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麒麟阁吕后图穷匕见

    魏倩抱着他,张良还好,身子骨还健朗,修仙问道都是小事,老了能找到兴趣爱好有这心境才是大事。

    看萧何一退下来,依旧闲不下来,她去看他时,萧何对着国事细细叮嘱,生怕她冲动出错,上面决策错了,都是民众买单。

    魏倩一直应声,魏倩想到萧何,觉得汉初也可以有一个功臣阁,起码得让萧何看看,让他主持这事,既不费眼睛,也让人心服,主要是调整心情。

    他越发老了,魏倩怕再不建就没机会了。

    张不疑明天便走了,这一晚他们好生温存了一翻,她抱着张不疑,“不疑,我等你回来,你明年春天,对你爹说,要整理编作大典,他定会回来的。”

    “明年?”

    “嗯,今年要修功臣阁,你爹肯定名列在前,不想掺和,明年就可以了。”

    张不疑埋她怀里,“嗯!”

    未央宫前殿,魏倩整了整玄色绶带,玉组佩随着她的走动在朝服下轻响。

    “陛下临朝——”

    “太后陛下千岁。”

    “众卿免礼。”

    宦者令的唱喏声中,吕后垂帘升座,那双凤目扫过丹墀下的众臣,魏倩执笏板出列时,吕后的眉头跳了跳。

    “太后陛下,臣有本奏。”她的声音清越,在空旷的大殿回响。

    “魏卿有何事要奏?”

    “高皇帝创业艰难,诸将披荆斩棘。臣请建麒麟阁,图画功臣形貌,使后世知我大汉开国之艰。”

    帘后传来玉器轻叩的声响,吕后腕间的玉镯撞在龙椅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功臣们一下子就精神了,眼睛都快发光。

    “哦?”吕后的尾音微微上扬,“魏相国倒是念旧,不知当如何建造,如何排序?”

    殿中空气骤然凝滞,魏倩看见曹参的笏板微微发颤,而站在武官首列的韩信,也盯了过来,论功绩,第一不是他是谁?

    “臣与萧相国总领百揆,当共居首功。”魏倩执着笏板很稳,她大言不惭给自己定功。“然韩信将兵,彭越转饷,皆——”

    “魏卿。”吕后突然轻笑,金步摇的垂珠簌簌作响,“你漏说了一人。”

    她掀开纱帘,露出保养得宜的面容,眼角细纹里藏着锋芒,“若无留侯画策,何来今日未央?”

    魏倩顿了顿,她当然知道吕后要抬举张良——那个如今在终南山修道,却始终如阴魂般笼罩朝堂的谋圣。

    但张良功排前面,这就让人不服了吧,凭啥?他排陈平前面陈平没话说,他排她与萧何前面,就纯粹是搞事。

    怪不得张良不肯回长安,吕后过于怀念他,她若有子房,安能让魏倩天天搞事。

    “陛下圣明。臣请增建凌烟阁,专祀谋士之功。留侯当居其首,陈平次之。”

    朝堂上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她抬眼时,正对上吕后似笑非笑的神情。

    文臣立刻骂起来了,“凭什么?子房有功,但如此偏袒,臣不服,也难以服众。”

    “对,太后陛下未免过于偏袒。”

    吕后看了看他们,“朕说可行了吗?魏相这是想将子房放到火上烤啊。”

    是谁想捧的啊?这么倒打一耙!

    但她还是柔和了眉目,恭敬道,“太后陛下明鉴,臣年少,实不能为诸臣论资排辈。”

    吕后的表情凝固,魏倩又高声道,“但匃奴犯边,正值用人之际,若功臣阁速成,必能激励三军!”她故意看向武将行列,“臣请以战功最著者为先。”

    韩信直起了身子,随着武将们此起彼伏的附和声,魏倩看见吕后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入手掌,青白一片。

    “着少府即日动工。”吕后终于松口,却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倩一眼,“魏卿如此体恤老臣,不如由你亲自督造?”

    魏倩拱手一礼,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太后陛下,臣年少,且事忙,以臣的年纪以定排列,诸将定是不服,萧相年老功高,又退出朝堂,最是公正,由他来拟定,必朝野皆服。”

    “准奏!”

    朝会一散,功臣们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议论,韩信大步上前,拦住了正欲离去的魏倩。

    “魏相国!”他声音不避人,引得周围众臣纷纷侧目,“这功臣阁一事,究竟是何用意?”

    魏倩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周勃、樊哙、灌婴等人,缓声道,“功臣阁,自然是为表彰功绩,以传后世。”

    魏倩环视众人,目光在韩信面上多停留了一瞬,继续道,“诸位将军当年追随高皇帝征战四方,如今四海升平,正当将诸位功业镌刻金石,使后世永记。”

    周勃捋须沉吟,“相国此言固然有理,只是”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宫墙上的侍卫。

    魏倩会意,“周将军可是担心排序之事?此事已交由萧相国主持,必当公允。”

    韩信突然冷笑,“萧相国?他如今闭门不出,如何”话未说完,便被灌婴扯了扯衣袖。

    樊哙粗声道,“俺老樊不在乎排第几,只要能让子孙后代知道俺跟着高皇帝打过天下就成!”

    总之他话放下了,他必须入阁。

    魏倩笑了笑,樊哙一直粗中有细,“樊将军快人快语。不过”她话锋一转,开始挑事,她要让萧何热闹一下,“这排序不仅关乎个人荣辱,更关系后世对开国功业的认知。排在前列的,自然会被视为开国首功。”

    众将闻言,神色各异。韩信眼中精光闪动,周勃若有所思,灌婴则悄悄握紧了拳头。

    “诸位放心。”魏倩提高声调,“我当奏请太后,凡列入功臣阁者,其子孙可荫补入仕。”此言一出,众将顿时面露喜色。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宦者尖细的嗓音,“太后宣魏相国即刻入宫议事!”

    魏倩向众人拱手,“诸位且安心,待阁成之日,必当邀诸位共襄盛举。”

    魏倩来到兰池殿,如今太后坐这,她听到传话便进去,“见过陛下。”

    吕后看着她,“魏相坐。”

    她脱靴踩在地板上,与吕后相对而坐,“今日要谢太后成全功臣阁。”

    吕后扯了扯嘴角,她已经不想说啥了,“朕思来想去,如今确实用人之时,魏相思虑周全,当赏。”

    “谢太后陛下恩赏。”

    吕后图穷匕见,功臣阁是名,撒出去就撒出去了,只是让魏倩与众功臣缓和了关系,她有些心塞,但这不是大事。

    大事是她想办的事。“魏相,匃奴屡犯燕国,燕王是守不住疆土,还是与匃奴勾结呢?”

    二人目光相接,似有寒芒在虚空中交锋,魏倩笑了笑。“臣于长安怎知?不过燕王年幼,想来勾结之词有些过。”

    ——

    吕后权势稳下来,就盯上了藩地,不能让藩王这么发展,但她也不想让人过于害怕提防,那么就以旧怨为突破口。

    她盯上了赵王刘如意,可刘邦为了防她,将周昌派到赵国为相,当年周昌为了不让刘邦废太子,可是做了许多事。

    周昌对她有大恩,她要越过周昌才能对刘如意与戚姫下手。

    吕后盯上了赵地,这片肥沃的土地如果并入中央朝庭,那么朝庭就能彻底稳住,反之,如果刘如意长大。

    再是个优秀的王,她儿子刘盈这样子,到时候她再年老,这让她睡不好觉,还有戚姫,她必须死,才能解她心头多年憋闷之气。

    未央宫的兰池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吕雉冷峻的面容。她目光落在面前的地图上——赵地,富庶辽阔,兵精粮足,如今却由那个贱人的儿子刘如意占据。

    “陛下驾崩前,特意让周昌去赵国为相,就是为了防我。”她冷笑一声,眉目俱冷。

    审食其低声道,“太后,周昌当年力保太子,对您有大恩,若直接对他下手,恐遭非议……”

    吕雉缓缓抬眸,声音很冷,“恩情?呵,他保的是刘盈的太子位,不是我的命。如今刘盈懦弱,若让刘如意在赵地坐大,日后必成祸患。”

    她指尖重重按在邯郸的位置上,一字一顿,“赵地,必须收回。刘如意,必须死。”

    ——

    魏倩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与萧何商量功臣阁的事,萧何对功臣阁其实很是高兴,他老了,精力不济,看奏折看了会就头疼,但要他建这个就很好了。

    “魏相的想法很好,如今帝业已成,建此阁,既可彰显功绩,又能安定人心。”

    魏倩却不只打算建功臣阁,“不瞒萧相,我还想建烈士碑。”

    “烈士碑?”

    魏倩点头,这是顺带的,就在功臣阁广场上,竖一个大碑,为昔日战场而死只能就地掩埋的兵士们留个纪念。

    “昔日楚汉相争,多少将士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甚至连姓名都无人记得。他们虽非王侯将相,但若无他们浴血奋战,何来今日大汉?”

    萧何沉默,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那些无名士卒,倒在泥泞中,再也没能爬起来。

    “魏相想如何做?”

    魏倩指向图样,“就在功臣阁前的广场上,立一座巨碑,刻上敬马革裹尸的同胞们,烈士英雄,永垂不朽,供后人祭奠。天地英雄气,需要被歌颂,不止是王侯将相,还有那些前赴后继在战场赴汤蹈火的人们。”

    “魏相啊,这个算不算夹带私货?”萧何想了想,“无妨,我这把老骨头,不怕事。”

    “萧相大义,这千秋功业,舍您其谁!”她大吹彩虹屁。

    然后有人来报,萧何收到了吕后召赵王回长安的旨意,与魏倩面面相觑。

    萧何叹了一口气,“魏相,为人臣,君王的角逐就别管了,明哲保身。”

    魏倩点了点头,这个真管不了,她要管吕后绝对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一个开大的太后,对她来说还是太危。

    她不作这个死,她与戚夫人不熟。

    第122章 忠臣皇帝,这就是权力……

    不久,长安使者至赵,宣读诏令,“皇帝思念幼弟,特召赵王入京觐见。”

    周昌立刻警觉,沉声道,“赵王年幼,路途遥远,恐染风寒,臣请代王入朝。”

    使者面露难色,“这是太后的意思……”

    周昌冷笑,“先帝遗命,命我辅佐赵王,若赵王离国,出了差错,谁来负责?”

    使者无奈,只得回禀吕雉。

    吕雉站在殿内,案上有一奏折,那是从赵国送来的奏报——赵王刘如意勤习兵法,周昌辅佐有方,赵国仓廪充实,民心安定。

    她的目光渐冷。

    “如意……戚姬……”

    这两个名字像毒蛇般缠绕在她心头多年,当年刘邦宠爱戚姬,差点废了刘盈,改立刘如意为太子。若非周昌在朝堂上以死相谏,甚至不惜触怒刘邦,直言“臣期期不以为可”,太子之位早已易主。

    周昌对她有大恩。

    可如今,他却成了她最大的阻碍。

    邯郸,赵王宫内。

    十岁的刘如意正在习剑,周昌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自刘邦驾崩后,他日夜警惕,生怕吕后对赵王不利。

    “相国,您为何总是忧心忡忡?”刘如意收剑,天真地问道。

    周昌勉强一笑,“大王年幼,臣只是担心国事。”

    他望向长安方向,心中暗叹,“先帝托付我保护赵王,可太后……岂会善罢甘休?”

    数日后,第二道诏令下达:“周昌辅佐赵王有功,特召入长安,加封御史大夫。”

    这一道调令,若周昌抗旨,便是大不敬;若他离赵,刘如意便再无屏障。

    邯郸城内,周昌攥着诏书,手指微微发抖。

    “太后这是要,要逼我离开赵王。”

    他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对刘如意深深一拜,“大王,臣,臣不得不去长安了。”

    刘如意不解,“相国为何要走?”

    周昌苦笑,“臣若不去,便是抗旨,恐连累赵国。”

    他紧紧握住刘如意的手,“大王切记,无论长安来何诏令,绝不可独自入长安!”

    周昌入宫述职,跪拜行礼。吕雉端坐于上,缓缓开口,“周相国,赵地治理有方,朕心甚慰。只是如意年幼,久居藩国,朕甚思念,不如让他回长安小住?”

    周昌面色一沉,立刻叩首道,“陛下,先帝临终前嘱托臣辅佐赵王,臣不敢懈怠。赵王年幼,若离封国,恐生变故!”

    吕后眉目俱是冷色,“周相国,你是在教朕做事?”

    周昌额头渗汗,但仍挺直脊背,“臣不敢!只是先帝遗命,臣不敢违!”

    吕雉冷笑。

    “好一个忠臣。”

    周昌回到赵国,立刻加强戒备,严禁赵王刘如意离开邯郸,甚至减少他与外界的接触。

    但在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内,吕后的爪牙早已渗透。

    赵国臣子被收买,暗中向长安传递消息。

    赵国边境驻军将领悄然更换,新调任的将领是吕氏亲信。

    长安派来的使者频繁出入邯郸,名为慰问,实则监视。

    周昌察觉异样,却已无力回天。

    终于,吕雉等不及了。

    她以“太后思念幼子”为由,再次下诏,命刘如意入朝。

    周昌怒极,直接上书,“赵王体弱,不宜远行!”

    吕雉震怒,直接派使者持诏书至赵国,当众宣读,“周昌抗旨不尊,即刻押回长安问罪!”

    周昌被强行带走的那一日,刘如意惊慌失措地拉住他的衣袖,“相国,我该怎么办?”

    周昌老泪纵横,跪地叩首,“大王……务必保重!”

    周昌被囚禁于长安,吕雉亲自召见。

    “周昌,你可知罪?”

    “臣无罪!先帝托付赵王于臣,臣只知尽忠!”

    吕雉盯着他,缓缓道,“你当年保太子,朕感激你。可如今,你保的是

    谁?”

    周昌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臣……只保汉室江山。”

    吕雉挥手,命人将他押下。

    ——数日后,周昌病逝于狱中。

    此时已大雪纷飞,魏倩看着太后与赵国磕上,她对赵王,是泄愤般就要他命,其他诸侯王不敢沾染,因为吕后打的明牌是旧怨。

    众所周知的旧怨。

    她并不是要削藩,虽然结果一样,但过程不一样。此时诸侯王按礼法都是儿子,远一点的也是亲戚,吕后是嫡母。

    别的帝王削藩能闹是因为本身那帝王不占理,也不占身份,你再是中央皇帝也是小辈,比如汉景帝。

    吕后削藩要他们来尽孝,这个孝,就让人很难受。

    咸阳大剧院在搭建,过些日子,宣传就要跟上了。

    并不是她袖手旁观刘如意的事,而是刘家宗室自己都不敢劝,这根本不是臣子该管的事,如果是刘盈要弄死刘如意,她还可以插手,吕后占了礼法的母亲身份,她能怎么办?对面只会怼她手伸太长。

    周昌真是个实诚人,真的用命保啊,可惜保不住。

    戚姫不肯来长安,也抱着如意不来,可是哪是她肯不肯的,如今赵国,尽是吕后的人,他们被逼着来了长安。

    刘盈得知消息,刘如意入京后,刘盈心软,怕他出事,亲自接他同住,日夜不离,吕雉一时难以下手。

    一月后,吕雉终于找到机会。

    一杯毒酒,送入赵王寝殿。

    当刘盈归来时,只见到弟弟冰冷的尸体。

    他崩溃怒吼,“母后!为何非要如此?!”

    吕雉面无表情,只淡淡道,“皇帝,这就是权力,权力之争,从来都是鲜血铺就的路,他不死,将来死的就是你,就是我。”

    赵地,终归中央。

    戚姬的命,也到了尽头。

    她被白绫赐死,这一次,好歹有个全尸。

    魏倩做了个恶梦,她梦见刘邦问她何不护一护赵王,她梦见在未央宫cos哪吒的赵王,活灵活现的耍着火尖枪。

    醒来黑夜沉沉,她手往床榻里头模索,张不疑也不在,她心跳得很快,外边寒风呼啸如裂帛般,壁炉的火星直炸,细碎的响动在寂静空荡的房内更可怕,她伸手拉开床帷,张口唤人。“来人!”

    阿芷在值夜,忙醒来问她,“魏相,等等,我点一下灯。”

    火石擦动,烛光渐亮,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角黑暗。

    阿芷端着烛台走近,见魏倩脸色煞白,担忧道,“魏相可是梦魇了?”

    有了活人魏倩才缓过神来。

    她摇了摇头,“无妨,做了恶梦而已。”

    权力最是能异化人,她不知道怎么想起了第一次见吕后的时候,那时的吕雉是个明艳的御姐,摸着她的脑袋,生怕她被沛县人的玩笑话气着。

    魏倩长叹息,赵国国除,吕后威势越发大,她不能坐以待毙。

    明天携美酒去看看韩信吧。

    她又想起前些日子与张不疑的对话,张不疑提出质疑时,她果断道。“胡说,我怎会是那等见异思迁的人。”

    “是吗?”

    “当然,我们还要一起去大梁养老。”

    “那以后我当了留侯,留地治理也给安歌,你想建成什么样就建成什么样,咱们不想去大梁,可以去留地。”

    魏倩将长发撩至脑后,又丝丝缕缕散落下来,也许被权力异化的人,不只是吕后,还有她。

    她明知道韩信对她有意,当初因为危险,她拒绝了,如今也是因为危险,她要拉拢。

    她单枪匹马对吕后与功臣们,她实在独木难支。不说别的,陈平站偏向吕后,就很吓人,她需要韩信这张卡。

    她突然想起刘邦吕后对上的局面,好像也是如此,吕后身后有太多了,而刘邦身后只有韩信。

    兵权,在政治斗争里,很重要,但是势均力敌时,又没那么重要,因为是都不能动的东西,那就只剩权力的角逐。

    科举进来的臣子,位子都太低了,张苍还怂,他与陈平就站中间。

    第二天魏倩醒得有点晚,侍女捧来温热的兰汤,洗漱净面后,以丝帕轻拭面颊,洁面擦膏乳后敷一层珍珠粉,使肌肤莹润如玉。

    她今日准备去淮阴侯府,她还没去过呢,形象很重要,她去将旧情圆上,渣女渣得明明白白,自然得云鬓花颜。

    眉如远山黛,抹了胭脂点降唇。阿离为她将长发挽至头顶,分股盘绕成凌云髻,以玳瑁簪固定,簪首垂金链珠玉,行则摇曳。

    她的侍女,除了柳细君,都已成亲,物质好了男方人品不差,也算琴瑟和鸣。

    柳细君已经没救了,那傻丫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她甚至还不懂情为何物。

    无妨,反正丞相府能管她养老问题。

    陆亮臣家有贤妻,至少他天天996,妻子没来闹,真的很贤了。

    她选了曲裾深衣,将长长的衣襟绕身体数周,再用腰带束紧,既能凸显身材曲线,又增添了几分含蓄内敛之美。

    由粉白二色蜀锦织成,上面纹路图案,她十分喜欢,腰间佩以玉组环佩。

    发饰也以玉饰为主,她戴上玉镯与美玉耳珰时,看着镜中的模样,很是高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打扮得这般精致了。

    镜中人儿眉目如画,清丽非常,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阿芷看着这样的女郎很高兴,“魏相真是越来越美,这镜照旁人都是昏的,唯独映出相国时清明如秋水。”

    魏倩被她逗笑了,“我们阿芷越来越会说话了,相国很高兴,赏!”

    阿芷笑着应声,“谢相国!”

    她携了美酒与点心,去了淮阴侯府,让宋庄递去拜帖,李左车扮的老管家接过,看着魏相国,简直升起了一百警惕心眼。

    他回府中与韩信说魏相来了,韩信在修兵书,一听猛的抬头。

    “谁来了?”

    “魏相。”

    他忙道,“快,快把府里收拾收拾,我去换件衣裳。”

    李左车忙拉住他,“君侯,你这衣裳今日才穿的,不必换,人都在府门口,你迟迟不去,还以为您慢待魏相呢。”

    第123章 能饮一杯无他这样看着她

    韩信听了李左车的话,点点头,他很是高兴,一边往外走一边嫌宅院大,到门口都得走这么久,他高兴的与李左车道,“这还是十几年来,头一回魏相来找我,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他打开府门,就看见魏倩的背影,于风雪中很是娉婷袅娜,他很久没与魏倩私下见过,朝会上她都是一身黑色官服,与朝堂上据理力争,杀伐决断。

    他看见魏倩缓缓转身,一如初遇般,如花似玉在枝头绽放,他求而不得多年,她如天上人,从不肯朝他回顾一眼。

    长安的风雪很大,魏倩手放袖中,握着暖炉,披着狐裘,寒风瑟瑟,吹乱她的散发,还是觉得有些凉。

    他站在阶前,玄色深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眉宇间的锋锐一如当年,眉目灼灼,几乎要将这漫天风雪都融化。

    他这样看着她,像是看了许多年。

    魏倩微微怔住,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暖炉,竟觉得那温度有些烫手。

    风雪簌簌,长安的冬总是这样,凛冽又缠绵。

    她眉眼清丽柔和,唇边呵出的白雾柔化了轮廓。她望着他,忽然一笑,“这么冷的天,君侯打算让我一直站在雪里?”

    韩信这才如梦初醒,忙侧身让开,“……魏相请进。”

    魏倩抬步迈过门槛,狐裘擦过他手臂时,带起一缕冷香。韩信下意识伸手虚扶,却见她足下一滑——

    “小心!”

    他一把扣住她手腕,暖炉从她袖中跌落,炭火滚在雪地上,嗤地腾起一缕青烟。

    两人皆是一怔。

    魏倩的手腕冰凉,而他的掌心滚烫。

    “多谢君侯。”她并未在意,笑着与他四目相对,却没急着抽回手。

    韩信忽然想起多年前,他于战场大胜被天下人吹捧时,曾隔着人群望见她。那时她并不在意他的功绩,笑着看汉王吹捧他,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

    而此刻,她的指尖正蜷在他掌心里。

    “魏相的手炉……”他嗓音低哑,“我让人再备一个。”

    魏倩却摇头,“不必。”

    她忽然反手握住他,指尖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既然将军打翻了我的暖炉,就帮我暖着手吧。”

    雪落无声。

    韩信怔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向那交握的掌心。他低头看她,却见她眼底映着雪光,明亮得惊人。

    他们仿佛一对壁人,李左车看见韩信被这直白的美人计给迷得不知东南西北,简直陷入头脑风暴,啊啊啊,能不能正常点,在朝堂玩什么恋爱脑!

    人家明显干不过吕后了,过来拉垫背的,好不容易出了死局,怎么能就这样被人带

    沟里。李左车在心里疯狂bb,啊,缺爱的孩子好可怕。

    但此时的韩信是看不见他的眼神的,他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他追了魏倩多年,自从第一回被取笑后,他不敢再明着表白,唯一一次让媒婆去问,还被人告了谋反,差点丧命于此。

    梦中也无这般美梦。

    别说如今只是风雪菲菲,就是狂风骤雨,在他眼里也是天公作美。

    他任由魏倩牵着他进府,明明是他的府邸,魏倩像是来了自个地盘一样,她放开他的手,走入院中,有腊梅已开。

    厅内暖炉烧得正旺,炭火噼啪轻响,驱散了满身寒意。魏倩解开狐裘,阿芷接过退于一旁。露出一袭粉白深衣,腰间环佩轻摇,衬得人如新雪初霁,清冷又明澈。

    韩信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纤细的颈线上——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红痣,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瓣梅,灼眼得很。

    “君侯这府邸,倒比我想的雅致。”魏倩环顾四周,指尖轻抚过案几上的一枝腊梅。

    “不过是些寻常摆设,不及魏相府上万一。”

    魏倩若无其事地转身,望向窗外那株盛放的腊梅,笑道,“君侯这梅树倒是养得好,风雪里还能开得这样艳。”

    韩信将她的狐裘挂好,目光却仍落在她身上,“梅耐寒,越是冷,越是开得烈。”

    魏倩回头瞥他一眼,眼尾微挑,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韩信轻咳一声,抬手示意侍从离去。

    侍从领命退下,厅内一时只剩他们二人。炭火噼啪轻响,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魏倩走到案几旁,随手拿起一卷摊开的竹简,扫了一眼,挑眉道,“君侯的兵书还未编写成吗?”

    韩信走到她身侧,低头看去,纸上正是他昨夜批注的《六韬》。他的字迹凌厉如刀削,却在某一处微微停顿,墨迹稍晕——

    “我与子房共编的,早已完成,如今不过闲来无事,随便翻翻。”他淡淡道,目光却落在她执书的手指上,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淡淡的粉色。

    “兵书一道,常翻常新,便将新的批注写上去,魏相对兵法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李左车在屋外廊下看着漫天风雪,听着韩信的话语,他一边鄙视韩信的恋爱脑,一边鄙视他的情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魏相谈花谈雪,他神tm教人兵法,活该单身一辈子。

    其实韩信这些年无妻儿主要是,人家觉得他活在长安,也很是危险,有彭越在前,大家不敢成为他的三族之一。

    而韩信也对那个没有魏相的梦耿耿于怀,他死在长乐钟室,夷三族。

    这就导致了他位高,却无人敢沾惹,有反心的都被刘邦弄死了,剩下的,哪怕有想法,也得看眼睛长头顶的韩信看不看得上他,这才是致命问题。

    韩信很强,但同时他又是个极度慕强的人,看他在项羽那儿待了三年,受了三年的冷眼,依旧坚持不懈的献计,就知道了,让他为之效命,不光得有权,还得足够强,能让他看上。

    项羽个人实力很强,刘邦综合实力很强,所以韩信只在楚营与汉营待过,又对刘邦虽死不易。

    由于萧何是那个伯乐,所以生死由他。

    韩信肯当一个将军,或者肯当一个王,而不是自己当老大,是因为他就是耳根子软,过于自信又过于自卑,还慕强甘为臣子,导致依赖性很重。

    同时因为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忽悠,他当臣子又显得三心二意,因为他实在太强,强到让别人有错觉,有他肯定能成事,所以造反纷纷摇他。

    野心家又希望他自立,他被说动了,开始行动,做决定的时候想想又不太对,迟迟做不了绝断。

    他在战场之外就是一个糊涂人。

    而魏倩的强,让他觉得势均力敌,他们一文一武,将相两和,难道不是千古佳话吗?

    所以他对魏倩过于关注,被拒绝又不敢再去,因为他的自尊心很强,他可以一直暧昧,但他听不得拒绝的话,那会让他非常内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魏倩听了他的话,笑了笑,“我记得前一阵子,将军对萧相说,我拿了虎符,是误人子弟,耽误将士——”

    然后韩信的情商就断层了,“这是实话,魏相治国理政无人可比,但兵法实在半桶水,有半桶水还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打法,还是比常人强些。”

    魏倩笑僵在脸上,门外的李左车也翻了个白眼,他再说一遍,活该单身!

    魏倩很快收拾好表情管理,“不知将军,欲如何将我兵法?”

    “这很容易。”韩信话音一落,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迸溅的声音。

    “魏相看看这沙盘。”便见韩信往沙盘模拟上走,用树枝往沙盘一划。“此为渭水。”又划一道,“此乃骊山。”

    魏倩挑眉,拔下鬓边玉簪往渭水南岸一插,“我屯兵于此。”

    “错。这你就没了。”韩信突然握住她执簪的手,魏倩的衣物常年熏香,身上亦有香膏,他顿了顿,并未放开她。“半渡而击之策需占北岸高地。”

    他掌心温度握着她的手,教她地形,“就像这样——”

    玉簪尖端在沙上划出凌厉弧线,恰似当年他破赵的背水阵。

    魏倩忽然翻腕挣脱,反将簪子刺向骊山,“若我偏要声东击西呢?”

    韩信盯着沙盘上歪斜的簪子,职业病瞬间发作,“骑兵岂能翻越山脊?辎重——”

    “……”

    窗外雪落无声,李左车绝望地捂住眼睛——这傻子居然真的开始逐条批驳:

    粮道布置违反《孙子兵法九地》第十一条

    疑兵分队数目犯《六韬犬韬》大忌

    连斥候轮换时辰都算错三刻

    ——

    其实魏倩并没有李左车想的那般尴尬,她其实很是兴奋,这可兵仙耶,兵仙教她地形,教她排兵布阵。

    后来还是李左车敲门进来说到饭点了,韩信才停止了兵法教学。

    但带兵打仗,这玩意靠天赋,如果光靠兵书能学会的话,那么世家子弟,贵族子弟,一定是最会打仗的,但并不是,他们是最会纸上谈兵的,真打起来就无了。

    尤其是在古代,通讯设备基本为零,一个将军,指挥十万以上的兵力,还能打出胜利,一直爆兵,都是统帅级别。

    这种能力,并不是学几天就会的,比如三国的战场,基本都是以少胜多的,曹操一到大型战场,数十万人,就指挥不动了。

    韩信做为统帅的能力,是很少有人可以比肩的,大汉几百年,可能只有一个卫青能比一二。

    魏倩看着韩信,他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属于绝对的强者,这种魅力是很吸引人的,比她一开始想的需要化解尴尬,才能好好相处,实在顺利很多。

    “将军于兵法一道,难逢对手,今日教倩实在辛苦了。幸而倩带了美酒,君侯又有美食,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124章 风雪你怎敢栽赃魏相!

    李左车这一声饭点喊得恰到好处,韩信这才从沙盘上收回目光,看着烛火摇晃,恍然惊觉窗外已是暮色沉沉,细雪簌簌。

    他抬眸看向魏倩,见她唇角含笑,眼底映着未散的兴奋,像是雪夜里亮起的星子,熠熠生辉。

    ——她竟是真的在认真学。

    韩信心头微动,喉结滚了滚,嗓音不自觉地放轻,“魏相……不嫌枯燥便好。”

    魏倩轻笑,指尖点了点沙盘上尚未讲完的阵型,“枯燥?将军讲得这般精彩,我倒嫌时辰太短。”

    李左车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这俩人,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倒是绝配。

    膳房很快布好酒菜,炭火煨着的羊肉羹热气腾腾,配着几样时令小菜,虽不奢华,却极合胃口。

    “我带了美酒,将军品品。”

    魏倩执壶,亲自为韩信斟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轻晃,映着烛火,像是融了一汪碎金。

    “将军方才讲半渡而击,我尚有一问。”她举杯,眸中带着狡黠,“若敌将

    狡猾,偏不渡河,又当如何?”

    韩信接过酒杯,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带起一丝微妙的战栗。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而后轻笑,“那便诱他渡河。”

    “哦?”魏倩挑眉,“如何诱?”

    韩信目光灼灼,看着她,“示之以弱,骄其心志。”

    ——譬如魏相此刻,明知故问,不就是想让他多说几句?

    魏倩被他看得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只轻抿一口酒,笑道,“将军果然深谙人心。”

    韩信的情商一直是个谜,看着好像很高,扒开一看既是倒着映的,洼地。

    但他在战场上的情商很高,这就是天才,从来不屑于理会人情方面,他懂,他又并不想懂,因为凡间没有人值得,他与他们推杯换盏,商业互捧。

    大概就是,俗人,不配。

    不俗的人,也并不会在意,他的快言快语,刘邦每次被他气得要死,但还是原谅了他。魏倩以前不与他来往,是因为他过于危险,而不是其他。

    她很爱惜羽毛,毕竟以前与他纠缠在一起,刘邦也不可能把权柄交到她手上,那比吕后更让他睡不着。

    酒过三巡,窗外雪势渐大,簌簌落雪声衬得屋内愈发静谧温暖。

    韩信难得放松,话也多了起来,从漠北风沙讲到垓下围剿,眉宇间的锋锐被酒意柔化,竟透出几分少年意气。

    魏倩托腮听着,偶尔插话,更多时候只是含笑看他。

    这样的韩信,鲜少有人见过,世人只道他桀骜,他狂浪不羁,傲慢非常。

    李左车早已识趣地退下,屋内只剩他们二人,炭火噼啪,酒香氤氲。

    “魏相。”韩信忽然停下话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今日来,真的只是为了学兵法?”

    魏倩指尖一顿,杯中酒液晃出一圈涟漪。

    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轻笑,“难道不是将军只拉着我说兵法吗?”

    给她机会说其他的了吗?

    韩信沉默片刻,“这是我的不是。”

    “无妨,我来只是觉得今日风雪正好,找将军喝喝酒罢了,无他事。”

    “雪大了。今夜……不如留下?

    魏倩呼吸微滞,脸上一僵,却见他已起身,神色坦然,“我让人为魏相收拾房间。”

    魏倩怔了怔,随即失笑,“不了,府里还有些琐事,不过我的咸阳大剧院要开了,第一场,将军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看,有最好的位子。”

    “魏相相请,安有不从之理?”

    窗外,雪落无声,一枝腊梅探入廊下,暗香浮动。

    魏倩看天色已晚,便与他告辞了。

    魏倩拿过他府上的暖炉,便上了马车,回魏府。她回到主院里,壁炉的火燃着,暖意扫了一身寒凉。

    天气太冷,狸奴也不在院子里跑,跑进她房里,缩在壁炉边,火光隔着玻璃映在它干净的皮毛上,显得毛茸茸的。

    它被侍女们照顾得很好,而它从小被人养着,也很是温顺,安心被魏倩抱在怀里,魏倩坐在壁炉边的蒲团上,她因酒上头,脸上通红,头脑也昏沉。

    魏倩一边抱着狸奴,帮它梳着毛发,然后将通红的脸埋进猫猫的毛里,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也一抽一抽的。

    酒意上涌,思绪也跟着飘忽起来。

    韩信府上全是宫里的眼线,太后应该收到消息了,不知她能不能睡个好觉?

    她与吕雉如今关系非常复杂,她们互相拉拢,她们防备彼此,她们又互相伤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因为吕后想要一个无害的她,她想学刘邦对韩信,将她下狱,夺了她的兵权,到时朝野为她鸣冤,她顺水推舟再放她出来,与她互倾衷肠,让她成为一个无害的丞相。

    回到她最初的位置,贤相打工人。

    这套玩法刘邦已经玩过了,她可太懂这操作了,因为就是她给刘邦递的梯子,她告韩信谋反。

    上面的把戏魏倩已经不想玩了,她拒绝被吕后绞杀,撕了她长出来的利爪,她会告诉她,她可以有更强的利爪。

    当一个人手握重兵,只有在明知道你不会反的情况下,那人才敢动手,如果她会反呢?吕后只会将獠牙收回去,再待时机。

    君臣名份占了君可真好,她收拾诸侯王像收拾儿子,哦,本来也是收拾儿子。

    收拾臣子,她甚至可以冤杀,历史上韩信功劳不也一样大吗?失去了利爪,只能束手就擒。

    壁炉里的火焰轻轻跃动,木柴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玻璃映出的火光将整个房间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魏倩半倚在蒲团上,怀里的狸奴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是被炉火烘得惬意的叹息。她指尖梳理着它柔软的皮毛,指腹蹭过温热的绒毛,触感如同抚过一团晒饱了阳光的云。

    她的脸颊仍有些发烫,索性将脸埋进狸奴的背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猫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一丝炭火的暖意,莫名让人安心。

    “你这小东西……倒是会挑地方。”她低声嘟囔,声音闷在猫毛里,含混不清。

    狸奴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尾巴尖轻轻扫过她的手腕,像是在回应。

    窗外,雪落无声。

    偶尔有风掠过檐角,却更衬得室内静谧。炉火的光影在墙壁上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悠长,与猫的影子叠在一处,像是融成了一团温柔的剪影。

    魏倩闭着眼,酒意和暖意交织,思绪渐渐沉入一片混沌。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远处更漏的滴水声,一滴、两滴——缓慢而清晰,像是时间的脚步被拉得绵长。

    阿芷带着侍女端热水进来,“女郎,该休息了,咱们洗漱更衣吧。”

    魏倩睁开眼,她还是有些混沌,“好,阿芷,今晚你把小床搬进我房里,免得我昏沉做了恶梦。”

    “诺。”

    另一边未央宫。

    吕后看着送上来的情报,丢进了炉火里,她有些气闷魏倩的不择手段。

    “魏倩这是想干嘛?与韩信图谋反事吗?”

    人总是这样,宽以待己,严以待人,她可以不择手段夺取赵地,但魏倩要是为了权力不择手段,她又愤怒。

    审食其为吕后捏着肩膀,“陛下,是你将她吓到了,魏相没有造反的理由啊。”

    “她是第一功臣,一代贤相,百姓追捧她带来的丰足,带来的美物,千秋功业里,她必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的人,她又无子女,又怎么会抛起战乱,让野心家起势,让百姓陪她一起沉沦呢?”

    “她也不可能成全韩信的反心,否则,她为何去军队宣扬忠君爱国?凭心而论,陛下,你有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愿意重新辅佐一个男人造反吗?亦或是哄一个男人为自己谋反?不到万不得已,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魏相必是怕陛下逼她交权,所以她在找同盟,如今陛下必须沉住气,可以向陈平问计,不能以强权压逼她,不然容易被贼子钻了空子,挑拨君臣之谊。”

    吕后睁了眼睛,“这些孤当然知道,先帝就是脑子出了问题,给人这么大权利,朕稍微做点什么,她就敢对我呲牙。”

    “陈平有什么用,那老狐狸一句不吭,天天踩点上朝踩点下朝,半点正事不干,

    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说着,殿外传来了,“报——”

    吕后与审食其对视一眼,“怎么了?”

    “吕禄将军殿外求见。”

    “让他进来。”

    吕禄很是兴奋,“姑母,事儿办妥了!”

    吕后心中一咯噔,“什么事?”

    吕禄很是奇怪,上回姑母对他说,让他去查魏家,查出犯了大罪的人,她一道削了魏倩的权,让他执掌北军的啊。

    吕后指尖掐进凤座扶手,面上却浮起慈蔼笑意,“禄儿且细说。”

    吕禄浑然不觉,兴冲冲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魏氏子弟魏阙,上月在大梁强占民田致死人命,证据确凿!还有魏倩府中长史,竟私贩朝廷管制的精铁给匈奴——”

    “砰!”

    审食其手中茶盏突然翻倒,热水泼在吕禄靴面上。

    “啊呀!”吕禄跳脚,“审大人你——”

    “老臣手滑。”审食其慢条斯理擦拭案几,眼皮都不抬,“这些罪证……可是廷尉查的?”

    吕禄得意洋洋,“我亲自带人埋伏半月,在阴山道上截获匈奴商队!”

    “行了——”吕后打断他的话,不想看他那死样子,北军很远,但魏倩可是还能调动长安五校,她都不用想,如今这罪证甩出去,魏倩就得打清君侧的牌。

    魏倩她真的敢!她必与羽林军对上,逼她清理门户。

    “你怎敢栽赃魏相!这事不能透出一声风声!”

    吕禄有点懵,“可是我回来的路上,消息就放出去了,明日必是沸沸扬扬,姑母,何需怕她,魏相不过一女流,她就算有兵又能成什么事?”

    “滚——”吕后猛的用手中茶杯砸向他,“蠢货,自寻死路!”

    第125章 沈寂吕禄,真乃贵人也

    瓷杯在吕禄额头炸开,飞溅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

    “姑母?!”吕禄捂着渗血的伤口,满脸不可置信。

    吕后胸口剧烈起伏,凤眸中寒光凛冽——这个蠢货根本不知道,魏倩手里握着的不仅是北军,还有长安五校。

    最可气的事,就算栽赃,也应该秘密行事!

    而他生怕事不密,居然到处宣扬,她告诉他要慢慢查,四五年之内,总有铁证如山的东西,这个蠢货却心急如焚,盯着魏倩大将军的位子上窜下跳。

    栽赃用上也就算了,还在如今这微妙的时候,本来魏倩只是些微警惕,这么一来,她的警惕心怕是直接拉满!

    吕家人怎么能办这样的蠢事!

    “来人!”她突然厉喝。

    殿外立刻涌入四名禁卫,铁甲碰撞声令人心悸。

    “把吕禄押下去,关进永巷暗室。”吕后一字一顿,“若走漏半点风声——你们提头来见。”

    “诺!”

    吕禄被拖走时还在叫嚷,“姑母!我是为了吕氏啊姑母——”

    不应该是如此啊,他在来的时候,已经幻想他当了大汉的上将军,执掌北军,这明明是姑母自己的承诺!

    这究竟是为什么——

    审食其也被这骚操作弄懵了,兵权确实可以撸,但不能撸一个已成防御姿态全盛时期的猛虎,就算要干,也得慢慢来,先抹黑,再拔了爪牙,然后那个栽赃才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得是软刀子割肉好几年用上阴谋才能慢慢做到的事,哪能这么天真的办事?

    历史上吕禄确实拿了虎符当了上将军,还当了王,有了封国,但他的虎符很好撸,他没有一点名望,军队上下不服这裙带关系,拿着虎符也是个摆设。

    他轻而易举被弄死。

    魏倩可不一样,魏倩持有大汉原始股,她一直随军与高祖征伐天下,老兵老将她都认识,她给老兵发福利,让新兵也俱是认她。她还拥百家名望,天下喉舌,这么一个人,逼得功臣纷纷站太后以求保全大汉江山,保全富贵。

    要是这么轻易能弄她下来,用得着他吕禄去吗?难道嫉恨魏相的不够多吗?

    仿佛对付大魔王,掏出一把连皮都扎不破的小刀一样,都能让人看笑了。

    魏倩此时什么也不知道,她醉了,在雪夜里睡得正香。

    魏倩是拒绝天下再陷入乱世的,因为此时的天下,诸侯王都在发展,兵刃都很锋利,都是以前的汉臣。

    她不可能去造反,因为这意味着,她要哄着人与她一起谋反,要恩威并施,还可能翻车,比如她用韩信打天下,对方打完天下直接把她囚禁关后宫,她向谁说理去?

    一如她当年骂过韩信的话,为了一己私欲,将天下人拖入地狱,天下何辜?

    就像她要用韩信,也得先防他,而且这世上忠高皇帝的太多了,不然诛吕之后,功臣们为什么要推一个刘家皇帝呢?

    很多事情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刘邦不曾负过天下人,他让所有人尽得所欲,天下人也都用命偿。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白居易这句诗,用来描述古代君臣关系,也很是合适。

    她想当的,是那个千古名臣,大汉第一首相,不是一个疯批,说造反就造反,落得个司马懿那般的臭名。

    司马家可以说把天下信义败光了,从此开启弱肉强食地狱版人间。

    她不可能干出这种傻逼事,她又不想生孩子,她要皇位干吗?

    但是她不想,她说出来吕后并不敢全信,因为不想代表着不可以。

    她可以做到,只是不想。

    刘邦赌的,就是她那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

    魏倩早上醒来吃完早饭,听见传她通敌的消息,缓缓打了个问号?

    “我勾结匃奴?”

    陆亮臣点点头,“谣言是这么传的?”

    “有人信吗?”

    “这倒没人信,但他们抓的匃奴商队确实是我们买战马的那批,定是栽赃。”

    魏倩怎么想怎么不对?“栽赃会提前告知我吗?”

    大伙也都沉默了,“也许只是给您泼脏水,还是魏氏子弟魏阙在大梁犯事,确实出了人命。”

    魏倩更懵了,“魏阙是谁?”

    陆亮臣想了想,提醒她,“魏尚的弟弟。”

    “他弟弟关我什么事,这都出五服的关系了吧?”她曾祖父兄弟的儿子,诛三族都算不到他身上。

    魏倩大早上差点被这些事呕死,就是一些完全无法拿她怎么样,但可以恶心她的事。

    “不要大梁自查,我父那个人心软糊涂,告廷尉,让班玉去查,不论在大梁查出什么案子,皆大公于世,依法处置!”

    “诺。”

    “还有,把魏尚停职,查清楚了若真魏阙出了那等事他不上报,就是纵容包庇,到时候停职查办。”

    “诺”

    魏倩想不出来这谣言哪来的,就算要整她按流程不是先制服她,她没有反抗之力,然后把罪证往她头上一套吗?

    “细君,让人去查,流言出处,是从哪传出来的,谁查匃奴商队。”

    “诺。”

    阿芷问魏相,“早食都凉了,给魏相换一换吧。”

    魏倩哪里还吃得下,“撤走,不吃了。”

    后来柳细君带回的消息,让她都笑了,是吕禄带人去查的,吕家人在这等着她呢?觉得她挡了他们上位的路了是吗?

    “吕禄呢?”

    柳细语凑近她低声道,“听说进宫了,再没出来。”

    魏倩侧头看她,将事情原委想清楚了,原来太后摊上猪队友了。

    他们开会的时候,南仲了解清楚原委,倒是笑了笑,“魏相,这是好事啊。”

    “?”

    “魏相,待事情查清楚,尘埃落定,吕家捅这娄子,太后必得让步宽慰于相国。相国不是正愁朝野无人可用吗?我们可以调人。”

    魏倩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亮,“好主意啊,这些年科举的人都在地方上,我想升他们都没法升,太后压着呢。”

    她哈哈大笑,“是我想茬了,吕禄,真乃贵人也。”

    班玉领命去大梁查事,魏倩对她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魏倩因为这事心里也升了警惕,有的时候,不是她想结党营私,而是上面的逼她这么干,如果不是吕禄太蠢,心太急,说不准还真能让她摔一个跟头。

    她在朝堂上可以说是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得罪,除了刚开始时,功臣们不服管,她杀鸡儆猴,这半年,她可消停了,任吕后大操大揽。

    结果却这么玩,她只是懒,又不是好欺,安敢如此欺她?

    魏倩想了想,她确实应该发力了,她的罪证若有若无,但吕家罪证还不好找吗?

    魏倩没想到,与吕后剑拔弩张来的这么快,可人都欺她头上了,她不反击,日后只会得到更过分的欺凌。

    他们真的敢栽赃。

    这件事在民间一片骂声,骗鬼呢,魏相会通敌吗?哪个王八犊子传出来的!

    魏倩手握报纸,自然第一时间做澄清,她并未说谁污告,直接把锅甩给匃奴就可以了,平了这莫名其妙的谣言。

    朝会时很

    是安静,朝臣也意识到太后与魏相的交锋开始了。

    他们站在了太后身后,因为魏倩身上的利可太多了,她在这个帝国,如一个庞然大物,一鲸落而万物生。

    魏家实在太过富有,诸侯王卷生卷死的学习大梁,可朝堂上的功臣们只想安享富贵,他们无才能,甚至不识几个字,他们只盯着魏家的富贵,想着魏相倒台去分食一口。

    但魏相权势太大,他们敢动,魏倩就敢提刀,他们缩在吕后身后,指望这场乱局能分个胜负。

    “启禀陛下,”魏倩手持玉笏,声音清朗,“臣有本奏。”

    今日吕后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善,“魏卿请讲。”

    “蜀郡太守沈寂,治水有功,使蜀地大治,臣请调其入京,任大司农一职。巴郡太守陈适,使巴地富饶大治,亦可升入中央。”魏倩话音未落,朝堂上已是一片哗然。

    “荒谬!”审食其立刻出列反对,“沈寂不过一郡守,还是一女子,岂能一跃为九卿?此例一开,朝廷规制何在?”

    魏倩冷眼看向他,“审大人所言差矣。班玉也是女子,先帝提拔她,我也是女子,依旧为汉大将军。”

    她并没有说汉相,一句大将军让审食其有些咬牙,但是这决不能退,谁都知道,因政绩而升职,不过是一个空谈,满朝文武,谁不是当年的功臣?哪个政绩卓然了?

    一旦让魏倩扯起虎皮,真的玩上公正政绩的,他们还玩什么?满朝都得被科举出来的学子挤走,大换血。

    魏倩可不管他,老虎不发威,总是容易被当成病猫。“沈寂虽为郡守,但其治水之功,实乃国士之才。去岁蜀地大水,她率众筑堤三百里,救民二十万户;今春河洛水患,她又献策分流,保住了三郡粮仓。此等功绩,难道不值一提?”

    她将图纸呈上,继续道,“这是蜀地百姓联名上书,请朝廷褒奖沈寂的万民书。陛下明鉴,如此能臣,若不用之中央,实乃朝廷之失。”

    审食其脸色铁青,“魏丞相此言差矣!沈寂虽有微功,但大司农主管全国钱粮,责任重大,岂能轻授?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倩一眼,“此人乃魏丞相故吏,恐有结党之嫌。”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魏倩的反应。吕太后在珠帘后微微前倾身子,显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魏倩嘴角微扬,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审大人此言,是在质疑本相为国举贤的用心吗?这样的功叫微功,满朝文武又叫什么?诸臣自从开国就躺在功劳薄上,可立过寸功?”

    第126章 依法处置大汉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

    魏倩的声音在未央宫大殿内回荡,字字如刀,句句见血。满朝文武被她这一番话刺得面色青白交替,几位老臣的胡须都气得微微发抖。

    “魏丞相此言未免太过!”新任太仆张泽颤巍巍地出列,手中笏板直指魏倩,“我等随先帝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岂容你如此轻侮?”

    魏倩不慌不忙,“先帝曾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沈寂在蜀地十年,开渠百里,灌溉良田万顷,使一郡赋税翻倍。更何况远不止于此,此等功绩,若还称微功,那敢问张太仆,自开国以来,您除了躺在朝堂之位领取俸禄,可曾为百姓做过一件实事?”

    张泽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殿中几位年轻说不上话的官员忍不住低声喝彩,又赶紧噤声。

    审食其见状,冷笑一声,“魏相好一张利口!但大司农一职关系国本,非德高望重者不能胜任。沈寂不过三十出头,资历尚浅,如何服众?”

    “资历?”魏倩突然提高声调,“先帝立国时,韩信不过二十有六,臣不过二十一,审大人当年追随先帝时,也不过是个小小县吏吧?”她环视满朝文武,“若论资排辈就能治国,那不如直接按年龄大小来封官好了!”

    珠帘后传来一声轻响,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吕后最终开口。

    “魏卿所言不无道理。朕记得先帝常言用人唯才,沈寂既有实绩,不妨试用。”

    “太后陛下!”审食其急道,“此例一开,恐怕——”

    “恐怕什么?”魏倩截口道,“恐怕寒门才俊都有机会出头?恐怕尸位素餐之辈再难安坐?”她转向吕后,拱手一礼,“陛下明鉴,如今国库吃紧,各地水旱频仍,正需沈寂这等实干之才。若因循守旧,恐误国事。”

    治水是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的事,如今几年黄河还很温柔,母亲河不曾发怒,再过几年,大汉就会被母亲河鞭打,沈寂陈适是墨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是最初打天下时被巨子送到她门下的。

    她从相府长史变蜀地郡守,她去的时候,蜀地是不毛之地,一去十载,成天府之国,她治的,何止是水利?

    她被压着出不了头,在蜀地也自得其乐,投奔她的墨家子弟很多,她与陈适暗中较劲,硬是让穷苦蜀地头一回压了巴地一头。

    魏倩不可能坐以待毙,吕后想拔了她爪牙,逼急了,她先把那些吃干饭的老臣给弄了,与朝野为敌罢了。

    有多少人吹捧她,就有多少人嫉恨她,这个世界从来一体两面,阴与阳,白与黑。

    魏倩的张扬权势与富贵,让同为功臣的恨得咬牙,他们不光恨魏倩,也恨张苍陈平,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魏倩并不怕事,既然要争,就争个明白,这大汉朝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只能是她。

    ——

    一连数日,很是平静。

    “丞相,班廷尉有要事求见!”

    魏倩忙起身,“快,请进来!”

    班玉疾步入了府,额头沁汗,官袍下摆沾满尘土,显是匆忙赶路所致。“魏相——”

    “班大人何事如此匆忙?”魏倩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

    班玉面色凝重,“相国,我此番前去大梁,魏家子弟,实过矣。大梁城外三十里村里发生命案。魏氏宗族子弟魏阙强买强占民田建造别院,村民阻拦,竟遭杀害,死者一人,伤者五人。”

    魏倩都懵了,“他怎敢如此大胆?”魏倩声音已带肃杀之气,真是狗仗人势。

    “是魏阙,族长之子,魏尚之弟,是相国您的堂弟。”

    魏倩面色不改,但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魏府在大梁几百年,根深蒂固,他们作威作福习惯了,魏倩只以为他们好享乐,结果还无视法纪,这也太恶心了,他们在她的羽翼下,不思报国,还要仗势欺人,用她的名声去盖他们的恶行。

    “详细道来。”

    “魏阙看中人村里临水之地,欲建别院,村民不愿出让祖田,魏阙便命家丁强拆房屋。农夫魏大率众阻拦,被当场刺死,其妻上前理论,却被打了回去,出了人命,他知道闯祸,就跑回府里。”

    魏倩闭目片刻,似在平息胸中怒意。当她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涉案人等可曾拿下?”

    “魏阙及其家丁十余人已收押,”班玉想了想,“这案太后陛

    下亦在关注。”

    “班大人,只管秉公处理,魏氏出了这等败类,他做错了事,犯了法,就得受制裁,我绝不偏坦。”

    “诺!”

    魏倩想了想,一同去了廷尉府,在昭狱与魏阙对质。魏阙仍是锦衣华服,犹自倨傲,他看见魏倩,忙握着牢房木栏,大声喊她,“倩姐!何至使我受辱于小吏之手?”

    魏倩眉目俱冷,冷眼看他,“你夺民田,杀无辜,还敢言辱?那日下杀手的,是不是你?”

    “倩姐,那只是一贼民罢了,若是昔日,魏氏要田,他们早就呈上了,而今他们还敢反抗,魏氏于大梁大治,这些贱民不念半点好,小惩大诫,又怎么了?”

    魏倩听着他的话,脑瓜子嗡嗡的,她在想那些平日里奉承的叔伯,背后里如何欺压民众,不然小辈怎么会有这般思想?

    他们竟还把自己当魏国王族,把百姓看做奴隶?他们仗她的势,用她的富贵,还要挖她的根基。

    什么宗族,她不砸了魏氏,她就白活了!

    她冷眼看着魏阙,不接他的话茬,径直走了,她不想与死人理论。

    他只需要用命偿就可以了!

    魏倩命班玉将所犯之事一一读来,她听着,压着心里的火气,怎敢如此大胆?魏阙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也不足以平她的怒,“按《汉律》,强占民田致死者,弃市!”

    族长魏冉终于按捺不住,从大梁赶来,一改往日和善,露出本来面目,怒道,“魏倩,你一个女子,若无魏氏根基,岂能出头掌朝中大权?今日你若执意处置阙儿,便是与整个魏氏宗族为敌!”

    魏倩不怒反笑,那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好一个与魏氏为敌。伯父可还记得,魏氏今日仗的谁的势?你脑中里被屎糊住了吗?我在朝中需要魏氏什么根基?今日魏阙草菅人命,原来是你这当爹的耳濡目染啊,魏冉,你最好干净,让我查出什么来,你别说儿子,你这脑袋也难保!”

    魏冉哑口无言,脸色铁青。他不敢再多言,转身离去。

    魏阙母亲崔氏闻之,她嫌魏冉不成事,自个率仆婢闯丞相府,见魏倩端坐案前,指着她便骂,“魏倩,你也是魏氏女,不念血脉之亲,反助外人害我儿!他才二十有四,汝竟忍心?”

    魏倩简直服了,骂了爹来了娘,无法无天了是吧,他们这群人是不是看她往日太好说话了?

    “你儿子魏阙杀人伤人,罪证确凿,我为什么要庇护?他配还是你配?”

    “魏倩,你位列三公,竟不念骨肉之情!阙儿年少,不过误伤一老农,何至于死?你若念家族恩义,当速救之!”

    魏倩发现他们的脑子里有屎,“魏家到底对我有什么恩义,你今天不说个四五六出来,就别走了!”

    崔氏哑口无言,她一女子,能做这么大的事,当然是家族庇护,魏倩不吃这套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涕泗横流,扑上欲扯魏倩衣袖,被钱棠带壮妇拦住,她大哭,又哭又骂,“你今贵为丞相,一言可活人命,何吝啬至此?”

    妈的,有病,魏倩不知道他们脑子里长了啥,保她从来没被人这么恶心过。

    正纠缠间,魏母也带人赶来,“崔氏!安敢欺我女!”

    魏倩就看见她娘,锦衣高髻,疾步入内上前,扬手便是一掌,掴得崔氏踉跄后退。魏母看着这荒唐的人,“你儿子犯法,自当伏诛,凭何要我女儿以仕途清名相抵?他一个禽兽之徒也配!”

    魏倩不想让他们这些人纠缠,拉过她娘,让宋庄钱棠把这些人赶出去!

    “不,叉出去!”

    真是够了,她特么想不通,他们怎么敢口口声声说她沾了魏氏的光,沾了魏氏什么光,有病啊!

    魏阙的判决传遍天下,皆拍手称快,魏氏族老硬着头皮来,或劝魏倩网开一面,魏倩不理,他们斥其不顾宗族。

    魏倩看着这些人,声如金石。“我魏倩一路行来堂堂正正,未受家族半分恩义,皆沙场随先帝打天下,治国安邦为汉相,法者,天下之公器也。我只持国法,不徇私情。魏阙当斩,以慰冤魂!”

    “依《汉律户律》,强占民田十亩以上者弃市;依《汉律贼律》,杀人者死!”

    是岁,关中大寒,唯法度森严处,犹存暖意。刑场之上,魏阙伏诛。百姓观者如堵,皆叹魏相大义灭亲,真信陵君之后也!

    经过这事,魏倩必须要魏无知与魏家切割,自己这一脉自己出来,跟这群傻逼搅和什么!

    魏倩懒得与他们纠缠,直接掀桌,这桌布上面一片和乐,下面全是污垢,翻一翻就恶心死她了。

    魏母住在长安,只得宽慰她,“安歌,你在朝堂为官,魏家人科考没有一个有功名,他们以为是你在长安位及人臣,显赫贵重,魏氏子弟便不得寸进,心里有怨。”

    魏倩都笑了,“母亲,你觉得他们这么想对吗,考卷都是糊名,考官皆是大贤,他们自己考不上,那是他们不行,怪天怪地,怨上怨下,就是不反省苦读。他们难道以为在试卷上写他姓魏考官就应该给他们过吗?天底下还没这样的事。”

    “六国旧贵族,谁被用了?我能青云直上那是我魏倩的本事,与他们何干?碰什么瓷?这已经是隔空碰瓷了吧!分家,立刻分,他们要是违法的事,我绝不姑息!”

    第127章 成网铺开青史将为她书写这一切

    古代宗族观很强,尤其是汉初这种还没脱离奴隶制的,基本上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魏倩得势魏家只有钱财上的好处,其他半点没见着。

    当了权臣都不推荐自己族人,他们心里肯定有异议,有怨气。但作为魏倩立场,凭什么啊,她那么艰难的维护科举制,功臣们子女长大了,使劲拖她后腿,希望掀了科举,因为功臣们子女不行,他们竞争不过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

    于是魏倩只有加上封妻荫子,最开始公正无私,那么退一小步旁人也会觉得不容易,是占大便宜了。

    这个时候她循私到自己宗族头上,那公正荡然无存,前面的承诺仿佛就成了笑话。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重塑,唯信义不可重塑,一但失信于天下,把人的三观毁了,那么朝堂就不是这么讲理讲信了。

    看看后世就知道了,自魏晋之后,什么阴谋玩什么,天地英雄气散了,就难找回来,有了人心隔肚皮,江湖险恶。

    魏倩看着魏母,“母亲,我已仁至义尽,如果父亲不分家,我自个从魏家分出去。”

    魏母急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一个未嫁的女儿,怎能分出去,再说也没说不分,大家都撕破脸了,干嘛还掺和。行了,你也别说气话,母亲过两天回大梁,与他们彻底分家,不图他们魏氏宗族的一分。”

    “再说,他们还有什么啊,魏国都亡了,还自诩王族,自诩嫡系,你小时候他们还敢嘲讽信陵君之后已不能称公室之后。谁稀罕啊,庙小妖风大,他们没像其他六国王室公室被洗劫一空,那都是沾信陵君与你的光,你也别气了,阿母回大梁就分。”

    魏倩脸色才好起来,“这就对了,母亲,时代变了,什么王室公室,当他们看不上的泥腿子成为了帝国主宰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没有他们说话的份了。”

    汉初阶级翻天覆地的变,那些人不习惯,还做着往日的春秋大梦她理解,她也没不让他们做,秦的妖言令未废。

    但到了汉初,妖言令就纯粹是拒绝迷信人殉的妖言惑众,刘邦是个不信邪的,天命迷信这种东西,只是为了达成他当皇帝的理想,给他的野心套一个天命贵人的壳。

    但其实他别说迷信,他连中医都不信,都快死了喝什么药,拿走拿走。

    张苍能活那么久,纯粹是他的长寿基因,活到104岁,如果靠外物能长寿,比如人乳,那么最长寿的肯定是皇帝显贵,很明显他们活过六十就是其中很长寿的了。

    后世造谣罢了,谣言并不是女子才会被传,行事让人不理解的男人被传也是很正常的,张苍如果人品真那么差,一百多个妻妾都把人当工具人使,他不被人弄死是长了三头六臂?

    不要说汉初这种壮妇风气,就是大明嘉靖一个皇帝差点被宫女勒死,人都是有尊严脾气的,更别说妻妾这种近身的人。

    慈禧都知道罚了一个宫女一巴掌,就得调离自己身边,人都是有脾气,有报复心,有阴暗面的。

    妖言令的好处就在此,不然这时代农人傻,很容易被邪教钻了空子,自焚以升天什么的,人殉可以如何之类的。

    魏母叹了一口气,又想到钱庄的事,“你说的钱庄如今钱库的钱都堆不下了,贷款远的不敢贷,近的需求没多少,倒是很多其他地方的,非要来大梁钱庄存。我都上重兵把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算了算,我们亏着走的,贷出去的利息根本就回不了本,都不够开工资的。”

    魏倩觉得也是时候了,如今时局稳了,“母亲,现在全国铺开吧。”

    魏母闻言,她抬眼看着女儿,缓缓道,“你可想清楚了?这铺开不是儿戏。”

    “全国银钱汇于一处,到时候出了批漏,不行不行,我想想就害怕。”

    魏倩扶着她的肩,“母亲,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你可以做到。”

    “那怎么铺?”

    魏倩想了想,她脑子转的快,“咱们这样,在大梁、长安、咸阳等地设总号,各配精锐护卫,金库按“三进三锁”规制建造。”

    “然后每州治所设分号,与当地官仓比邻而建,借官府威势震慑宵小。县镇等地委托信誉良好的大商号代办存取,钱庄每月派账房巡检。”

    她向旁边踱了几步,“这般分级设点,网状布局,除了诸侯王地盘,都可以建。我们钱庄存兑凭证分存根、对牌、飞票三部分,需三证合一才能支取。所有票据用特制桑皮纸,浸醋可见大梁暗纹。”

    “再设黑名单制,各分号每日快马通报可疑账户,曾有欺诈者永不得开户。”

    魏倩想了想,不能让钱庄脱离政治存在,这样太危险了,她可以以此与军队深刻绑定,把她的势深扎入这片土地。

    “咱们与军队合作,在西北三镇试行军饷钱庄代发。士兵凭特制腰牌,腰牌上有编号,可在任何分号支取,钱庄收取1%汇水。”

    “外地贷款要铺户互保,要求五户联保才可贷款。让墨家开发传信系统——各地分号每日用传递主要商户交易清单,三日一次用驿站汇总至总号。”

    “还有培训人员,往年学徒学的《九章算术》,我写的会计学外,这一批人可以投入,咱们再训练仆从组成稽查队,定期突击检查各分号库银。采用四柱清册法(旧管、新收、开除、实在),账本用靛青染料书写防篡改。”

    “训练仆从就招身体有疾的,以聋哑人优先,天下残疾人有了可用武之地,他们定会保住饭碗。再设孤儿院,让那些因为缺陷被遗弃的孩子,或女婴,都有活下来的地方。”

    魏倩想了想,先这样吧,等钱庄稳定,五年之后,她设养廉银,让官员强制性存30%,然后给予利息,他们退休或养老的时候,可以用,中间有危急事,打个报告也可以全取出来,这样他们在贪污犯事时也会谨慎,不要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这都是后面的事,如今刚开始,先这么办。魏母听着头晕,“你等等,你这样说我肯定是记不住,这样,你写给我,每一样都写细一点,怎么个章程,我按章程办事,你这也太考验母亲的脑力了。”

    魏倩应道,“好好好,晚上我就拟出来。”

    魏母想了想,“你这样投资就太大了,那收益呢?这个怎么算?我们会血本无归的呀。”

    魏倩点点头,古代的钱庄不能按现代的银行算,钱庄可没有系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存钱是必须交钱的,就像托管一样,这样让很多商户省了很多事。

    “这样,我们前期定个标准,收保管费,3厘,聊胜于无,就当钱庄运行,这样也能让钱庄松快一点,没有那么多钱进账。”

    “我们主要是放贷,粮商秋收贷款,可以抵押当年新粮,利息2分。商队贷,需联保与抵押,利息1分8厘。工厂织造贷,由当地衙门作保,或以物抵押,利息1分2厘。”

    “这样前期投资大,但后期方便大家,而且这样一来,如果顺利,我就卡住了帝国经济命脉,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她拉拢韩信,就无人敢动她。等她老了,要退下来,她直接将这些上交国库,本来就与官僚系统军队深绑定的东西,流于私人手上,没有那个皇帝可以忍,她到时候直接上交,免得她死后魏家被那刘小猪清算。但她活着的时候,就可以是一言堂。

    魏母忧心忡忡,“这样是不是太嚣张了?”

    魏倩咳了咳,“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魏母想了想女儿的能耐,咬牙认了,“成,那你写出章程来,写精细一点,不然哪个环节出了错,母亲可不担责。”

    魏倩听她答应下来了,忙道,“好好好,我这些日子就给你搞定。”

    魏倩想了想,这要是做成了,权倾朝野一世,老了又还政于帝,没有引起动荡,死后保全家族,她简直是达成权臣最高境界,功成身退。

    果然,她就说大汉朝未来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现在不行,现在还有两,吕后势力大着呢。

    而且照这样的情形,吕后绝对不会立幼子,那江山与送给她有什么区别?她老了定会拿个壮年皇子按上去恶心她。

    唉,那也没办法,她也不想卑微谨慎示弱,就这样吧,她能把控一切的时候,就不会慌。到老了该退休退休,她总不能老了用老骨头去碰瓷。

    现在这些人,就给她受着,而且粮食很重要,肉类也很重要,她未来需要与匃奴打一场立威之战,打到他们心服,然后打开贸易通道,草原的牛羊,外邦的物资物种,如今贫瘠的汉地很是需要。

    从来没有什么祖宗严选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是一代代改良过来的,历史上光黄河有明确记载的大改道,就有六次,更别说密密麻麻的小水利工程。

    她集中力量是为了干大事,她在朝中与这些功臣们扯皮,不就是因为想做实事?不然她不直接躺了,她躺在功臣薄上,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字。

    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她与伏尔泰的书信里说,“如果我能够活到200岁,整个欧洲都将匍匐在俄罗斯脚下。”

    魏倩觉得,在这个时空,她不需要活到两百岁,她也能让东亚大陆匍匐在大汉的脚下,青史将为她书写这一切。

    第128章 还有惊喜?不愧是你!……

    开春之后,她咸阳的大剧院也建好了,巨子让她去看,同意了就交接了。

    她邀韩信一起前往,反正他宅在府里也无事,不如陪她走走。渭水河畔的咸阳大剧院终于落成。魏倩带着他踏着新铺的青石板路走近,远远便见这座三层楼阁巍然矗立,黑瓦朱栏,飞檐如翼,檐角悬着的风铃随风轻响,隐约可闻。

    巨子早已候在外面,见她来了,抬手一引,“相国且看,这剧院可还满意?”

    魏倩点点头,墨家在她这个无理的甲方鞭策下,真是越来越牛了,她一如既往地挑剔,“看着外面还不错,不知里面如何?”

    巨子哈哈大笑,墨家也很得意,做出这样的作品。人都是这样,精益求精,如果能突破自己,都会非常高兴。

    一时间巨子都忘了,当初怼魏倩,这是一座娱乐之城,让人丧志失意。他高兴的带人往里走,“魏相,君侯,且随我来。”

    巨子走在前面,他的脚尖踩踩这个地,“这整个的地基,深挖三丈,以夯土混合糯米灰浆夯实,再铺青石板,以达到防潮抗震的效果。”

    魏倩点点头,听着还行,“这主梁与柱呢?”

    “主梁我们用了三十六根柏木巨柱,外裹防火泥浆,柱身暗刻防虫咒纹,这是墨家秘方,不细说。”说罢他们都相视哈哈大笑,巨子指着楼的瓦片,“上面都是双层黑瓦,中空夹竹篾,冬暖夏凉,雨落无声。”

    魏倩连连点头,这确实已经是尽到全力了,主体细节都不错。

    他们来到剧院里头,巨子指给他们看,“这看台依相国的意见分三层,底层石板座,这是给平民的,价钱可以低。这二层木榻雅座,可以让富商豪绅坐,价格与三层一样贵。第三层是纱帘包厢,权宦贵胄专属,更为奢华一些。”

    这个年代,商人都没有穿丝绸的权利,他们有钱没有地方花,剧院如果给他们雅座,再贵他们也会买单的,不过是与贵胄的一个价而已,这是小事。

    魏倩觉得巨子开始变通了,这不是办得挺好,果然人是需要进步的,

    为进步舍弃一些乌托邦的幻想,是求存。

    巨子给他们量了量阶梯坡度,“这个座位每阶高六寸,宽一尺二,确保后排视线无阻。魏相再看这通风设计,我们在墙内暗藏陶制风管,借渭水凉风调节厅内气温。”他说着有些得意,“天气再热也不会影响里边。”

    这个就很牛逼了,这是什么天然空调,魏倩很给面子的吹彩虹屁,“巨子实乃大才也,这都能面面俱到。”

    巨子哈哈大笑,觉得魏相甚少见识,这算什么,他还有大招没放出来呢。

    “魏相来看看这舞台机关,这可是我们墨家巧技的巅峰,再没有更出彩的了。”

    魏倩很给面子的当了捧哏,“哦?愿闻其详?”

    “魏相看这中央舞台,这里头有一个升降台,以绞盘齿轮驱动,可沉入地下三丈,升起时能换景,比如从宫殿变战场。里头有旋转盘,舞台底部嵌轨道,八名壮汉推动暗杠,可缓缓转动,如演仙乐或需要时能现“仙宫飘旋”之效。”

    巨子越说越得意,小样,还不迷死你。

    魏倩已经为他鼓掌,很好,她这个挑剔的甲方,也挑剔不下去了。

    “很好,我看巨子意犹未尽,想必还有更多惊喜,不知可否一一道来?”

    巨子喝了口弟子倒过来的水,他声音都高了起来,指着这天花板,“这上面的细节很是考究,相国说剧院每日的剧种不一样,那自然要兼顾雅俗。于是我就在照明系统费了心思,这白日,穹顶可开琉璃天窗,阳光透入如碎金铺地。”

    他说着有弟子打开了天窗,如碎金般的阳光,就洒在魏倩身上,仿佛回到了旧时光,如梦如幻。

    他笑着眉目间有些得意,“到了夜晚,更是美不胜收,穹顶可悬三百盏羊角灯,有机关点燃,易更换,灯油掺松脂,无烟耐燃。”

    “我们还做了雨雪模拟机关,舞台顶棚暗藏竹制导水管,引渭水细流,可控雨势大小;雪景则以白砂代雪,灯光映照下莹莹如真。”

    他说着张开了手臂,沉寂在里头,弟子们给他配音效,这个可他装到了。“还有舞台的风雷之声,我让弟子在后台设牛皮风箱与青铜薄片,摇动即生雷音,铁器刃刀随风碰撞,恰似金戈铁马之响。”

    魏倩目瞪口呆,是她输了,她的想象力居然输给了两千年前的理科生,不愧是你,巨子,她为她曾经的桀骜不驯道歉,果然你祖宗还是你祖宗,不愧是热爱科学的墨家,这个机关她是服气的。

    “魏相,最美妙的是声音设计。”

    “哦?”还有惊喜?

    臣子踩了踩地下,“这下面用了陶瓮共鸣,观众席下埋百口大瓮,使说书人的低语也能传至最后一排。还有这屏风反射,舞台两侧立可调角度的漆木屏风,确保琴瑟之音不散。如此这般,就是墨家打造的剧院舞台。”

    魏倩为她鼓掌,很好,以后多为难墨家一下,可以让他们更快的进步。她都是为了科学的进步呀!

    “巨子实在大才,墨家让我刮目相看。”

    巨子还为她指,“还有先前魏相说的安全设计,我们弄了逃生暗道,舞台下藏三条地道,直通剧院外树林,遇火险时可速撤。还有防火措施,梁柱涂阻燃药泥,后台备十口大缸,常年蓄水。如何?”

    她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那我不知该如何夸赞巨子。”

    他开始了谦虚的凡尔赛,大笑着说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最后他们逛完了里面,在外面的市井配套看了看,剧院外围已自发形成街市。茶肆支起青布棚,卖杏仁茶与胡麻饼。书贩摆摊租话本,一文钱可读半日,甚至还有代写情诗代写书信的贫寒学子,专赚公子女郎的赏钱。

    魏倩绕场一周,指尖抚过栏杆上防磕碰的圆角,忽然笑道,“巨子连孩童乱跑会撞头都想到了?”

    巨子傲娇得轻哼一声,“墨家之术,本就该利民。”虽不赞同享乐,但既接了这活计,便要做到极致。

    夕阳西下时,剧院内点亮灯火。琉璃光影透过雕花窗棂,在渭水河面投下斑斓碎影,恍如天上宫阙落人间。远处已有百姓探头张望,窃窃私语着何时开演。

    魏相满意颔首,“三日后首演《赵氏孤儿》,让天下人开开眼界。细君。”

    柳细君应声,“在,”

    “报纸报导了三月,票被抢完了吗?”

    “抢完了,但许多人没有,都来问。”

    魏倩笑道,“无妨,他们以后慢慢抢就是,让微之一定要排练好,第一场不可辜负这舞台。”

    “诺。”

    “去罢。”

    魏倩看向跟在旁边的韩信,又看向巨子,“首演的时候我邀君侯一同观看,巨子建得如此好,得一同来看看舞台效果。”

    “魏相相邀,岂有不遵之理,魏相便在那最好的位子,看一看。”

    “好,就这么说定了。”

    回程的路上,韩信终于说了话,他其实在被贬淮阴侯之后,变得很是内向,后人称之为怨妇信阶段,与相熟的人才打起精神气。

    “魏相这座大剧院,所耗资花费不小啊。”

    魏倩不以为然,“总得先有投资才有回报,巨子能做出这样的效果,也是我没有想到的,真是厉害。”

    “是啊,这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矣,年少时总是太过桀骜。”

    魏倩哈哈大笑,“将军是在说自己吗?”

    “嗯。”

    “将军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还记得,在赵国的时候,将军说起战事来,也是如此眉目灼灼,口若悬河。每个人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都是天之骄子。”

    他有些高兴,“是吗?”

    “嗯,三日后要陪我一同去看看,这个舞台,定会让所有人都惊喜的。”

    “魏相相邀,我岂有不去之理。”

    她看着这样的韩信,也很是高兴,他年少而立下不世之功,却一波三折,只因为情商不足,磕磕碰碰。

    “将军,这就是天下太平的意义,人们不再需要惊慌与逃亡,他们可以看戏,可以听曲,劳作可以温饱,努力可以改变自身。这一切,是你带给他们的,太平本是将军定。”

    不许将军见太平,而今韩信见到了太平。

    韩信微微一愣,“我?”

    “对,你灭代破赵降燕攻齐围楚,让大汉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天下,建起大汉的地基,从此天下归一。将来你百年之后,百姓会歌颂你,史书会赞美你,不要为了一些他人的怂恿之词,毁了自身的根基。”

    韩信听了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魏相看待问题,总是浩浩荡荡的,韩信受教矣。这天下已太平,难道就不需要将军了吗?”

    “需要,”魏倩看着他,“只有绝对的武力,才能守住这样的太平,满朝上下,只有将军可以,匃奴与杂胡,鹰视狼顾垂涎中原,我们以后就要将他们打回去,只有战争,才能让他们长记性,才不敢轻视汉土。”

    韩信听了眉眼中的意气再藏不住,“魏相放心,就他们那种野蛮打法,我对付他们,实在是杀鸡用牛刀,赢了也不值一提。”

    魏倩笑着看他,声音都带了些高昂意,“赢了怎么会不值一提呢?如果将军赢了,青史会大书特书,这比灭国之功更拿得出手,这是驱逐胡虏,平定边患!”

    毕竟匈奴经常犯边,抢夺边民,让他们变成奴隶,让边境防不胜防,苦不堪言。

    边境也是大汉的地方,寸土不让,这是原则问题,犯边,伤的是大汉威严。

    第129章 剧院首演韩信就得开发战场以外的兴趣……

    春日的晨光透过窗台洒进内室,魏倩坐在檀木妆台前,身后的侍女青黛正执玉梳,细细为她篦发。

    魏母走的时候,又把她身边的侍女,都调走了,她身边的侍女,各个心灵手巧,在她身边基本都耳濡目染识文断字,还精通算术,还有手艺。

    魏母觉得用来照顾人,实在是大材小用,她又调走了,如今办这

    么大的事,她有她的用处。

    于是给她梳妆的,变成了青黛,给她留了一个贴身侍女,阿芷,西筠当着长安丞相府与魏府的管家,管着大大小小的琐事。

    “今日去咸阳看剧场首演,相国想梳什么髻?”青黛轻声问道。

    魏倩轻点妆匣,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眸光微转,“嗯,我想想,既要端庄,又不能太拘束,咱们就梳个惊鸿髻吧,缀几支金丝步摇,走动时要有好看。”

    “诺!”

    净面后先以花露润面,再薄敷珍珠粉,使肌肤莹润如玉。青黛为她用琅嬛阁做的螺子黛勾远山眉,胭脂轻染樱唇,不浓不淡,恰似春晓之色。

    青丝挽成惊鸿髻,髻心斜插一支累丝金凤衔珠簪,凤口垂下的东珠随动作轻晃。两侧各簪蓝色点翠蝴蝶钗,蝶翼薄如蝉翼,颤巍巍似要飞走。额前贴一枚花钿,形如初绽的芍药。

    魏倩看了觉得不错,青黛也是好手艺,妆发不浓不艳,却自有一股矜贵气度。

    她上穿雪青色云纹罗衫,下穿月白百迭裙,裙裾层层叠叠如花瓣舒展,行走时似踏云而行,外搭一袭天水碧的广袖外袍,衣摆绣着暗纹,腰间缀白玉禁步,行动时环佩轻响,清越动人。

    魏倩拿过妆盒里一对明月珰戴于耳上,美玉雕成,莹润生辉。她抬手时腕间细镯轻响,青黛捧来手镜,给她照出后背的模样,魏倩侧首端详,点了点头,“不错,赏。”

    青黛笑着道谢,狂吹彩虹屁,“谢相国!这镜何其有幸,映出相国倾城色。”

    魏倩按着她额头一抵,“我看啊,不是相国倾城色,是你小财迷。”

    魏倩有钱,平日里手就很松,金叶子或珍珠小赏赐开心就发,她的侍女们被魏母调走办事时,一个个可伤心了。

    阿芷走了进来,“相国,君侯已到了府门口,说是来接相国。”

    魏倩在戴玉石项链,“你把他请进来,将早食摆出来,我一会就来,让他一起吃了早食再去,去咸阳也远,怎能空腹。”

    “诺。”

    阿芷领命退下,魏倩指尖轻抚颈间玉坠,温润的触感让她微微勾唇。青黛见状,麻利地取来一件绣鹤的披风,轻声道,“如今还在倒春寒,晨间风凉,相国出门加件外裳吧。”

    “不必,我还不冷,带上就好,冷了我自会披上,走,去厅房。”

    她们到时韩信已经到了,魏倩只见韩信立在廊下,一袭墨蓝锦袍,腰间玉带缀着佩玉,整个人锐利又内敛。他目光在魏倩耳畔的明月珰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唇角却微微扬起。

    魏倩看着他,扬眉道,“君侯今日来得早,”她抬手示意侍女摆膳,“既来了,便一同用些早食再走。”

    青瓷碗里盛着新熬的粟米粥,点缀着枸杞与莲子。桌上一碟金黄油亮的胡麻饼,还冒着热气。还有几样小菜,醋芹、酱瓜、腌梅子,爽口开胃。

    韩信执筷,同样是侯,为什么他觉得魏倩比他精致太多?不过他不是喜富贵的人,开始没话找话,“魏相这剧院首演,排的是《赵氏孤儿》?”

    “嗯。”魏倩夹了一筷子醋芹,“君侯可听过这话本故事?”

    这是时人小说家改编的话本,场景,语言,神态编写的很到位。

    “略知一二。”韩信抬眼,“不过韩某好奇的是,魏相为何选这出戏?”

    魏倩慢条斯理地搅着粥,唇角微勾,“忠义复仇,大快人心,百姓爱看。”

    复仇爽文里又夹着恩怨情仇,挺好的,人这一辈子,不能太顺,会无乐趣,不能过于虐,会失了平衡心态。魏倩还是比较喜欢纠葛纷争的情事,给她天天伤脑细胞的工作来点刺激,否则她会失了打扮的乐趣。她以前读书的时候也很喜欢看狗血虐悲来着。

    有些女孩认定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了,少了激情,也没了打扮自己点燃荷尔蒙的欲望,很明显她不是,毕竟当年刘邦哄她造反时,第一句就是与她说,美男子,日后想娶几个娶几个。

    可惜她一个也不想娶,她实不想与人绑死,与人谈情说爱没问题,绑死成为她丈夫就算了,她不需要这种关系。

    韩信坐进了她的马车,一路前往咸阳,正值春好,草木都发了嫩芽。韩信侧目看她,日光透过纱帘,在她精致的侧颜上投下淡淡光影。他笑着与她言,“魏相为这剧院费尽心思,今日必能名动天下。”

    魏倩转眸,与他四目相对,笑意更深,“那便借君侯吉言了。”

    车外,春光明媚,咸阳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而今日的大剧院,注定将成为天下人瞩目的焦点。

    咸阳大剧院灯火通明。

    未至酉时,剧院外已是人潮涌动,持票者验过木符,依次入场。无票者围聚在街边茶肆,翘首以盼,只盼能隔墙听到丝竹之声。商贩趁机兜售果脯、蜜饯,更有伶俐的小童叫卖手抄剧情梗概,三文钱一份,转眼抢空。

    魏倩与韩信、巨子同坐二楼中央的纱帘包厢。案几上摆着新摘的枇杷、冰镇的葡萄酒,以及剧院特制的酥皮点心。透过轻纱,舞台全景一览无余。

    她这一天一直在后台待着,给那些演员们打气,毕竟是表演,不是他们熟悉的歌舞,表演以演为主,有歌舞,但不多。

    不过他们已经排练无数遍了,男女演员都有,但由于男演员少,戏少不必说台词的,用女子代替。

    鼓声骤起,帷幕拉开。

    舞台上,晋国大殿以朱漆梁柱、青铜鼎器布景,百官分列两侧。灯光忽暗,唯留一束冷光聚焦于奸臣屠岸贾。

    舞台的声效开始展露,低沉的雷音自穹顶滚过,青铜薄片震颤,如刀剑出鞘。

    舞台机关极为配合,屠岸贾挥袖间,舞台地板突然裂开,露出血池,实际是红绸翻涌,象征赵氏满门被诛。

    下面的观众不知道啊,他们哪见过这阵仗,反应很大,底层座席的百姓惊呼出声,有人甚至吓得站起来,被人拽下来坐好,挡什么道啊,正精彩呢!

    程婴怀抱婴儿,夜行于风雪中。

    而雪景就由洁白细砂自顶棚簌簌洒落,琉璃灯折射出凛冽寒光。

    风声起,后台风箱鼓动,纱幕起伏如暴雪肆虐。舞台旋转,程婴身影渐隐,场景切换至公孙杵臼的草屋,茅草顶竟是真的干草铺就。

    非常讲究细节,其实用细盐更好,但这样太浪费了,汉初百姓才吃上盐多久啊,他们要是知道不喷才怪。

    巨子仔细看了他们对他机关的用法,“这草屋……是用了活榫?拆装倒方便。”

    魏相轻笑,“巨子好眼力。”

    到第三幕时,二十年后,赵氏孤儿率兵杀回。

    舞台也应景出了火攻特效,舞台两侧暗槽喷出松香粉,遇火即燃,刹那烈焰冲天,实则可控范围极小。

    屠岸贾败退时,无实物表演衣袂沾水用舞蹈表演狼狈,魏倩没想到他们几个月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最后终局,孤儿一剑刺出,屠岸贾坠入血池,红绸翻滚如浪,鼓声戛然而止。

    全场静默很久,演员一起谢幕时对这场景面面相觑,有的当场就流了泪,但观众们反应过来,继而爆发出震天喝彩。

    汉子们起身跺脚叫好,差点掀翻条凳。雅座的文人击节赞叹,“这景!这火光!比《左传》原文更撼动人心!”

    巨子盯着仍在滴水的舞台,终于叹服,“墨家机关,被如此用,还相得益彰。”

    “巨子,文娱能让人开怀,在苦闷岁月里,得一份开怀有何不可呢?”

    窗外,渭河月光洒下如碎银。而咸阳城的夜,才刚刚开始。

    这年头没娱乐,所以剧院的自来水很多的,一时之间,诗赋跃于纸上,吹赞之词让看客争相涌来。

    所有的视线都聚焦于咸阳,大剧院打响了第一战,有人请魏倩换个风雅的名字,被魏倩拒绝了,简单粗暴才是最好记的。

    咸阳大剧院,把地名做什么的交待的多清楚,魏倩觉得挺好的。

    韩信很喜欢这个演出,他仿佛回到少年热枕

    时期,回长安的路上,拉着魏倩高兴的说着台上的剧情,魏倩笑着听着,还与他接一二话,他们说得很是高兴。

    年轻人就是喜欢新事物,韩信就得开发战场以外的兴趣,不然他哪天造反别人都不知道缘由。

    魏倩回府上与韩信告别,把披风取了,青黛在她坐下来就把发髻给她取了,平日里是不会这么繁琐的,一般是中分松松垮垮往后一绑就好了。

    魏倩收到了沈寂的书信,她与陈适已在打马而来的路上了。蜀地巴地如今虽然好了一点,但对比其他地方,还是贫困交加的。很多官员是拒绝去那里的,一般都是被贬过去,不然那穷山僻壤,让刘邦去做王他都恨得第二年就造反了。

    根本呆不了,而他俩居然在那十来年,还一点点治理得可以住人的样子,他们离开的时候,巴蜀百姓极为不舍,他们带来了安定,抹去了赤贫。

    但他俩来了,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脸当场告老还乡都不肯去的样子。所以只能派新人去巴蜀,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新人都是怪物,相信他们的实力。

    第130章 沈寂归朝那可是挚爱亲朋,得加钱……

    晨雾未散时,一骑快马已踏过灞桥。

    马背上的女子未着官袍,只一袭靛青劲装,腰间悬着青玉印,发髻高束,不饰珠翠,唯耳畔一对珍珠耳珰随马背起伏轻晃。她眉眼大气,三十余岁的年纪,眼角已有风霜细纹,却掩不住那股锐气——像是淬过火的剑,沉静而锋利。

    长安城门刚开,守城士卒见来人手持大司农印信,慌忙行礼。她却未停,马蹄踏过大街,惊起一群早起的麻雀。

    “那是谁?很是嚣张啊,”街边卖胡饼的小贩揉着眼睛问。

    “蜀郡太守沈寂,”旁边的老儒生捋须,“墨家出身,魏相一手提拔的能吏。如今回京任大司农,掌天下钱粮。”

    “听着有些厉害。”

    “当然厉害了,她可是老巨子的关门弟子,最开始去魏相身边的人,去年春河洛分流,就是她给的图纸细节,卖你的饼吧,如今朝堂是神仙打架。”

    沈寂并非生来就姓沈。

    她本名阿丑,生于胶东渔村,七岁时海寇屠村,她被藏在腌菜缸里逃过一劫。流浪至曲阜时,因在雪地中默写出《墨子尚贤》篇,被墨家老巨子收为关门弟子。

    是如今巨子的师妹。

    她与陈适在那千名墨家弟子里,很是出类拔萃,被魏相直接拔完长史,那个时候一般她看到什么能耐的人,都会分享给萧何,毕竟当时的萧何是真的一人奶全军,忙着呢。

    但这两人魏倩留在了相府,当了自己的亲信,他们也不嫌蜀地与巴地贫困,一去十余载,不抱怨一声,倒是功绩屡屡传来。

    沈寂赴蜀第一年,就重绘李冰旧图续建,以墨家机关术改良鱼嘴分水堤,旱时引七分水入内江,涝时倒泄外江。

    沈寂回长安先来了魏府,魏倩大早上看见她,蜀地风水养人,她除了眼角细纹暴露了年龄,其他与十年前别无二样。

    “沈大人英姿不减当年。”

    晨光透过树影斑驳地落在她脸上。她望着阶下风尘仆仆的沈寂,忽然笑出了声,“怎么,蜀地的太阳没把你晒黑?”

    沈寂解下佩剑扔给侍从,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她身上还带着渭水边的晨露气息,闻言挑眉,“相国是盼着我变成烧火棍回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青城山的雪芽,身无余财,特地挑最好的来赠魏相。”

    魏倩接过茶包,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执笔绘图又握剑留下的痕迹。

    “沈大人有这份心就好,快进房休息。”

    沈寂很不客气,她穷得很是光棍,“原本就是准备在魏相这里住着,长安的房价已经不是我能买得起的了。”

    “你堂堂大司农,朝堂还是会给你留地方住的,放心吧。”

    “那就好,不然我只能在魏相府里打地铺了。”

    魏倩哈哈大笑,看这十年未见的老友,“放心吧,你就算在这里住,也是不必打地铺的,一个院子,本相还是有的。陈适呢?”

    沈寂想了想,“他要带来的行李太多了,我就干脆让他帮我一起带了,到时候蜀锦到了,再送来相府,我自个快马来了,他拖家带口,哪像我啊,常年就一人。”

    “那怎么不找个知心人?”

    沈寂露出牙疼的表情,“别说了,蜀地那地方,好看的美男子,总感觉吧,他们不对劲,实在没感觉,毕竟我是个北方人,审美还是有差异的。”

    魏倩点头,沈寂属于青岛那边的,南北差异确实有点大,而且,蜀地gay得一脉相传从古到今,确实很难。

    “今晚好好给沈大人来个接风宴,吃顿好的,十年未见,一看就瘦了。”

    ——

    曹参的中立过于中立,那是半点闲事都不掺和,气得吕后牙痒痒,然后就让他当太尉,把陈平调左相的位子上。

    陈平本来摆烂摆得好好的,一下子突然被人拽起来的感觉,陈平这个人,其实比较懒,但他对于一点比较热衷,那就是搞事。

    他觉得去年光看戏了,眼睁睁看见吕后压倒魏相,如今又看见魏相发力,东风又压倒西风。

    这么热闹,怎么能没有他呢?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跟韩信有旧怨,众所皆知他每次给刘邦下的耳药都是,韩信必须弄死。

    结果现在韩信没死,还有复起的可能,居然还与魏相勾搭上了,这能忍吗?这不能。

    于是下一次朝会,魏倩看着身旁的左相变成了陈平,她抽了抽嘴角,算了,陈公半老,风韵犹存,坐旁边也挺养眼的。

    她拉拢韩信就注定与这货对上了,不对上陈平也不会帮她,所以无妨。

    朝会之上,魏倩立于文官之首,陈平虽已年近五旬,却仍风度翩翩,宽袍大袖间自带一股慵懒贵气。他慢悠悠地整理着袖口,偏头对魏倩笑道,“魏相今日气色甚佳,可是昨夜睡得安稳?”

    魏倩唇角微扬,不动声色地回敬,“托陈公的福,睡得极好——毕竟,有些人不在朝堂上蹦跶,本相自然清静。”

    陈平笑意更深,“那可真是遗憾,我都到身旁了,魏相怕是要睡不好了。”

    “呵。”

    两人对视一瞬,眼底皆是一片刀光剑影。

    果然,廷议刚开,陈平便率先发难。

    “太后陛下,”他执笏出列,声音温润如玉,“臣闻魏相近日整顿军纪,颇有成效。然……”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魏倩,“臣以为,魏相既掌五校,又兼领北军,恐权柄过重,宜分其职,以安朝纲。”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魏倩神色未变,只是指节微微收紧。该死的老狐狸,她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出列,“陈公此言差矣。臣乃奉先帝之命,何来权柄过重之说?莫非陈公以为,先帝用人不当?”

    陈平摇头叹息,“魏相误会了,臣只是忧心国事。毕竟……”他目光扫过魏倩,“如今魏相握的东西,实在过多了不是?怎能让我等心服呢?是否有欺主之嫌?”

    陈平出来就放大招,但此时的魏倩党羽正需要羽翼,而太后那边樊哙重病,难活矣。她不介意放权,“既如此,以功劳论,以能力论,臣也愿意放权,北军由韩将军掌管,不是正好?”

    “好了——”上面的吕后发话,“魏相领先帝之命,怎能将兵权许以他人,这事就到此为止,勿要再谈。”

    给韩信,那谁可以拿回来?这不是搞事情吗?韩信功高震主,昔日有谋反之嫌,事还没算呢。

    兵在魏倩那,是帝国权柄的摆设,魏倩能用的,最多就是长安的五校,她军中的亲信还没有来得及放进去呢。

    韩信就不一样了,兵权在他那里,这谁睡得着觉?这最根本的原因,是魏倩是一个有理智的好人,韩信常人不能理解他,就会有恐惧心理。

    陈平是有点恶心人了,他并不像刘盈那般好糊弄,也不像吕后那般怕逼急了她,与她拉扯。他上来以同事的名义掀桌,无视她托孤重臣,将她的身份扯到了跟他一样的位置,丞相,说她的权柄过重。

    最生气的事她还不能反驳,因为她就是丞相,名义上的臣子,可不是君王。

    不过如今她并不怕分权,现在的朝堂,韩信还立在这,如果非要她分兵权,她直接给韩信,也是一样的,但是上面的人可能就睡不着觉了。

    待这场交锋定下,沈寂执笏出列,声冷如霜,“臣沈寂,有本要奏。”

    吕后微微抬眼,“讲。”

    沈寂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双手呈上,“臣自领大司农,奉旨核查各郡盐铁税赋,发现陈平陈相国——”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陈平,“私受吴国盐商贿赂,黄金五百两,明珠十斛,更借其弟陈安之名,侵占关中良田

    千顷。”

    朝堂霎时哗然,他们就说,陈平这小子富得不同寻常!

    陈平面色不改,反而轻笑一声,“沈大人此言差矣,这些田产皆是先帝赏赐,何来侵占之说?至于盐商贿赂……”他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这是他们的亲笔证词,证明那些黄金实为赈灾捐款,本相代为转交国库。”

    沈寂冷笑,“是吗?那为何这批‘捐款’至今未入账册?”

    陈平叹息,“沈大人初任大司农,或许不知——这类款项需经三司核验,流程未走完罢了。”

    这回合制的游戏,互相奈何不了对方。

    陈平的贪污,一直是摆在明面上的,但也是上面的人纵容,陈平又握着天下的黑料,不光是满潮上下,他甚至连匈奴冒顿的黑料都有,所以没人去惹他,谁没点不能见人的事情?这多吓人?

    古代的社死可就真的死了。

    沈寂不一样,她光脚不怕穿鞋的,她身无余财,连个情人都没有,她怕陈平个鬼。

    ——

    朝会之后,他们在丞相府开小会,南仲听了觉得还好。

    他笑了笑,“丞相勿忧,陈平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嗯?”

    南仲看她,“相国今日可有伤分毫?”

    “那倒没有。”

    南仲点点头,“这就是了,你看其他人,一对上陈平,如果他真的发力,可谓是非死即伤。哪有全身而退的呢?”

    魏倩想了想陈平的受害者,范增,冒顿,韩信,还有以后的吕后。确实是出手最少非死即伤,吕家都被扬了。

    如果陈平真的想对上她,定会联合朝臣,联合所有的联合的人,在她没有准备的时候,围困弄死她。

    而不是像今天这般,这跟提醒她军中没插亲信有什么区别?魏倩笑了笑,“先生言是,我多虑了。”

    陈平出手很贵,吕后给他的,估计只能让他做到吓唬她一下,别的,不好意思,那是其他的价位。

    这得益于她爹,是陈平仅有的朋友了,不然还真不好说,嗯,爹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有用的。

    毕竟挚友亲朋,价位还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