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秦姝落眼中满含失望道:“你就是觉得我是那样一个心狠的人,竟是真的能……
秦姝落眼中满含失望道:“你就是觉得我是那样一个心狠的人, 竟是真的能拿自己的孩子来当赌注……”
“阿落……”萧洵声音冷颤道。
他不是不相信秦姝落,而是……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巧合。
秦姝落直接背过身,躺进被子里, 萧洵想和她说话,她便直接拉高被子, 将脑袋盖住。
萧洵看着被子里鼓起来的一串,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眨眼便到了九月中旬, 天气已经逐渐冷了下来。
夜晚, 明月高悬, 秦姝落一个人躺在软榻上,身侧放着一壶暖酒。
碧书站在一旁陪侍。
今日, 是中秋节。
萧洵去宫里参加中秋宫宴了。
她原是也要去参加,可借口小月子还未将身子骨养好,便告假在家中歇着了。
秦姝落看着窗外的月光, 天上的银盘团团圆圆, 可她却一个人孤孤单单。
就连明月清辉撒在身上, 也携带着秋天的寒凉, 毫无暖意。
秦姝落看了一眼空了的酒杯, 淡声道:“碧书,斟酒。”
碧书看着面色酡红的秦姝落,叹了一声, “姑娘, 少喝些吧,你现在身子还未好。”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 而后自己拿过酒壶, 直接对着酒壶就是猛灌,酒水撒了不少在身上, 倒是不冷,可人的心却比这秋夜里打湿了的衣裳还要冷。
碧书忙抢过酒壶,然后给秦姝落擦拭着衣裳,恨铁不成钢的唤道:“姑娘,你这般作践身子,又是何苦来哉。”
秦姝落浅浅地靠在她腰上,苦笑一声,“是啊,何苦呢。”
两滴清泪在无人在意的时候从眼角滑落。
她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旁人家是阖家团圆欢聚一堂,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了。
明明去年今日,她还在家中同父母欢聚,可今年今日,她就已经成了无父无母,无枝可依的孤女了。
她把头埋在碧书的腹部,碧书拢着她的肩膀,也陪着她一块儿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秦姝落静默了许久,才哑声道:“表姐呢,可来信了?”
碧书愣了愣,半晌才道:“未曾。”
秦姝落眼睫微颤一瞬,眼底划过一丝失落,自表姐回江城之后已经许久未给她来信了。
算算日子,那孩子也有几个月大了,出生的时候她还叫人送了贺礼去江城,可惜,为了避及宋家人,她也不敢叫人久留,是以至今连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晓。
秦姝落鼻尖酸涩难忍,她想家,想自己的亲人。
往日里秦家虽是子嗣不丰,可亲族姐妹之间倒也是相处融洽,同亲姐妹一般,而如今,她不仅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也姑父姑母也不敢再多有联系。
表姐虽是嘴上不说,可到底是生出了嫌隙。
而她连责怪任何人的机会都没有。
*
江城,范家。
范南汐抱着小儿子,坐在席间。
念笙在一旁和范南昭一块儿玩耍,闹得满头大汗。
今日是中秋,是以宋嘉荣陪着妻儿回了母家,秦慧芳备了一桌子好菜,一行人坐着,席间话虽不多,但还算是愉快。
她抱了抱小孙子,这孩子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便经历了许多事情,若不是赶得巧,恐怕是要出生回程的路上了。
是以南汐给他小名取做路生。
大名叫念钰。
是他父亲取的。
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旁的范诚敏难得休息,把念笙叫过来掂了掂重量之后,又把念钰抱过来哄了一会儿。
宋念笙靠在母亲怀里,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偶娃娃,听着姥爷哄着弟弟,“路生真乖,今天还没尿裤子呢。”
她觉得好奇怪,明明弟弟有大名,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叫呢,那名字和她的才像是亲姐弟呢。
路生路生,一点儿也不好听。
字也和她的不一样。
她揪了揪母亲的衣裳,小声道:“娘亲,为什么弟弟有两个名字?我就没有呢?”
范南汐吃饭的手一愣,看了看在场的人,摸了摸念笙的头道:“念笙也想取小名了?那娘亲改日叫人给你算一卦,给你取名好不好?”
宋念笙嘟着唇,“不要。”
范南汐笑笑,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宋嘉荣,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沉声道:“岳父大人,天色不早了,小婿便先带南汐回去了。”
范诚敏也看了看外头,然后把孩子还给宋嘉荣,点点头,“行,等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
他二老送人到门口,都要上马车里,念笙一直对范南昭舍不得撒手,闹了好一会儿,自从小叔叔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人陪她玩了。
还是范南昭答应下回定会陪她玩,才答应离开。
马车遥遥离开的背影在眼前渐行渐远。
范家三口站在门口情不自禁地一块儿轻叹一声。
秦慧芳看着远处,喟叹一声,“从前过中秋的时候,他们都会在家中过夜的,有时候还会歇上两三天才走。”
范诚敏也是叹道:“从前是从前,如今宋家就剩嘉荣一个孩子,二老在家独自过中秋便也是太孤独了些。”
范南昭将手搭在二老肩上,似是在给他们一些力量,他想了想又问道:“表姐呢?先前写来的信,倒是还没回。”
范诚敏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凡是回京的信,尤其是入太子府,势必会经太子之手。阿落那孩子写信过来,本也不只是想问咱们的安。若是牵扯过多,恐怕江城又要再起波澜。宋家也不会高兴。”
范南昭抿唇,“可也不能不回信吧,如今舅父舅母离世匆忙,咱们连葬礼都未曾赶得及,已是失礼。”
范诚敏再叹一声,如今的秦范宋三家倒真是风雨飘摇。
一旁的秦慧芳回道:“我同你父亲已经商议好了,这回由我回京城一趟,既是祭拜兄长和嫂嫂,也是……”
“什么?”
她话说一半,范南昭忍不住追问下去。
可秦慧芳却不再说下去了,同范诚敏对视一眼,二人眸色之中尽是忧愁和担心。
世人皆知,江城多匪患,却也不知江城多神医。
秦慧芳握着袖中的一颗药丸,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早些年,诚敏在外为官的时候,偶然得此药物,赠药的道人说,服用此药便如假死一般,三天之内气息全无,恍若濒死之人。
她二人原是只当那道人胡言乱语的,随手放在家中,一直未曾重视。
更何况,旁人无缘无故作假死状干什么。
直到前些时日,她寻出此物,才惊觉这东西或有用处。
秦慧芳抿唇,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试,更不知此物风险几何。
只是眼下,阿落那孩子一个人在盛京……
她只有那么一个哥哥,前半生相依为命,后半生,哥哥不在了,她总不能看着那孩子在盛京苦苦煎熬坐视不理。
秦慧芳咬牙,届时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102章秦姝落咽了口口水,看着不远处萧洵和沈陵川擦身而过。
秦姝落坐着小月子。
近来她出府的时间并不多, 因着身子还未好,便也不能一直在外走动。
袁春落来请过两回安,给她开了温养身体的药, 只是临走时,一步三回头地交代道:“太子妃不必担心, 草民定会为您调养好身子,绝不叫您留下半丝隐患。”
秦姝落本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不想他身旁的小医童却打着哈欠, 邀功一般道:“就是就是, 昨夜,他还熬夜看了一整晚的医书呢。”
秦姝落这才抬眸看向他, 袁春落羞得根本不敢抬头,踹了一脚小医童,拎着人就走了, 只匆匆留下一句, “太子妃好生休息。”
秦姝落看着他的背影, 扯了扯嘴角。
年少时的情谊果真是纯粹啊。
她看着袁春落就好像是看着少年时喜欢旁人的自己, 这样的怦然心动, 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人,只盼着她好的心境,她已经很久没有了。
秦姝落敛眸, 人长大了, 心就变老了,也变得无趣了。
赵如春也来看过她两回, 只是来了瞧着也不似那般高兴。
两人总是坐在一块儿唉声叹气的。
便如此刻。
秦姝落端起一旁的冷茶, 笑道:“究竟是我没了孩子还是你小产了?怎么瞧着你比我还难过?”
赵如春看她这副还能说笑的模样,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她, 嘟着嘴,不高兴道:“若不是朱喜公公同我还算熟稔,你便是打算连我也瞒着了?”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也不算什么吉利事儿,何必张扬。”
赵如春刚要开口,门口就见碧书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稍一福身,朝赵如春行了个礼,而后看向秦姝落问道:“姑娘,殿下让奴婢问你,此物如何处置?”
秦姝落扫了一眼上面放着的长命锁,名字已经选好了,前些日子送去了工部,如今才送回来。
可长命锁是回来了,孩子却没了。
秦姝落语气平静道:“叫工匠融了吧,本宫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
“是。”碧书屈膝行了个礼随即离开。
赵如春也扫了一眼那个长命锁,偏头问她,“给孩子打的?”
秦姝落几乎声不可闻地轻嗯了一声。
赵如春瞧着她低头喝水的模样,扯了扯嘴角,“还说不难过呢,以你的性子若真是不在意,便是随手放在哪儿又如何,偏是半点容不得它,阿落,你啊,就是嘴硬。”
秦姝落不可置否,或许吧,可是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她也不会再回头看,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头看了,她要往前走,一步一步,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再也不回头。
赵如春又道:“李秀莲怕是废了,听说她挨了板子回家之后便疯了,前几日甚至还跑上了街,叫人瞧见了,披头散发,赤足单衣……”
赵如春微叹一声。
秦姝落握着茶杯,静静地听着没吭声。
“近来,李家实在是不好过。”
李玉坤不过在家休养几日,如今朝堂大事一应由林秋山做主,听闻如今外头的风声全都倒向了,先前还说林诗妍不知廉耻的声音,如今几近销声匿迹,倒是有不少人在说李家家风不正,男子薄情寡性,女子疯癫痴傻,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还因此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
秦姝落拧眉,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你是说从前有人谣传,首辅李玉坤同太后兄妹乱——伦?”
赵如春捂着她的嘴,瞧了瞧周围没人,这才小心松开手,低声道:“我是听旁人胡说吧,你可别当真。”
秦姝落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眸,半晌没说话。
李家在朝中得势,一直倚仗于不论是前朝后宫,李家都有人,而且地位不低,尤其是李玉坤和李太后,当年可是迎新帝登基的有功之臣和恩人。
是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李玉坤和太后还活着一天,李家就不会倒。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尤其是这些年来,李家又一直在想办法把持朝政,同各方联姻。皇后之位也出自李家。李家甚至妄想皇后世世代代出自李家……
秦姝落眼底掠过一丝阴诡,她一直未曾找到好的机会动摇李家的根基。
如今倒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求之不得。
兄妹乱——伦,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不论真假,只要沾上,必是丑闻,即便是太后不倒,李玉坤也会不死也被扒层皮。
她唇角微扬,笑着拍了拍赵如春的肩膀,赵如春被她笑得心底发毛,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瞪大眼睛,浑身抗拒道:“阿落,你不会又是有什么馊主意了吧?”
秦姝落扯了扯她的脸颊,软乎乎的倒是实在舒服,她莞尔,“如春,我答应过你,定会让你的亲事如愿,你便放心吧。”
等李家都倒了,届时他李成俊便是再有能耐,也不过如此。
闻言,赵如春整个人都有些失落,她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悄悄觑了一眼秦姝落的脸色,小声道,“阿落,我想好了,我可能要去……”
“什么?”她后头的话越说声音越轻。秦姝落听不清便只能追问道。
赵如春微微摇头,只是道:“阿落,你不必为我费心了。此事,我已经同母妃商议过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前许是我会错了意,如今过去这许多时日,便也好了。”
她握着秦姝落的手,语气很轻,道:“阿落,你和母妃一辈子都被困在此处,困在别人编织的牢笼里,我不想也让他这样。”
她伸出胳膊,抱了抱秦姝落,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其实她今天来,不仅仅是想看望秦姝落的,还是提前告别。
母妃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这几日一直念叨着想回南城,想回去看她的药庐,看她的满池荷花。
可是他们都清楚,母妃这一辈子已经被困在了盛京,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是死,也只能葬入皇陵。
赵如春抱紧了秦姝落,比起得不到的爱人,替母妃完成她未了的心愿于她而言更重要。
在这盛京城里,她真心相待的朋友不多,有些话都不知道该和谁说,也就只有阿落,既能明白她的心意和处境,又不会嘲笑她如此脆弱。
秦姝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和难过,静静地抱着赵如春,半晌未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所有的情绪,就像是一湾清泉,洗涤着赵如春所有的不开心。
赵如春眼眶通红地松开她,笑道:“倘若我是男子,定也会爱上你。”
秦姝落勾了勾唇,也回笑道:“倘若你是男子,这世上伤心的女人恐怕不会少。你若是放下了他也好,总归是一段孽缘。”
这样,她对李家下手,便当真是最后半分怜悯和顾忌都没有了。
赵如春嫣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张扬。
秦姝落看着她回府,眼底也蕴含着温婉的笑意。
*
眼看着秋风过,九月已经近尾声。
萧洵一直在操办着秋猎一事,秦姝落与他像是陷入了无端的冷战。
这些时日,萧洵很少回府,常常是宿在宫中,即便是回府了也常常是深夜,等秦姝落都睡着了才回来,天不亮秦姝落还未醒便已经离开。
若不是当真摸着被子确实有一丝还留存的温热,恐怕她都察觉不到萧洵回来过。
清晨,窗外的霜雾才刚刚散去,红梅树逐渐开始焕发新芽,瞧着快到冬日了,该是要快开花了。
秦姝落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手上捻着白玉棋子,修长如玉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极其又节律地敲打在棋盘上。
碧书一进来就是瞧见她这副松弛又慵懒的模样,好似一只波斯猫,高贵又优雅。
秦姝落听见了脚步声,回头见碧书站在门口,无声笑了笑,“怎么不进来,外头冷。”
碧书这才回神,然后赶忙往旁边让了让,回道:“太子妃,沈大人来了。”
秦姝落一抬眸,果然瞧见沈陵川一身蓝衣站在她身后,仿佛与屋外的淡蓝的天色融为一体。
她扬了扬唇,淡声道:“沈大人,好久不见了啊。”
她就是那样慵懒又随意,温婉又动人心魄,不过是短短一句话,沈陵川的心就静置一瞬,仿佛很久才恢复心跳。
他微微颔首,自茶楼一别,太子命他重新彻查西南盐案和李家的关联,他已有三月不在盛京。
他昨日才归京,同殿下汇报差事。
今日贸然前来,也是听说她出事了。
只是如今看来,她一切都好。
他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
沈陵川浅浅地舒了口气,回道:“好久不见,太子妃。”
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都好似是在回应着这世上最深情的呓语。只可惜,秦姝落并未放在心上。
她轻抬下巴,碧书便从一旁搬来凳子赐座。
秦姝落一只手支着左侧的下颌,看着他,眼神柔情似水一般,问道:“这些时日不见沈大人,也不知大人做什么去了?”
一个朝廷命官凭空消失三月,自然只可能是去公干,按理这样的话秦姝落不该问的,又或者便是问也问不出答案来。
可沈陵川却出乎她的意料,坦诚地回答道:“微臣奉太子之命去了西南。”
秦姝落自从西南总督认罪以后,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可明眼人谁不知晓这背后还多得是弯弯绕绕。偏太子说结案便算是结案了,就是有心也不会再查下去了。
可现在沈陵川却说他奉命去了西南。
秦姝落眼睫微颤,“查到了什么?”
她的手指轻轻地敲打在桌面上,眼眸像是山泉水一般清澈凛冽地直视沈陵川的眼睛,他咽了口口水,这双眼睛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甚少这样看着他,尤其是如此刻这般眼底只有他一个人,那就像是充满了魔力一般,沈陵川忍不住回答道:“以物易物。”
秦姝落拧眉,又听沈陵川道:“滇南一带盐矿多。早年间关税一直收不上来,倒是藏富于民。东南沿海一带,外族的东西也不少,烟丝、甚至枪支大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一直是直勾勾地盯着秦姝落。仿佛只要她有半点的退缩,剩下的话就会咽回去,从此再不见天日。
秦姝落听见这些也是眉心一跳,她知道西南同东南沿海一带定是有勾结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大胆到换枪支大炮了。
不过想来也不足为奇,阿木拉身为滇西首领,西南一带又各族自治,常常因为地盘等原因发生械斗,若能有好用的枪支大炮,自然可以更加的高枕无忧。
秦姝落抿唇,试探道:“那李家……”
沈陵川微笑道:“牵线者,每次交易都抽取十中之三作为利润。”
这样的暴利,便是秦姝落也忍不住瞪大了眼,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私藏兵器可是谋逆之罪。”而且李家不同于阿木拉,西南常有械斗,是以朝廷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李家乃是盛京大户,手中握有武器,威胁的便不仅仅是少民,而是朝堂了。
秦姝落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她一直揣测李家有二心,毕竟功高盖主,盛极必衰,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李家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势必会留有后手,可陈叔私底下一直在追查,却至今未能找到李家的把柄。
倘若她能找到,又或者李家狗急跳墙,有这样的武器在手,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沈陵川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长眸流光淡转,让人看不分明,眉宇间蕴含的笑似勾人又像是挑衅,让人心跳不自觉地快了那么一瞬。
他缓缓起身,看着秦姝落,声音蛊惑道:“殿下就快回来了,微臣先告退。”
秦姝落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
他踏出房门之际,秦姝落见他停顿了一瞬,若是她没听错,他好像是唤了一声“姝落”。
秦姝落咽了口口水,看着不远处萧洵和沈陵川擦身而过。
第103章她看着萧洵和沈陵川擦肩而过,两人只是略一颔首,便各自离开,似乎是对
她看着萧洵和沈陵川擦肩而过, 两人只是略一颔首,便各自离开,似乎是对彼此的到来都心照不宣一般。
秦姝落看着萧洵走了进来, 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后的靠枕,将身子坐得更直, 靠得更舒服一些。
萧洵进了房间,瞧着她慵懒惬意的模样, 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怒从心中来的感受, 他憋闷着火气, 坐在一旁,秦姝落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见过太子殿下。”
可实际上,人家连屁股都没挪窝,跟本没站起来。
萧洵心底更觉得怒火重重。
这些时日, 他伤心难受, 憋闷得够呛, 秦姝落倒好, 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会友, 要么就是赏花,日子过得倒是比神仙还快哉惬意。
寻常人家哪里有这样做妻子的,丈夫生闷气好些日子, 也不知道服个软。
萧洵越想越气, 真觉得自己该猛的一拍桌子,给她点颜色看看, 可听见秦姝落低咳一声, 立马站起身,问道:“你没事吧?”
秦姝落淡淡摇头, 一旁的小丫鬟立马会意将窗户关上。
秦姝落看着他,眸色平淡,好不容易过了一段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倒是不知道他今日来想干什么。
萧洵悄悄觑了一眼秦姝落的表情,旋即又坐回一旁的凳子上,他的手一会儿放在膝上,一会儿又放在桌子上,时不时还握成拳头,就像是管不住自己手脚的小孩一样。
秦姝落倒也懒得拆穿他,只是端起一旁的茶水,浅啜一口。
萧洵似乎也找到了破冰的法子,端起茶水,饮了一口,蹙了蹙眉,而后小声道:“茶水好像有些凉了。”
闻言,秦姝落抬了抬下巴,碧书便立马走过来,将两人身侧的冷茶都端下去换了。
萧洵一时间手上空荡荡的,与秦姝落面对面坐着,舔了舔唇瓣,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身子好些了吗?”他沉默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张太医每日请平安脉,不是都同你汇报过了吗?”
萧洵被她这么一噎,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一时间,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秦姝落手中握着棋子,不停地转动着,她眸光淡淡地看着萧洵,像是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着她的猎物自投罗网。
可是她越是这样,萧洵就越是觉得她离自己那样遥远。
明明他是见过她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的,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真的能永远这样神色自若地面对自己的爱人,除非她根本不爱眼前这个人,所以才能这般的游刃有余。
萧洵越想越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倒是想问一问她,是否有那么一刻是真心爱过自己的,可是……他不敢。
如今,他们之间空空如也。
他实在是半点都不敢赌。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哑声道:“我将你的血衣火化了,存了些灰烬放在其中,又请朝云观的无为子开了光。”
秦姝落只扫了一眼,神色淡漠道:“放着吧。”
萧洵拿着那护身符,手一瞬间便缩紧了。
他手指微蜷,握着护身符,想放下可又舍不得,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久到秦姝落觉得窗外的阳光已经开始刺眼了。
萧洵才开口道:“阿落,我们……能不能从头再来?”
此言一出,秦姝落呆滞在软榻上,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眼神中少见地透露出了一丝迷茫,一丝不解和其余的不敢置信。
萧洵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儿戏,可是这些日子他实在是想了很多。这些日子,他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姝落。
大抵是他和秦姝落开局认识的时机不太好,所以他们中间总是隔着这许多的人和事。总是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快乐一丁点,便如天空中的云霞一样,顷刻间就化为乌有。
这些时日,皇叔状态也不大好。
人苍老了许多,鬓边已经有白发了。尤其是知晓了孩子的事情之后,更是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无奈。
萧慎看着这个一步步走上自己老路的侄子,发自内心地忠告道:“洵儿,该悔便悔吧。人生短短数十载,有些东西强求了一辈子,最后竟也只落得悔之不及的结局。”
秦姝落是真的没明白萧洵究竟在说什么……
从头再来?从哪个头?何处再来?
她是半分都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还是说因为孩子没有了,所以他们从前说过的话便不算话?
她脸上的平静皲裂一瞬,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不知道殿下所谓的‘从头再来’,究竟指的是什么?”
萧洵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解释道:“阿落,我们重新认识,从小竹林开始,从南安湖知晓你名字开始,从我向你负荆请罪,忏悔从前的出言不逊开始……”
秦姝落怔然了片刻,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理解萧洵所说。
他这是想重新再做一次这些事情,然后把那些不好的回忆都覆盖吗?还是说……那些回忆在他的脑海里都是美好的,所以他想重来一次?
秦姝落张了张嘴,一时片刻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
不论那些回忆对萧洵来说是好还是坏,她都想不到重来一次的理由,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记忆于她而言,统统都是噩梦,半点美好的,值得回忆的东西都没有?
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当时那年选秀之前,倘若萧洵能够让时光回转到那之前,回到父母双亲俱在,表姐也未曾疏离,姑父一家没吃过那么多苦头,宋钰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之时,她就愿意原谅萧洵。
只要他能让时光回到那时候,她愿意答应萧洵提出的一切要求,所有的代价,只要她有,她不惜一切,都愿意承受。
可是,能有吗?
秦姝落嗤笑一声,红唇微张,问道:“萧洵,你是不是又不敢对李家动手了?孩子不在了,你答应我的便不作数了是嘛?”
萧洵眸光一怔,立马否认道:“不是这样,阿落。”
秦姝落看着他,眼底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从头再来,这样的话,萧洵说的好轻巧啊。
过去的人,一个个的都回不来了。
过去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也不可能彻底磨平带来的伤害和痕迹。
而且,就算这世上真的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也不该是她和萧洵。
萧洵看着秦姝落,他眼眸之中透着无数的悲伤和说不出的痛苦。
如今外头对于李家的谣传是越演越烈了,他也能猜到这其中有谁的手笔,只是这样大的事情,不论真假,都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这些时日,李玉坤虽是有回到了朝中,可林秋山也不是吃素的,从前温文尔雅又屡次退让的人,现下在李玉坤的步步紧逼之下竟是半点不落下风,借机安插的人手是一个被拉下马的都没有,还尽是新科仕子,当真是狠狠地打了李玉坤的脸。
这一切看着都是那般的顺理成章和占尽优势,可是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萧洵在心底暗叹一声。
他一直妄图对李家徐徐图之,但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自那个孩子离世,他便知道李家不会再等了。
如今还能赌的便也只有时间了。
他只是想在这还算是安宁的时光里,给彼此都留下一丁点还算快乐和体面的回忆,否则……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放她走的话,他怕他会舍不得……
萧洵站起身,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姝落,而后无奈又似宠溺一般笑道:“阿落,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说过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他说过无数次,他一定会对秦姝落比旁人更好百倍千倍,他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碧书回来的时候萧洵已经离开了。
她端着刚泡好的热茶,放在秦姝落手边,温声问:“姑娘,太子殿下呢?”
秦姝落神色怔怔,眸光像是盯着手中的棋子又像是在发呆,空洞虚无。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萧洵的眼神是不是有些异样……
秦姝落唇瓣紧抿,她从未看过萧洵那样的眼光,好似有一种说不出的视死如归,像是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会给她兜底,更像是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再有顾忌,也无所畏惧,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甚至是他做不到的地方,他都要给自己最好的。
秦姝落被自己的揣测心惊,她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碧书见她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得大声地唤来一句,“姑娘!”
秦姝落被她震得耳朵生疼,匆忙捂住耳朵,眼神责备道:“做什么呢,险些要把我吓死了。”
碧书嘟着嘴巴,抱着托盘,委屈道:“姑娘还说呢,我唤你好久,你都不理我。”
秦姝落揉了揉耳朵,懒得理她,端过一旁的茶水,上来就是一大口,直接被烫到吐出来。
她伸着舌头,“斯哈斯哈”像是小狗一样。远处的晏初瞧见了,赶忙掏出小本子记下,今夜又有事情可以汇报给殿下了。
这下碧书也急了,主仆两人手忙脚乱地兑换冷水。
秦姝落最后含着冰块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情不自禁地感慨,当真是祸不单行啊,她就不该相信萧洵会有那样深邃的眼光,他们那样的人啊,真真假假,权力比嘴巴硬,说出来的话好的听不得,坏的倒是一个不落。
那个护身符,秦姝落还是叫碧书寻个没人的时候烧了。
她垂下眼睫,这世上她对不起的人太多了,这孩子也是其中一个。可既然已经走了,就走得再彻底干净一些吧。
她不想再回忆起有关于这个孩子的分毫,也不希望这个孩子下辈子投胎还这样的可怜。
但愿吧,与她的联系少些,再少些,或许下辈子可以投胎到一个幸福人家。
秦姝落眼眶酸涩一瞬。
她该为它流的泪早在它离开的那一天就流光了。
缘分尽了,便也算了。
秦姝落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前几日如春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也不知近些时日,王妃的身体如何了。
这几日她的身体好了许多,也该是抽空去一趟平南王府瞧瞧了。
尤其是快秋猎了,王妃那样闷的性子,也该劝着出来走走,散散心了。
可还不等秦姝落去平南王府看望许连夏,太子府邸就迎来了更重要的人物。
秦姝落听见碧书的消息之时,几乎是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冲到了大堂。
她看着眼前的妇人,身量不高,头发盘了起来,一身淡棕色的对襟褂子里头裹着一件轻薄的小袄,可背影瞧着依旧是纤纤如柳,一如秦姝落年少时记忆中的模样。
她唇瓣颤动,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
秦慧芳站在大堂里,此地不愧是太子府邸,当真是金碧辉煌,威严恢弘,方才她还瞧见了门口所悬挂的牌匾,听下人们介绍说,那可是陛下御笔亲书,这么多公主皇子之中,只有太子有此殊荣,是以今时今日,即便陛下膝下子嗣众多,可是对太子之位有非分之想的人却不敢有。
而眼前挂着的这幅秋雁图,秦慧芳若是未曾猜错的话,恐怕是前朝大师殷望的遗作,只是殷望此人死后才成名,活着的时候一生穷困潦倒,妻离子散,是以虽是名声出众,收藏他画作的人也不少,但如此堂而皇之张挂的人倒是不多。
秦慧芳从画布之上收回目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回头,只见多年未见的那个孩子此时此刻就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便是她这一时间,声音也颤抖了,她快走几步到秦姝落面前,握着这孩子的肩膀,上下左右前后不停地打量她,嗓音带着颤声,唤道:“阿落……”
那声音里饱含了无数往日的思念。
秦姝落看着她这双和父亲极其相似的眼睛,眼眶中的水珠一瞬间就滴落了下来。
她痴痴呆呆地任由着秦慧芳检查着自己,眸光却一直盯在她的眼睛上半点也舍不得挪开。
这张熟悉的面容早就在流逝的时光里染上了细细的纹路,可是她还是那样的温柔又充满了安全感。
秦慧芳看着这孩子赤着脚就来了,不由得心疼道:“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她一边责备着,一边牵着秦姝落,让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然后自己蹲下身,用手中的帕子亲自给她擦干净脚上的灰尘,一如小时候,她和表姐在外面贪玩回来之后都是姑母给她收拾干净再回家的。
秦慧芳把她的脚抱在怀中的那一刻,身影就好像和小时候重合了一样,她声音发颤,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姑姑……”
第104章方才姑母回房之前,还给了她一颗药,道是可以假死。
一句“姑姑”勾起的不仅是秦姝落的回忆, 还是秦慧芳的过往,在很多年前 ,她也曾在这盛京城里出生, 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家, 然后才随着范诚敏去了外地做官。
可是如今她再回来看,这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秦家已是废墟一片, 至今仍未重建, 断壁残垣, 焦黑如炭,只剩下几根还未被完全烧透的柱子还在坚——挺着。
往日里的所有, 都像是那一场大火一样,烧得一干二净了。
碧书追在身后,手上还拿着秦姝落的鞋袜, 见着秦慧芳也是一愣, 随即行礼道:“姑小姐。”
秦慧芳看见碧书也是一阵恍惚, “碧书都长这么大了。”
“来, 给我吧。”她接过碧书手上的鞋袜, 就像是小时候带孩子一样,动作熟练地哄着给秦姝落穿好鞋袜,而后又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看着这张和哥哥有三分像的面容, 慨叹道:“傻孩子,都嫁人了, 还哭鼻子呢。”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眼眶湿润, 通红一片呢。
秦姝落看着这个和父亲极其相象的面容,一瞬间就好像是父亲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她有好多话想说,秦姝落心底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就像是开闸的堤坝,自表姐离开盛京之后,她身边已然孤身一人。
她已经太久太久不知道亲人在身边是何种感受了。
脸上的泪珠像是断线的珠帘一直簌簌滴落,秦姝落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姑母。”萧洵亦是恭敬有礼道。
他还是一身朝服,可见是下了朝就匆忙赶了过来,秦姝落微微偏头,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闻声,秦慧芳看见太子时也是微微一怔,当年选秀之时,她便已经听说过太子的恶名,那时候她也未曾想过今时今日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身份见到太子。
他一身朝服,气质俊朗又自带威严,那深沉的眸子带着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若不是阿落,恐怕她此生都很难再这样的地方,见到这样的人物一面。
秦慧芳立马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屈膝回礼道:“臣妇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折煞臣妇了。”
萧洵自是不跟她拿乔,“姑母请起。”他虚扶一把,秦慧芳借势起来,听他道,“姑母是阿落的姑母,自然也是孤的姑母。”
他走到一旁的主座上,自然而然道:“姑母远道而来,想必一路上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孤已经让人备下了好酒好菜,为姑母接风洗尘。”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秦慧芳垂首,想要婉拒。
此间,她来盛京,南汐便多次提醒,绝不能被太子一时的温言和善所迷惑,他那样的人做出的事,桩桩件件都叫人心有不安,半点不敢亲近。
秦姝落抿唇,帮着道:“妾身还有些体己话想同姑母说,这接风宴不如晚上吃如何?妾身当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秦姝落都开口了,萧洵自然也没什么好拒绝的,点点头,扬了扬唇,“你二人感情倒是甚好。”
秦姝落也扯了扯嘴角,同秦慧芳一块儿行了个礼,便回了她自己的东院。
等到了秦姝落的闺房,她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秦慧芳原本紧绷着的情绪也懈怠了一瞬,不经轻叹一声,“到底是伴君如伴虎啊。”
秦姝落笑笑,倒了杯茶水给她,而后轻声问道:“姑母,你来了怎么不提前告知我?我好叫人去接你啊。”
秦慧芳端过茶水,浅抿一口,看着秦姝落,嗓子润了润,这才唤了一声“阿落”,旋即又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此间来……”
她抿着唇,又似是有难言之隐,秦姝落耐心地等待着。
秦慧芳转念一想又问道:“阿落,你和太子之间关系可好?”
秦姝落端着茶水的手一顿,沉默半晌。
门口,碧书刚收完浆洗的衣物回来,瞧见站在门口的人,顿时心肝儿都颤抖了。
只见萧洵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手上还端着新进贡的葡萄酒,琉璃杯装着,晶莹剔透。
她刚要开口,就见萧洵食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
碧书心一颤,咽了口口水。
想开口又不敢。
只听里面传来一句,“就那样吧”。
萧洵的眼眸瞬间暗淡几许,碧书头闷疼,刚准备发出些声响,便又见萧洵嗤笑一声,而后把那琉璃杯放在碧书手中的衣服上,眸光冷厉道:“不准告诉太子妃,孤来过。”
碧书小心翼翼地扶着葡萄酒,颤声道:“是。”
屋内,秦姝落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口便转移了话题,“不说我们了。”
她捻起一块玫瑰糕,放在秦慧芳手中,笑着问道:“姑母尝尝,味道还算不错。”
秦慧芳接过玫瑰糕,浅尝了一口,玫瑰糕软糯但不甜腻,入口即化,又保留了玫瑰原本的香味,倒实在是美味。
她欣慰道:“太子府中的东西当真是极好的。”
秦姝落弯了弯出唇角,而后问道:“表姐他们可好?腹中的孩儿已经出生了吧?”她眼眸发亮,对她们的事情一直记挂在心上。
秦慧芳放下糕点,回道:“都好。他们都好,只是记挂着你。”
她抿着唇,还想再试探一次,又问道:“太子对你、”可还不等她把话说完,秦姝落又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男孩还是女孩?”
这下便是再迟钝,秦慧芳也察觉了她不愿谈及太子,索性先按下心中的疑问,免得操之过急,便回道:“男孩,叫路生。因着是路上出生的,所以取此名。”
秦姝落点点头,“同念笙的‘笙’字倒是同音,好。”
她瞧了瞧屋里,不见碧书,这才想起碧书去拿浆洗的衣物了,便自己起身从梳妆台最边上的小匣子里取出来一块小小的玉佩,上面还刻着精致的花纹,原是准备送给……
秦姝落敛眸,走过来,温声道:“这是我亲手刻的一块玉佩,倒是还不曾开过光,若是姑母不嫌弃,帮我带回去送给路生,上面的花名为长寿花,有长寿之意,愿路生此生长寿吉祥。”
秦慧芳接过那玉佩,瞧着上头的纹路精致繁复,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哪里会嫌弃,高兴都来不及。”
秦姝落笑笑,看着那玉佩,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倒不曾叫人看见,她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好几口。
秦姝落喝了好几口茶,却依旧觉得喉间干涩,她张了张嘴,有些想问旁的人,可又担心让姑母为难,静默了半晌,到底是没能问出口。
秦慧芳与她对视一眼,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为难和挣扎,小声道:“你是……想问那个孩子吧?”
秦姝落顿时眼睫一颤,手都快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秦慧芳也是声音颤抖,这些年,不管是秦家、范家还是宋家都发生了太多事。
秦慧芳也只能道:“宋家虽不受朝廷封赏,但对他也是风光大葬,他父母将他埋在了江城书院的后山上,宋老爷有时间就会去看看他,同他说说话。”
秦姝落的指尖都在发颤,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敢跟她说。
所有人都瞒着她,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把宋钰的痕迹从她生活里彻底抹除,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放不下,就好像是一个心魔一样,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越扎越深,越长越高大。
她总是忍不住会想,他在那边如何了,是不是在等自己去见他。
午夜梦回的时候,宋钰后悔过吗?
倘若他们不曾认识过,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这样天人永隔的结局了?
可是这些她都没有答案,只能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反复地追问自己,折磨自己。
秦慧芳也是叹了口气。
她将手放在心口,那里有她一直珍藏着的假死药,她同老爷自作主张地决定想要带这孩子回家,可是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如此自私地替她做决定。
还是……
秦慧芳在心底思考着,直到夜间太子殿下的人来请他们参加接风宴,都还未想好。
秦姝落也是呆坐在一旁,碧书将手中浆洗的衣物都在外间放好,葡萄酒也收好,等姑小姐去偏院休息了,才进屋。
她瞧见秦姝落正撑着额头用手拧着眉,便问道:“姑娘同姑小姐的话说完了?”
秦姝落瞧见是她,只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嗯。”
碧书瞧了瞧外头,而后又走近,小声道:“姑娘,方才殿下来过了?好似听见了你和姑小姐的谈话,然后留下葡萄酒就走了,还叫我不要告诉你呢。”
闻言,本是很头疼雨萌的秦姝落顿时嗤笑出声,“然后你就告诉我了?”
“那当然!”碧书一脸骄傲道,她眼下胆子是不如当初那么大,到底是真瞧见了不少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可小姐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小姐。
她又担心地提醒道:“小姐,殿下方才好像听见什么‘就这样吧’,可是要紧的话?”
秦姝落笑了笑,“无碍。”只是这些的话,萧洵听见了便听见了吧,反正他素来知道听了自己不少狠话。
她忍不住抬手握着碧书的手,肌肤相接之间,她感受到了无数的力量源泉。
其实她头疼的还不只是这些,方才姑母回房之前,还给了她一颗药,道是可以假死。
姑母说:“阿落,其实,姑母也有私心,我知你一直很惦念江城的事情,屡次写信过来,可殿下这些年待江城南城,实在是不算好,我同你姑父在其中也很是为难,是以这才冒昧想出这个法子。”
她看着秦姝落的眼睛,诚挚地问道:“阿落,你愿意服下这药,从此断了这儿的一切,跟姑母回到江城吗?去哪儿都行,阿落……你在这儿,总是叫人不安又放不下的……”
秦姝落看着那双认真又和父亲极其相似的眼睛,看着手中的药瓶,眼睫低垂,沉吟良久,未曾出声。
第105章一扇门,两处哭声,无数伤心人。这一夜,不止是萧洵和秦姝落没睡着,
夜晚, 用过接风宴之后,秦姝落一个人枯坐在梳妆台前。
席上萧洵倒算是客气的,对姑母, 更是礼敬有加,拿出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款待, 还问及了姑父如今治理江南的情状。
秦姝落看着他讨好姑母,又想起表姐在的时候, 真面目未曾揭开的时候, 萧洵看上去倒还算是人模狗样, 可一旦……萧洵要是知道姑母给她送了假死药,恐怕未必会是这样的好脸色了。
恍惚间, 秦姝落好像又看到了昏黄的灯光下,举杯敬祝的两人,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握着手中的瓷瓶, 手指不停地摩挲着。
眸光空洞又虚无。
如果是一年前, 她拿到这个东西, 如果是爹娘都还在的时候, 或许她真的会服用这些, 从这儿离开。
那时她的愿望还只是离开盛京,离开太子府邸,离开萧洵身边, 只要有办法离开, 不论是光明正大,还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都愿意。
可是现在, 她身上背负着的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情爱和欢喜了。
还有父母深仇,有她未出世孩子的仇。
秦姝落眼眸冷厉一瞬。
握着瓷瓶的手几乎用尽全力, 恨不得将其碾碎。
曾几何时,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都摆在了她的面前,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双亲和爱人,或许还会有一个她也很期待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可是只是因为时间错了而已。
只是时间阴差阳错,她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秦姝落眼角的泪不住地滑落。
萧洵回房的时候,瞧见她坐在西窗边哭泣,不由得靠近,问道:“怎么了?”
秦姝落听见声响,瞧见是他,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
她微微侧身,将那瓷瓶不知不觉地放在怀中,然后低垂着眼眸,擦着泪,哑声道:“好久没见到姑母了,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有些难受。”
萧洵瞧见她的泪水,心里也是一疼,便是有再多的情绪和不满,只要她一哭,他便忍不住缴械投降。
萧洵在一旁站了一会儿,最后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中,秦姝落靠在他怀里,泪水倒是一直控制不住地落下,她如今是什么都没了,当真是一无所有啊。
眼下离开这儿,眼见着就能奔向幸福,朝着自己从前期待的生活走去,可是这样大好的机会她却要自己亲手放弃。
她要亲手放弃自己曾经万万次请求过的机会。
秦姝落几乎是泣不成声,她再也压抑不住这股情绪,靠在萧洵的怀里嚎啕痛苦。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亲手放弃曾祈求过无数次的机会和愿望更痛苦的事情了。明明都已经快要实现了的,为什么就是时间上错了呢。
她亲自祈求,又亲手放弃。
秦姝落的心就像是被藤蔓紧紧缠绕,都快要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明白这世界为何对他这么不公,九天神佛缘何就是不能给她一个痛快些的结局。
为什么要让她几乎一无所有,已经接受了自己只能在这个波澜诡谲的地方一直斗下去,斗到死的时候,给她这样的机会啊。
为什么要让她几近失望的时候,又重获希望,她根本就不会开心,她只会崩溃,会后悔……
后悔……
是不是时间能够重回,她就有机会获得幸福了。
萧洵不知前情,只是见她哭得这样痛苦,心脏也几乎停顿了一瞬。
他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秦姝落越是哭泣,他也越是心痛,因为他几乎无可辩驳地需要承认,仅凭他,根本没有办法留下秦姝落。
他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这件事情。
秦姝落不爱他。
从前不爱,如今不爱,将来也未必爱。
可他却放不了手。
他把人抱得很紧,几乎让人快要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疼,也不曾叫松开手。
萧洵声音艰涩道:“倘若你想的话,我可以让姑母常来。”
秦姝落没有吭声,她只是大声地嚎哭着,几乎没有半点的形象。
房门之外,碧书同郑克一道站着,看着里头相拥的剪影,碧书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姑娘同殿下不是这般认识的,是不是也会有一丁点的希望,两人做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呢?
即便不如和宋小公子那样幸福,至少也如寻常老百姓家一般。
可是,老爷和夫人走了之后,别说是小姐,便是她也难以放下这一切。
其实,小姐一直都不知道的。
在夫人遣散全府的奴仆之时,她曾经偷偷躲在祠堂里,想要逃避遣散。
她一直不明白那样聪慧慈善的夫人为何会选择自尽,可是夫人死之前,恰恰是在祠堂里给整个魏家的列祖列宗烧着最后的纸钱。
那一夜火光大盛,夫人跪在祠堂之前,同自己的列祖列宗说:“爹、娘,大哥,二哥,三哥,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觉得我意气用事。可是我已经收到了敬方的信了,他不能白死啊。”
她一双美目,原本在岁月的洗礼下也不算浑浊,可是此时此刻却暗淡至极。
“他不能白死啊。”魏粱雨哽咽道,“方哥这些年,一直未曾亏待过我,待我和孩子都很好,我不能看着他枉死。只有我也死了,只有让世人还记得整个魏家,记得我们曾经也是为大庸朝流过血,流过汗的英烈之家,才会有人愿意发声,有人愿意彻查这些事儿。”
她哭着道,那个从前素来端庄貌美的妇人,此时此刻竟是嚎啕大哭得像个小孩子,跪在蒲团之上,看着自己家的列祖列宗,她双手合十,祈祷着,“魏家的列祖列宗在上,秦家的各位先祖有灵,倘若你们真的挂念着自己的后辈和孩子,倘若你们真的受了我同敬方这些年的香火,我便求求你们,给我们一个公道吧!”
她双目都被泪水模糊占据,哭得肝肠寸断,瘦削的身躯几乎要倒在蒲团之上,整个人都弯曲着脊背,头扣在手中,泪水打湿蒲团,又忍不住退一步道,“即便是你们不显灵,我也认了。”
“我认了。”魏粱雨哽咽道,她不断地低声呢喃着重复着这句话,“我认了啊。”
“我认了……我该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是斗不过的啊。”
她哭着,声音里蕴含着巨大的悲伤,就好像是过去几十年的观念和倚靠在此刻都碎裂得无法粘补,再也捡不起来了。
“方哥……”她失声痛哭,如果有的选,她一定不会让秦敬方接下那个任务,如果有的选……如果……
魏粱雨捂住自己的眼眸,泪水从指甲缝隙之中流出来,可是没有如果,他们从来都没得选啊。
不是方哥,就会是阿落。
魏粱雨哭得几近声嘶力竭,她没得选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以为,她以为方哥可以平安归来的,过去的很多年,方哥答应过她许多事情都信守承诺做到了,可是这一次……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她不能原谅自己,倘若当时她阻止了方哥……
倘若她阻止了。
魏粱雨设想过无数次重新回到那一天,她该怎么做。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回不到那一天。
回不去了。
她跪在蒲团上,上天到底是待她不仁。
年幼时夺走她的父兄,少年时夺走她的母亲,好不容易她找到了自己的爱人,找到了一个足以托付一生,这几十年来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将她爱护得很好的人,可现在它连这一个对她好的人也要夺走。
魏粱雨眼眸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犹如断线地珍珠一般,将衣袖打湿。
“不公平,老天爷,你对我实在是不公平啊。”魏梁雨控诉道。
她实在是觉得不公啊。
当她点亮祠堂的那一刻,她看着大火纷扬,看着原本只有微弱的烛火照亮着的祠堂,此刻亮如白昼,火焰肆意地吞噬着这屋内所有的东西。
她扯了扯嘴角,“阿落,娘,对不住你,可是,娘也撑不下去了啊。”
她不敢说自己是当真半点对那孩子的亏欠都没有。
可是……在她心里,此时此刻,对秦敬方的思念实在是压过了对孩子的惦念。
她看着这大火,又哭又笑,“娘实在是太想你爹了。太想他了啊。”
这些年来,一直是你爹陪在我身边,阿落,娘熬不住了。
原谅母亲的自私,可我怕你爹那样孤僻的性子,下了地狱会受人欺负啊,娘也害怕,地狱里要走的路太远了,娘来得太晚,就会和你爹错过了。
她手中握着的红玉玫瑰簪子,脑海中尽是秦敬方离开的前一晚,为她簪发画眉的模样。
她这一生就只爱过这么一个人,正当好的年华里,只爱过这样一个正当好的人。她实在是无法接受,方哥再也回不来了的结局。
魏粱雨自己将那红玉玫瑰簪子插在发髻之中,就好像是那一晚,他还在为自己簪头发一样。
簪子簪好,魏梁雨唇角扬了扬,“方哥,你且等等我啊。”
她一抬手将白绫一甩就高高地挂在了横梁之上,而后打上结,握住白绫放在下颌处,双脚用力一蹬踹开凳子。
“咚”的一声响,竟是没有半点犹豫,就悬梁自尽了。
碧书躲在祭祀的矮桌下,她原本是想开口的,可是还不等她开口,就见有一群陌生人进府中四处搜寻。
碧书不敢出声,只能悄悄地从小时候和姑娘一块儿逃避责罚的狗洞里跑了出去。
再后来,她便瞧见了姑娘。
而这些事情,她至今都不敢跟姑娘开口,她不敢说,不敢说那一晚烈火燃烧的惨状,那场大火实在是太亮了,就好像几乎是要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一般。
她躲得好远,好远,躲到城边处,可还是能看到那火光冲天的景象。
那一夜也几乎成为了她的一场噩梦。
火,好大的火啊,这些时日,痛苦的人不止姑娘一个。
可是最痛苦的人却只能是姑娘。
碧书捂着眼睛,忍不住靠着墙角缓缓蹲下来。
她也好害怕,害怕有一天姑娘也会撑不下去了。
魏家已经没有人了。
秦家也只剩下姑小姐一脉了。
小时候她是那样的羡慕小姐一家,如今长大了,小姐竟也和她一样成了孤儿。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做一个孤儿有多不容易。
她掩住自己的唇瓣,半点声响不敢发出。
低声呢喃道:“姑娘。”
自此,她只有姑娘了。
一扇门,两处哭声,无数伤心人。
这一夜,不止是萧洵和秦姝落没睡着,西院的秦慧芳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平南王府更是彻夜灯火通明。
夜晚就好像是舞台上最大的遮羞布,大家都悄悄落下闸门,在各自的小匣子里,求而不得,痛苦纠结又难过。
谁都在祈求着顺心遂意,可是谁都没有办法顺心遂意。
大概这就是命吧。
让所有人都痛苦的命。
第106章大概,此生,她都再也去不了江南了。
秦慧芳在太子府只小住了两三天, 一来她是贸然进京,并未有诏令,二来, 即便是太子对她礼敬有加,她也能感知到萧洵绝不是个同表面这般好相与的人。
入住太子府第二天, 秦慧芳先是去秦家旧宅闲逛了一圈,秦姝落倒是陪着她去看了。
大抵是为了保持过去仅剩的痕迹, 太子一直未让此处重建。只是让人造了栏杆将此处都围了起来。
秦姝落再回到这儿的时候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今夕是昨夕, 那场熊熊大火依旧在自己眼前燃烧。
她站在原地,老宅院再不负往日辉煌。灰败的围墙之下, 还堆放着一些翻找出来的残石断木。唯一幸存的是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只是依旧伤痕累累,上面还充斥着焦黑的痕迹。小时候爬上爬下的那棵大树也未能幸免, 烧得只剩下一根光杆子。如今又近秋冬, 本就是落叶的时候, 更是显得凄凉惨淡, 生命力稀薄。
秦慧芳也不曾走进去, 同她也只是在外头看了看,她牵着秦姝落的手,温暖的手心似乎可以传来源源不断地力量, 大约是朝着魏家宗祠的方向, 秦慧芳还是拜了三拜。
年少时,不懂什么叫做物是人非,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却道天凉好个秋。
秦慧芳直起身子之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叹了一口气, 秋日的凉风吹过,叫人后背一阵阴凉,浑身凉飕飕的,她忍不住擦了擦胳膊,而后同秦姝落,道:“回吧,天凉了。还要去看你父母呢。”
秦姝落轻嗯一声,只再看了一眼,便转头同秦慧芳一道离开了。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城,又一块儿去了望城山,路上还不小心撞见了沈陵川。
车驾被拦下来的时候,秦姝落眉心颦蹙,掀开车帘一看,恰恰又是在初见的那片小竹林里,沈陵川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把他整个人衬托得出尘又修长,同小竹林相得益彰。
他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上端着一个精致秀美的锦盒,冲着马车内,恭敬道:“微臣参见太子妃,范夫人。”
秦姝落点点头,“沈大人请起。倒是巧了,同沈大人在此处相遇。”
沈陵川听出了她的话外音,笑道:“不是巧合,听闻范夫人回京,想必定是会去祭拜秦大人,微臣刻意在此处恭候。”
秦姝落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陵川将怀中的锦盒递给秦姝落,淡笑道:“今秋雨水不多,桂花不够香,我特意寻了郊外山中的桂花树,摘了不少新鲜的桂花,让府中中的厨娘连夜做了新鲜的桂花糕,还请太子妃和范夫人品尝。“
秦姝落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迟疑了片刻。
沈陵川见状,轻笑道:“留作秦大人和夫人的祭品亦可。”
恰是坐在秦姝落身旁的秦慧芳将他这一笑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所谓的沈大人,瞧着模样长得也不必太子殿下差,瞧阿落待他这有礼的模样,官职应当也不低。
他一身藏青色的衣衫,气度不凡,唇角一扬,轻轻笑起来,温润如玉,也叫人心神荡漾。
只是……
秦慧芳掀着帘子,抿唇不语。
闻言,秦姝落也一个眼神,碧书便将那锦盒收下了。
秦姝落稍稍颔首,“多谢沈大人。本宫还要赶路,就不耽搁了。”
沈陵川将马匹调开,恭敬道:“太子妃请。”
直到马车车窗,彻底与沈陵川擦身而过之时,秋风才把他那句话,轻声地送到秦姝落耳边,他说:“今年的秋猎场想必会格外热闹,太子妃定要赏脸。”
窗帘摇摆,秦姝落与他眸光交错而过,然后微笑道:“当然。”
马车彻底离去,沈陵川看着车厢的背影,就是在这条小路上,在这片竹林里,他们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那一天她就像是九天神女一般从天而降。
沈陵川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神色寡淡而又怀念。
车厢内,秦姝落看着那盒糕点,沉默半晌,而后动手打开,将那盒子里里外外都彻查一遍。
可什么也没翻出来,她抿着唇,然后直接动手,将那些瞧着紧致可口的糕点都逐个掰开来瞧。
一旁的秦慧芳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人是?”
秦姝落一边掰着糕点一边回答道:“大理寺少卿沈春同之子,沈陵川,如今在太子手下做事,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颇深……”秦姝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个“吧”字。
还是什么都没有。
秦姝落蹙着眉,疑惑道:“当真只是送一盒糕点?”
她原以为还会有更详细的消息,她看着被糕点弄得狼籍的双手,上面还留着糕点的温热和清香,有些尴尬地冲姑母笑了笑。
秦慧芳看着她满手的糕点屑,温温柔柔地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擦净手,而后看着一旁被糟蹋了的糕点,可惜道:“这桂花香闻着倒是极浓郁的,想必是花了不少心思。”
秦姝落扬了扬唇,“姑姑若是想吃,我拆人去沈家,让他再送些来。”
秦慧芳摇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啊……”
她瞧见的是那沈大人一表人才却对秦姝落这样予取予求,将来未必会有善事发生啊。
她怕秦姝落在这其中越陷越深,来日便是想走恐怕也身不由己。
可她看着这个孩子,轻叹一声,其实昨日阿落没给她答案之际,她便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但她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阿落,你还是不愿意离开吗?”
秦姝落眼睫毛一颤,随后轻笑一声,“姑母不是答应,再给我一些时间再回答你吗?”
秦慧芳摸了摸她的头,瞧见她鬓边若隐若现的华发,忽然一顿,这孩子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才二十出头,这样好的年华,怎会这样忧思深重,以至于华发早生啊。
她忍不住心疼地点头,“阿落说是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吧。”
秦姝落垂下眼眸,她轻轻地靠在姑母的肩膀上,眼泪情不自禁地就从眼角滑落下来了。明明以前她不是这样爱哭的女孩子,可是如今好像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马车在泥土路上咕噜咕噜地前行,在这条要去祭拜父亲母亲的路上秦姝落紧紧地依偎在姑母怀中,她泪眼模糊,多么的希望这条路不要有终点,该有多好啊,这样她就能把此刻这仅有的一丁点温暖和幸福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了。
她就好像是那掉入了米缸里的老鼠,悄悄地偷着吸取一丁点别人的温暖,只想把这一刻的时光留得再久一点。
可是再长的路也会有终点,就像是再苦的生活也终究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秦姝落陪着姑母去祭拜完父母之后,不过两日,秦慧芳便拜别太子又回去了江城。
秦姝落再怎么挽留,她也不曾同意,只是临行的前一天告诉阿落,“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快乐,以你自己为先,不必担心我们。”
他们已经拖累这孩子够多的了。
她哭花了眼,抚摸着自己的孩子,“阿落,姑母也只希望你能快乐。”
那样年轻的孩子,神情老态得像是枯萎的向阳花,她如何能忍心啊。
秦姝落抱着姑母,“姑母,我会的。”
她来时匆匆,走时亦是匆匆。
可秦姝落知道,这大概是她和姑母此生见到最后一面了。
她忍不住想追着马车跟上去,可萧洵还是拽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看着秦慧芳的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萧洵看着遥遥离去的马车,叹了一句,“范诚敏把江南倒是治理得颇好,姑母带回来的奏折里写着,今年江南产的蚕丝翻了一倍,离水灾也不过过去了一年,他便能让江城恢复如此。”
萧洵啧了一声。
秦姝落双目含泪,错过这次机会,大概,此生,她都再也去不了江南了。
再也见不到江城的芙蓉花,听不见江城书院的朗朗读书声。也不会知道,宋钰长大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可是,时间也容不得她再悲伤,秋猎就这般如期而至了。
第107章“凭此玉佩,可以调动平南王府三千精兵,凡是从前萧慎麾下的兵马,见此
秋猎之前, 秦姝落还去了一趟平南王府。
她原是在家中收拾秋猎的行装,先前本也有这个打算,可是姑母一来, 她便将此事忘记了的。
还是平南王遣柔萱亲自上门来请,秦姝落才知道平南王妃已经病入膏肓, 想再见她一面。
她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就去了平南王府,一路上畅通无阻。
进了小院, 一股苦涩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早先还算是清静的小院, 此刻外头围满了太医和民间的各路大夫,甚至连熬药的地方都离得不远, 力保要将药最快最好的送到平南王妃身边。
秦姝落急步匆匆地进了房间,见赵如春正在一旁给平南王妃喂药,平南王站在一旁看着, 不敢走近了, 也不敢离远了。
秦姝落朝平南王稍稍行了个礼, 而后走到了床边, 平南王妃瞧见她来, 原本苦闷的脸色,勉强才扯出一个笑容,声音也不复从前的清亮温柔, 沾染上了些许嘶哑, 她勉强冲秦姝落伸出手,轻声道:“你来了啊。”
秦姝落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已然骨瘦如柴, 几乎只用食指和拇指就能圈住,秦姝落不忍心道:“怎么会忽然病得这样重。”
一旁的赵如春沉默着, 没有说话。
平南王眼眸沉沉,唇瓣紧抿,也未曾开口。
许连夏笑笑,“不过是旧疾罢了,不妨事的。”她又摆了摆手,冲赵如春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和阿落单独待一会儿说会儿话。”
赵如春看了看平南王的眼色,只见平南王点点头,她将手中的汤药交给秦姝落,低声道:“那你好好喂母妃喝药吧,蜜饯在桌上。”
秦姝落接过汤药,药碗还带着温热,而后看着赵如春和平南王一道离开。
“咚”的一声传来,房门轻轻闭上。
秦姝落吹了吹手中的汤药想要喂到许连夏口边,却被她拒绝了,她轻笑道:“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吃与不吃,也就这些时日了。”
秦姝落眸中都是震惊,将汤药放在一旁,握着许连夏的手,眸光认真道:“许姨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许连夏垂眸低笑一声,哑声道:“活得长又有什么好。”眼底尽是讽刺。
秦姝落紧握着许连夏的手,想要宽慰她却又不知从何宽慰起。
倒是许连夏抚摸着她的面庞,而后眸光落在秦姝落的肚子上,柔声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秦姝落点头,“我都好了。”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这里曾经来过一个幼小的生命,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秦姝落敛眸,张了张嘴,哑声道:“就当是我与这个孩子有缘无分吧。”
许连夏也看着她扁平的腹部,眸光掠过一丝受伤,而后抿着唇,盯着秦姝落的眼睛,认真问道:“阿落,我且问你一句,这孩子真的是意外……还是你故意的?”
话音一落,秦姝落的眼眸一颤,她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辩驳,可是
眼前的人是许连夏,不是旁人。
秦姝落声音带颤,“许姨怎么会这样问?”
许连夏抿了抿唇,李家那姑娘实在是疯得蹊跷,而且近些时日,听萧慎说,朝中又不大太平了,李玉坤虽是以女儿病情稍好为由回到了朝廷,可是朝中势力分明大不如前,近几日交上去的公文都被永嘉帝当众批评,还问责了不少手上负责的事务,叫不少人看了笑话。
而且这些时日她虽病着,可宫中的问候却不少,只是皇后那边似乎冷寂了不少,倒是敬妃多次出宫亲自探望她。还说起太后如今又是病了,不宜出门。
许连夏抿着唇,她不同于秦姝落,才嫁进东宫没多久,她被困在这盛京城已经数十年了,太后和皇后是怎样的为人,身体几何,她也约莫心里有数。
若说是意外,恐怕实在是太低估了李家人。李秀莲虽蠢却远不及此。
“你也不必瞒我,我想要你一句真话。”许连夏的眸光认真又笃定。
秦姝落看着她的眼睛,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沉默半晌,没说话。
许连夏看着她,眼底一时间说不出是喜还是忧,低声道:“我知道了。”她弯了弯嘴角,苦笑着道:“没了也好,无牵无挂,一身自由。”
秦姝落勉强附和着笑了笑,她其实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许连夏,可是当许姨真的问起的时候,她也不忍心撒谎。
许连夏瞧她情绪低落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舔了舔唇瓣,道:“傻孩子,做便做了,有什么好怕的。”
秦姝落有些惊讶地抬头,却听许连夏续道:“你倒是胆大心狠。”
秦姝落这一胎落得蹊跷,未必是没有人怀疑过是刻意为之,可谁又敢信一个女人敢拿唯一的皇嗣,拿自己的未来来赌呢?
即便秦姝落腹中孕育的只是一个公主,那也是王朝未来的嫡长公主。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这孩子当真是半点倚靠不要,半点未来不求,只图眼下就是要让自己的仇人倒台下马。
许连夏忍不住又抚摸住了自己的孩子,倘若她当初也要注意鱼死网破的勇气,或许今时今日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许姨。”秦姝落声音里都带着颤音,她想过许连夏会怎样责备她,也想过或许世人真的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怎么辱骂她心肠恶毒,可她万万没想到,许连夏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秦姝落不禁眼眶红润。
许连夏抬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光,低声道:“阿落,别难过,不管你做什么,许姨相信总是有你的理由的。我曾经在你父母的葬礼上许愿必定会护你周全,可我如今这般无力,想来是帮不了你什么了。”
秦姝落摇头,“许姨……”
还不等她的话说完,许连夏便打断道:“阿落,你先听我说。”她指着梳妆台上的一角,“你帮我把梳妆台上最里边的一个小匣子取来。”
闻言,秦姝落忙起身照做,她依照着许连夏的话,取来一个小匣子,又听她道:“打开她。”
秦姝落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玉的中间雕刻着的是一朵盛开的莲花,栩栩如生,就像是南安湖里最漂亮艳丽的那一朵,一旁还刻着好几颗莲子。
“这是……”秦姝落迟疑道。
许连夏看着这玉佩,眼底的情绪晦暗又复杂。
她平复了片刻情绪,看着秦姝落道:“阿落,你做的事情我都听如春说了,我大抵也是猜到了你想做什么的。”
她看着秦姝落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孩子同她母亲一样聪慧忠烈,怎么会同自己一样懦弱无能,什么都不敢去做,只能自欺欺人地把自己关在这儿一辈子,一直等死呢。
她看着眼前的孩子,眼底全是欣慰,这孩子可比她勇敢多了啊,她和自己一样,又大不相同。
许连夏像是看见那个想象中的自己一般,声音里带着哽咽:“这是平南王送我的……补偿。”
她哑声道:“凭此玉佩,可以调动平南王府三千精兵,凡是从前萧慎麾下的兵马,见此玉佩,如见平南王本人。”
可这块玉佩是她的孩子的命换来的。
她守了一辈子,都未敢调用分毫。
闻言,秦姝落立马就要将这玉佩还给许连夏,可许连夏却摇着头拒绝了,她眼底噙着热泪,道:“我自幼便是孤女,能挂念的人是和事都不算多,到了如今更是少之又少。”
许连夏眼睫微颤,秦姝落情不自禁握紧了她的手,孤女这两个字,说得轻巧,可是背后的心酸又有多少人知道,午夜梦回之时身后都是空无一人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许连夏回握着她的手,轻声笑了笑,继续道:“你拿着它,这块玉佩在你手中,即便是不能助你成事,也一定能保你平安。”
“许姨……”
许连夏:“它在你手上,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秦姝落唇瓣轻颤,她是已经在私自建立魏家军,可是豢养私兵绝非易时,人,财力,物力,场地,还要躲避朝廷的搜查,暗中操练。
是以至今陈叔那边,也只能是小打小闹,偶尔行些刺杀之事,可这样的正规军是绝对比不上的。
而且平南王当年以武力定天下,就是靠带兵打仗出名,他手底下的兵绝大部分都是精兵强将,留用的府兵更是优中选优。
许连夏看着她握住玉佩的手,轻咳一声。
她说:“阿落,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她就是想知道,是不是这天底下当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许是许连夏的咳嗽声引来了外头的人,只听一道低沉恒的声音传来,“夏夏,你还好吗?”
秦姝落赶忙将玉佩收入怀中,又将盒子放回去,而后把方才的那碗冷药倒在了窗外,动作一气呵成,半点犹豫都没有。
许连夏看着她,眼底都是骄傲,她回道:“无碍。”
可萧慎还是蹙着眉,走了进来。
幸而秦姝落手脚快,她坐在床边给许连夏掖着被子,顺手也留下了一点自己的心意。
萧慎进来,瞧见二人确实是在说话,许连夏面色还算温和,便也只好站在拔步床外,小心翼翼道:“你今日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了,也该好生歇息了。”
许连夏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便也只是点点头,秦姝落也自觉地站起身,朝许连夏温柔道:“许姨,你好好休息,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许连夏点点头,看着她起身,而后冲萧慎行礼离开的背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她只是觉得,与其留在自己手中,跟着自己陪葬,不如跟着秦姝落疯一把。
反正,她也快被逼疯了。
第108章他回头指着小河边里荡起的涟漪,唇角高高扬起,笑容满面,就像是向心上人邀功献宝、志得意满的少年郎。“阿落,你看!你快看!”
盛京城的秋天很凉, 天空是蓝澄澄的,秋猎出城的那一天,就好像是一张蓝色的大幕布缓缓揭开, 天高马低,风清云淡, 所有人脸上都弥漫着笑意。
由各个容貌俊朗身形颀长的世家公子组成的先锋,在前头开队, 保驾护航, 威风至极。永嘉帝的座驾随后, 依次是太子、各个嫔妃和大臣的队伍。皇后倒是没来,道是七皇子体弱多病, 秋风又寒,临出门时竟又着凉了,她便留守京中照顾孩子。
秋猎时许各家官员带亲眷, 是以还有不少是许久未曾出过门的官家小姐们, 她们忍不住掀开车帘, 眼眸中充斥着好奇地看着外头的一切。
更有甚者, 好奇地看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们, 面色娇羞透红。
有时队伍停下来修正,秦姝落坐在河边呆的时候,耳边偶尔都能迎着秋风听见不少少女心事。
“你瞧见了吗?听说那沈家公子还未定亲呢。”秦姝落抬眸看见一个一身鹅黄色裙装的少女, 兴高采烈道。
她一旁粉色的小姑娘也好奇道:“真的?”
少女抓着同伴的衣袖猛猛点头, “你说我让爹爹去帮我提亲,如何?”
秦姝落看着他们, 扯了扯唇角, 少女怀春时总是这样的可爱又娇俏,就好像是刚刚盛开的花朵, 只知道这世界上最幸福最美好的事情。未曾浸染半点风霜和挫折。
秦姝落手中拿着一块烧饼啃着,丫鬟们还在搭着帐篷和炉灶,眼下车里只有干粮,旁的糕点她也没啥胃口,便只是随意地拿了块还算软和的烧饼咀嚼着。
秋风顺着小河边吹到秦姝落的脸颊上,将她墨黑的发丝轻轻吹起,坐在小河边的石头上,一身白衣,宛如草原上盛开的一朵小白花。
沈陵川同萧洵汇报完事情之后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二人一道静静地站在马车边,萧洵神色怔然一瞬,而后淡声道:“你说的,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话落,他拿起一旁的水壶,直接走到秦姝落的身旁,秦姝落咬着烧饼,刚好有些噎着,瞧见水壶,愣愣地抬头,见是他,静了两秒才接过,喝了两口水。
萧洵也在她身侧坐下,两个人并排坐在小河边,一时间天地失色,倒真有些许金童玉女的味道。
沈陵川看着这一幕五指忍不住紧紧握成拳头。
他抬步,想要走过去,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姑娘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沈大人……”她紧张得唇瓣都在磕巴。
“有事吗?”沈陵川唇瓣紧抿,只想尽快地打发眼前人。
“我……”
而坐在小河边的两人自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
耳边的风吹着,眼前的小河水流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和萧洵之间好像很少有这种安静的时刻。隐约间回忆起她和萧洵的过往,都想不太出她和萧洵究竟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聊。
说来可笑,她一直不知道萧洵为何会喜欢上自己。
难不成就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样老套的故事,萧洵这样强势又固执的人也会信吗?
不过可笑的人也不止萧洵,秦姝落敛眸,低笑一瞬。
她素来也知道帝王的爱恋是飘渺无依的,倘若换了旁人,当是要尽可能地巩固这份恩宠,可她大抵是疯了吧。
秦姝落吹着溪风,只觉得自己才是疯魔得可怕。
她做事根本不顾及任何后果,她也不在意失败了会如何,成功了又会怎么样,她只是疯了,只是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她只是心无挂念,也不害怕真的失去了这样的宠爱会如何。大不了就是把萧洵的情爱消磨耗尽,而后寻得一死,那样对她甚至都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总好过活也活不好,死又死不了,每日怨偶相对的苦状。
溪风吹过,吹动的不只是秦姝落一个人的思绪,还有萧洵。
他坐在秦姝落身边,说来无奈,第一眼见到秦姝落之时,他以为她性子冷清,后来再见,才知道原来她的冷漠只给自己而已。
可如今不求热闹,不求亲近,只是这样安静地在一块儿坐一会儿待一会儿,便已经算是很好的情状了。
微风顺着小河,把水汽也吹到了他的身上,他刚想开口问秦姝落冷不冷,忽然听见秦姝落问道:“李成俊没来吗?好似出发时还见到他了。”
萧洵一愣。
只见秦姝落四处抬眸寻着人,秦姝落原本是听着那对黄衣和粉亦的小姑娘在河边游玩的,方才似是许久不曾听见二人的声音,这才抬头起来看一看,只见她二人恰是在侧后方拦住了沈陵川,秦姝落扯了扯嘴角。
少年时的爱恋当真是勇敢又热烈啊。
她回眸的一瞬,忽然想起,此次出行,京中不少世家贵女和公子都来了,未婚的可不止沈陵川一人,那常一鸣、李成俊不也未曾婚配?而且论相貌和家世,李成俊也不输沈陵川,怎的未曾听人提起他?
是以这才问起。
萧洵瞧着她的模样,缓缓回神,心中暗叹一声,阿落当真是好敏锐的洞察力。
他淡声道:“李成俊去朝云观探望李秀莲了,若是要来恐怕会晚些时间。”
若是要来?秦姝落拧眉,瞧着萧洵,只觉得这话说得实在奇怪,若是要来,那如果不来呢?
她刚要开口继续追问下去,就听萧洵笑道:“你打过水飘吗?”
他站起身,从小河边的石滩上,捡起好几颗光滑的石子,摊开手,放在秦姝落面前任她挑选。
秦姝落望着他,眼睫颤了颤,而后抬手意思一下,拿了一下。
萧洵唇边的笑意加深,他转身,修长如玉的手指拿起一颗石子,身子稍稍往后仰,抬起手高高扬起,一个用力,石子就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而后在河里一连砸出好几串水花。
见状,他回头指着小河边里荡起的涟漪,唇角高高扬起,笑容满面,就像是向心上人邀功献宝、志得意满的少年郎。
“阿落,你看!你快看!”
秦姝落看着他,忍不住被他脸上的笑意感染,唇角也弯了弯。
可下一秒,她又将手中的石子随手扔在地上,冷道:“无聊。”
萧洵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秦姝落看都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小河边。
甚至路过沈陵川的时候脚步也未曾停留。
萧洵看着她的背影,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石子,眼眸晦暗不明,而后又无奈地苦笑一声,大抵这就是报应吧。
他随手将石子扔回了原地,自己也回了营地。
第109章“阿落,为什么这么多人,你就是看不见我呢?”他哑声道。
秦姝落回到营地, 第一件事就是让碧书传信给陈叔,让他盯着李家的人,她自是知道这回的秋猎必定不会太平。
秦姝落坐在马车上看着, 掀开帘,一双秀丽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大家还是在各司其职,收拾营帐的宫人们, 游山玩水的贵人们, 就连永嘉帝都出来走了走, 萧洵还被叫去陪驾。
一切还似往日般平静。
秦姝落放下帘子,她只觉得怪异, 按说永嘉帝秋猎出行,朝中必会留下太子监国,未免国事无人处理。
可如今永嘉帝、太子, 甚至是李玉坤、林秋山等朝廷重臣都在此处几乎都汇集此处, 那盛京城里岂非内里空虚。
秦姝落眉头紧皱一瞬。
她抬头看看天空, 瞧着这天, 已然逐渐暗淡下来了,
“只怕是要下雨了。”秦姝落呢喃道。
萧洵从外头回头的时候,还给秦姝落带了一盒山楂糕,“碧书说你晌午回来之后就一直胃口不好, 我便寻张太医要了些山楂糕。”
秦姝落接过, 随手放在一旁,而后靠着车厢壁, 出神地看着窗外。
萧洵也陪着她一道看着, 外头的天空已然是一片黑乎乎的,细雨蒙蒙开始遮蔽整个天空。
萧洵在一旁, 静默良久才轻声道:“亳州多雨,从前这样的雨水天,母亲也是喜欢坐在廊下静听雨打竹叶的声音。”
秦姝落蹙眉,听他说着,倒也不曾打断他。
萧洵记忆一下飘到好多年前,那时候的亳州在父王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大哥身为世子,肩上的担子自然是比旁人都要重的,映象之中,哥哥好像总是在书房看书又或者是同父亲谈论州中的治理事宜,他二人总是同进同出。
长廊外,二姐喜欢舞枪弄棒,母亲就在一旁笑看着。而他一会儿趴在窗边看着父兄交谈,羡慕哥哥能得到父亲的青睐,一会儿又腻歪在母亲跟前,或是去跟姐姐胡闹。
可是这样的景象,常常只有下雨天的时候,父亲不用外出公干才能瞧见。
再后来便是下雨天也很难瞧见了,父亲变得越来越忙,直到去了盛京城。
父王变成了父皇,豫王爷也一跃成了永嘉帝,他们搬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一下成了这大庸朝最尊贵的人,好似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是只有萧洵记得,从前会在下雨天抱着他看姐姐舞剑听声的母亲再也没有笑过了。
王府里是没有那么多姬妾的,姜氏虽对他们性格温柔,可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刚烈,当年的豫王似乎也甘之如饴,两人在亳州甚至算得上是一对神仙眷侣。
但,从什么时候这一切就都变了呢。
萧洵也快记不清了,似乎时光已经过去了太久。
方才父皇还问他,“朕方才瞧见你打水漂了,你忘了,你小时候这还是朕教你的呢。”他一边笑着,一边接过朱喜捡来的几颗擦得干干净净的石子,扬起手用力一扔,那模样那动作同方才萧洵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一旁的林秋山同李玉坤还大肆夸赞,“陛下,果真是宝刀未老啊。”
永嘉帝笑着摆手,“不如当初了啊。”
萧洵看着他们,恍惚间好像有些明白为何方才秦姝落扔下了石子。
此时人已不是当时的人,石子扔得再好,也不复当初。
再后来,大哥不在了,就在此行的猎场之上,他还记得那是一头好大的熊,那天哥哥还摸着他的头,说要给他射下今天最好的猎物,将白玉弓给赢下来送给他。
可是哥哥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具残破的尸体了,右臂断了放在一旁,腹部上硕大的伤口还在咕噜咕噜的冒着血,大哥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随行的侍卫也几近全死。
只剩下一个还勉强喘着气的卫兵也只说了两个字就彻底与世长辞。
他说:“国……李……”
无人能辨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字,也没人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
有人说他是要说“这里”,可惜伤势太重已然口齿不清,还有人说他要说的是“国丈李玉坤”,但究竟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人已经去世,眼下已经死无对证了。
萧洵只记得,母后看见大哥的遗体时的第一眼便已经晕厥了过去。
再后来,母后也早亡,姐姐远嫁,原本亲密无间,热闹的一家人,好似忽然之间就分崩离析了。
被禁足在朝云观反思的那些日子,他也同母亲一样,喜欢上了站在屋檐下静听雨声的感觉。
雨水淅淅沥沥,仿佛能洗尽人心底所有的思绪和不快。
秦姝落听他讲着往日在亳州的记忆,眼睫微颤。
她倒是听说过一些有关于豫王和豫王妃的故事,据说,倘若不是在入主盛京之前,这二人是出了名模范夫妻,女强男弱,姜氏虽然性子刚烈,可好在永嘉帝性子温吞,如此两人倒也算得上是互补,只可惜入主盛京之后,这一切便都变了模样。
犹记得平南王妃曾提及过,当年姜后初掌后宫之时,常常因为不熟礼仪而被太后责罚,最严重的一次,因着某位夫人喜好玉器,回送正月节礼之时,姜后便赏赐了一对石榴玉镯,偏隆冬时节不赐寒玉乃是祖制,太后以此为由,不仅罚姜后跪了三个时辰祖庙,还将其六宫协理之权交给了李秀琬。
自那之后,姜后露面的次数便越来越少,再后来,众人知晓她的消息之时,便是大皇子噩耗传来,姜后也心焦吐血,不久郁郁而亡。
平南王妃讲述这些事儿的时候微微叹息道:“姜后那样刚烈的性子,怎么受得住这些软刀子磋磨。”
秦姝落敛眸,想起许姨的那句话,这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眼泪,尤其是女人的眼泪。
所以,萧洵看着帘外细雨,轻道:“阿落,我想看你笑。”
就像是在汴河边的大街上那样,肆无忌惮的笑,笑得洒落又快乐。
再不济站在竹林之中就像是遗世而独立的仙子。
可他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秦姝落哭了。
就好像当年他阻止不了母亲夜夜愁哭至天明,如今好不容易长大了,却依旧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一样。
作为儿子他失职了,作为丈夫和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他再不想有任何差错了。
*
熬过一场秋雨,队伍继续前进。
路途变得泥泞湿漉漉了许多。
队伍到荆山猎场的时候,荆山猎场的官员早早就在山下备好了一切,就等迎接了。
虽然较约定的时间晚了好几日,但好在原定开场的大日子并未错过,永嘉帝也未曾动怒。
第二日众人便齐聚荆山山顶的围猎场。
列队整齐,秋风猎猎作响,旗帜飘飘昂扬。
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永嘉帝在台上说完开场词,便宣布了开赛的规则和奖赏。
秦姝落站在看台之上,看着底下热血沸腾的士兵和各家子弟们。
每年的秋猎其实远不止是一场为了皇家玩乐的狩猎游戏,更是为了铭记祖训,保持先祖们骁勇善战的战事演练,谁能在这一场场行猎之中突围,夺得魁首,谁就可以获得丰厚的奖赏,尤其是方才永嘉帝龙颜大悦的样子,升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便也如萧洵所言,夺得头名的人倘若真是想求一桩赐婚,恐怕是再容易不过了。
秦姝落从前倒是有所期待,可如今,赵如春在家照顾病重的平南王妃,她连再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了。
待猎场开赛,秦姝落便准备悄然退场。
却不想才刚转身没走多远,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呼唤,“皇嫂,快来快来,我们在这儿。”
秦姝落转头就见萧洵和六皇子等人已然换好了骑装,坐在烈马之上,一个个的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四公主也换好了衣裳骑着马坐在自己弟弟身旁,只萧沁一身湖蓝色的骑装,牵着马,笑容满面地站在萧洵身侧,拿着马鞭冲秦姝落招着手,身侧还站着沈陵川。
秦姝落紧抿着唇,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萧洵看着她走过来,长眸流流光淡转,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让人无端心跳。
她一过去,萧沁便拉着她的手,笑着问道:“皇嫂,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快快快,换衣服,同我们一块儿打猎去。”
秦姝落记起上回元阳宫的事情,如今有些不打习惯同萧沁这般熟络,她扫了一眼沈陵川,而后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回去,柔声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萧洵原本还噙着笑意的嘴角,立时便冷了下来。
萧沁眼底也掠过一丝不快,她续道:“嫂嫂,你不来怎么行呢,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啊!而且我跟你说,太子哥哥的骑术可是我们几兄妹之中最好的!你跟太子哥哥一组,四皇姐同五弟一组,我同沈大哥一组,到时候看咱们谁猎的猎物多!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挽着沈陵川的臂膀,仿佛亲密无间,天真无邪道。
秦姝落原本还想说话的,可看眼下的情形,似乎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她环视一圈众人,最后眸光落在萧洵身上,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秦姝落都感觉自己好像要被他的眸光撕碎一般。
她舔了舔唇道:“那我换身衣裳再来。”
她转头还想再走,却听萧洵冷声道:“不必了。”
秦姝落顿住脚步,她一回眸只见萧洵驾着马便走了过来,而后他弯腰伸手一揽,便直接将秦姝落提溜到了身前,他看着众人,眸光尤其是对上了沈陵川,唇角微扬,“孤先行一步。”
话落,大喝一声“驾”便带着人冲了出去。
只留下一阵尘土飞扬。
萧沁见二人离开的背影,唇角也低垂一瞬,而后回头,继续笑看着沈陵川,“沈大哥,我们也走吧。”
沈陵川微微颔首,“微臣不敢当。”
萧沁眼底划过一丝受伤。
尘土背后的故事,秦姝落便不大清楚了。
只是她身上穿的并非骑装,一身长裙,外头还裹着一件薄薄的披风,这么被风一吹,发丝随着衣裙都在风中飞舞,秦姝落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她微微偏头,靠在萧洵的臂弯之中,勉强遮挡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直至走得已经快要瞧不见身后人的身影了,秦姝落才猛的一拍萧洵的胳膊,大声喊道:“停下来!萧洵!”
“萧洵!我要下马!”她的声音顺着秋风送到萧洵耳边,他眼角一弯,而后道:“我若不停呢?”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敢同沈陵川眉来眼去的,当孤是死的吗?”
他越说挥舞着马鞭的速度便越快,连身后的侍卫都快要追不上了。
“殿下,慢些。”冯春拿着拂尘在身后大喊道。
萧洵厉声道:“你们不准跟来。”
“殿下!”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远,秦姝落被颠得浑身都难受。
眼前的景象也越发的幽深阴森。周边都长满了高大茂密的树木,就连灌木丛都是成片地连接在一起,秋日里阳光本就不够热辣,此处更显得阴森可怖。
思及此,见萧洵还不停下,她直接低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嘶——”
萧洵被她一咬,险些就要松开缰绳。
好在是还记得自己在马上,“驭——”
这才赶紧一拉马绳,避免了一场祸事。
红鬃烈马终于停下了。
秦姝落脸色有些发白,紧绷的心弦也在这一刻终于是松懈了一瞬。
她推开萧洵的胳膊,翻身下马,整个人步伐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方才直接被萧洵一把拽上马,她根本没有坐好,加之速度又快,如今整个人都被颠得难受,秦姝落扶着一旁的矮树,弯着腰,都快吐出来了。
萧洵见她吐得难受,舔了舔唇瓣,也翻身下马,将马绳绑在一旁的树枝上。
他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沈陵川只会是萧沁的驸马爷,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我劝你最好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闻言,秦姝落抬眸狠狠地瞪了萧洵一眼,她擦了擦嘴角,直接冷着一张脸往前走。
萧洵在她身后跟着,当真是觉得可笑,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事情,该生气的人分明是他才对,怎的如今这些人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大。
可他看着秦姝落单薄的身影,喟叹一声,解开一旁的缰绳,认命地牵着马跟在了秦姝落身后。
“倘若不是这层身份,你以为我会留他这么久?”萧洵咬着后槽牙道,
“沈家是从亳州跟来的旧臣,沈陵川自幼同我一块儿长大,他的身份尚公主绰绰有余,沁儿又钟情于他。”
萧洵冷嗤一声,“你当他偶尔帮你一回是为何,也不过是因着来日尚公主,好与大家相处。你可莫要会错意了。”
秦姝落听着这话便来气,怎么,他便是已然笃定了自己同沈陵川有什么吗?可即便是有什么,他又能怎么样?杀了她?
秦姝落回头冷眼看着他,而后冷嗤一声,“萧洵,在你眼里,我和他就是这样的人吗?”
萧洵看着她的眼睛,一愣。
两人站在林间,阴风阵阵。
萧洵看着秦姝落那双漂亮的杏眸,轻叹一声。
他当真是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强求自是不敢,从前种种,他已然心有余悸,秦姝落的性子,素来是敢跟他拼个鱼死网破的,讨好又无用,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寻来天下珍宝,可是秦姝落亦是不为所动,若是他不来寻她,怕是这辈子秦姝落都不会主动低头来看他一眼,更别提主动和他说话了。
萧洵苦笑一声。
谁能想到他堂堂大庸的太子竟也会有这般无奈的一天。
“那你呢?阿落,你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人?”萧洵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从前是宋钰,如今又是沈陵川,还有那个什么府中新来的大夫,她当真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萧洵狠狠地咬着后槽牙,那样卑贱的奴才竟也是对她有意,鞭子抽在他身上他吭都不吭一声,最后竟是因为一件衣服心疼得落了泪,他这才知道原来那衣裳是秦姝落吩咐人给他做的。
萧洵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都快要咬出血来了。
他一忍再忍,可为何秦姝落就是看不见在她身边的自己?
“阿落,为什么这么多人,你就是看不见我呢?”
他哑声道。
这句话吹散在林间。
秦姝落冷眼看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是看见了萧洵眸中泛着水光。
可他问自己为什么看不见他?
呵,多么可笑的话啊。
秦姝落眼中为何看不见萧洵,她抬眸看着茂密的丛林,也亏得此处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否则这样的话叫老天爷听见了,岂不是要一道天雷降下来劈死他?
第110章可偏偏萧洵当真是半点羞愧没有。他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眸盯着秦姝……
可偏偏萧洵当真是半点羞愧没有。
他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眸盯着秦姝落, 容不得她有半点的退缩,好似真的便要在今日决出一个结果。
秦姝落想往后退,可是忽然便见萧洵扑了上来。
她眼眸一紧, 刚想往后逃,却被萧洵猛的一把扑倒在地, 秦姝落抬眸,越过萧洵的肩膀, 这才看见方才擦身而过巨大的棕熊。
熊爪越过头顶, 直接在地上落下一个巨大的坑, 秦姝落的心都停滞了一瞬。
她再不抗拒萧洵的保护,两人都往旁边利落一滚, 这才勉强逃出熊爪子的攻击范围。
秦姝落的心才重新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尽可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冲一旁的萧洵问道:“此地偏远,子路这样的牲畜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眼前的野兽动作极为张狂, 利爪已然见血, 分明已经发狂, 完全不似往日里瞧见过的正常状态。
秦姝落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一些颤抖, 手扶着一旁的矮树, 衣裙早已脏污不堪。
萧洵也蹙着眉,看着眼前的这头野兽,而后又嗤笑一声, “好啊, 当年用来对付我大哥的伎俩,便是如今又用在了我的身上。”
秦姝落眉心一紧, 素来听闻当年大皇子之死有蹊跷, 却不想今日她也遇上了。
故技重施,李家这下倒真是好手段了。
既是要了萧洵性命, 又敲打了众人,仿佛在说,瞧瞧,帝王之子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他手上,即便是众人都知道,也死无对证,简直就像是凶手故意炫技的傲慢之作。
秦姝落紧抿着唇瓣,她扫了一眼周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脱困之法,倘若真倒在这棕熊的口下,便是真的连申冤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又看了一眼萧洵,要不是他非要强行拉自己出来打猎,还给拽到这种偏野之地来,她何至于也遇上这样的危机,分明那李家人要的是他的命,又不是自己的。
秦姝落在心底暗骂无数句。
她才不要跟他死在一块儿呢。
一旁的乌云马也被这巨兽惊住了,险些发了疯,跑得不知何处去了。
那熊倒是只盯着秦姝落等人,一双棕黑色的眼睛,此时此刻仿佛染了红色,它回过头来,就要冲着秦姝落等人再次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萧洵口哨一吹,秦姝落似乎又听见了马蹄奔袭而来的声音。
只见乌云马直接从草丛之中蹿了出来,从秦姝落身旁狂奔而来,眼见就要越过她
萧洵立时将秦姝落甩上了马,“走!”
这一次,秦姝落没有再挣扎,她死死地抓住缰绳,抱住马脖子,整个人紧紧地贴着马背,离开这危险之地。
萧洵将她送走之后,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倘若他今日真的战死在这儿,恐怕他和秦姝落之间的恩怨情仇就能一笔勾销了吧?
是不是阿落就再也不会怕他了?
他垂下眼眸,甚至不敢跟她说一句,让她回去之后找人来救他的话。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阿落恨他,甚至连姐姐的去世,他也并非真的半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可是他不敢,他根本不敢同秦姝落对峙。
他害怕,不论是真还是假,他都不敢再有奢求。
他不敢奢求阿落还会再找人来救他,因为他知道初次相见之时,他已经后悔了。
他甚至连她回眸再看一眼都不敢奢求。
萧洵眼角发酸,他永远记得大婚那天,明明他穿着喜袍,明明整个太子府邸都是喜气洋洋的,明明到处都张灯结彩,他以为他终于迎来了他最快乐的日子,可是……迎来的却是……她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永远都记得那天她额角的鲜血流得满脸都是,满屋的喜字红绸在此刻都显得很刺眼,她整个人从灰白的墙壁上滑落下来,奄奄一息地跟他说:“早知今日,那日竹林,我就不该救你……”
萧洵苦笑着,拔出腰间的长剑。那一日对他而言,实在是不比好多年前哥哥去世时好受,都是他毕生不愿回忆起的噩梦。
可如今,哥哥死去的噩梦他终于有机会补救了。
萧洵站直身躯,持剑而立,看着眼前飞扑过来的猛兽,眼底只剩下了要同他决一死战的疯狂。
是以他也没有看到这一次秦姝落真的回头了。
秦姝落咬着唇,她好不容易在马匹上坐直,而后才勉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洵已经持剑同那头巨兽打斗了起来,他一柄剑直接横顶在棕熊的血盆大口之中,双肩已经被熊爪抓住了厚重的伤口。
秦姝落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这样的猛兽,萧洵一个人今日势必是讨不到好了。
乌云马在林间呼啸而过,秦姝落知道这匹马是萧洵最爱的坐骑,牲畜有灵,此刻驮着她就直奔荆山猎场的营地。
狂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秦姝落的眼眸都被刮过的风沙带动的眼角生疼。
她死死地拽着手里的缰绳,只要她此刻不回头,从今往后,萧洵很有可能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从今以后,那个毁了她一生的人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甚至,眼下这样的场景,便是她不回头,也没有人任何人能够责备她。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她心底最恨的人,只怕是她做梦都要笑醒的事情。
又是一道利爪铺天盖地的罩过来,萧洵在挨了两爪子之后,手中的长剑此刻已然残破不堪,剑身好几处都卷刃了。
他的肩膀和腹部都留下了好些伤口,右腿更是被棕熊一爪贯穿,此刻伤口上的鲜血正不断地往外流。身上的衣服也早就被撕破了,发髻松散开来,堂堂一国太子,此时此刻狼狈得实在是不像话。
而眼前的黑棕熊也没捞着好,他身上也有不少伤口,牙齿因为用力咬在了剑上,险些断了好几颗,唇边也被剑刃割破了,下腹部和四肢都各有伤口,甚至是眼角只差一点点,就险些被萧洵捅瞎了眼。
萧洵看着那巨大的阴影落下,他肩膀受伤,此刻实在是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右腿更是无力支撑,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唇角染上一抹苦笑,原以为怎么都能替哥哥报仇的,可万万没想到,今天他怕也是要命丧此处了。
他以为他能战胜往日的心理阴影,可如今……
萧洵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这一爪子的来临。
“还不让开!”秦姝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萧洵猛地回头,只见她驾着乌云马又冲了回来。
身上的外衣彻底被撕碎,手上还多了好几个粗制滥造的火把,她弯下腰,火把的顶端直接在地上拖行,而后竟是冒出微弱的火花,最后直接“蹭”地一下着了起来。
汹涌的火焰直接在火把上跳动起来,她驾马而来,身姿飘扬又飒爽,
整个人酷飒而热烈。
萧洵在那一瞬间几乎都快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他的心脏猛的收缩一瞬,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好似都在汹涌地往头上蹿,若非是还有一丝意识,撑着最后一点力量,勉强从一旁挪开,恐怕他就要倒在秦姝落的马蹄之下了。
他看着秦姝落骑着马飞奔而过,举着火把直冲棕熊的眼睛就挥舞了过去。
棕熊怕火,瞧见火的那一瞬动作就有片刻停滞,火把直戳它眼睛之时,更是发出了“嗷呜——”一声大叫,震得整个山林都要地动山摇了起来。
它被吓得往旁边一偏,秦姝落趁着有了机会,又狠狠地扯住缰绳,举着火把绕着棕熊一直在周边点火。
幸而前几日的大雨只下在了山脚下,山上还是干燥又枯草茂盛的,否则秦姝落都不敢想今日要如何脱此困局。
烈火开始围绕着棕熊熊熊燃烧,那巨兽被吓得四处逃窜却又无处可逃。
秦姝落趁此机会,直接把手中剩下的火把狠狠一扔,而后砸在那棕熊身上。
她唇瓣紧抿,看着眼前的大火燃烧,倘若不快些离去,恐怕被大火困住的就不止是棕熊了。
她双腿一夹马腹,牵着绳回头,看着眼眸还是呆滞的萧洵,拧了拧眉,一鞭抽在他背上,居高临下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来?”
萧洵被抽了一鞭子,刚好扯到了肩上的伤口,“嘶”气一声,终于回神,声音略带哽咽又委屈道:“疼。”
秦姝落无语地扁嘴,伸出手,冷声道:“你走还是不走?”
萧洵看着那只手,眼角终究是忍不住湿润了。
他将充满污渍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才不好意思地握了上去,而后被秦姝落一用力,拽上了马背。
他坐在秦姝落的身后,分明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可是此刻心境却完全不同。
秦姝落大喝一声“驾——”乌云马立刻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身后是烈火熊熊燃烧,野兽哀嚎的叫唤。
眼前是秦姝落被风吹起飘扬的长发,耳边是呼啸而又刺骨的寒风,可因为有秦姝落,他便也不觉得冷了。
他缓缓抬手,环住了秦姝落的腰,而后把下巴落在了她的肩上,整个人都像是无力的袋鼠一样挂在了秦姝落的身上。
秦姝落眉头紧皱,迎着冷风,她的外衣早就在方才做火把的时候撕碎了,此时此刻被风吹得整个肌肤都是冰冷彻骨的。皱了又皱的眉毛最后还是松了开来,任由他去了,省得待会儿掉下来了又是多事儿。
她又救了自己一次,就像那一回一样。
秋风烈日下,她骑着马,载着人,就像是踩着七彩祥云出现的仙女一样,萧洵把头紧紧地靠在她背上,恨不得这条路,能够一直走下去,走一辈子也不够。
泪珠飘散在疾驰的风里,秦姝落半点未知身后人的心思。
她只是在心底暗自慨叹,幸而当初因着萧洵的为难之后,她的骑术已经有了不少精进,否则今日不止是萧洵,连她也要葬身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