以他过往的任何经验都无法奏效。

    宋沅迟迟不签字,或许是在思考交换学习是否适合自己,或许是有其他的考虑。但无论如何,顾景迟做不到不参与这件事情, 他总想着自己能在什么地方帮到宋沅。

    思考的过程中,他忽然想起宋家的人。

    仔细算算,如果宋沅真的答应交换,到很远的地方去念书。那一年后协议到期时,他刚好不在国内。

    宋家的那两个亲儿子对宋沅的目的不纯,极有可能利用这个空档去骚扰宋沅。

    宋沅那么聪明,应该也想到这一层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大概能理解宋沅为什么会在签字这件事上这么犹豫了。

    虽说上次他警告过宋慎语,让对方不要再出现在宋沅面前,但很难保证宋慎语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他工作太忙,总有他不在宋沅的身边。

    一想到宋慎语,顾景迟不可避免地会想到那个荒谬的订婚协议。只要这个订婚协议存在,宋慎语就有理由来打扰宋沅……

    这个订婚协议就不该存在。

    顾景迟给裴函发去消息。

    [忘本哥:问你点事。]

    他想给宋沅定制婚戒。

    想要给宋沅提供足够的安全感,那顾景迟只要向宋沅求婚就好了。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不会结束了,相反,还会更进一步。

    并且,这个关系是只属于宋沅和顾景迟的,和宋家任何人无关,宋家不再需要背负家庭命运,他可以去做任何相做的事情。

    宋沅如果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会当场抱住自己,高兴地在他怀里撒娇。

    定制婚戒这种事情是大事,顾景迟不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他只好来问裴函。裴函是圈内有名的花花公子,对每一任伴侣都很大方,从不吝啬各种珠宝礼物,顾景迟猜想,他应该会清楚哪位珠宝设计师比较好。

    【裴函:怎么嗦?】

    【忘本哥:你有认识手艺技术比较好的婚戒设计师吗?】

    顾景迟之前找过几个,但都不是特别满意。

    风格庸俗,没有特色,顾景迟觉得宋沅不会喜欢那些款式的。

    【裴函:?】

    裴函感觉顾景迟在向他炫耀,但他找不到证据。

    【裴函:我对这些也不是很清楚,给我点时间,我去帮你问问。】

    【裴函:不急,订婚协议不是还有一年吗,时间够够的。】

    【忘本哥(忘本又爱炫耀版):没事,不用了。】

    【裴函:???】

    【裴函:怎么回事?怎么又不用了?】

    【忘本哥(忘本又爱炫耀版):你太慢了。】

    【裴函:?】

    【裴函:哪有你这样的,是谁求谁啊!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说谁慢呢!】

    【裴函:[语音60s]】

    【裴函:[视频通话]】

    顾景迟没有理会。

    他把车停好,走行向宋沅的住处,在等电梯的时候,才有时间看消息。

    【忘本哥(忘本又爱炫耀版):我很快就要求婚了,你还想卡着一年的时间慢慢找,当然慢。】

    【裴函:!震惊。】

    【裴函:暴怒.JPG】

    【忘本哥(忘本又爱炫耀版):上次你想借的那艘邮轮最近回W港维护了,结束保养之后,可以借给你。】

    【裴函:震惊震惊!】

    【裴函:!我代替三千狗腿谢谢你!】

    【裴函:这事好说!我认识几个北欧的设计师,他们的设计风格非常有个人特色,虽然他们一般接的都是特供那边的皇室的单,但我觉得也不是特别难请,明晚我叫人去把他们接过来,包你满意!】

    【忘本哥(狗腿们的老大版):等你消息。】

    顾景迟切出画面,没想到裴函又给他发了消息。

    【裴函:可以问问,你们要在什么地方求婚吗?需不需要我准备点能让你们一起快乐的东西?[坏笑坏笑]】

    【忘本哥(狗腿们的老大版):不用。】

    裴函立刻发来控诉。

    【裴函: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服务意识诶!】

    顾景迟下意识觉得这句话不太正经,没有立刻回复。

    他当然知道裴函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宋沅年纪太小了,各种行为表明他现在还处于只想和自己谈恋爱的阶段。

    撩一下就脸红,估计什么也不懂。

    他觉得,这种事情得水到渠成才行,他可以再忍忍,忍到宋沅想要再说。

    但裴函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并不意味着他也不去了解这些东西。

    他想好好珍惜宋沅,不想无知地在毫无知识储备的情况下做下去,带给宋沅不好的体验 。

    【忘本哥(狗腿们的老大版):嗯。】

    本以为裴函会发点学术上的理论,没想到裴函发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他最新发过来的这个文件,就散发着一种磁场不太对的信号。

    顾景迟点开看过之后,果然皱了皱眉。

    【忘本哥(狗腿们的老大版):不需要,拉黑了。】

    【裴函:诶诶诶别啊,我承认这确实刺激了一点,但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不想吗?】

    【裴函:尔康手.JPG】

    顾景迟看着这句话,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直接把裴函拉黑了。

    *

    和裴函交流花了一点时间,顾景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件事上浪费了半个小时。

    他有些生气。

    在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顾景迟脑子里出现了一些控制不住的幻想。

    他承认自己没忍住,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些生自己的气。

    他居然想对宋沅做那种事情……这很不好。

    他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得温柔点,太凶,他觉得有些不尊重宋沅。

    万一宋沅哭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画面,顾景迟的心跳忽然错了一个拍。他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决定不再细想。

    站在宋沅家门口,顾景迟冷静了一下,才缓缓推门而入。

    屋子里很黑,顾景迟把入户的灯全都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挂在墙上的画,画风呈现出一种很独特的个人风格,虽然没有署名,但顾景迟知道这明显出自宋沅之手。

    顾景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然后才换鞋进屋。

    宋沅家不大,但东西很多,所有地方都透露着极繁主义的风格。

    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入户厅的那座柜子,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口,顾景迟看到里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很多东西,大部分是宋沅用布料自制的小物品。

    上衣、背心、马甲、裙子……顾景迟的视线在这些东西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一个类似眼罩的东西上。

    这个东西他很熟悉,宋沅每天都带。他起床早,有时候动静大了一点,宋沅就会从梦中醒来。哪怕还没睡醒,也要迷迷糊糊地摘下眼罩向他伸手,告诉他记得吃早餐。

    顾景迟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会对这个镜头印象深刻。

    回忆完毕,顾景迟转身走进宋沅的房间,在房间的书桌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

    卧室对面是一个类似储物间的房间,顾景迟经过的时候不经意地瞄了一眼。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最显眼、也是体积最大的是一尊看上去像是雕像的东西,和他一样高,被宋沅用一块深绿色的布匹包着,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

    宋沅做的?

    顾景迟收回视线,在心底夸了宋沅一句天才。他把桌子上的资料整理好,放进收纳箱后,准备离开。

    忽然,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定定地停下了目光。

    视线中,桌子正中央放着一本牛皮封面制成的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里夹着一张草稿纸。

    草稿纸露出的边页上画满了宋沅的草稿画,在杂乱堆砌的半成品中,非常醒目地出现了这样两句话。

    ——“顾景迟今天生我的气了吗?”

    ——“我今天应该很过分吧!”

    顾景迟觉得奇怪,宋沅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生气了?

    而且在他印象里,宋沅一直很乖,从没有做过很过分的事情。

    他瞄了一眼草稿纸右上角的潦草日期,发现这种草稿是两个月前的。

    两个月前……顾景迟记得,那个时候他和宋沅刚认识。

    顾景迟开始反思,刚认识的时候,他对宋沅确实有点凶,估计是吓到宋沅了。

    他的眼里出现了抱歉的神色,让宋沅没有安全感,是他的失职。

    他把草稿纸抽出来,顺手拿起一旁的签字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字。

    【没有。】

    【你做什么都可以,在我这里你是自由的。】

    *

    顾景迟收拾完东西之后,手机发出震动。

    【视频通话,from沅沅。】

    顾景迟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点下接听。

    下一秒,宋沅的脸出现在屏幕中间。

    画面的光线有点暗,看不清宋沅在什么地方,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宋沅在小跑移动中,整个听筒里都灌满了风声,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声。

    顾景迟皱了皱眉。

    “快回家,你的病刚好。”/“顾景迟,你到了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顾景迟虽然希望宋沅听清他的话,但他还是选择先回答了宋沅的问题。

    “嗯。”

    “啊?!”

    听筒里,宋沅的呼吸忽然变了,变得更急促了,画面剧烈抖动,他好像直接跑起来了。

    楼下,宋沅抬头看着自己的房间亮起灯光,心脏骤然一紧。

    完了!

    房间对面就是储物间,他的半.裸人偶就放在里面!他忘记自己有没有做好遮盖了。

    宋沅红着脸喘气,咬牙起跑。电梯有点慢,慢到他甚至想直接下电梯用蛮力跑上去了。

    终于,宋沅拼尽全力到达自家门前,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缓解心脏剧烈跳动所带来的不适。

    同一时间,他的房间里传来了声音,宋沅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奔向前。

    “顾景迟!”

    顾景迟没想到宋沅这么快就到了,见他身上穿得少,皱起眉头脱下自己的大衣,“穿上。”

    缺氧时的宋沅脑袋转不过来,只能任凭惯性撒谎,“没有为什么啊,我想见你,就来了呀。”

    顾景迟抿了抿嘴,忽然很想摸宋沅的脑袋。

    就在他抬起手的那一瞬间,宋沅眼睛里瞬间恢复清明,他转身,快步朝储物间走去。走到门口时,他似乎探头确认了点什么,确认好了之后,直接把储物间的大门关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带一丝犹豫。储物间的门把上不知道挂着什么,宋沅没注意到,蛮力关上门时被带了出来,在发出一声“怦”声的同时,黑色纸装接住惯性的力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刚好掉在他们面前。

    宋沅原本松了一口气,但在看到脚边散落的东西时,瞳孔骤然紧缩。

    黑色纸袋边,散落着一地套装。

    衬衫夹、背带、袖箍……还有一些他之前准备拿来气顾景迟的小玩意。

    一张淡粉色的卡片在空中翻滚,最后落在顾景迟的脚边。

    奇怪的是,顾景迟不需要戴眼镜,居然看清了卡片上的内容。

    【TO——顾景迟】

    【当当当!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都是时下最潮流的款式。】

    【你会戴吗?不会我可以帮你~^^~】

    顾景迟忽然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很快想起来了。

    半小时前,裴函给他发来的文件里,就有这些东西。

    第44章

    这份“礼物”, 是顾景迟宣布留在国内的那天晚上,宋沅为了表达自己的“欣喜若狂”,忽然萌生出的一个想法。

    生怕对方会误解, 他还贴心地为顾景迟准备了一张卡片, 特地强调这份礼物是送给他的。那个时候,宋沅还很满意自己这份考虑周到的缜密。

    但实际上, 这份礼物一直没有送出去。

    因为宋沅忽然发现,顾景迟的直男忍受阈值忽然变高了,他贴贴、他抱抱、他亲亲、甚至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 顾景迟都不为所动, 情绪稳定到根本不像一个直男!

    宋沅有想过将礼物送出去,一击毙命, 但他又很忐忑,万一顾景迟还是不生气, 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一次机会?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顾景迟生气的事情了。

    思考再三, 他决定先把这张王牌留着,等忙完学业后, 再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结果没想到, 这张王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到了顾景迟面前。

    房间忽然陷入安静。

    顾景迟半垂着眼, 视线落在地上。他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听上去有点低哑, “你做的?”

    宋沅心虚地瞥了一眼顾景迟然, “……嗯。”

    “送给我的?”

    宋沅不想这么快失去这张王牌,所以没有立刻回应。

    但他的沉默实际上就是变相的默认。

    顾景迟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蹲下的动作迟缓了一点,从地上捡起这些东西后,他的眼神始终胶在宋沅的脸上,没有移开。

    宋沅被顾景迟盯得心口一紧, 呼吸骤然变重。

    这目光太强势了,仿佛能把他灼穿,他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

    可张口之后,说出的话却磕磕巴巴的,没几句连贯的话,他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很蠢,索性闭嘴躺平,静候顾景迟发怒。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一直以来,他做的所有行动不就是为了让顾景迟生气吗?

    如果顾景迟真的生气到忍无可忍,生气到解除协议,那对宋沅来说,就是大获全胜。

    委委屈屈五分钟,无拘无束一辈子,这个置换,值了!

    宋沅正打算收回下垂的目光,视野中,顾景迟修长的手指忽然绞动黑绳,用力攥紧,黑色弹力绳的末端忽然掉出一个红色坠子。

    坠子的颜色很特别,是那种饱和度很高的红,被打磨成镂空形态,内嵌一个小银铃,随着弹力绳拽紧,坠子发出一声清脆又冽长的声音。

    “叮——”

    宋沅的睫毛颤了一下,心也跟着跳了跳。整颗心晃荡不安,他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顾景迟问他,“为什么送我这个?”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宋沅有些摸不准,也不知道顾景迟生气了没有。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去追寻顾景迟的眼睛。

    一下子就对上了,好像顾景迟从刚刚就一直盯着自己一样。

    没、没为什么呀……”宋沅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开了口,“你不喜欢吗?”

    真希望顾景迟快点生气,他不说话,宋沅心里就焦躁,在静候发火的这个过程中,他感觉自己是备受煎熬的。

    明明被亲密轰炸折磨的人应该是顾景迟才对。

    怎么反过来了?!

    顾景迟拿着宋沅送他的礼物,眼底的沉色渐渐变得浓郁。

    他忽然想起之前裴函给自己发过的一张照片。

    ——不算太亮的灯光下,宋沅正低着头制作着什么,那张照片里出现的东西,和如今和他手上的物件重合。

    原来,在两个月以前,宋沅就给自己准备好礼物了,但顾景迟一直没收到做好之后。

    宋沅一直藏着这些东西,不给自己。

    顾景迟大概能想到是为什么,应该是宋沅害羞了,不好意思。

    这样一想,顾景迟眼底忽然出现一些抱歉的神色。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不称职,不是一个好的未婚夫。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宋沅来做。

    他把礼物塞回袋子里,思绪放空地想:再过一个月,气温就彻底回升了,到那个时候,就只用穿一件衬衫了。宋沅如果想看他穿背带,他可以天天穿给他看。

    顾景迟垂下眼,看着手里的东西。

    他不介意,不管宋沅想看什么,他都愿意给宋沅看。

    裴函发来的东西里,其实就有这些东西,但他怕吓到宋沅,所以拒绝了。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拒绝了。

    他可以立刻实现宋沅的这些心愿。

    甚至,这些东西都能物尽其用。

    弹力绳不一定要出现在自己身上,也可以出现在宋沅的手上……

    黑白红三种颜色产生的巨大视觉冲突让顾景迟呼吸微乱,他闭了闭眼,冷静了一下,才遏制住那些过分的幻想。

    冷静下来之后,顾景迟开始计算最近的日期。很快,他发现明天会是一个求婚的好日子。

    居然还得等到明天……

    顾景迟很想现在就求婚。

    但他觉得现在的场地不适合,氛围也不够好,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似乎处处显示着他的不够重视,他担心不能够给宋沅带来好的体验。

    冷静了一下,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宋沅备受煎熬。

    他心虚的瞥了一眼顾景迟,没想到对方已经面不改色地把他的东西收好了。

    “明天有课吗?”

    顾景迟的话题转变得有些快,宋沅差点没接住,“有早课,但下午没有。”

    顾景迟点了点头,“中午我会去接你,出门前,记得带好证件。”

    宋沅的眼睛微微睁大,对自己要带的这些东西深感疑惑。

    为什么要带证件?

    “带你去办点事。”

    顾景迟计划好了,中午吃饭,傍晚求婚,晚上就可以带宋沅去国外登记,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内结束,不会占用宋沅太多时间。

    “办什么事呀?”宋沅问道。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心里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顾景迟生气了,要和自己解除协议!

    而且,就在明天!

    “明天你就知道了。”顾景迟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今晚我有点事要忙,可能不能陪你了,外面起风了,今晚你在这里睡吧,不用回去了。”

    向宋沅求婚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但时间紧迫,顾景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去做,只好让家里的管家和家政们去办。

    并且不是一个或两个管家,而是全部。

    顾景迟知道,管家们都很喜欢宋沅。如果他们听到自己要向宋沅求婚,第一个反应一定是欣喜若狂,宋沅何其聪明,都不需要刻意观察,肯定一下子就会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有惊喜了。

    一辈子,求婚就这么一次,所有的体验必须是最好的。

    想通之后,顾景迟准备离开,“你早点睡。”

    眼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得立刻去订戒指。

    宋沅讷讷地点了点头。

    他猜的果然没错,顾景迟现在甚至无法忍受和自己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

    他觉得,自己这也太恐怖了。

    这可是顾景迟啊,一个情绪稳定到谁都无法动摇的人,居然会因为自己而破防。

    而他,居然能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好事成双,莫名其妙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宋沅有些雀跃。但同时,心里也出现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未雨绸缪的担心。

    他以后,还能和顾景迟当朋友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宋元轻轻摇了摇头,回过神来。

    宋沅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好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猫一样。

    顾景迟很想摸摸宋沅的头,但他不敢看宋沅的眼睛,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就离不开了。

    他站在原地站了有一会,才转身离去。

    “有事给我打电话。”

    *

    晚上。

    宋沅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眨眼睛。

    他马上就要解除协议了。

    过去的两个月里,宋沅每天都在用行动努力,如今回馈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变成一个触手可及的结果。

    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宋沅躺在床上异常兴奋,比平时晚睡了一个小时。

    幸好,第二天的课在早上第二节,宋沅虽然睡过头了,但时间依旧非常充足,可供他慢慢磨蹭。

    但他磨蹭到十点,什么也没干成,他莫名其妙地做不进去任何事。不知不觉间浪费了半个早上,宋沅终于清醒过来,收拾好东西去学校了。

    早上的课很轻松,但宋沅没怎么听进去,他莫名其妙地总是会走神,为此,被老师点起来回答了好几次问题。

    这节课是实训课,宋沅动作快,还没打铃就完成了任务。

    “宋沅!去吃饭吗?”蒋鸣一路上都在打招呼,他人缘好,几乎整个学院都认识他。

    他来到宋沅身边,怕宋沅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不了。”宋沅摇摇头,“顾景迟等一下来接我。”

    蒋鸣立刻拉长语调,“哟,你俩可真腻歪,顾景迟也真是的,时时刻刻都看着你,他是怕你丢了么?”

    宋沅知道他这是句玩笑话,本来也想跟着笑的,但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好想被地心引力拖住了,一点也提不起来。

    “那我先走了啊,去晚了食堂就没位了。”蒋鸣走出几步路,还不忘回头逗宋沅,“你也得给我留位置。”

    宋沅眨眨眼睛,“啊?”

    “结婚的位置。”蒋鸣爽朗地笑了一下,“你们结婚我要坐主桌,别忘了哈!”

    宋沅慌乱地晃动脑袋,不是点头也不是摇头,“嗯,嗯嗯……”

    好在蒋鸣急着吃饭,没有看到他慌乱的样子,宋沅抓着书包的袋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什么结婚啊……他还有几个小时就要离婚了。

    想到这,宋沅心底有一块地方莫名其妙地酸软了一下,他那收拾书包的手忽然一抖,一个没留神,直接打翻了放置在桌子上的保温瓶。

    宋沅眼睛都睁大了,慌慌张张地抽出纸巾来吸水。

    他今天这是这么了,有这么高兴吗?

    高兴到水瓶都忘记拧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要是他直接把水瓶放进书包里了,他的平板和设备都被报废。

    宋沅有些郁闷,他对自己今天的状态不是很满意。

    这可不行,今天是个好日子。

    宋沅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要振作起精神来,等一下还要见顾景迟。

    快走到校门口地时候,宋沅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顾景迟告诉他今天要带护照。

    可他的护照都在顾景迟家里,昨晚宋沅又睡在自己家,把这事给忘了。

    宋沅看了一眼时间。

    11:15。

    还好。

    距离他和顾景迟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可以先偷偷去顾景迟家,拿好自己的证件,然后再赶回来。

    说走就走。

    宋沅推开顾景迟家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样。

    宋沅来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架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天蓝色文件夹,取出了他需要的护照。

    很好,接下来他就要离开了。

    离开前,他站在小院子里,看着这些他熟悉的一草一木。

    墙角里的洋桔梗是他亲手种下的,花苞在摇摆,看上去快开花了,可惜宋沅跟他有些没有缘分,马上就要分开了。

    宋沅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阳台的椅子上。

    躺椅是他经过二手市场时买的,顾景迟让他捐给社区的福利院,自己会重新给他买一个,说什么……不要睡别人坐别人坐过的东西。

    顾景迟的洁癖虽然让宋沅有些皱眉,但这是他唯一一次非常赞同顾景迟的话。

    可惜,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和这躺椅说再见了。

    宋沅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放心吧少年,我会努力赚钱,早日买上一个一模一样的。

    苦谁也不能苦我们沅沅。

    假模假样哄好自己,宋沅走向门口。

    还没靠近,就听到走廊的那个方向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沅:“……”

    他被这笑声吓了一跳,躲回小院子里。

    贴着墙站好以后,宋沅忽然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不大大方方走出去?

    这样子……他好像一个贼啊。

    可他已经这么做了,要是这个时候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不更可疑吗?

    走出来还要解释……宋沅肚子有些饿,他不太想耗费脑细胞去接受这种东西。

    “小顾少爷,你也回来?”管家和颜悦色的笑声很有辨识度。

    “我哥呢?”

    宋沅听来了,这是顾林心的声音。

    ——就是顾景迟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还好是这两人。

    管家的日常包括给大冰箱补货,一般会在早上十点或十一点进行,补完之后就会离开。

    至于顾林心……宋沅猜他没找着人,坐一会就会走。

    还好不是顾景迟。

    不知为何,宋沅有点不想在这个地方看见顾景迟,这种心理有些古怪,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来找顾先生?”

    “对啊,他拜托我买了点东西。”顾林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散,还有些慢悠悠,“对了,宋沅呢?”

    点到自己了,宋沅下意识听了一下在说什么。

    “顾家那几个小辈天天在我耳边叽叽歪歪,吵着要见他。”顾林心语气忽然变得恶狠狠。

    “有时候真的很想把他们一脚踹丢在外面游泳池里,泡个三天三夜,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精力,就比我小几年,把我折腾得够呛……但我也不想让他们去折腾宋沅,他脾气那么乖,让他们见面,不就是羊入狼窝嘛。”

    宋沅心想,顾林心不用担心这么多,他马上就要跟他哥解除协议了,以后也没立场去见那些晚辈了。

    一想到这,宋沅不免有些唏嘘。

    其实上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宋沅还是挺开心的。

    但顾林心说得对,他确实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上次还是顾景迟帮他解得围……

    一想到这,宋沅就更唏嘘了,顾景迟真是个好人啊。

    虽然他也不想频繁地发好人卡,但他确实找不出比这更适合的词来形容顾景迟。

    不过宋沅觉得自己也是好人。

    他让顾景迟提前结束了这段他一直想结束的婚约。

    好人help好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走神走得有些远了,回过神时,他们好像聊到顾景迟。

    声音有点小,宋沅听得有些费劲。

    “顾先生啊……他今天很高兴。”

    宋沅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理解,要和他这个作精解除协议了,当然高兴。

    宋沅忽然变得有些小气,也不知道在和谁置气,有些不开心地扣着墙上的黑色金花石。

    顾景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笑,偏偏在这一天笑了,这也太应景了吧。

    他甚至很恶毒地想,等一下他一定要看到顾景迟笑,不笑,他就不签字。

    “理解~”

    顾林心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像是上了扩声器一样,差点震坏宋沅的耳膜。

    “顾先生当然开心呀,毕竟,他今晚要向宋沅求婚。”

    第45章

    “哐当——”

    管家和顾林心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屋外, 宋沅撞翻了脚边的花盆。

    一尘不染的木制地板上散着湿土,好巧不巧,碎开的这盆, 是上周他和顾景迟一起种下的洋桔梗。

    “谁在哪?!”

    来不及收拾了, 宋沅低下头,朝地上的小花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转身往屋外跑去。

    怦——

    怦怦——

    宋沅在乌云密布的街道上狂奔。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心脏跳得很快,快到有些不正常了。

    他看向路边的反光镜, 发现自己的脸红得可怕。浑身仿佛都在冒气, 他感觉自己快变成一缕烟了。

    宋沅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心想。

    求婚?

    顾景迟要向谁求婚?

    我吗?

    宋沅摇了摇头, 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抛了出去。

    这可能吗哈哈哈……

    怎么不可能。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很多东西,他想起了很多个和顾景迟在一起度过的瞬间, 想起了南城接吻的那一夜。

    他每多想一件事, 心也跟着往下沉了几分。

    “我把顾景迟……掰弯了?”

    有点不合时宜地,宋沅想起了一句话——掰弯直男, 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几秒钟后, 刺耳欲聋的雷声在他耳畔炸开, 像是在宣判他的死刑。

    宋沅害怕地抖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慌乱爬上心头,他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他向小区门口跑去,晃动的视线里,宋沅好像在大门口看见顾景迟了。

    “!”

    这么会这么巧!

    宋沅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立刻转身, 夺命般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宋沅一边跑,一边扯过卫衣的帽子带上。

    长时间的奔跑让他的体力消耗殆尽,忽然,一股邪风迎面吹来,打得他措手不及,他腿一软,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他拉开便利店的玻璃门,侧身走了进去,他在角落里发现了几个空座位,于是直接走过去坐了下去。

    坐下来之后才感觉脚底有些发麻,宋沅感觉这像是足底抽筋,应该是刚刚太紧张的缘故。

    没办法,他只能静静地坐着,靠时间推平肌肉的不适感。

    “啪——”

    外面下雨了。

    宋沅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发现了另一个更糟糕的事情——他没带伞。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宋沅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顾景迟。

    宋沅被吓了一跳,他做贼似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便利店的门口。

    奇怪的是,明明顾景迟没在身边,但宋沅总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紧紧胶着他,让他有种随时被监视的错觉。

    他的心跳得比刚刚更快了,怦怦怦的,连耳膜也开始发鼓。

    当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的时候,他才按下了接通键。

    宋沅试探性地开了口,“……喂、喂?”

    “你在哪?”顾景迟的语气有点不太好,很急,呼吸也重,和平时不太一样。

    好像是生气了。

    宋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在回家的路上……”

    他在哪?这是个好问题。

    宋沅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这是一家24h营业的便利店,是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光顾的地方。

    出于好奇,他抬起头,想看看玻璃窗上印的店名。结果刚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窗户外的顾景迟。

    顾景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沉静,深不见底。

    宋沅被吓了一跳,他像一只被点了穴的兔子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咚咚咚——

    宋沅的心脏跟着玻璃的震动而快速跳动。

    电话那头,传来顾景迟低沉的声音,“跑什么?”

    宋沅支支吾吾,“我,我……”

    不跑……难不成等着被天打雷劈吗?

    宋沅心里这么想,但他不敢说出来。

    几秒钟后,顾景迟从另一个门绕了进来。

    当宋沅看清楚顾景迟的全貌之后,他才知道外面的雨下得有多大。

    顾景迟的脸上挂满水珠,就连睫毛上都有,五官湿了之后的顾景迟和平时不太一样。在这种被迫成为落汤鸡的情况下,人应该是很狼狈的才对。但顾景迟却是个例外。

    宋沅总觉得他身上产生了一种很独特的气质,比平时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宋沅问他,“你的伞呢?”

    “来不及拿。”顾景迟说,“看到有个背影很像你,就追了过来。”

    一整天,顾景迟都在忙着安排晚上的求婚,他没戴眼镜,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宋沅。

    为了追到宋沅而淋了一场雨,这事实在荒谬。

    宋沅对他这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不悦,“不可以这样,没有伞你就应该找个地方避雨,或者叫人来送,万一打雷了怎么办?”

    “你可能也没伞。”顾景迟的潜台词很明显。

    如果宋沅也没带伞,最起码他们是一起淋湿的,这比一个人孤零零地淋雨要好。

    宋沅没想到顾景迟会回他这一句,他忽然变得磕巴。

    “我、我会自己找地方避雨的,还有你啊,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事更重要,下次想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吧。”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便利店的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来,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顾景迟错了一下位,挡住了店员探寻的目光,“你不是其他人。”他顿了顿,又补充,“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顾景迟很隐晦地笑了一下。

    其实他不用解释这么多的,把没带伞的理由说出来,反而会让宋沅担心。

    但他又忍不住不说,他想看宋沅为自己着急,为他发一些平时不会发的小脾气。

    适当的示弱让宋沅心乱如麻,他的大脑忽然卡壳,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犯规,顾景迟怎么能这样。

    “走吗?”顾景迟问他,“去吃饭吧。”

    宋沅一瞬间清醒过来。

    不可以,不能去。

    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要和顾景迟分开。

    他从没想过要和顾景走到这一步,他想要的,只是解除协议而已。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顾景迟不会喜欢自己,所以他才敢堂而皇之地去做那些亲密举动。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那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在得知顾景迟要向自己求婚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第二个反应便是内疚。

    他觉得这样自己的做法对顾景迟来说很不公平,因为他们是平等的。

    他不能在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之后,还心安理得地接受顾景迟的好。

    而且、而且……

    宋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无可言状的伤心。

    他发现,现在的顾景迟,和当初的自己其实没有差别。

    ——都承受着不那么纯粹的爱。

    养父母对宋沅很好,他也很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奢求太多亲情。

    但每次想起自己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那有些荒谬的“气运”才被收养的时候,他都会有点伤心。

    同样——

    如果有一天顾景迟知道最开始的自己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做的那些亲密举动,他应该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伤心吧。

    他做错了事,难道也要让顾景迟重蹈他的覆辙吗?

    他不可以这样。

    宋沅觉得,他起码,至少,不能让顾景迟承受这些无妄之灾。

    宋沅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了口,“顾景迟,不用了。”

    顾景迟看着他。

    “我们就到这里吧。”

    顾景迟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他低下头,用指腹摸了一下宋沅的脸,语气是难得的温柔,“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那我们不吃饭了,直接回家吧。”

    “我没有不舒服。”宋沅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到这里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到此为止了,我再也不会再去找你了。”

    顾景迟停下来,看着宋沅,“发生什么事了?宋家的人来打扰你了?”

    宋沅后退一步,摇摇头,“没有。”

    “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

    顾景迟意识到,宋沅是认真的。

    顾景迟走上前,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声音变得很哑,“我们什么地方不合适?”

    “你太冷漠了,我送给你那种东西,你却、你却让我一个人睡在自己家里。”宋沅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气,热气上涌,理智全无,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的理想型是活好器大,你一看就不是。”

    本以为顾景迟会非常生气,但实际上没有,从他说了那句“你太冷漠了之后”,顾景迟的眼神就彻底变了。

    他的眼底里出现了一种只有在稚童身上才会出现的委屈与愤怒。

    这个眼神怪可怜的,宋沅很难相信顾景迟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宋沅有些无措,心跳快得很夸张。

    他转身就走,并且越走越快,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

    回头就会后悔,宋沅会忍不住跑向顾景迟,然后抱住他。

    *

    宋沅走了。

    走之前说自己非常冷漠……

    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顾景迟在便利店里坐了很久,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像。

    雨越下越大,他的手都冻僵了,像是中了冻结魔法一样,坐到深夜。

    便利店的值班店员换了两茬,顾景迟还是没走,最后经理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他站起来,摇了摇头,沉默地回到家中。

    客厅的电子钟上显示着日期,从星期三变成星期四这一天,顾景迟一夜未眠。

    他一向精力旺盛,和团队在西海岸连着两天彻夜未眠的商演与峰会都不能让他疲倦。

    可现在,仅仅只是熬穿了一个夜,就能让他心率过快,神经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一般。

    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顾景迟发现,宋沅爱看的那部电视剧居然播到了大结局,男主和女主苦尽甘来,在婚礼上宣誓,在宾客前捧花,他们整衣冠,共白头,所有人都有美好的结局。

    临近八点。

    顾景迟的身体负荷即将超载,异常的生命体征被智能管家检测到,并上报到了军区家属的安全系统。

    以军医院长为中心搭建起的医疗团队在八点十分前赶到顾家,却被拒之门外。

    顾景迟将他们原地遣散,并关掉了所有智能系统,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往外跳,头疼又反胃,眼前似乎还出现了幻觉。

    他好像又回到了八岁那年的夏末。

    时间太久,很多记忆都已模糊,但他依旧记得那个父母相互指责对方出轨、推卸教育责任、最后肋骨上多了一把水果刀的夜晚。

    “你看看你养的孩子,和你一样冷漠、自私!”

    “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你爸杀了他的狗,你烧了他的书,你的责任最大!”

    冷漠。

    顾景迟不气反笑。

    时隔多年,他居然收获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评价。

    ……

    淋了一场雨,跑了个老婆,顾景迟没有意外地生病了。

    高烧不退,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病最严重那一夜,他接到了总助的电话,说宋沅在交换名单上签字了。

    宋沅要出国了。

    挂断电话后,顾景迟梦到了宋沅,三天前,在便利店的那场对话再次在梦中重现。

    宋沅歪着头,笑嘻嘻地说自己要去外国读书啦,他要去找一个活好器大的洋人男朋友。

    紧接着,阻挡风雨的便利店忽然开始扭曲,光怪陆离地变化出另一个场景。

    上一秒还在他身边的宋沅,此刻在异国雪乡的街头张开双手,和另一个面容模糊的外国男人拥抱。

    顾景迟感觉自己疯了。

    他上去给了那个男人一拳,还惊动了治安警察。

    他把宋沅带回家中,关了起来。

    他们日夜接吻,在每个地方相拥,从手到脚,严丝无缝,瞳孔失焦,捆绑双腿,狠狠惩罚,他们甚至做到了最后一步,不断嵌入,再抽出来……然后他如愿以偿地听到宋沅哭着喊他的名字。

    第三天早上,顾景迟居然奇迹般地退烧了。

    醒来后,顾景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订了一张去往异国雪乡的机票。

    第46章

    “先生, 您好。”

    一位穿着商务装束的女士给宋沅递来一杯温开水,温柔地问道,“还好吗?需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 我还好。”宋沅刚下飞机, 脑子还有点乱,很迟钝。

    他抬起头看向海关玻璃窗里的背影, 里面有几个华人模样的工作人员正在和驻关医生检查他的情况。

    宋沅生病了。

    他自己也没想到。

    这三天,他一直没怎么睡好,现在头疼得要命。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休息, 因为交换项目开始了。学业的红线压在前头, 他不得不在连轴转了两天之后,在极度缺觉的情况下踏上这场长达六小时的航班。

    好在航线直飞, 不需要中转,宋沅在极度不适的气流中补了个还算满足的觉, 只是他没想到, 飞机上会那么冷。

    他的座位和同学们的是分开的,离得较远, 熟睡之后便无人照应。因为他实在是太困了, 冷风对着他的脑门吹了几个小时候后, 他才在极度不适中醒过来。

    醒来之后, 宋沅头痛欲裂, 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 在进海关的时候,仪器检测出了自己体温异常。

    依照国际法规规定,他必须跟工作人员走一趟,做更精确的检查。

    海关工作人员带他量了体温,做了咽拭子, 整个过程都可以称得上是温声细语,很照顾宋沅的情绪。

    但实际上,宋沅没什么情绪需要照顾的。

    他只是有点困,想睡觉,可能是因为没做好表情管理,工作人员还以为他心情不好。

    不远处,隔着一道透明玻璃,蒋鸣正趴在玻璃墙上,上下挥手,试图引起宋沅的注意力。

    宋沅的眼睛微微睁大,双瞳聚焦在蒋鸣一张一合的嘴巴上,看着了几秒,才发现对方在说什么。

    看看手机——

    宋沅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浮现起的一行小字。

    【语音通话from:Ming。】

    宋沅按下接通。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蒋鸣心急如焚。

    宋沅刚想说没事,刚刚那个带他做检查的女士便向他走了过来。

    “打扰了,不好意思,医生那边已经检查完毕了,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有点低烧。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休息,退烧后,记得去社区的医院再量一次体温。”

    宋沅放心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辛苦了。”说完,他还不忘表情管理,对工作人员露出了个安抚性质的笑。

    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没事。”

    谁家好人让病人反过来安慰人的,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默念了一句——我真该死。

    临走前,海关的工作人员给宋沅塞了一本画册,“这是本市邮局在年初时发布的集卡活动,在夏天来临之前,如果能集齐上面邮局所在地的打卡纪念票,就可以获得神秘大礼一份。”

    另一个工作人员悄咪咪跟他说:“你是不知道,这活动有多受欢迎,活动刚发布不到12小时,画册就被领完了。不过你很幸运,我手上还有一本,就给你啦。”

    “谢谢。”宋沅看了眼画册,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蓝色丝绒毛毡制作而成的封面,摸上去很有厚实感,活动也很有趣,宋沅本来就喜欢玩集卡游戏。

    只是画册上的打卡内容……怎么是情侣向的?

    没有看错,打开的第一页就是一张地图,上面有两个小人,头跟头碰在一起,像在亲嘴。

    忽然,宋沅的脑子里闪过一串火花带闪电,浮现出几帧让人腿软的画面。

    他摇了摇脑袋,“啪”得一下把画册盖上。

    工作人员被他这个举动吓到了,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宋沅连忙说,“谢谢你们,我很喜欢的。”

    工作人员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不好意思拒绝礼物,更不好意思直接丢了,宋沅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个画册塞进自己书包里。

    前来接应他们的是他们曾经的师姐,现在在T大当教授。

    师姐是典型的东方骨美人,长相明艳又大气,美到眉骨都带着锐利的进攻性,但人却意外地温柔,也很细心。

    她是教师团队里第一个发现宋沅不对劲的人,了解了一下,才知道宋沅生病了之后。

    她立刻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那我给你安排一个南面的单人间吧,向阳,光线好,美中不足的是有点过分安静了,不如北面热闹。”

    宋沅喜欢安静,他也喜欢住单人间,“没关系的,谢谢教授。”

    女教授拢了拢头发,不在意地摇摇头,“叫我商怡就好,我应该就比你大三四岁,也算同龄人?”

    一旁的师兄一听,乐了,“师姐,你也太厉害了,只用了三四年就当上教授了。”

    “光环罢了,实际上,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你们学习。”她特地看了宋沅一眼,“尤其是你。”

    宋沅低着头,迷迷糊糊地像小鸡啄米,忽然被cue,意外地愣了一下。

    商怡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你可是个大人物,你可能不知道,你早就在我们院里出名了。每年w大艺术节的作品照片都会被扫描上传到官网上,前不久,有人在复印室里,为了你的作品复印件大打出手。我还听说,有人把你作品的复印件制作成册,每天睡觉前都要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回顾呢。”

    离谱。

    作为当事人的宋沅对这种行为表示非常不解。

    但他现在没有精力思考这么多了。

    接下来几天,宋沅都在昏睡中度过。

    满打满算,落地后的第二天,学生们的生物钟才被成功倒过来。

    蒋鸣本就是夜猫子,倒得非常顺利。

    但宋沅就有些困难了,大病初愈,他倒得有些困难。

    出门吃饭时,他步伐还有些飘虚。如果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床,宋沅觉得自己躺上去后,立马就能进入梦乡。

    “沅,尝尝。”蒋鸣递给宋沅一颗薄荷糖,“醒醒神,等一下就要吃饭了。”

    “谢谢你呀。”

    宋沅接过糖,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打算等一下再吃。

    “你跟顾景迟报备了吗?”蒋鸣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宋沅睡得有点懵,听见这句话后忽然咋醒。

    蒋鸣:?

    看着蒋鸣有点意外的神色,宋沅这才想起,还没有告诉他自己和顾景迟的事。

    出神的功夫,蒋鸣已经转头去和同学们讨论去哪家餐厅吃饭了。

    没有被继续追问,宋沅松了一口,但却没有轻松多少。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居然有点想让蒋鸣追问自己。

    还可怕的念头……

    众人讨论了一圈,意见不一,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蒋鸣转过头来,征询宋沅的意见,“沅,你想吃什么?”

    十几道炽热的目光停在宋沅身上,宋沅压力倍增。

    他在脑海里头脑风暴了一下,从刚刚的讨论的餐厅中得出了一个“最大公约数”。

    “我……我想吃清爽一点的东西。”

    蒋鸣点点头,“那我们去吃点辣的?”

    他在手机上点开一家主打亚热带菜系的餐馆,“比如这个,他们家有一道招牌,好像叫蛤蜊青瓜汤,不油腻,很清口,试试?”

    十几道目光随着点头的姿势上下摆动,宋沅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行人为了照顾宋沅,特地点了个包间,通风,还很安静,很适合给他们这些长途奔波而疲惫的人补充能量。

    宋沅喝了一碗蛤蜊汤后,居然耳清目明、全身放松起来了。

    神药啊。

    坐在宋沅右手边的,是代表T大跟学生对接的一个学生,名叫约书亚。

    约书亚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看上去装装的,但意外地热心肠,刚一坐下,就一个劲地给宋沅剥龙虾。才一转眼的功夫,宋沅面前的餐碟就摞成一座小山了。

    眼看放不下,约书亚又给他加了个碟,宋沅被吓了一跳,连忙制止,“约书亚先生,不用播了,够吃了。”

    约书亚不太高兴,“这才哪和哪?这种东西是最会骗人的,你以为自己吃饱了,等一下很快就饿了。”

    宋沅刚想说点什么,便被包厢门的拖拉声打断了。

    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是商怡。

    “宋沅——”商怡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随手挽了挽头发,“你们老师工作太多了,现在回去补觉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明天要用的。”

    宋沅接过资料之后,第一时间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小包里,“谢谢你呀。”

    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下明天参观T大的一些事情。

    “今晚还是没什么事的话,都早点睡吧,明天五点就得起床。”

    “啊——这么早!”蒋鸣很快想起自己是以游客的身份参的团,松了一口气,“还好今年我没报上名。”

    商怡点他,“那你不能打扰宋沅,十点之后不许给他发消息,让他好好休息。”顿了顿,又补充,“抖音上也不许@。”

    这对蒋鸣来说有点困难,毕竟他是一个分享欲爆棚的人,有时候随手转发出去了,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思考了一下,决定和宋沅采用一个作息,“那我也一起去吧,顺便参过一下一年后我要来学习的地方。”

    就聊了这么一会儿,约书亚又给他剥了一整盘虾,快到宋沅都没反应过来。

    宋沅吃不下了,他直接把两大盘虾递给商怡,让她分给其他女孩们。

    约书亚沉思了一下,以为是宋沅不爱吃,于是转头,给宋沅开螃蟹。

    宋沅:“……”

    真是油盐不进啊!

    商怡端着两大盘虾去了隔壁包间。

    门被关上,一秒,又被人从外面打开。

    听见开门声,蒋鸣转过头,还以为是商怡师姐漏拿什么东西了,“师姐,怎么……”

    商怡轻轻推开门,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人。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宋沅舀汤的手抖了一下。汤勺砸在汤里,飞溅的热汤跳到他手上,烫得他皮肤发红。

    “顾先生?”包厢里的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宋沅心里硌住的那块小石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碾了过去,咯噔——

    差点翻车。

    其他人还不知道顾景迟和宋沅的事,还当他们是热恋中的小情侣,有意让顾景迟坐在宋沅身边。

    但,坐在宋沅身边的约书亚显然没有get到他们的意思,毕竟,他一个外人,根本不知道顾景迟就是宋沅的未婚夫。

    但他是知道顾景迟的,他们家按年订的财经杂志上,总有这位大佬的身影。

    约书亚热情道:“顾先生?!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

    多少人见他一面还难呢。

    他很自来熟地攀谈起来。

    其他人:“……”

    蒋鸣:“…………”

    蒋鸣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见到这么没有眼见力的人。

    经过这两天的观察,他能明显能感受到宋沅和顾景迟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大胆感觉了一下,这两人好像吵架了。

    但他不太确定,在站起来让位与装死没看到之间,他选择了看向宋沅,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宋沅的意见。

    那眼神仿佛在说,把我的座位让给顾景迟,适合吗?

    但宋沅很巧妙地回避了他的目光,他低着头,不安地按了一下虎口上被汤汁烫红的那块皮肤。

    僵持了两秒,顾景迟选择在宋沅对面落座。

    这个地方离宋沅的位置最远。

    他微垂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面无表情的样子特别有压迫感。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搞艺术的都是细腻的人,一个师兄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顾先生今年赞助了我们的交换项目,现在,除了国家补助和校友赞助外,我们又多了一条奖学金渠道,我看了名额,特别充足,几乎能辐射到所有学生。”

    这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很快,包厢里的气氛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不知道顾景迟为什么会在这里,宋沅心乱如麻。

    他低着头,回避一切目光。

    但脑袋上的目光如影随形,强势地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宋沅忽然很想去洗手间,他低声跟蒋鸣说了一下,没想到被约书亚听到了。

    “上洗手间是要付费的。”约书亚怕宋沅不知道这边的“风土人情”,热心肠地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吧,我给你操作一次,下次你就知道要怎么给了。”

    宋沅说不用,没有必要。

    约书亚依旧坚持。忽然,眼尖的他瞥见顾景迟正在盯着自己,目光沉静,深不见底。

    他的手心后背忽然冒出一层冷汗,莫名心骇。

    奇怪,明明他才是站着的那个人,可他却觉得坐着的顾景迟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好可怕。

    约书亚不知道自己哪里踩到雷池了,心虚地坐了下去。

    宋沅逃荒似的飞奔到洗手间,洗完手后,宋沅并没有没有急着回去。

    他心乱如麻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露台上。

    这里很好,没人,可以躲躲顾景迟。

    然而,独处并没能让宋沅安定心神,相反,心里的思绪更乱了。

    他抬起头,看向小露台一角的神父雕像,想起天打雷劈论。

    他很虔诚地问,“神父,你们西方的雷,也劈东方的人吗?”

    雕像:“……”

    神父没有回答他。

    好吧。

    宋沅尊重神父的沉默,决定当回唯物主义者。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刚踏上一阶台阶,宋沅便停下了脚步,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的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面前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面容迷糊的高大男子。一动不动地,正盯着宋沅。

    “!”

    宋沅被吓了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把门关上了。

    看着眼前的缝隙越来越小,快关上时,一只手横插进来,卡在门缝里。

    “宋沅。”

    宋沅微微睁大眼睛,他很惊讶,居然是顾景迟。

    他下意识松了手,又下意识地想去看看顾景迟的手。

    “对不起,我刚刚有点用力,没夹疼你吧。”

    顾景迟:“……”

    两秒后,顾景迟很用力地把门锁上,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向宋沅。

    他拉着宋沅的手,他把宋沅抵在墙上。

    这个举动有点猝不及防,宋沅心跳得厉害,耳朵红的像是要滴血。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刚刚还好好的顾景迟,怎么忽然发疯了。

    和之前的温柔以待不同,今天的顾景迟极具攻击性。

    宋沅的两只手被顾景迟禁锢在掌心里,腰也动弹不得,在这个昏暗的环境下,他感受到顾景迟皮带上的金属扣撞在自己腰腹上的感觉,他身子发软,几乎快站不住。

    宋沅想挣脱顾景迟的手臂,很小声地对他说,“顾、顾景迟,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顾景迟的呼吸忽然变得很重,温热的呼吸洒在宋沅的耳侧,像是有成百上千根针扎在他的耳朵里一样。

    他低下头,去追寻宋沅的目光,冷哼了一下,“放开你,让你再跑一次,是吗?”

    宋沅的眼睛微微睁大,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

    哪、哪有人这么霸道的?

    自己脑子里想想就算了,还贷款加到他身上。

    简直莫名其妙!

    “你又不乖了。”顾景迟虽然勾了唇角,但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阴侧侧的,瘆人得很。

    宋沅觉得委屈,被莫名其妙贴了一个负面标签,他的心情好不起来。

    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气的。

    宋沅想发作,但顾景迟先他一步开了口,“你以前没告诉过我,你原来喜欢这一款。”

    什么?

    虽然顾景迟没有明说,但宋沅感觉他说的人是约书亚。

    “他对你很热情吗?”

    “他符合你那活好器大的择偶标准吗?”

    在听清他说了什么之后,宋沅的大脑骤然轰鸣,“没有!”

    一直以来,顾景迟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沉稳内敛的,很少想现在这样,说得这么的……露骨。

    顾景迟看着脸红的宋沅,觉得他很可爱,又很可恨。

    两种相左的情感撕扯着他的神经,这种失控感就像森林里起的山火,他以为他可以扑灭,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这对他而言是场灾难,但在触碰到宋沅的这一瞬间,他又忽然产生了一个疯狂又偏执的念头。

    他希望此时真起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把他们困在高楼里,哪也去不了,将一切燃烧殆尽,变成骸骨,反正宋沅在他身边。

    “你喜欢他?”顾景迟的语调很冷,带着一点情绪,很偏执,似乎非得让宋沅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先放开我。”宋沅后背很凉,他的感冒还没好,现在有点想咳嗽。

    宋沅不想对着顾景迟咳,因为他觉得这有点不太礼貌。

    但他这个举动在顾景迟看来,是在回避问题。

    顾景迟深吸一口气,之前在他脸上出现的强势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堪称温柔的神色。

    可这温柔让他有点害怕。

    “你喜欢什么,我不干涉,这是你的自由,你想喜欢什么都可以。”顾景迟轻轻握住了宋沅的脖子,指腹在他的喉结上轻轻蹭动。

    “但你怎么就敢笃定,我一定比他差?”

    第47章

    宋沅愣在原地, 卡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什么差不差的,我从来没有拿你跟任何人比较过。”宋沅说完之后,发现自己被绕进去了。

    “不对, 我为什么要拿你跟别人比较啊?”

    比较是不好的事情, 任何人在宋沅这里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顾景迟怎么逮着这个话题就开涮, 在今天之前,他根本不认识什么约书亚!

    本以为,这会是一句安慰话。

    可没想到, 下一秒, 顾景迟忽然笑了一下,再看向宋沅的时候, 脸上的神色更冷了。

    “所以说,我连被你拿来跟别人比较的资格都没有吗?”???

    宋沅很想告诉顾景迟, 让他别再脑补了。可他的手腕被紧紧握住, 整个人被囹圄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这不符合他的预期, 他以为顾景迟会在误会解除之后放开他的。

    可他没想到, 顾景迟更生气了。

    “我, 我……”

    宋沅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说点什么, 但他脑子很乱, 思绪全无, 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他有些急,皮又薄,一张小脸很快便烧烫起来,像一只被加上火烤的兔子。

    顾景迟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宋沅,看了将近两分钟, 把他的一切慌乱与无措尽收眼底。

    最后,审判官给了兔子最后一击,“我查了那天的监控。”!

    火烤的兔子两腿一瞪,闭上双眼,看上去像是归西了。

    哪一天的监控,不言而喻!

    宋沅心乱如麻,心底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地抛了出来。

    顾景迟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自己是在知晓求婚事宜时才决定离开的。

    他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会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吗?

    想要牵手的是自己,想要贴贴的是自己,想要拥抱的也是自己,极尽表现喜欢,毫无保留地释放热情,结果却在求婚前夕逃走。

    宋沅觉得,自己在顾景迟那里应该信誉全无了,他甚至觉得,现在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打满了精神分裂的标签。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契约无赖,爱情骗子……

    宋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宋沅觉得,顾景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宋沅自觉坐上审判台,静候发落,他甚至连我有罪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就在他以为精神审判要开始时,顾景迟忽然开了口:“你觉得,我是一时兴起吗?”

    宋沅不由一怔,很意外地看着顾景迟。

    ——他没想到顾景迟会这样说。

    审判的第一步,难道不应该列一下他的“罪状”吗?

    很显然,审判官没有这样做,他不仅把刀锋收了回去,指向自己,还很不敬业地松开了禁锢宋沅的手,拉开了距离。

    像放过了自己一样。

    宋沅有些迷茫地看着顾景迟。

    拉开距离以后,顾景迟也冷静了下来。

    他忽然有些厌恶自己,厌恶心底那些因为宋沅而催生的复杂情绪。

    他觉得很不理智,很蠢。

    “我……”

    顾景迟抬起眼睛,注视着宋沅。

    就在他以为宋沅要向他走进的时候,空气里传来呼唤宋沅的声音。

    “宋沅——你去哪儿了?”

    他离开得太久,同学们有些担心,一群人正在走廊上搜寻宋沅的去向。

    宋沅那颗刚刚落地的心又被高高抛起,在有人靠近露台的时候,他下意识往顾景迟身后躲了一下。

    顾景迟的语气更冷了,“让别人知道我和你待在一起,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宋沅连忙解释,“不是的!”

    他只是习惯了在心神不宁的时候逃避问题而已。

    他以前一直是这样的。

    但再多的解释,此刻也显得有些无力了。

    顾景迟像是一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审讯者,点头过后,转身离去。

    宋沅没有立刻跟出去,过了两秒,他听到顾景迟正在跟他划清界限的声音。

    “顾先生,你有看到宋沅同学吗?”

    “没有,我没看到他。”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

    “他居然不跟你报备。”

    “我也很少跟他报备。”

    旁人也许只觉得这是几句很平常的话,但只有宋沅知道,这是划清界限的意思。

    没有人比他更能领会这话里蕴藏的含义。

    因为他以前跟顾景迟说过,要求顾景迟必须跟他报备,实时定位,过去顾景迟账单全收,可现在他不要了。

    很难形容宋沅现在的心情。

    有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有被划清界限后的迷茫,但更多的感觉是一抽一抽的疼痛。

    他其实不想看到顾景迟这样的,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去安抚顾景迟。

    ……明明他最擅长对朋友做这种事情了。

    宋沅听着走廊上不断远去的脚步音,茫然地环顾四周。

    茫然的视线最终聚焦在墙角,他发现那里居然种着一盆洋桔梗。

    巧合的是,之前他在顾景迟家打翻的那盆,就是这个颜色的。

    洋桔梗的种子还是他在江边夜摊上开盲盒开来的,拿到种子那天,他兴冲冲地拉着顾景迟,说要一起种下甜蜜的结晶。

    他记得顾景迟在看到种子的时候,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他。

    顾景迟很少拒绝宋沅,几乎可以说是予求予给,账单全收,可唯独却在这件事上拒绝了他,所以宋沅记得很清楚。

    顾景迟说,洋桔梗是赠予离别之人的花,寓意不好,不如扔掉。

    可宋沅不肯。

    那天下午,宋沅像个小大人一样,宽慰顾景迟,说此离别非彼离别,说不定这离别像他一样,可能只是去别的地方读书了呢,又不是不回来。

    他告诉顾景迟距离产生美,又告诉他久别重逢情更浓,最后好像还说了小别胜新婚。

    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了顾景迟,最后他好像不忍心看宋沅愿望落空,忍着神经发作的洁癖,跟宋沅一起种了花。

    “等开花了,叫管家剪下来,制成干花。”

    宋沅问他为什么。

    顾景迟有一套自成逻辑的体系,“干花改变了花的性质,你也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别之人。”

    宋沅觉得他太正经,好老派的理科思维。

    “你要是怕我离开的话,你别送就好了。”

    “嗯。”

    ……

    不知道为什么,宋沅会想起这个小插曲。

    江城那束离别之花枯萎了。

    可他却在异国雪乡里收到了。

    *

    宋沅回到包厢里的时候,众人在谈论明天参观T大的事情。

    商怡中途插播了一条重磅消息。

    “明天的行程里,加塞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众人连忙问是哪儿。

    “柏景大厦。”

    宋沅在旁边惯性点头附和,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猛得抬起脑袋。

    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柏景总部吗?!”众人异口同声,“哪个柏景,顾先生的柏景吗?”

    商怡点头。

    众人震惊。

    柏景。

    一个仅凭商标就能威慑各方势力的存在,现如今,俨然成为评判一个城市是否有资格升咖的存在。

    毕竟,在全球范围内,只有各项指标能达到国际大都市水准的地方,才有资格欢迎柏景莅临入驻,哪怕是北美湾区最繁华的几个城市群,也曾被列入过待考核对象的行列。

    在国人的心目中,这座常年屹立于异国雪乡的大部头神秘又庄严,是国人骄傲,是国人之光,是神圣且不可忤逆的存在。

    而现在,有一群笔下论文像是吃菌子写出来的澄澈大学生居然拿到了参观资格。

    ……太割裂了。

    “我,我……”蒋鸣我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靠,真的假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

    “我们去柏景干什么呀?”

    “我们也要打工吗?补药啊!”

    不怪他们有这种想法。

    如今,传统产业萎靡,大部分公司都将重心朝新能源、人工智能这些版图倾斜,其他领域的投资更是能砍就砍。

    顾先生愿意资助他们这种吞金兽专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们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去参观柏景大楼。

    不是谁都能获得这个机会的。

    毕竟,这是他们国内就明白的一个共识——顾氏张开一条手指缝,漏点什么东西下来,足以盘活一个夕阳专业。

    而他们,是一个短期内根本不赚钱的夕阳专业!

    这没道理!

    很难让人不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统一结论。

    ——顾景迟他超爱的。

    ——顾景迟他超有钱的。

    约书亚在得知顾景迟原来是宋沅的未婚夫后,大惊失色,差点像西游记里的沙僧一样,把碗砸在地上。

    他汗流浃背。

    他终于知道顾先生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那眼神分明是想剥了他的皮!

    上帝请宽恕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他爱人啊!虽然宋沅很漂亮,但他还没有蠢到挖人墙角。

    包厢里又是一阵快活的笑声。

    蒋鸣看了一眼宋沅,选择无条件帮他抗伤害,“你们不要这样说,只是订婚而已,未来怎么样还一定呢,别给我们小宋同学这么多压力。”

    众人这才收住嘴。

    宋沅知道自己在这他们放不开聊天,于是他默默地拿了水杯,去角落接罗汉果茶。

    “不愧是亚热带的菜系,连这种东西都有。”

    一个师兄逮住宋沅,大谈特谈不同茶水的功效,有尤其是果茶和花茶。

    “对了,说到花,你最喜欢什么花?”

    宋沅:“……”

    如果是以往,他会兴致勃勃地跟师兄讨论花的品种与科学养殖。

    但他现在提不起任何兴趣,挤牙膏似的,问一句,半天才说出下半句。

    他满脑子想着洋桔梗。

    *

    时间不是匀速进行的,至少对宋沅来说不是。

    参观T大的时候,他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但参观柏景大厦的时候,他却觉得时间像是停住了一样,一整个早上,宋沅都心神不宁。

    从洗手间出来以后,宋沅发现自己跟大部队走丢了。

    群里有人找他。

    【师兄:@宋沅,你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你。】

    【宋沅:我去洗手间了。】

    但是他现在好像迷路了。

    【商怡:洗手间有两个出口,你应该是走到另一个出口了吧。】

    宋沅抬头看了一眼指示标。

    还真是。

    好奇怪的设计,谁家好人的洗手间会有两个出口。

    【商怡:站那别动,我现在过来找你。】

    跟商怡会和后,宋沅决定乖乖跟着直接走。

    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忽然走来一群西装革履打扮的人,他们步履匆匆,神色肃穆。

    在他们身后,跟着几个手捧保险箱的研究人员,同样端着脸,全身上下写满严肃。

    看上去,像是在运送什么内部机密。

    宋沅和商怡很醒目地改变路线,朝另一个过道走去。

    走远之后,两个人还小声地为自己在的机智点赞。

    只是没想到,这一走,直接走到了顾景迟的办公室里。

    宋沅脸都白了,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你说这是哪?!”

    商怡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进来了,“我、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解锁啊!”

    宋沅也没想到。

    三秒前,换道后的他们来到一个走廊尽头。

    尽头有一扇门,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宋沅下意识把手放在门把上,尝试推了一下。

    结果没想到,手刚放上去,空气中就悠悠创来一声。

    【验证通过,请进——】

    进来之后就出不去了!

    什么破门,居然是单向解锁。

    宋沅的指纹可以进来,但却不能出去。

    这一点都不现代化。

    宋沅心里浮现出一些悬疑电影的镜头,比如泄露的指纹,尾随的陌生男子……

    和心神不宁的宋沅相反,商怡嘴角勾了勾,很小声地笑了一下。

    “顾先生家里的大门,也录了你的指纹吧。”

    “……嗯。”确实是这样。

    商怡:“那说得通了。”

    说不通。

    他们已经掰了。

    顾景迟居然还留着他的指纹,这不像他。

    “他什么时候和你掰了?”商怡很疑惑。

    “一星期前。”

    商怡很笃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我才是当事人,我怎么会不清楚。”

    商怡娓娓道来,“我虽然不是当事人,但是我知道,顾先生如果真的想和你分开,第一件事就是向媒体公布协议解除的事宜,第二件事就是撤回对我校的所有补助。”

    她一锤定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离婚后还留着你的指纹。”

    “可能……他太忙了,没来得及处理这些细枝末节。”

    “你觉得顾先生会这么粗心吗?”

    不太可能。

    宋沅负隅顽抗,“说不定……这里不是顾景迟的办公室呢?”

    商怡看着他不说话。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呢?

    宋沅有些忐忑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间办公室很干净,没有使用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新的一样。

    顾景迟的书房不这样,他的桌子上一般会堆放很多东西,比如宋沅的画稿……

    好吧,如果把自己的东西清理掉后,顾景迟的桌子确实是很干净的。

    忽然,他的眼角瞥见了一个蓝色包装袋。

    几乎是没有犹豫,他径直走向办公桌。

    在那桌子上,他发现了自己害怕看到的东西。

    商怡跟了过来,走进之后发现宋沅手里拿着一包酒精湿巾。

    “怎么了?”

    宋沅转头看了他一眼。

    商怡从他逐渐收紧的手指上看出了他的不安。

    宋沅放下酒精湿巾,打开后面的柜子,左边是成山成海的文件,右边便是许多还未拆封的酒精湿巾,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是能代表顾景迟存在的东西。

    宋沅好像听到商怡在叫自己,可他的神魄出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看着这一柜子的酒精湿巾,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顾景迟的情景。他很早就发现顾景迟有洁癖了,也曾用这个借口拒绝过和他一起入眠。

    但是这种情况只出过在他们初见的时候,后来宋沅有刻意观察过,顾景迟的洁癖现象有明显的好转。

    还能和他一起种花呢。

    可是现在……

    事实证明,顾景迟没有被治愈。

    相反,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宋沅很难不去想,变严重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自己。

    因为他让顾景迟很生气。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顾景迟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牵着他的手安慰他。

    可是当电话掏出来的那一瞬间,宋沅忽然醒悟了。

    他现在已经没有立场去安慰顾景迟了。

    宋沅忽然有点伤心,心脏有些抽疼,他看着满满一墙的酒精湿巾,鼻子有些发酸。

    商怡看出了他的情绪失落,带着宋沅来到另一面墙壁前。

    上面是顾景迟的照片。

    这照片拍摄于六年前,顾景迟那个时候才二十岁。

    河岸对面的教堂广场在放烟花,光影忽明忽灭地落在十九岁的顾景迟脸上,多了几分活人气

    宋沅觉得有些神奇,就像是透过照片跟同龄的顾景迟打了个照面似的。

    “你对这里好熟悉。”宋沅问商怡,“你以前也来过吗?”

    商怡笑了一下,“也不是很经常,我爸妈又发疯地时候,我就会躲到这里来。”

    宋沅有些呆滞地看着商怡。

    “我爸是顾景迟的伯伯,我算是他名义上的表妹。”商怡用一种略显忧伤的口吻向宋沅娓娓道来。

    “我爸算是他半个仇人吧,如果换作正常人的话,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可顾景迟却救了我的命。”

    商怡的爸爸早年争夺继承权失败,跑到某个欧洲小国家做生意去了,最困难的时候,忽然丧心病狂,把唯一的亲生女儿卖给唱片公司。

    唱片公司内部管理混乱,如果不是顾景迟出手搭救,商怡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遭遇到怎么样的非人待遇。

    宋沅眼睛微微睁大,一脸不可思议。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豪门狗血的故事。

    这些……书里也没有啊!

    “被吓到了吗?那我不说了。”商怡心软了下去。

    宋沅看着商怡,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是想听的。

    是想要知道的。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顾景迟的一切。

    就像刚刚想去抱顾景迟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心。

    “你说吧,我想知道。”

    第48章

    “他们家的事我不太了解, 但我知道,顾景迟的爸妈是商业联姻,二人没有感情基础, 互相看不顺眼, 这种情况在顾景迟出生之后愈发严重。”

    一开始只是言语争吵,没过多久就演化成肢体冲突, 最后甚至拼起刺刀。

    年幼的顾景迟被水果刀捅进ICU当晚,顾老太爷撑着风烛摇曳的身子从北欧赶回国内,举着拐杖给了顾景迟他爸一拳。

    那天晚上, 他把顾家直系、旁系、高层合伙人全叫到跟前, 当着他们的面把顾景迟写到遗嘱继承人的那一栏。

    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那些热衷于手足相残的家伙消停点。

    宋沅本以为, 豪门狗血的剧本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商怡轻轻笑了一下。

    “这才哪跟哪, 宝宝, 才刚开始呢。”

    宋沅不由怔愣。

    “你想想看,这么大的利益摆在面前, 竞争对手又是一个还不到十岁的稚童……”商怡把话说得很委婉, 但宋沅明白她想说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 没有人能忍住不动坏心思。

    从那天起, 父子不再是父子, 叔侄不再是叔侄, 顾景迟还没脱离重症状态,争夺权就来到了白热化阶段。

    在短短五天时间内,他遭到了表兄弟的诬陷、叔伯拔氧气罐暗杀、被亲生父母当做筹码威胁,逼迫顾老太爷修改遗嘱。

    商怡说:“顾老太爷被这事气得差点背过去,他应该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决定清算。”

    高层大换血、直系大移民、 旁系大驱逐,一场清算从晚上九点开始,直到快天亮时才结束。

    但顾老太爷知道,这只是开始。顾氏家大业大,在外关系盘根错杂,冒头忤逆的全都是小强蟑螂,你以为这晚已经杀完了,实际上暗处里还躲着一大堆。

    顾老太爷年纪大了,盛势不再,他知道自己庇护不了顾景迟多久,当即决定将顾景迟带去北欧。

    然而,在这个号称全球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顾景迟并没有变得很幸福。

    相反,这是他人生中过得最孤寂、最残酷的一段时光。

    年仅不到十岁的顾景迟被安排进了一所私立贵校,和欧洲皇室继承人一起接受封闭教育。

    虽说是教育,但实际上更像一场严酷的军训,求生技能、资产管理、人心之术……在那个千里冰封的半山高塔里,冰霜磨掉了他的软弱,凝结而成的尽狠厉与冷漠。

    时至今日,在那场大清算中幸存下来的大部分直系一致认为,顾老太爷对顾景迟未免太严苛了。

    长子平庸,次子纨绔,所以他才会一股脑地把所有着急投注在顾景迟身上,烧了他的东西,将他捡到的小猫小狗赶尽杀绝,仿佛只有用这种反人性非人类的手段才可以磨练出继承人的血性。

    “这种方法虽然有效,顾老太爷确实培养了一位对顾家来说最成功的继承人,但人好像也废了。”

    商怡想起这个幼年时曾拿出所有零花钱把自己从黑心唱片公司搭救出来的表哥,总会觉得非常遗憾。

    更遗憾的是,自己小时候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什么话?”宋沅有些好奇。

    商怡耸了耸肩,深吸了一口气,“他帮我垫了所有违约金,把我救出来以后,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他。”

    但年幼的商怡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报答的,只能像家族里其他小辈一样,揣测顾景迟喜欢什么。

    听说他捡了一只小狗,商怡很开心。她攒了很久的钱,跑到镇上买了最贵的狗粮,还买了一堆陪伴小玩具。结果去见小狗时,顾景迟很平静地告诉她小狗已经死了。

    还告诉商怡,以后不要这样浪费钱。

    商怡很难过,更难过的是顾景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痛斥顾景迟冷血又无情,小狗刚死,他怎么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返回学校上课的。

    十几岁的顾景迟就这样账单全收,一句话也没反驳。

    “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多少有点付出了就非得要得到点回应的中二病。”商怡无奈地笑了一下。

    后来,她发现这个世界并不以自己的意志前行,而顾景也有顾景迟自己需要消化的情绪时,已经太晚了。

    宋沅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一样,愣在原地。

    一些有些模糊的细节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了。

    那天在便利店里,宋沅一直退让,顾景迟步步紧逼,任凭他如何提出分开,都不能撼动顾景迟分毫。

    那个时候的顾景迟很坚持,他宁可相信自己生病了不舒服了,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想要分开。

    直到他说出了那句话——

    “你太冷漠了,我喜欢活好器大……”

    宋沅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好意思,第二个反应是愧疚。

    他心底那股冲动更加强烈了。

    他得去找顾景迟。

    立刻,马上。

    忽然,商怡“咦”了一声。

    “怎么了?”

    商怡:“群里的老师说,今天有大人物要来,让大家去会客厅里等候。”

    可是她明明记得,顾景迟昨天还很认真地告诉她,今天不会来公司的。

    难道又折返回来了?

    宋沅说,“那我们快点过去吧。”

    *

    宋沅跟着商怡来到会客厅。

    刚一进门,商怡就顿住了脚步。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宋沅在沙发中心看到了一位被人群簇拥着的老人。

    那位老人的鼻梁很高,有着高加索人一样的高眉骨特质,低着头的瞬间,能在眼部扫下一层厚重的阴影。

    年迈和苍老不仅没有损伤他的锐气,反而因为经过时间的沉淀,他身上那股被狠厉托举出的气质更凝炼了。

    宋沅虽然没有见过顾景迟的爷爷,但他可以肯定,这人就是顾景迟的爷爷——顾重山。

    顾重山忽然掀起眼皮,快速且精准地在人群中锁定了宋沅。

    “你就是宋沅。”

    宋沅回过神来,大大方方地问好,“你好。”

    顾重山安静了两秒,“坐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商怡,“小怡,你自己去逛吧,我有话对他说。”

    商怡觉得顾重山的出现有些突兀,她觉得很不对劲,“爷爷,该改天吧,我们现在要去……”

    顾重山显然不想让商怡带走宋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商怡,“还有五个月,你爸爸就要从戒.毒所出来了,他还不知道你又搬了家吧。”

    商怡的肩膀顿了一下,在宋沅看来有一点明显。

    宋沅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对资本家的狠厉有了实感。

    顾重山从出现到现在,还不到两分钟。

    可他仅用了一句话,就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冷漠与绝情。

    宋沅毫不怀疑,只要能成功驭下,维持自己的权利,顾重山根本不介意向自己的子孙下手。

    就像当年的大清算一样。

    他走向前去,站在商怡面前,很认真地对顾重山说,“你想对话的人是我,没必要吓她。”

    顾重山抬起眼睛看了商怡一眼,没有说话。

    没办法,商怡暂时还脱离不了这个名为家的“羁绊”。

    商怡很感激地看了宋沅一眼,欲言又止,她迟疑地顿了两秒,发现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

    “我在走廊等你,别怕。”

    宋沅点了点头。

    顾重山对身旁的佣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就有人搬来了一个四脚靠椅凳,还有一杯热茶。

    顾重山开门见山,气势上压了他一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现在在冷战吧。”

    宋沅没有承认,也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宋沅,很满意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让你当他的订婚对象吗?”

    宋沅抿了抿嘴,他有点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知道。

    “因为你们宋家……”顾重山欲言又止,似乎在找一个足够委婉的说辞,“足够庸俗。”

    宋沅:“……”

    “你们家的目的太明显了,就是来要钱的。”顾重山年纪虽然大了,但声音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雄厚,不怒自威。

    “所以,当我得知你的兄长拿着契约书去找他时,我并不觉得这场契约订婚这是个麻烦。我看过你的简历,因为我很了解他,他不会喜欢这种家庭底蕴培养出的孩子。”

    宋沅不太喜欢这种把自己也算上去的命运共沉沦,他觉得很讨厌,也很不礼貌。

    但他发现,他更受不了的,其实是顾重山说顾景迟不会喜欢上自己。

    心底某个地方忽然出现了裂痕,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他有些惊讶于自己心底出现的这种想法。

    “顾景迟并不需要一个家世匹配的伴侣,他需要的,是心无旁骛地在商业版图上开疆扩土。”顾重山的语气冷到了极点。

    “一切都按照规划好的方向在走,偏偏在你这里出现了意外,我没想到……”

    没想到顾景迟忽然有了喜欢的人。

    还打算求婚。

    棋差一步,顾重山半边身体都入土了,气得直接诈尸了。

    上帝知道,当他得知顾景迟为宋沅定了婚戒时,他的内心有多震撼。

    有这么爱吗?

    “我看过你的作品,你比我想象中要有趣很多,不庸俗,人也不错,很上进,但你不适合他。”

    “我知道顾景迟现在想做什么,正因为知道,我才希望你立刻离开。”

    顾重山像一位权衡利弊的资本家一样,开出诱人的条件,“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学校,毕业以后,你可以直接在大学评职称,那边的制度可以保你一辈子钉死在精英阶层,永远不掉下来,如果你还不满意,我还可以……”

    宋沅把杯子搁置在桌子上,“不用了。”

    他站起来,把参观名牌丢在椅子上,“还有,你好像搞错了。”

    顾重山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况失控,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张一向毫无破绽的脸上,蓦然出现一些裂痕。

    “我觉得顾景迟没有不适合我。”

    宋沅很认真地说。

    他知道在顾家这种世家大族面前,说顾景迟适不适合自己这种话,多少有点大言不惭了。

    但宋沅还是决定这样说。

    他觉得自己足够尊重自己,才能尊重顾景迟对他的爱。

    一直以来,遇到问题只会回避的宋沅,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

    这勇气烧得越来越旺,它足以驱使宋沅去做任何事情。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

    他转身离开这个足以让所有人畏惧的老人,没有带一丝犹豫。

    *

    宋沅在莱农河边的露天大剧院里找到了顾景迟。

    他一个人坐在看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话剧。

    河对岸又在打烟花了,花火在半空中盛开,照亮了他那张脸,冷淡中透露着好看。

    宋沅有些惶恐,他看见顾景迟身边的保镖了,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把自己拦下,宋沅还是向前走去了。

    意外之喜,保镖一见是他,立刻离开了。

    宋沅笑着向他们点头,反倒把其中一个双开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露天剧场的人很多,宋沅一眼扫了过去,这座可容纳一千人的小剧院竟座无虚席。

    这场露天电影讲述的,是关于一个小画家在生命最后的夏天,与朋友在意大利北部的乡村中度过的时光。

    宋沅记得这个情节,好像是改编自某一本小说?

    银幕里,男主拿出一个打火机,靠近另一个男主,为他点火。

    宋沅不自觉看愣住了,塌了个空。

    他摔在椅子上,再抬头时,和顾景迟四目相对。

    顾景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蹲坐在椅子上的宋沅让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

    只是那个时候,宋沅说的是很想见自己。

    和那晚一样,宋沅出现在自己面前,美好得像是童话故事,让人不忍心戳破。

    他知道这些纯粹是自己的幻想,但幻想总是有尽头的,沉溺地越久,越痛苦。

    顾景迟迟疑再三,最终选择当戳破幻想的那个人。

    “有什么事吗?”

    宋沅很认真地看着他,脸颊微红,“没、没有事就不能来吗?”

    很强词夺理的一句话,一般人敢这样对顾景迟开口,早就被丟到河对岸了。

    但这是宋沅。

    新来的一个保镖一步向前,想要驱赶这个无礼的人。

    一直跟在顾景迟身边的保镖把他拦下,用流利的本地方言跟他说道:“你懂什么?”

    还有更过分的呢。

    这才哪到哪。

    他拎着新保镖的衣领,“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和大众的看法不同,顾景迟很喜欢宋沅这样对他说话。

    那颗被冷漠打满标签的心,总会在这种时候躁动。

    久违的躁动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一向注意力集中,可现在的他,却目光涣散地盯着宋沅那红过头的嘴唇。

    整个世界都失焦了,视野里,只有那里是清晰的。

    想亲。

    见顾景迟不说话,宋沅有些没底。

    他弱弱地说,“顾景迟,明天是我的生日。”

    “所以呢?”

    “我的生日愿望是,和我爱的人一起过。”他深吸一口气,大胆地握住顾景迟的手。

    “你愿意帮我实现吗?”

    第49章

    最后这一句话, 是顾景迟完全没想过的。

    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宋沅也在紧张。

    宋沅的眼睛很亮,应该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 他的鼻尖和脸颊很红, 像是被外面的冷风吹了一样,跟眼角那颗鲜红色的泪痣连城一片, 特别好看。

    顾景迟不自觉多看了两秒,才开口问他,“生日?”

    宋沅的耳朵变得很红, “嗯、嗯嗯……明天是我的生日。”

    顾景迟静静地看着他。

    见顾景迟还是不和自己说话, 宋沅咬咬牙,豁出去了, “我想和你一起过。”

    “为什么?”

    宋沅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分贝说, “没有为什么呀, 我喜欢你,我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过。”

    “你说什么?”

    同样的问题, 顾景迟问了两次。

    “你觉得我的话很草率吗?”

    宋沅不知道顾景迟为什么要问两次, 是在嘲笑他的感情吗?

    不过想了想, 宋沅也能理解。

    毕竟先做错事的是他。

    顾景迟的质疑完全是有道理的。

    “顾景迟。”宋沅垂下眼, 握住了顾景迟的手, 语气特别郑重。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很奇怪, 也可能会让你很生气。”

    顾景迟没有制止,也没有皱眉,像是在默许宋沅的自白一样。

    宋沅深吸一口,“从协议生效那天起,我所做的所有举动, 都是为了引起你的讨厌。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最后一定会忍无可忍,然后和我解除协议的。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不想当宋家置换利益的棋子,也不想过那种受制于人的生活,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悔婚……”

    感受到顾景迟的呼吸变了频率,宋沅继续补充。

    “我只是想解除协议,但我不是想要骗你的感情,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我、我也很喜欢的,那些事情是我发自内心去做的……”

    宋沅越解释,越觉得自己的说辞很苍白。

    和那些给顾景迟带来伤害的欺骗相比,他的喜欢太轻飘飘,太想当然了。

    他甚至想不出顾景迟会原谅自己的可能。

    在他剖析自我的这个过程中,顾景迟始终保持沉默。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顾景迟终于开口了,“宋沅。”

    宋沅有种上课被点到名的紧张,“嗯。”

    他问了宋沅一个问题,“协议生效第一天就筹划这些事的?”

    顾景迟虽然还在生气,但更多的是感到意外。

    想要解除协议这种事情,在圈子里并不罕见,方法很多,成功的案例也不少。

    但大多数情况下,闹着要解除协议,只不过是因为利益分赃没做好罢了。

    修改条理,重新分配,大部分人为了短期的利益,还是愿意忍上那么个一年半载的。

    很少有人像宋沅这样,说什么都要解除协议,仅仅只是想要回自由身。

    “你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顾景迟自觉自己并不是习惯苛待人的性格,为什么会把宋沅吓成这样。

    “顾家想要建立契约的对象是宋家,不是宋沅。”

    宋沅只是被临时推出来救场的人而已,说到底,这件事的最终解释权还是在顾家身上。

    顾景迟只要愿意,宋沅随时可以退出。

    不管是契约,还是跟顾景迟的这段关系。

    “可你没有。”

    宋沅考虑的,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沅沅,你在担心什么?”

    这个昵称一出来,宋沅原本准备好的心里防线瞬间被击溃了。

    他没想到,顾景迟没有很生气。相反,他在用一种类似聊天的语气在和宋沅说话。

    比起生气,这让宋沅更不好受。

    宋沅挣扎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了口。

    “我不想让你觉得,那些举动的出发点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就像养父母收养宋沅一颗糖样,他们的出发点也不是因为喜欢他。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宋沅都知道的。

    “我觉得那对你不公平。”

    顾景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摸了摸宋沅的头发,这让宋沅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要照你这么算的话,我也有对你不公平的地方。”

    宋沅看着他。

    “最初选择和你联姻,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那份契约。”顾景迟把整件事掰开来给他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是我先对不起你。”

    好犯规。

    意识到顾景迟居然主动拦下他的愧疚感,宋沅心里涌起一股酸软,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可是,我还说了那样的话……”

    说顾景迟太冷漠。

    他的言语,和那些对他不好的长辈有什么区别。

    宋沅眼眶里蓄着泪水,看上去马上就要决堤了。

    顾景迟不想看到宋沅哭泣,他仔细想了想,“我确实很冷漠。”

    宋沅会这样想,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约会,接吻,拥抱,上.床……这些本应该是伴侣应履行的义务,他很少带宋沅做过。

    不是很少是几乎没有。

    尤其是最后一个。

    “你不是故意的。”

    这让宋沅更愧疚了,他抱着顾景迟的肩膀,和他贴了贴,企图安慰他,“对不起。”

    “你今晚已经说了很多个对不起了。”

    宋沅像为这件事道歉,但他发现如果继续道歉,好像又要说对不起了。

    于是安静地闭上嘴吧,思考对不起的其他代替词。

    总是在道歉,也不是个办法。

    顾景迟循循善诱,声音很低沉,“你说你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宋沅:“是。”

    说完这句话,他怕顾景迟不信,补充解释,“是真的,顾景迟,我真的……”

    然而,顾景迟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伸出手,箍住宋沅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

    宋沅被吓了一跳。

    剧院的椅子很宽,宋沅没办法在顾景迟身边站好,所有的重心都往顾景迟身上倾斜,看上去像是要摔倒在顾景迟怀里一样。

    他觉得这样有些不太礼貌,于是用手撑在顾景迟肩膀上,稳住了缩进的距离。

    “不好意思啊,我没站稳……”

    顾景迟:“……”

    顾景迟垂下眼睛,看着宋沅那只稳定间距的手,顿了一秒。

    下一秒,顾景迟毫无征兆地捞过宋沅的大腿,让宋沅面对着面跨坐在自己身上。

    蓦然陷入腾空状态,宋沅下意识抓住顾景迟的衣领,企图拉开距离。

    然而,顾景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扣住宋沅的后劲,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宋沅甚至来不及反应。

    和一秒钟前的顾景迟判若两人,此刻的顾景迟变得极具攻击性。

    宋沅感觉自己的腰被紧紧搂着,他的呼吸变得困难,几乎快喘不上气。

    宋沅身子忽然发软,几乎快坐不住了,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下一刻,包厢里的呼吸,吮吸,还有接吻的细微响声更重了。

    宋沅直到这一刻才明白,顾景迟真的很生气。

    因为他吻得很用力,特别凶,像是要把自己拦腰截断了一样。

    过了大概一个世纪,顾景迟才肯放过他。

    宋沅搂着顾景迟的肩膀,半张脸靠在他的脖颈里换气。

    顾景迟觉得他很可爱,还很可怜,于是忍住再次接吻的冲动,用摸摸他的脸来代替。

    像上次在南城接吻的尾音一样,这次还是由顾景迟来帮他顺气。

    “都过了那么久了了,为什么还不会换气。”

    宋沅一口气还没喘上来,立刻对这种评判提出诉控,“这种事情是需要练习的,我就亲……做过那么一次,怎么能立刻学会。”

    大概是呼吸不太顺畅的缘故,他说出这句话时显得格外软,顾景迟很想研究一下他的声带,但又觉得那样太过残忍。

    见顾景迟没回应,宋沅觉得顾景迟不相信他,“你不相信我?”

    说完,他忽然很小声地说,“你那么熟练,是不是以前就亲过很多张嘴了。”

    宋沅的眼睛在黑暗中很明亮,被亲过的泪痣也湿湿的,像是哭过一样,好委屈。

    顾景迟没有说话,而是掐着宋沅的侧腰,加深了这个吻。

    最后一幕放送完毕,剧院的灯忽然亮起。

    舞台上,主角们正在谢幕,宋沅耳边充斥着此即彼伏的掌声。

    光线变得充足之后,宋沅的一切神态无处遁形,顾景迟这才能看清眼前这个漂亮坏蛋。

    宋沅满脸通红,全身上下写满青涩,像一颗树过了头,但却没有采撷的水蜜桃。

    让人很想扣一下,看看有没有水流出来。

    宋沅很想咳嗽,但他努力忍住了。

    黑暗中衍生出的那些伤心已经不见了,它们被顾景迟以吻封印,塞藏在角落里了。

    他抬起头,看着顾景迟,很认真地说,“谢谢你。”

    顾景迟觉得他很可爱,被欺负了也要说谢谢,“为什么你一直在说谢谢。”

    “谢谢你还愿意等我。”

    顾景迟不敢相信,假如当初冷战的时候,他没有头脑一热投了T大的项目,宋沅的学校也没有去柏景参观,他是不是就只能和宋沅错过了。

    顾景迟说:“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来爱我。

    *

    剧院散场,二人一起走出大门。

    屋外,莱农河边聚集的人更多了。

    今天好像是什么日子,到处都在打烟花庆祝。

    打听了一下,今天居然是爱神的诞辰。

    “爱神今夜会降临世间,所有相爱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神父带着老花镜,在河边颂念歌词。

    顾景迟只看了宋沅一眼,就知道他想过去看看,于是他直接朝河边走去。宋沅一如既往,直接贴了上来,无意识地挤着顾景迟走。

    “我们去看烟花吗?”

    “嗯。”

    人越来越多了。

    宋沅忽然感觉自己的小指被勾了一下,他低下头,发现顾景迟在偷偷牵着他。

    他抬起头,看向始作俑者。

    可顾景迟却把视线侧开了,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河面上烟花炸开的倒影,很正经,好像偷偷牵手不是他一样。

    他听到顾景迟说,“顾重山的建议很适合你。”

    宋沅疑惑,“啊?”

    “如果你能在大学毕业时就进高校评职称,可以比别人省很多时间。”顾景迟有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情,他知道这条路不太好走。

    他还是希望宋沅可以轻松一点。

    “可是,那也会失去很多乐趣啊。”宋沅把手嵌入到顾景迟掌心里,“而且不是还有你在吗?”

    顾景迟的心跳乱了。

    “和你在一起,浪费时间都显得有趣。”

    身后,教堂的大摆钟忽然震声,发出了零点倒计时的前奏。

    宋沅仰起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过了两秒,大喊,“完了!”

    “怎么了?”

    宋沅石化在原地,“我赶不上最后一趟末班车了。”

    这里距离宋沅住的公寓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今天是爱神节,如果是打出租车,肯定会坐地涨价的。

    宋沅扬起脑袋,他想问问顾景迟能不能送他回去。

    顾景迟忽然说,“我的车坏了。”

    宋沅深感遗憾,他已经开始思考是花巨款坐出租车,还是花巨款住附近的酒店了。

    顾景迟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过了几秒才开口,“但是我的房子就在附近。”

    “别回去了。”

    “我陪你过生日。”

    第50章

    已是深夜, 但广场上依旧人来人往,大家都沉浸在这愉悦的节日氛围中。

    宋沅听顾景迟说出的这句话时,两只眼睛清澄澄的, 很单纯, 像个小孩子一样。

    顾景迟:“……”

    他仔细看着宋沅,忽然发现宋沅的脸有着不太正常的红,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触碰到宋沅时掌心感受到的体温,心忽然沉了一下。

    “你是不是……”

    不舒服。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宋沅就被路人撞了一下。

    他没能站稳, 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双手朝下扶着石砖地板才能稳住。

    顾景迟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蹲了下来, 把宋沅抱在怀里。

    “等等,不用……”

    无法挣脱顾景迟的动作, 宋沅下意识握紧双拳。

    这个举动有些不太对劲, 像是在藏什么东西一样,顾景迟强势地将自己的五指嵌入到宋沅的掌心中。宋沅使出全部力气去挡他, 去躲他, 然而根本抵挡不住顾景迟的进犯。

    顾景迟打开宋沅紧握的拳头, 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顾景迟这才发现了自己有些冲动了, 他很快压下了情绪, 眼睛里出现了一种类似抱歉的表情。

    “抱歉, 我刚刚是不是太凶了。”

    宋沅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有点被吓到了,于是仰起头,很负气地说他,“非常凶。”

    “下次不会了。”顾景迟立刻做出保证, 然后继续说,“我以为你受伤了。”

    宋沅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顾景迟原来是在关心他,但是这个人毫无做这种事的经验,所以会下意识流露出掌控欲。

    “……我、我没有。”宋沅低下头,两只漂亮的眼睛落在摊开来的时候手掌上,坦诚地说道:“我的手很脏,如果打开手,你的衣服会被我蹭脏的。”

    宋沅想起那满墙柜子的酒精湿巾,再看了一眼顾景迟衣袖上被蹭出的白花印子,有些心虚。

    “没关系。”顾景迟很温柔地把自己的手贴在他的掌心上。

    “真的吗?”宋沅很意外,他知道这属于强迫症的一种,应该很不好受。

    “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你很干净。”

    忽然被夸,宋沅脸红心跳。这又不是一句情话,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但却撩得宋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才几天没见,顾景迟哪来的时间去进修这些东西。

    怕宋沅不信,顾景迟很温柔地和他十指紧扣。

    “不和你牵手,才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

    宋沅脸上的温度攀得更高了。

    角色完全对调。

    以前这些台词,都是由他来说的,一想到顾景迟很可能也产生了和自己一样的感觉,他就觉得不好意思。

    他乖顺地把脸埋在顾景迟的怀里,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体温过高,可能会让顾景迟不舒服,又很明事理地拉开了距离。

    顾景迟没让他离开,他把宋沅扣在怀里,一只手扣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牢牢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将他抱了起来。

    骤然失重,宋沅意识到了什么,整个身体都僵直了,“顾景迟,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这里那么多人……

    这个姿势对宋沅来说有些羞耻,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顾景迟这样抱他,让他实在不好意思。

    最终,顾景迟还是不忍心看宋沅社死,但他又不想宋沅太累,于是半蹲在宋沅面前,“上来。”

    宋沅摇头,“真不用这样。”

    顾景迟说:“房子在另一个区,离这还有段距离,你的体力肯定不够,我背你。”

    宋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感冒发烧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经常这样,躺个几天就没事了。”

    但顾景迟像是没听到一样,很温柔地哄着他,“宝宝,上来吧。”

    宋沅最终妥协,他的双臂慢慢地绕上顾景迟的后颈,整个人很僵硬地靠了上去。

    宋沅怕自己会压到顾景迟,所以不敢压得太下。

    他和顾景迟之间,甚至还能加塞一个黑萨。

    顾景迟站了起来,故意掂了一下他。

    “啊!——”

    宋沅被吓得赶紧搂住顾景迟的脖子,整个人乖顺地贴在顾景迟身上。

    顾景迟的眼睛在宋沅看不到的地方染上了笑意。

    宋沅很不好意思地开口,“不好意思,我可能会有点重。”

    “还好。”顾景迟说,“你很瘦,怎么抱都不费力。”

    烟花是十一点钟结束的。

    但莱农河的爱神活动才刚开始。

    河边搭起了帐篷,好看的灯泡串在帐篷顶上。宋沅很快认出来了,这是爱神舞会,镇上的年轻人将会在这里载歌载舞直到天亮。

    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们已经换上了爱神舞会的服装,是那种有点镂空的条纹舞服,宋沅觉得那些衣服在设计上有点巧思,直起腰板想看仔细点。

    顾景迟忽然攫住了宋沅的小腿,往他小腿肉上捏了一下。

    “哈哈哈哈你干嘛呢?”

    宋沅怕痒,整个人贴在顾景迟身上,笑里也带着热气,顾景迟的耳朵又湿又痒。

    顾景迟没有回应他,只是手上的力度更大了。

    宋沅笑得浑身都在抖,他不安分地甩开他的手,等他缓过来的时候,那几个穿着好看衣服的年轻人已经走远了。

    “都怪你,你我都没看清衣服上的细节。”

    顾景迟没有反驳,“嗯,怪我。”

    *

    顾景迟的房子离广场确实有段距离,但也不是很远。

    宋沅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下来走。

    但一晚上的情绪起伏耗尽了宋沅的体力。

    在顾景迟的背上一路晃回他家里,宋沅的感知逐渐模糊。

    直到顾景迟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

    顾景迟拿出毯子给他盖上,又拿过自己的水壶给宋沅倒水,他把温度计拿了出来,在空气中甩了甩后,然后递给宋沅。

    趁着宋沅量温度这个间隙,他去打了一盆热水,一盆不够,又打了一盆冷水。

    看着他忙来忙去的样子,宋沅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的,水土不服而已,躺个两三天就好了。”

    顾景迟拿热毛巾给他擦手,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沅支支吾吾,“……几天前。”

    顾景迟点点头,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样,“嗯,出国前。”

    宋沅:“……”

    宋沅没办法否认,点了点头。

    “辛苦吗?”顾景迟问他。

    宋沅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眉开眼笑地笑道:“还好啦。”

    可顾景迟却忽然牵住了他的手,那么爱干净的他直接坐在地上,眼神温柔地看着他。

    宋沅鼻子一酸,在心底嘲笑自己,什么时候泪点变得这么低了。

    “我小时候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宋沅很犹豫,他害怕破窗效应,他并不擅长说自己的事情。

    但如果倾诉对象是顾景迟,好像也没关系。

    “有一次我发烧了,很难受,可还是被拉去参加文艺汇演了,因为院长非要我站在第一排。”

    顾景迟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我那个时候很难受的,我就哭了,院长一开始还会哄我的,说结束了立刻带我回去睡觉,可是结束后没人带我,我不认识路,就一直哭,院长觉得我很丢人,把我一个人留在礼堂罚站,天黑了也没带我回去。”

    说着说着,宋沅眼角掉了几滴眼泪。

    他有些尴尬,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伤心,这只是生病伴发的生理性泪水而已。

    他侧过头,不想让眼泪掉在顾景迟的枕头上。

    虽然顾景迟不说,但宋沅觉得作为伴侣,自己有义务照顾一下他的小洁癖。

    但顾景迟却直接用上手帮他擦了,“那个时候你多大?”

    “六岁?七岁?我忘记了,但是肯定不是八岁。”宋沅吸了吸鼻子,“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告诉别人我生病了,其实自己知道就好,小病是死不了的。”

    顾景迟撕开一片降热贴,贴在宋沅头上,“生病又不是你的错,没有人不会生病。”

    宋沅看着顾景迟,心跳一下重过一下,雷鸣带着骨膜,同频振动,像驱散邪祟的鼓楼钟声,把积压在宋沅心头十几年的晦暗驱散了。

    眼皮越来越重,宋沅觉得自己快睡着了。

    意识到顾景迟好像要离开了,他忽然对顾景迟伸出手,“不一起睡吗?”

    顾景迟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我还没洗澡。”

    宋沅有些急了,直接抓住他的手,很小声地对他说,“都这么晚了,洗什么洗啊!”

    *

    第二天,宋沅睡到中午十二点才醒来。

    顾景迟给所有家政放了假,让他们去参加爱神节的活动。

    “活动?什么活动?”

    顾景迟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当地居民通常会在河边支起摊位,售卖一些手工自制的小物品。”

    顾景迟家的家阵大多是办了工作签的国人,时间一到就可以回国探亲,顾景迟觉得他们应该会喜欢这些东西,于是直接放了假,让他们去买点小手办。

    “顾景迟,我也想去!”

    顾景迟摇头,他觉得宋沅应该在家里养病。

    但他不忍心看宋沅希望落空,挣扎了两秒,还是同意了。

    出门前,他把宋沅裹得严严实实的,宋沅觉得热,他才把拿出来的大衣收了回去。

    刚到现场,宋沅就拉着顾景迟的手来到一处摊位前,他指着一对手环,“顾景迟,和我一起带这个。”

    情侣手环!

    “他可以测量心率,还有实时定位。”宋沅指着上面的标语说,“如果心跳过快,还可能发出警报好实用!”

    顾景迟没看出这个手环是什么牌子的,他担心隐私泄露的问题,“你如果喜欢,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

    可在宋沅眼里,没有好不好的,只有合不合眼缘的,“可是我就是喜欢这个,你和我一起戴好不好嘛。”

    顾景迟最终还是答应了。

    买下来之后,他直接戴在手上。

    挺好,和宋沅一样。

    这样,不需要介绍,大家都可以看出他们是一对。

    宋沅去了另一处摊位前,买了一些别的东西。

    顾景迟站在大榕树下看他。

    宋沅来到一个很多瓶瓶罐罐的小摊位面前,疑惑地翻译上面的词语。

    “什么什么油?”这是个卖油的?

    什么油?

    吃的油吗?

    “老五油老五油……”摊位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白发老爷爷,他拿着药瓶,笑着介绍。

    宋沅没有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因为他发现这人带点北部的口音,而他听不懂发言。

    但是,瓶子上有一张图片。

    很直观的使用说明,这个是抹在手上用的。

    那应该和跌打酒一样,是外敷药吧。

    忽然,他想起顾景迟昨晚背他的时候,手臂一直是承受着重量的。

    虽然顾景迟不说,但他还是会未雨绸缪地担心他手臂的劳损问题。

    “这个可以放松肌肉吗?”

    老爷爷听懂了他的话,“可以可以,非常有效。”

    宋沅决定给顾景迟买一瓶。

    他觉得自己好贴心。

    老爷爷问他,“是不是给你自己买的。”

    宋沅没听懂。

    老爷爷努力比划。

    这回,宋沅看出来了。

    “不是,是给我未婚夫买的。”

    “原来是这样!”

    老爷爷年纪大了,在包装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瓶药水。

    他懊恼地带起手套,一边捡起地上的瓶子,一边向宋沅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

    老爷爷很费力地向他比划,但宋沅听不懂,也有点心急。

    好在这个时候,老爷爷的儿子出现了,他告诉宋沅:“你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吧,等一下我去箱子里找一瓶新的,给你好好包装。”

    宋沅点点头,“没关系的,慢慢来。”

    他又去别的摊位逛了,这次,他停在一个卖衣服的摊位前。

    负责搭建平台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穿着一条花绿色的碎花裙,笑起来很和善。老太太正在苦恼如何搭配衣服,这时,宋沅忽然帮她拿来一条领带,披在立裁的肩膀上,一瞬间,整个画面都变亮了。

    老奶奶非常惊喜,拉着宋沅讲了好久的话。

    没过一会,就有一群大学生围了过来。

    这群中学生刚一进场就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他们围着宋沅,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看上去,好像是某个艺术学院的学生,缠着宋沅讨论问题。

    宋沅真是好看,不管从那个角度看过去,顾景迟都这么觉得。

    路边,老爷爷的儿子被拦在最外边。

    他想找宋沅,可是宋沅太受欢迎了,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学生围着,他根本进不去。

    “老大,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他在树下看见了一位同样长相出众的东方男士。

    他有预感,这人一定和那个漂亮少年有关系。

    “你看他手上带着什么?”

    和漂亮少年一模一样的手环。

    “就是他了,没错!”

    小贩来到顾景迟面前。

    “先生你好,请问你和那位漂亮少年是什么关系?”

    顾景迟垂下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是他的丈夫。”

    小贩眉开眼笑,“那这个给你。”

    顾景迟没有接过来,淡漠疏离地看着他。

    小贩说,“这是你丈夫刚刚为你买的,他说,你可能需要。”

    顾景迟打开牛皮纸袋的包装,看清了上面的字。

    “润滑……”

    顾景迟没继续往下念了。

    他把东西塞回袋子里,但因为阅读速度过快,当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他的手环忽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