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秦姝落这边狂风呼啸,侥幸死里逃生,而另一边营帐里也是尸横遍野,血染……
秦姝落这边狂风呼啸, 侥幸死里逃生,而另一边营帐里也是尸横遍野,血染荆山猎场, 刀剑相撞不断地发出刺耳的声鸣。
永嘉帝就坐在案桌前,透过营帐冷眼看着外头的一切争斗。鲜血在帐篷上画下一道又一道痕迹, 透过土壤逐渐从外往里渗进来,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湿软, 血腥味儿越来越浓, 萦绕在鼻尖久久不能散去。
他身旁还站着几个心腹重臣, 但此时此刻都拿起了刀剑,面容肃穆, 严阵以待地对准了那块厚重的门帘。
直到许久之后,外头的刀剑声终于逐渐停息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门口。
只见下一秒,门帘掀开, 露出了一张所有人都不想看到但又熟悉的脸蛋。
李玉坤一进门就看见所有人都在, 不由得嗤笑一声, “微臣参见陛下。”
一旁的廖御史是个急性子, 指着李玉坤,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道:“李玉坤,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竟是敢谋反!”
李玉坤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挥一挥手, 就有侍卫直接将他的手反手一折, 而后又冲他的膝盖窝儿踢了一脚,廖御史顿时就呲牙咧嘴的大喊, “疼疼疼。轻点儿轻点儿!”
林秋山抿着唇, 看着廖御史被抓,也没有出声, 李玉坤的人早就将营地全都包围了起来,此时此刻,外头怕是都已经开始收尸了。
李玉坤越过廖御史,低声冷嗤了一句,“跳梁小丑。”
而后扫了一眼林秋山,冷声道:“待会儿再收拾你。”
林秋山蹙着眉,眼睁睁地看着李玉坤冲着永嘉帝就走了过去。仅有的几个近卫持着刀尖对准他,可他依旧半点不怕,眸光直直地看向永嘉帝,侵略性十足。
那气势,仿佛他才是王。
永嘉帝看着眼前这位一身盔甲,气势依旧不减当年的首辅大人,面色冷凝。早在他还在亳州当豫王的时候,这位首辅大人就已经是先帝的重臣了。后来接他入京,更是风光了数十年。
依稀还能记得,当年他也不过三十出头,一身朝服,容貌俊朗,恭敬中又带些倨傲地迎自己回京时的模样。
一眨眼,已经二十余年了啊。
他看着李玉坤,目露寒霜,开口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走到这一步。”
李玉坤抬手,直接把手中的佩剑竖插在身前的地里,他双手扶着剑柄,嗤笑道:“是你逼我的。”
他扫视一圈周围的大臣,竟是直呼永嘉帝姓名,眼眸微眯:“萧允,当初是我扶你上位,可你呢,这才不过多久,竟是打算卸磨杀驴!”
“放肆,竟敢直呼陛下姓名!”朱喜看着他,大怒道,几乎是跳起脚来说的。
李玉坤直接一脚将他踹翻,朱喜疼得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如破败的秋叶一般倒在地上,唇边还溢出一丝血迹。
李玉坤冷嗤一声,“不自量力。”
终于把这讨人厌的蚊子赶走,李玉坤回看着永嘉帝,续道:“走了一个秦敬方,又来一个林秋山,你就是一天好日子都不想让我过。老夫当年真是错看了你!”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无比的愤怒,面目狰狞地问道,“这些年来我替你处理朝政大事处理得不好吗?我二十年早朝从未有一日懈怠,兢兢业业,处理国事,甚至连我最疼爱的女儿都许配给了你!就为了一个没出世的孩子,你居然逼疯我的女儿,夺我的权!”
“还有他!”李玉坤抽出剑,剑光冰冷,直指林秋山,他持着剑一步步逼近,“一个永嘉十一年才考上进士的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
林秋山看着这锋利的剑芒,眸光微凝,开口道:“首辅大人,还是放下剑刃,回头是岸。”
“回头?”李玉坤顿时戾气横生,抬剑就要刺,若不是林秋山还算是机敏,稍稍往右偏离一侧,那剑恐怕就直插喉管了。
可此刻肩上的伤口亦是血流如注。
“林大人!”一旁还有两位大人忍不住惊呼。
见他还敢躲,李玉坤更是气盛,一把抽出长剑,而后将人踹倒,狠狠地踩在他的伤口上碾压,而后用染着他血的剑尖拍着他的脸,“黄口小儿,也敢在老夫头上指手画脚。”
林秋山眉头紧皱,额头上疼得冷汗直流。往日里慈眉善目,温和谦让的面庞,此刻紧皱成一团,狼狈又不堪。
李玉坤心中这口恶气才算是出了些许,“还不是手下败将。”
他回眸再环视一圈众人,便是永嘉帝身侧的侍卫也有些害怕他,仅有的两位大人虽是依旧视死如归,可也不敢再惹怒这个疯子。
永嘉帝冷眼看着这一切,自始至终,一直安坐在椅子上,双手却用力握紧了手中的扶手,眸光阴暗。
“该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不是我,是你们。”李玉坤好心劝告一声,看着这些还冥顽不灵的天子近臣,忽而笑道,“别想了,萧洵回不来了,就跟当年的萧沉一样。”
“你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朱公公躺在地上,依旧忍不住捂着肚子,尖细着嗓音问道。
永嘉帝亦是眸光森寒:“所以,你承认,当年是你害死沉儿的?”这话虽是问句,可他用的语气却极为笃定又认真。
“是又如何!”李玉坤满不在乎道,“秀琬不是又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吗!有羿儿在,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指着永嘉帝,大怒道:“本来我只是想和你萧家共天下的,只要你们拥立羿儿为太子,我绝无二话!可你们呢?连让秀莲做太子妃都舍不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你们却得寸进尺。”
营帐内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营长外发出微弱的刀剑声,所有人都只以为是李玉坤的人正在打扫战场。
李玉坤看着永嘉帝,眸中阴翳毕露,“这天下本就有我李家的一半,你们不听话,那便只好让我李家来坐了。”
他看一眼帐篷里的所有人,终是耐心散尽,直接将手中染血的长剑扔给一旁的副将,转身回眸,冷声一个“杀”字落下。
顿时身侧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眼看着一场屠杀就要开始,李玉坤心情颇好地就要走出帐篷,却不想才一掀开门帘,就听见一道极其刺耳的声音。
“拿下!”
李玉坤踏出营帐的动作一顿,看着眼前的人双目中充斥着不敢置信。
“萧洵?秦姝落?你们两个贱人居然没死!”
只见秦姝落和萧洵各自骑在马上,威风猎猎,身后是沈陵川和萧沁等人。
一大批人马此刻已然团团将整个营地围住,方才他的人马还在清扫战场,可此刻已然成为战俘。
“不可能!”李玉坤忽然大叫道,他眼神中都充斥着疯狂和不甘心,戾气丛生,将他原本不算差点容貌染上了万分的丑陋和癫狂。
他回过神,想把永嘉帝抓出来做俘虏,却不想一回身,对准自己的已然是刀剑。
李玉坤看着这柄自己最熟悉的破风剑,蓦然愣住,低垂着眼眸,而后竟是缓缓地笑出了声,他看着众人,大笑道:“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赢了吗?”
“呵,痴心妄想!”他眼神一变,双目逐渐爬满红血丝,“杀了我又如何,等你们回到盛京城,这天下已然是我李家的天下!”
秦姝落冷眼看着他,只觉得可怜又可悲,方才她救下萧洵回来的路上,原本以为能保住两人便已是大幸,却不想她带着萧洵重回营帐之的路上就遇到了接应的沈陵川。
沈陵川:“殿下,一切按计划进行。”
只见地上亦是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尸体,分明可见他已经将所有围拦堵截萧洵和她的人都解决了。
“知道了。”
原本还有气无力的萧洵,此时此刻也勉强从她身后跳了下来,甚至还换了一件外衣,摇身一变,又如往日一般威严又肃杀,叫外人根本看不出他身上的伤口。
难怪他们遇见发狂的棕熊却不见其他刺杀的人,她便觉得蹊跷,李玉坤绝不是这般行事不谨慎的人,若是不留下双重保障,看见他二人的尸体,势必不会罢休。
萧洵:“回营地。”
“是!”
她抿着唇,咬着牙,冷眼看着沈陵川同萧洵说话,只觉得后背冰凉一片。
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恐怕都在萧洵的算计之中,甚至是不是也包括她是否回头救他?
如果她没有救的话……
秦姝落眼眸微眯,划过一丝自嘲,胸口郁结着一团浊气。
她眨了眨眼,看向已经是败军之将的李玉坤。
至少他今天你是必死无疑的。
秦姝落声音没有起伏道:“你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第112章李玉坤眸光一怔,他一双威严又略带浑浊的眼眸此刻怒目圆瞪,他怒声道:……
李玉坤眸光一怔, 他一双威严又略带浑浊的眼眸此刻怒目圆瞪,他怒声道:“不可能!”
此次秋猎,出行者众, 永嘉帝和太子都在此处,就连林秋山那个贱人也在这儿, 朝廷能够主持大局的人所甚无几。
有太后和秀琬在,加之成俊那孩子调动蓝田大营的兵力, 扶持羿儿登基, 绝不在话下!
就算是他在荆山猎场发动兵变失败, 也算是死得其所,这天下终究还是他们李家的天下!
可……
李玉坤忽然灵光一闪, 脑子里划过一个人影。
他瞪大了眼睛,眼底忽然划过一抹谋算落空的绝望和不甘,昂扬了几十年的身躯居然在此刻摇摇欲坠。
他颤抖着唇瓣, 带动着唇瓣上的胡须都微微发颤, 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洵看着他一下子似乎苍老了几十岁的面容, 稍稍偏了偏头, 淡声道:“看来皇叔确实是老了, 连首辅大人都忘记了他当年的赫赫威名。”
秦姝落抿唇,如今这盛京城里提到平南王萧慎,人人都只知晓他这些年宥于平南王府的一亩三分地, 平素里也只是听见他又新得了什么样的莲花拿来讨王妃开心, 可惜平南王妃性子冷清,见客不多, 尤其是这几年又常常缠绵病榻, 是以平南王一直在身边照顾,露面的机会也越发的少了。
于是乎, 这些人都忘记了,萧慎十三岁年少成名,平定西南一带,被封为平南王,十五岁在定海战役之中立下汗马功劳,得先帝赐婚,便是当年再娶平南王妃,重办婚礼,永嘉帝也是到城门口亲自迎接,给足了面子的。
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得陛下宠爱,更是他战功威名赫赫,已经赏无可赏了。
李玉坤整个人都像是破败的旧风箱一样就要瘫倒在地,如果是平南王出手……我朝可并非没有兄终弟及的先例。
就算是永嘉帝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儿,也无惧。
更别提京中只剩下萧羿一个皇子,萧慎若是因为局势一不小心失手杀了他,恐怕也不会在史书上沾染半分骂名。
那么太后他们……
萧洵眼眸半眯,回忆起从前,眼睫眨了眨,皇叔的手段可比他更狠厉。
而盛京皇城之中。
厮杀已然到了月下。
皇后身边的人护着六皇子一步步往后退,就快退进殿内,萧羿胖胖的身躯在此刻显得尤为笨重又狼狈。
他瑟缩地躲在李秀琬身后,眼眸瑟缩的看着眼前本就不算熟络的皇叔。
整个人害怕得瑟瑟发抖,甚至在退至太极殿的宫殿门口之时,还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摔倒在了地上。
他本就慌张惶恐的心灵,此刻更是直接崩溃,吓得哇哇大哭。
“母后,救我,救我!”
萧慎提着剑,眉头紧蹙地看着眼前景象,守卫逼近的步伐暂停,他站在月色之下,不满地斥了一句,“不成器的东西。”
李秀琬面色一白,抱紧了自己的儿子。
一旁的李成俊此时此刻身上也挂落了不少伤,但此时此刻面色还算是平静。他看着平南王府的精锐将整个太极殿包围,一路踏过的都是尸山血海。
其实早在昨日拿起刀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日未必能赢。
只是不曾想,败得竟是如此之快。
数十年过去了,可是李家培养的精兵强将在平南王府的府兵手中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便是蓝田大营的兵力也远不及他平南王府的人马。
他将手中的太后懿旨扔在一旁,太后早已被囚禁,眼下这东西根本没用了,李成俊面色冷静地看着平南王,声音平静至极,道:“能得平南王出手,确实是成俊此生之幸事。”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一点,求平南王绕我李家女眷一条生路,如何?”他脊背挺立,在此时此刻还未有半点颓废之感。
身后的萧羿听见这话,顿时哭声更大了。
萧慎冷眼一横,李秀琬立刻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巴,可是半大的小孩,力气倒是极大,打得她生疼,却也不敢放手,生怕下一秒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萧慎看着眼前这些人,这场宫变虽是胜了,可他却只剩下满心烦躁,若不是他们这些人耽搁事儿,他此时此刻便在府中陪着夏夏。
他头颅微微一偏,只见台阶之下,款款走上来一个模样明媚的女子。
李成俊就那样看着赵如春一身白衣在月色银辉下出现,便是周围尸山血海也半点未染尘埃。
赵如春在平南王身旁站定,温声道:“父王。”
平南王微微点头,声音冷厉道:“速战速决,你母亲身体不好,家中不能没人。”
赵如春颔首,而后看向李成俊,眸光浅淡至极,在几个月前,她还曾为眼前的男人痛哭流涕,寻死腻活,可是才不过短短数月,她和眼前的人便真的走到了刀兵相见,你死我活的地步。
当然,是她活。
赵如春看着李成俊,他们接触的不算多,可也实在不算少,那夜那场星空,确实是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映象。
她看着李成俊,轻声道:“你不觉得今夜和那天你送我这支玉簪时候的夜晚很像吗?”
赵如春从袖中掏出一支红玉簪子,瞧着不算精致却小巧玲珑,可爱至极。
赵如春眸光温柔地抚摸着手中的簪子,她以为是遇见了良人,却不想是遇见了浪人。
赵如春嗤笑一声,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自嘲。
一旁的平南王冷眼看着,负手而立。
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今日便是由她来断了自己的不堪情路。
李成俊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暗了暗,从始至终,如果赵如春不是萧家人的话,或许他们会是一对寻常夫妇,可惜,萧家和李家迟早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他开口道:“如春,我们……”
却不想赵如春看着他忽然道:“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如何?”
“什么?”李成俊也愣了一瞬。
却不想说时迟那时快,赵如春却直接转身,拿着手中的玉簪朝萧慎扎去,平南王几乎是身体本能反应一般随手一抬一挡一推,赵如春就被狠狠推倒在地。
“如春!”李成俊此时此刻也是一惊,大叫道。周围的士兵更是举起刀尖齐齐地对准了他们所有人。
萧慎垂眸,看着几乎被扎穿的右胳膊,声音近乎地狱阎罗,他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孩子,竟是问出了那句最是愚蠢又没有理由的话,“为什么?就为了一个男人你要这样对你的父王?”
赵如春看着自己的父王,泪流满面,却又不敢说话。
平南王眼底怒气正盛,却见赵如春忍着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手中掏出的令牌却叫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平南王几乎是一瞬间眼底所有的怒意都消失了,从震惊变成不敢置信,最后苦笑一声化为悲伤和无尽的痛苦,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住却不容许他有半点逃避一般。
他疼得无法呼吸。
一股铺天盖地的痛苦顷刻间就要将他吞没。
即便是隔了那么多年,即便是在暗淡的月光下,只要这块令牌一出现……
他看着上头的莲花莲心图案,也不会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萧慎唇瓣颤抖半晌也不敢问这究竟是谁的主意,只是呢喃道:“她竟是恨我至此吗?”
赵如春也是哭着看着自己的养父,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朗声道:“见此令牌者听我行事,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准走出太极殿。”
“尤其是平南王。”
这几个字落在萧慎耳中,便如一串惊雷。
只见平南王府的士兵犹豫了片刻,下一秒当真是将刀剑都转头对准了萧慎。
此时此刻,李成俊再平静的面色也震惊不已,而后立时冷静下来,趁机直接反手扭断控制住自己的侍卫的手,一瞬便挣脱了束缚,原本还是垂头丧气的李氏亲族见状,眼前一亮,竟也拿起刀剑又重新战斗了起来。
甚至包括萧羿原本还在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神态,此刻竟也面露凶狠,大喊:“杀了平南王!”
“杀了他!”
“谁杀了他,我封他为王!”
本只是求一线生机的李氏余党,此刻更是精神亢奋。
原本静下来了的太极殿此刻又开始热闹非凡。
本该平复的宫变又一次死灰复燃。
平南王看着再一次混乱起来的战场,苦笑一声。
谋逆的李氏不足以让他动怒,诛九族的宫变也不足以让他有半点情绪波动,想要他性命的刀剑也不能让他有半点惧怕,甚至,便是只剩下一个人,他也有无数的办法镇压这场闹剧。
可是……偏偏是她。
偏偏是许连夏。
萧慎眼眶之中一片通红,血丝密布。
他可以接受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想要他的命,但不能是她。
可他又更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她更想要他的命了。
他苦笑着,眼底似乎蕴藏着这世界最大的悲伤。
周边不断响起的刀剑声也不足以让他重振旗鼓。
平南王府的精锐一边继续和李家剩余的兵力作战,另一边还要分出一半的兵力来盯着自家主子,一时间竟也很难彻底将李氏的余孽捉拿。
好在是平日里训练有素,李家人一时间也无法突破重围。
可平南王也半点重新振作的想法都没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块令牌,当初孩子不在之后,是他亲手将这块令牌交给她的。并且许诺,见此令牌如见他自己,甚至比他更重要,所有人遵令牌行事高于他。
他害怕再有一次,她遇见危险,他救不了她。
可许连夏瞧见令牌却只是嗤笑一声,“若伤害我的人是你呢?”
萧慎沉默半晌,而后竟是对着府中所有人下令,“见此令牌者,如见本王,持此令牌之人下令,便是本王也不得违抗。”
他害怕她无法自保,可他更害怕她会一直害怕自己,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今时今日……
萧慎唇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又涩又苦的讽笑,呢喃道:“夏夏……”
赵如春紧紧地握着令牌,身前都是平南王府的精锐在守护着。
萧慎看着对准自己的刀剑,这些都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精兵悍将,半点惧怕也无,而后顶着所有的刀剑朝着赵如春走去,一步又一步,步伐沉稳却又极具压迫感地逼近赵如春。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平南王低声问道。此时此刻竟没有半点平日里的温柔和慈爱。
赵如春眼底也划过一丝害怕,咬着唇瓣哭着不敢回答。
平南王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怨恨,他伸出手,冷声道:“给我。”
赵如春颤抖着,她素来是惧怕平南王的,可若是这块令牌当真给了出去,恐怕便再也拦不住他了。
这是母妃唯一的愿望,她知道的,母妃已然时日无多了,她不想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赵如春哭着摇头,将令牌藏在身后。
平南王耐心丧尽,抬手竟是一刀就砍断了眼前亲卫的佩刀,而后又是一脚直接将人踹倒在地,眼见他就要强行从赵如春手中将令牌夺去。
李成俊竟不知是何时脱身,持剑而来,直击萧慎命门,倘若今日能杀了平南王,萧羿登基就再无阻碍了,便是不能,这一剑能阻止萧慎夺去令牌,亦能拖延片刻。
可他万万没想到,下一瞬,萧慎手中的长剑竟是一个翻转,便直接刺穿了李成俊的胸膛。
别说是赵如春了,便是李成俊自己也在这转瞬之间未曾反应过来。
直到鲜血从胸口流出顺着长剑滴落在地面上,他才缓缓垂眸,反应过来。
平南王的重剑竟是一招致命,半点不给人活命的机会。
赵如春就那样看着李成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而平南王从始至终未曾回头,只是一双狠厉的鹰眼死死地盯着赵如春,声音森寒地重复道:“令牌,给我。”
这一刻,大家才恍惚间记起,那年北固海战役,十五岁的少年以一己之力,深入敌军,杀敌上千……
平南王依旧是那个大庸不可战胜的天神。
李家的士兵失了主心骨,顿时乱作一团,不过片刻便被平南王府的亲兵打散,彻底收押。
而赵如春愣神之际,手中的令牌已经被平南王长臂一伸直接夺过。
他看着手中的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里,恨不得直接捏碎。
平南王抬眸看着眼前所有的人,眼神狠厉,他嘶哑道:“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兵,该是知道我的脾气。谁拦我谁死。尔等尽管来战。”
平南王府的精锐各个面面相觑,半天不敢动弹。
平南王用眼神逼迫着眼前的所有人,一步步靠近着他们染血的刀剑,可是谁也不敢真的伤到他。
直到他越过再次被收押的皇后和六皇子,冷笑一声,“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手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条人命了。而你,还躲在娘后面要喝奶呢。”他的声音和眼眸里尽是不屑和瞧不起。
随手一抬,手中的重剑就狠狠地钉在了萧羿的脚边,地板都裂了几条缝,吓得原本还满眼愤恨只想要他性命的人此刻瑟瑟发抖,脚边一片湿濡。
萧慎看着他,冷嗤一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胆子来争皇位?”
“没种。”
萧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性,一双眼眸直视着眼前的亲兵,步步靠前,如此多的刀剑对准着他,竟是半点害怕也无。
一时间,竟叫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一群人厉害还是一个人可怕。
赵如春实在是无奈,想要开口挽留平南王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逼着府兵后退。
可她想起许连夏面无血色的脸盘,想起来时,她说:“让你困住他,是我为难你了。”
赵如春哭着摇头。
许连夏面无血色地看着屋内的一切,“可我真的太累了啊。”
她已经煎熬得太久了。
“我求你了。”赵如春鼓起勇气拦在平南王面前,苦苦哀求道,“父王,我求你了。”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那一整夜,太极殿吵了又静,静了又闹,赵如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慎一人威压数人,犹如地狱阎罗一般,谁也不敢阻拦,最后走出了太极殿。
在天微微亮之前,平南王终于赶回了王府,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也已然干涸。
他带着一身伤,踏进门的那一刻,看见的就是许连夏挺着一张虚弱的身躯坐在梳妆台前,与她身上大红色的嫁衣极为不适配。
萧慎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嫁过来盛京时穿的衣服。
大红色的鸳鸯喜服。
身侧还放着喜帕。
那张他们成亲两次都未曾亲手揭开过的喜帕。
她看见平南王之时,也并不震惊,只是很平静又很无奈地道了一句,“你还是回来了啊。”
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叹息。
第113章“你回来了。”这句话在很久以前,在那个小院里,是萧慎最想最……
“你回来了。”
这句话在很久以前, 在那个小院里,是萧慎最想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他眼睫微颤,来此之前的满身戾气, 在跨入门槛的一瞬间,全部消失。
眸中只剩下了脆弱和不甘。
许连夏看着他, 恍惚间,好像也是能够看见那年在江城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是那时候, 她还不知道, 原来他就是平南王,也不知道有一天他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这样的结局, 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许连夏垂下眼眸,近乎其微的轻笑一声。
至少,她再也不用被困在这小小的四方之地煎熬了。
她的故事到这里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看着身后跟着走进来的赵如春, 到底还是小姑娘, 这便有些害怕和胆怯了, 等她活到了自己这个年纪, 身无牵挂的时候就会知道, 这个世界上原也没有什么再比死是更解脱的事情了。
“母亲。”赵如春跪在许连夏跟前,眼底含泪,尽是愧疚和痛苦。
许连夏勉强才抬起手, 摸了摸她的额头, 早在昨夜听见屋外的兵甲声之时,她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可她不后悔。
许连夏抬眸看着萧慎, 哑声道:“你不要为难如春,是我逼她这么做的。”她的气息已经很轻很不稳了, 一听便知是将死之人。
“你等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吗?”萧慎眼眸中划过一抹痛苦。
许连夏扯了扯嘴角,“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清晨初升的太阳打在她身上,本该充斥着希望,可在她身上却只笼罩着死寂。
她顿了顿又道,“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我要死了,求你别送我,让我一个人走。”声音是含着笑的。眼里尽是清明和解脱。
萧慎也是苦笑一声,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许连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知道,一旦是他出手,李家必败无疑,可她还是让如春插手其中。
她不是求胜也非求败,她只是在求死而已。
若是赢,借李家之手让他死,若是败,她参与谋逆,来日清算之际,也是一死,而且是名正言顺的死亡,而非自戕,不算违誓。
不论胜负,她都能称心如意。
可是他呢?
萧慎的心脏像是被人挖出了一个硕大的口子,一直在呼啸着漏风又流血,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他的伤口,因为他是这大庸战无不胜的神,因为他是平南王萧慎,因为会在意的人已经不在意了。
萧慎不说话,许连夏看着他,心绪无比平静,这是她这么多年心里最是宁静的一刻了。
念了那么多经书也都比不过此刻心静。
到底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她抚摸着赵如春的面庞,倒是不担心她的未来,她知道的,如春是他心上人的血脉,即便是做了这些事儿,萧慎也必然保她一生无忧。
至于叔父叔母,早已不在了,几个弟弟妹妹都已娶亲出嫁。
她一个外嫁女牵连不到他们。
只是遗憾,每一个她想回去看看的地方好像都变得物是人非了。
她垂下眼眸,想起了阿落……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如愿以偿。
她看着那个孩子,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可她总是不如那孩子有勇气,也不如她豁得出去。
好不容易豁出去一次,结局好像也不尽如人意。
不过,能有如今,她已然很满意了。
她的眸中只余下释然,看着萧慎笑得就像是初见时的模样,那样坦荡又温和。
阿落,这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了。
下一刻她口中就涌上一口浓烈的鲜血。
“母亲!”赵如春惊道。
“夏夏!”萧慎也吓得大跨步走到她跟前,扶着她的胳膊,可是鲜血已然将婚服染得格外鲜红又艳丽。
平南王将人揽住,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声音嘶哑至极:“为什么?”
为什么啊……
萧慎眼眶一片猩红,似是浸润了水光。
“夏夏,你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不管你做什么,不论我再生气,我都一定舍不得你出事的。
哪怕是谋反,哪怕是要我萧家的江山,只要你要,我都给。
那些话不用他说出口,许连夏也能猜到。
可是……她的理由,萧慎也再清楚不过了。
“我累了。”她望着窗外的晨光,呢喃道。
“萧慎,我太累了啊。”
许连夏眼眸之中尽是空洞,她这样的人,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了,苟活至今,无非是身不由己,可是她真的太累了啊。
她十三岁成为孤女,从此这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之中度过,亲缘淡薄,情缘坎坷,好似从未真正的快乐过,仅有的平静时光也是在那药庐之中,可惜,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她回忆的时候,好像都没有什么片刻能够抓住的。
她实在是太累了啊。
脑海之中,浮现出另外一张俊俏又温柔的面容,她颤声道:“你不知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不止是他,好多人都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
萧慎眼睫一颤,眼眶中的泪珠在此刻落下。
他握着她的手,也顺势握住了她手中的喜帕,这条本该让他掀起的帕子却只有那个人掀开过,而机会还是他亲手让给别人的。
萧慎声音哽咽地唤道:“夏夏,我……”
他后悔了,这些年他无数次都在后悔。
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许连夏眸光弥散,她这一口气已然撑得太久了,瘦弱的手指终究是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手中的喜帕跌落在地面上……发出微弱的声音,就好像是这个世界对她这悲苦的一生的一道悲悯的叹息。
当年她是怎么来的盛京城,如今她就怎么离去了。
什么都不曾带来,也什么都不曾带走,就如同离去的这个秋季,秋风将落叶扫下,归于尘土,再无踪迹。
第114章不管是盛京的秋天还是荆山猎场的秋天,都萧瑟肃杀得让人胆寒心惊。
不管是盛京的秋天还是荆山猎场的秋天, 都萧瑟肃杀得让人胆寒心惊。
所有人都在这场寒冷的秋夜里迎来了结局。
盛京城里变了天,荆山猎场也绝不让人失望。
沈陵川把刀架在萧洵的脖子上的时候,众人面色皆变。
尤其是萧沁, 她惊呼道:“沈大哥……”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都被沈陵川的部将围困。
秦姝落只是高高地坐在马匹之上,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眉眼低垂, 冷眼看着沈陵川和萧洵对峙。
分明上一秒, 他们还是无坚不摧的战友,一道清剿有谋逆之心的李家人, 可如今已然刀剑相向。
萧沁吓得心脏险些都要破胸而出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哀求阻止这一切, 可是冰冷的剑芒彻底将她的脚步困住。
她忍不住看向沈陵川和萧洵, 却见见两人对峙之时, 彼此面色都没有半点震惊, 只余下平静和冷漠, 萧沁这才回过神来,太子殿下和沈陵川对彼此走到今时今日都已经早有预料。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是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比她分量更重, 根本没有她说话的资格。
四面都是锐利的刀锋,原以为只是解决狼子野心的李家, 却不想还有此时此刻的场景。
耳边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响, 萧沁猛一回头,只见是四公主和六皇子带领着的另一队人马已经到场。
她心底舒了口气, 有四皇姐在,太子哥哥还算有救,皇姐定不会看着父皇和太子哥哥出事坐以待毙的。
可谁知下一秒,萧溶和萧津竟是驾着马匹走到了秦姝落的身旁。
他二人看着眼前的场景丝毫没有半点犹豫,驾着马匹就走到了秦姝落的身旁。
萧溶率先开口道:“山下的人也已经解决干净了,本宫会带着六弟先回盛京。阿落,你知道的,这里的人我都可以交由你处置,但你不能给我留下后患。否则……”
她垂眸看了一眼萧洵,声音里带着秋风的冷冽。
而萧津从始至终都是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他跟在萧溶的身后,仿佛置身事外地看着秦姝落,微笑着颔首,就好像永嘉帝和萧洵被困,七皇子必死无疑,都与他无关,最后能够捡漏登基的人也不是他一样。
萧沁整个人都傻眼了,愣在原地半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所听。
方才,皇姐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要回盛京城?
那父皇呢?
太子呢?
萧沁看着眼前的一切,头皮发麻,眼前发黑。
秦姝落可没有闲心管她,也是微微一笑,旋即从腰间拽下一块令牌,扔给萧溶,淡声道:“盛京城归你做主了。凭此令牌陈叔听你调遣。”
萧溶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只见萧津便将他的佩剑交给一旁的侍卫,那人将佩剑递给秦姝落,秦姝落握着剑掂量了一下,便见萧溶莞尔道:“山下留守的人马由你做主,希望你玩得尽兴。”
她轻轻扬唇一笑,像极了肆意开放的彼岸花。
美丽妖娆又危险,与从前高傲骄矜的四公主好似一样又不一样了,但明显她自己很满意如今的模样,眉眼尽是张扬得意。
秦姝落也扯了扯嘴角,胸有成竹道:“当然。”
萧溶与她四目相对,红唇轻启,笑道:“再会,如果你愿意的话。”
秦姝落看着她那张笑得让人忍不住痴迷又心生警惕的面容,扬唇,也不甘示弱道:“再会,倘若你想的话。”
萧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调转缰绳,大喝一声“驾——”策马离开。
萧津依旧像极了局外人一般,冲秦姝落颔首,算是告别,随即跟在皇姐的身后,离开了荆山猎场。
秦姝落看着他们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静默半晌,随即扯了扯嘴角,这才有心情来处理眼前的事情。
她看着萧洵,她素来是是知道的,萧洵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在秋猎之时倾巢而出,又当真是毫无防备的任由李家夺权谋逆。
无非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而已。
就像李家也知道,自己再不反,终有一日,李家也会彻底坍塌倒台,再也没有机会风光下去。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只是很遗憾,这一次李家没有搏赢,萧洵也会不得好死。
秦姝落缓缓抬眸,看了一眼荆山猎场上的蓝天。
分明已经近黄昏,可天空还是那样澄澈湛蓝,低垂得就好像是草原上的天幕。
她忍不住想,江城的天空是不是也是这样,滇西呢?
父亲、母亲,宋钰,你们看见了吗?
这样湛蓝的天空,当真是好漂亮啊。
她眼眶微微泛红,握紧了手中的剑,她根本就不在乎盛京的战局,她只要眼前的这些人死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盛京,许姨会给她,也给自己一个交代的。
只是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可能就是如春了。
这场盛大的闹剧,困住了所有人的故事,终于要结局了。
秦姝落从未有过像此刻一样轻松又舒缓的心情。
她翻身下马,扫视一圈众人,而后看着永嘉帝微微一笑,柔声道:“父皇,你知道,你错得最大的地方在哪儿吗?”
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下来,敢开口说话的人已然不多了。
是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她,丝毫不敢乱动。
无人答话。
秦姝落也不在意。
她只是笑笑道:“就是你们不应该太小看一个人的仇恨之心了。尤其是……女人。”
他们总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再恨再生气又能如何?又能有多大的能量?
他们高高在上地觉得,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权势,是世间至尊无上之人,所以就能将弱小如蝼蚁一般的人生杀予夺,然后还要别人感恩戴德。
当真是可笑啊,就是他们这些人,一边把秦家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一边又盼着她能在太子府里安分守己,当好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妃。
痴心妄想也不过如此了。
可秦姝落又觉得讽刺无比,若不是他们觉得自己弱小,觉得女人便是再怎么也掀不起浪花了,便不会放纵她们的来往,也不可能有她和平南王妃的惺惺相惜,更不会有她和四公主的交易。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秦姝落抬眸看着永嘉帝,重要的是……今日握刀的人终于是她自己了。
她笑看着永嘉帝,眉眼间疯狂尽显,低吟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可你们太自傲了,竟是把仇人留在身旁,枕边。”
“噗嗤”一声,尖刀刺入肉/体的声音在人耳边爆开,那声音不大,却又那样泥泞真实。
秦姝落被鲜血溅了满手,温热黏腻的液体将她手中的匕首彻底染红。
天空逐渐暗淡下来了,黄昏下,橙黄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眼底滔天的恨意和如愿以偿的欢喜照亮得一清二楚。
她低着头,终于满意地笑了。
这一抹笑容在所有人眼中都留下了惊天动地的一瞬。
没有人敢真的对永嘉帝动手,便是李玉坤也只是想将其囚禁。
那毕竟是天子,弑君的罪名一旦沾染上,此生都会是史书上永世不得翻身的罪人,便是这一幕已经摆在了萧洵眼前,他也不敢相信,秦姝落当真会是这么大胆。
他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萧洵如此真实地面对着秦姝落滔天的恨意,原来救他不意味着什么,原来她真的已经恨他至此,不惜背负着弑君这等遗臭万年的骂名。
秦姝落眨了眨眼,看着永嘉帝瞪大的一双眼中充斥着不敢置信。
她的语调依旧温柔,低声道:“这一刀,是你教子无方。子不教,父之过,父皇,这是你该受的。”
永嘉帝想要挣扎着捂住腹部的伤口,可是架着他的士兵却没有一个松开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姝落拔出刀,然后又温温柔柔、文文静静地捅进第二刀。
萧洵终于怒吼出声,喊道:“阿落,不要!”
秦姝落听着他的呼喊,依旧捅完了第二刀,然后浅浅地回头,看着他狰狞的面容,笑了笑道:“怎么,萧洵,你也会痛吗?“
她眸中浅淡的笑意越发的浓烈起来,手中的匕首更是一刀又一刀地拔出又捅进。
萧沁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在秦姝落的手中从中气十足变得奄奄一息,最后几乎要站不住,全靠身侧的士兵架着。
她想开口,想出声,想大声呼叫,可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一样,此时此刻根本不敢有半点的声响发出,生怕下一秒遭罪的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代帝王,在一个弱女子的手中陨落。
永嘉帝不说是个明君,至少不算是昏庸的帝王,此时此刻却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血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而秦姝落站在他面前,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杀神,她分明笑着,可一身戾气,竟是比这世上最不甘的冤鬼还要深厚。
萧洵看着秦姝落,双目通红得几乎要泣血,她一身衣裙早已泥泞不堪,而手上沾满了自己父亲的鲜血。
那是……他的父亲啊,哪怕他有怨怼,哪怕他们父子不和,可是……当他对上秦姝落那双麻木又疯狂的眼睛时,脑海中那根常年绷紧着的弦在此时此刻猛的就断了。
恍惚间,他才明白,不止是父亲,好像他们也已经彻底走到尽头了。
再也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不管他再怎么退让,秦姝落都不可能回头。
他看着秦姝落,又想起竹林里那一抹青色的倩影。
这一刻他心底所有的期盼和不甘忽然就放下了。
也是,走到这一步,也该有个了断了。
第115章这是秦姝落第一次杀人,永嘉帝死不瞑目的眼神还在她脑海中不断重映,像……
这是秦姝落第一次杀人, 永嘉帝死不瞑目的眼神还在她脑海中不断重映,像是厉鬼要纠缠她一辈子。
指尖上湿热的血迹尚有余温,衣摆被染得鲜红, 就连脸颊上也星星点点地留下了痕迹,浓稠的血腥味让人恶心想吐, 可秦姝落却感觉很好。
她低垂着眼眸,看着手上红艳的血迹, 原来杀人的感觉是这样啊, 她甚至舍不得擦拭这些从前让她害怕又恶心的东西。
她想啊, 终于,不再是别人手上沾染着她秦家的血了, 而是她沾染别人的血迹。
哪怕变得丑陋,哪怕变得恶毒,变得面目可憎。
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啊。
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她缓缓抬眸, 看向萧洵, 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交汇,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中定格。
在很久以前, 所有人都劝她忍耐, 劝她认命,劝她放弃仇恨。
他们应该也不曾想到过会有今天吧。
可这一天就是来了。
秦姝落眼睫微颤,恍惚间, 想起年少的时候第一次见无为子大师的时候, 母亲还让无为子大师为她算过一卦。
只是卦象一出,母亲便热泪直流。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 只知道这所谓的卦象让母亲不开心了, 便冲上去朝大师大声道:“我才不信你呢,大师又如何, 都是骗人的。”
“娘,大不了以后我都乖乖跟你去护国寺上香,再也不乱跑了,而且就算是护国寺的菩萨觉得我以前不敬也不保佑我,咱们家还有祠堂,外祖外祖母他们肯定会在天上保佑我的。”秦姝落替母亲擦着泪,宽慰道。
魏粱雨抱紧自己的女儿,泪眼模糊道:“是了,魏家的列祖列宗定会护着我们阿落,保阿落周全的。”
秦姝落抬着稚气的小脸,替母亲把泪珠一点一点擦干净。
年少时斗志昂扬的模样历历在目。
可如今呢?
秦姝落低嘲一声,她永远都记得那八字批语。
“孤辰寡宿,刑克六亲。”
好生可怖的命格啊。
她扯了扯嘴角,年幼时不信命,连父亲母亲也不信。后来呢,事情一件又一件地灵验。
从被拒婚到如今秦家空无一人,就连祠堂……都没了。
再也不会有人来保护她了。
只有她自己了。
“孤辰寡宿,刑克六亲啊。”她看着萧洵,眸中似有水光波动,轻声呢喃道,“可我本不该是这样的命格的。”
所以,这诸般罪孽都由他造,也该由他担。
秦姝落的眼眸一瞬间变得凶狠至极,眸中杀意尽现。
萧洵看着她,从成婚至今,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足一年。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各种争吵和怨恨之中度过,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和秦姝落最快活的一段时光,竟然还是她撞墙之后忘记了一切将自己当做宋钰的日子。
萧洵苦笑一声,他所求的那么一丁点的温暖,竟然都是拾人牙慧而来。
当时真是可笑啊。
可其实只要秦姝落愿意对他笑一笑,就已经是他最满足的事情了。
只是眼下,那把沾满了父皇鲜血的短匕实在是刺眼至极。
他对这把短匕亦是印象深刻,最初是在汴河边的屋顶上,后来是在那辆争吵的马车里。好像这把刀的出现,从来都没有过好事发生。
他想笑一笑,不要让自己输得那么难看,唇角却酸涩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事到如今,他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结局。
也好,如果此生无法相爱,那么死在阿落的手中,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归宿。
反正,他父母兄长阿姐都不在人世了。
分明最初进京的时候,他就是不愿意的,母亲也是不愿意的,可是滔天的荣华富贵和至高的权势还是让他们都迷花了眼。
以至于现在整个豫王府都丧命于此。
何其可悲啊。
人这一生实在是辛苦又劳累,汲汲营营辛劳一生最后却什么都没抓住。
萧洵看着秦姝落握着短匕一步步走近。
秦姝落亦是面容平静地靠近他,一步又一步,眼眸始终落在萧洵的身上,片刻不曾离开。
其实走到这一步了,她分明可以叫旁人动手,可是不够,她就是要自己亲自手刃仇人,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明明最初的时候,她只是想保所有人平安的,只要宋钰他们活着,只要爹娘还在,哪怕是她受尽了委屈,哪怕是她再恶心萧洵的触碰,她也依旧会当好那个傀儡一般的太子妃。
可是他们就是连这样最简单的愿望都不满足她。
甚至就在父亲母亲含冤去世之后,她还给过萧洵机会的,只要他彻查真凶,给她一个交代,她便也认了。
可他没有,他还是没有。
没有啊。
什么都没有。
秦姝落眼角一片通红,在离萧洵不过咫尺之遥的泥地上站定。
她看着萧洵,半晌才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洵望着她,静默半晌才轻声道:“既然这么想我死,怎么不让我葬身猎场呢?”那样你也就不用自己手上沾染人命,背上骂名了。
秦姝落唇瓣紧抿,看着他许久不曾出声,而后就像是看一个笑话一般,低笑道:“因为不够啊。”
“我怎么能让你死得那么便宜呢。”秦姝落看着他眼中满是恶劣,“你这样的天潢贵胄,生来就拥有一切,想要什么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你又怎么会懂那些被人改变命运、毁了一生的人有多痛苦。”
“阿落……”
“萧洵,你且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
她扬起手中的匕首,寒月将她的身影映照在被血河浸湿的地面上,就连影子都充斥着一股森然可怖的气息。
她杀人,她有罪。
可是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资格在此刻审判她。
第116章染血的刀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锋利,萧洵看见那一刀的时候,眼眸未眨,他……
染血的刀比记忆里任何时候都锋利, 萧洵看见那一刀的时候,眼眸未眨,他想啊, 也许这一切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人人都以为他贵为太子,未来的天子, 不可能能有后悔的时刻,可没人知道, 他也曾是真的后悔过, 午夜梦回的时候, 他也想过,如果当初选妃的时候用了更加温和的方式, 是否就不会有后面那一切的故事,也就没有宋钰的横插一脚了,阿落也不会真的和他离心。
可是, 人生没有如果。
他看着秦姝落, 刀尖从眼前落下的时候, 他没有半点的害怕, 只是轻声道:“但愿我死之后, 你心底的仇恨能够消逝。”
“阿落,我想你快乐。”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又脆弱,就好像他是这世界上最衷心诚恳的祝愿者一样。
但这样的话语落在秦姝落耳中, 是何其的可笑。
想她快乐?
她的快乐究竟是被谁剥夺了?
始作俑者为何还能有脸面说出这样的话啊。
握着短匕的手用力至指尖泛白, 秦姝落咬牙切齿道:“不可能。”
匕首尽数没入萧洵的胸口之时,他整个人都疼得在颤抖, 脸上血色几无, 唇角却偏偏还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笑意,那抹笑让人看了恨不得抓花他那张俊美的脸蛋。
秦姝落咬着后槽牙, 直视着他的眼睛,匕首在他的体内狠狠地转动碾压着,她近乎崩溃地质问道:“怎么你还装起圣人来了呢。”
“啊?”
“分明是你们把我逼到这一步的啊。”
她一点一点地碾着萧洵的血肉,声音里充斥着无尽的不解。
他们这些刽子手到底是哪里来的脸面,竟是开始祈求受害者的快乐?分明当初只要他们稍稍高抬贵手一丁点儿,她就能彻底摆脱这样的命运,可是他们做到了吗?
怎么此时此刻他们都开始假惺惺地盼她快乐呢?
秦姝落实在是不解,她不解啊。
既然他们想她快乐,那么就成全她好了。
她将匕首从他胸口拔出,鲜血噗嗤地溅到了秦姝落的脸上,眼睫上,她透过细小的血珠看向萧洵。
鲜血将他前胸的衣裳彻底染湿,暗红的一大片,在夜晚里,在烛火下,就像是盛开的一朵向阳花。尤其是配上萧洵那张此刻虚弱至极又棱角分明的脸蛋,恍若一幅世界名画,惹人垂怜。
可这样漂亮的一张脸蛋,背后却只有着最恶毒的心思和最让人厌恶的感情。
秦姝落几乎是怀着最大的恨意,再次举起短匕,想要彻底了结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偏偏在她扬手即将落下去的那一瞬间,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秦姝落回眸,只见沈陵川眼眸瑟缩一瞬,微微低头避开她的眼睛,劝道:“留他一命吧,否则四公主未必会履行诺言,放咱们一条生路。”
秦姝落冷嗤一声,手腕用力地挣扎着,面目狰狞道:“我不在乎。”
沈陵川看着她的眼睛,道:“可阿落,我在乎。”
我还想和你有长久的未来。这句话沈陵川没有说出口,他又补充道:“跟着你的这些部下们也在乎,陈叔还留在盛京,他们也在乎。”
秦姝落几近疯狂的情绪到此刻才稍稍有所松动,她用尽了力气抓紧手中的短匕,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将萧洵大卸八块。
沈陵川心疼地改抓为握,等她情绪些微冷静下来之后,才慢慢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秦姝落并非擅长用刀之人,是以他能清晰地看见那把短匕在伤人的同时,也不小心在她修长又漂亮的右手上留下了稀碎的伤痕。
他唇瓣半张,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秦姝落找他结盟之时的场景。
那天,她的手指就是这样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乱他心神,以至于她说了许多话,他都未曾入耳。
他看着她的唇瓣不断地上下张合。一身淡青色的长裙在夜色下并不明显,却依旧能让他想起初见之时,她在竹林之中救下他时的模样。
他们甚少能有这样靠近的机会。他都能猜到,秦姝落漏夜前来,大抵也是想了很多办法,甚至预备了很多筹码的。
可她不知道,其实说服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明月下,小窗边。
秦姝落见身后的久不作答,拧着眉,回眸问道:“你还记得你说过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吗?”
沈陵川默不作声。
秦姝落直视着他的眼睛:“你难道就不想将萧洵取而代之?沈陵川,这些年,他待你真的好吗?”
“他要是真的待你好,岂会让你数次出入危险之地?”秦姝落白皙的指尖忽的轻轻地搭在沈陵川的肩头,凑近在他耳边低语,“更不会不知当日动心的根本不止他一个人……”
“嗯?他让你日日夜夜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同别人在一起,还逼着你娶不喜欢的女人……沈陵川,你真的甘心吗?”
秦姝落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之上,沈陵川呼吸一窒,后背的汗毛都几乎要立起来了。
他一直低头不语,久得秦姝落都快以为是不是自己给的筹码不够。
可偏偏在她就要起身的那一瞬,沈陵川忽道:
“你想怎么做?”
秦姝落眉心微跳一瞬,她不禁想,萧洵,你看看你,多可怜,身边的人竟都是这样轻易就背叛了你。
秦姝落唇角轻扬,“我要你帮我,杀了他。”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声音柔情似水,像是蜜罐子一般几乎要将人淹没,他的名字在她秀美的唇边呢喃,就好像是在被她把玩一样,她道:
“陵川~”
“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
“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川哥哥~”
沈陵川双手紧紧地攥拳搭在膝盖之上,吞咽了好几口口水,静默良久,才道:“我可以帮你,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
后面的话,沈陵川没有说出口。
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秦姝落也根本不在乎,她忽的起身,站直身子,拍了拍沈陵川的肩膀,冲他莞尔一笑,“就这么说定了,之后有事,本宫不便前来,陈叔会联系你。”
不等他作答,秦姝落就戴上帷帽辞别,在夜色下独行。
他看着秦姝落利落离开的背影,未尽的话语在此刻低声呢喃:“我心悦你。”
你知道,可你也不在乎。
沈陵川坐在窗边,苦笑一声。
这一点上,他和萧洵有什么区别?
他握紧手中的酒杯,也无碍,只要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旁,对他而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为了这一天努力了许久,而此刻终于是到来了。
沈陵川握住秦姝落的手,秦姝落拧眉,想要挣开,却听他道:“阿落,死不足为惧,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究竟如何才能真正地折磨到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吗?”
萧洵赤红着眼眸看向沈陵川,“沈 !陵!川!”
那紧紧相握的双手比所有的烛火加起来还刺眼。
烛火轻轻摇曳,秋夜的晚风在此刻甚是眷顾赢家,沈陵川也不惧萧洵的目光,甚至看向他的眸光还带上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依旧恭敬称呼他为“殿下”。
柔声道:“太子殿下,微臣定会好好照顾太子妃的。”
“我一定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你敢!”萧洵忍不住激烈地挣扎起来,身后按捺他的士兵险些被他挣开,好在是又眼疾手快将人死死地按住了。
只是这一次,他扑腾得满身污泥,最后还是挣脱不开,只能跪在地上看着秦姝落和沈陵川俯视着他。
他怒吼:“阿落,他沈陵川背弃旧主,弑父杀君,你当他又是什么好人!”
秦姝落看着他脸上满是血泥的样子,堂堂一国太子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无能怒吼,倒也是这夜晚之中极其美妙的乐章,她轻笑道:“那又如何?”
她需要好人吗?
她配好人吗?
她身边曾经倒是有过不少好人,可是他们有好下场吗?
“那又如何?”这四个字就像是千斤锤一般砸在他胸口,几乎要让他丧失最后的生机。
“阿落……”他被按在泥地里,胀红着一张脸,呼吸都困难,呛咳出声。
秦姝落看着他这模样,只觉得可笑,她扫视一圈周围,大抵猜到今日是要不了萧洵性命了,顿时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懈怠了下来,她神色疲倦,失去了再度纠缠的兴致。
只一个眼神,沈陵川便察觉出她是在强颜欢笑,关切道:“太子妃,微臣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秦姝落轻嗯一声。
沈陵川颔首,而后俯视着萧洵,看着他想杀自己却又做不到的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扩大,
谦卑道:“殿下,夜深了……太子妃该安寝了……”
话落,他便扶着秦姝落转身离开,也不再看萧洵的脸色。
秦姝落抬步的一瞬只觉裙摆微滞,垂眸便见一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衣摆,她眉头微皱,还未出声,沈陵川开口道:“不知礼节的手脚,就不该存于这世上。”
下一瞬刀光一闪,身后便传来一阵沉重的闷疼声。
萧沁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手脚筋脉尽断,鲜血流进血泥地里,与早先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
她双目圆睁,想叫喊出声,可喉间却像是被扼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响。
脚上的牵制没有了,血珠微微溅落在秦姝落的衣摆之上,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沈陵川低声恭敬道:“太子妃,请。”
秦姝落缓步而行。
不想,萧沁与二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唇瓣轻颤,情不自禁地唤了沈陵川一声,声音可怜至极。
“沈大……”
可还不等她唤完,沈陵川侧目浅浅地扫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便让萧沁胆寒得不敢再出声。
秦姝落敛眸,嗤笑一声,随即与沈陵川同步离开。
等到彻底走远,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身后嘶哑不甘的悲鸣,叫她还算是欢喜。
“阿落……不要……”
“沈陵川!沈陵川!你不得好死!”
“沈陵川!!”
第117章“碧书,我好想回家啊。”秦姝落抱紧碧书,蜷缩在她的怀中,身形瘦小又脆弱。
秦姝落回到帐篷之中, 自然而然就将沈陵川的手甩开。
沈陵川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愣怔一瞬,缓缓握成拳头背在身后。
只见秦姝落冷淡地在桌边坐下, 将手放进婢女端来的温水中,一点一点地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
原本还沾染着血腥气的手指瞬间又如削根葱一般洁白纯净。
她接过碧书递来的帕子, 再一根根地将手指擦拭干净,说不清楚究竟是擦拭水迹还是谁的触碰。
沈陵川的眸中闪过一抹暗淡, 转瞬即逝。
他沉声道:“今夜, 太子妃可以好眠了。”
秦姝落擦净手, 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冷漠无情, 缓了一会儿,她才扯了扯唇角,微笑道:“还得多谢沈大人用心为本宫筹谋。”
沈陵川笑道:“为了太子妃, 微臣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秦姝落笑笑, “只是今夜恐怕另有美人要伤心了。”
沈陵川敛眸, “微臣对五公主从无男女之情。”
“可她对你有。”秦姝落支着额头, 微微偏头看着他, 淡笑道,“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她眸中带有戏谑又带有一丝狠厉,似乎还有一丝醋劲儿, 沈陵川一时间倒是拿不准她的心意。
秦姝落在修长的手指敲击着自己的额头, 眼睫一垂,声音瞬间冷淡下来, “本宫不喜欢身边人有太多的麻烦。”
沈陵川张嘴, 刚想说话,却见秦姝落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唇边。
“嘘——”
沈陵川噤声。
秦姝落收回手指, 悠悠起身,盯着沈陵川的眼眸而后轻轻拍去他肩上那看不见的灰尘,皮笑肉不笑道:“否则这人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不是么。”
沈陵川垂首,“微臣明白。”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但愿沈大人是真的明白。”她侧身贴近着他的耳边,呼吸轻柔,“你知道的,萧家人,本宫是一个都不想见到。”
沈陵川耳边如春风燎原,便是在夜晚也好似能感受到他耳朵灼热的温度。
秦姝落笑笑,直起身子,走了两步,站在门边,“本宫乏了,沈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沈陵川看着她精致的侧颜,清晰的下颌线比初见的时候要锐利许多。
他低声应道:“是,太子妃早些休息。”
门帘轻响,又紧紧合上,只余了几缕夜晚的寒风夹杂着冷意从秦姝落身上吹过。
她站在门边,月色透过门缝带来了一丝丝光亮,恰巧照在她的眉心,秦姝落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恶寒无比。
她顺着门户缓缓滑落下来,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像是被人抛弃的野孩子,再也无家可归。
碧书看着她清瘦的背影,一瞬间心都揪起来了。
她拿来斗篷,披在秦姝落的肩上,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声音哽咽道:“姑娘,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秦姝落也回抱住她,“碧书……”
只是一声呼唤,秦姝落感受着身上的拥抱越来越紧,仿佛这一瞬自己才活过来一般,才是真正的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良知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一个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
她把头埋在碧书的胸前,浑身都在颤抖。
她以为她报仇了,她就会开心的,她以为她报仇了,她亲手手刃仇人,就能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宋钰他们就能安心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碧书,我好想回家啊。”秦姝落抱紧碧书,蜷缩在她的怀中,身形瘦小又脆弱。
碧书揽着她的肩膀,也隐藏不住哭腔,颤声道:“姑娘,我们回家,回家,我带你回家……”
秦姝落眼角的热泪滚烫得都快要烫伤自己的肌肤了,她哭着不说话。
回家,那是多么美好的夙愿啊。
可是她们都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们没有家了。
早在那场大火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了,苟活到今日也只是为了复仇,为枉死的亲人讨一个公道。
而现在她终于看到自己想要的结局了。
只是然后呢?
然后她应该干什么。
她的心口空洞得像是破碎的房子,四处漏风。
她为这一场复仇,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一切。
她也不后悔牺牲所有的一切报仇。
只是好像她的心依旧找不到归处了。
秦姝落哭得五脏六腑都在撕裂一般,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了。
她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独和迷茫,就像是陨石压在心口,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而碧书也知道,姑娘也只能在这一刻痛苦和迷茫,因为明天天一亮,盛京和荆山都将面临巨变。
只单论弑君这一点,就世人的唾沫就足以将秦姝落淹死,更遑论其他。
她抱着秦姝落,与她靠在一起,学着小时候夫人哄着她一样,轻柔地拍着秦姝落的脊背,哼着童谣。
“月儿明
风儿轻
树叶儿遮窗棂
娘的孩儿
闭眼睛
……”
夜晚,温柔的摇篮曲顺着门缝溜出,在这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仿佛归人的引路声。
苍冷的明月夜里,秦姝落在这哄孩子的歌声里,终于睡下了这么多日来第一个平静又安稳的觉。
她趴在碧书的膝盖上,肌肤白皙,眼睫上还挂着未曾掉落的泪珠,此刻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终于回到了自己温暖的摇篮,紧皱的眉头终于得了片刻的放松,施展开来。
碧书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那滴泪,就好像很多年前,她刚到秦家时,小姐也是这样为她拭泪的。
她静静地守在秦姝落身旁,从半夜到天明,看着天光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她永远会如今夜一般,在小姐的身旁。
第118章半晌,她才问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秦姝落精神紧张了许久, 终于得了一夜好眠。
这一夜,她梦见了好多人,父亲、母亲, 宋钰,还有……那个孩子。
这一次他是笑着的, 笑得很温和,和秦敬方、魏粱雨二人牵着手, 似是一家团聚的美好景象。
那孩子眸中没有半点怨恨, 纯净如水一般, 脆生生道:“娘,你快回去吧, 我们该走了。”
“不要……”
“别走……”
母亲面容慈和道:“阿落,以后要好好保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爹, 娘……”
“不!”
秦姝落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她呼喊着, 忍不住扑过去想抱住他们, 可下一瞬, 所有的身影都消失在了眼前,只余下一片空白,茫茫旷野无边无际。
整个世界好像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空洞得让人害怕。
孤寂从心脏传到四肢百骸, 她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指尖似有人触碰, 说不出的力量从寒凉的触感中传来, 秦姝落垂眸,只见一双满是疤痕的手正握着她的手, 认真地擦拭上面的血迹,她看着那人一身红衣,腰带上的芙蓉花一下就暴露了来人是谁。
她抬眸想好好地看看这个,端午一别再也没有见过的爱人,却发现他面上一片模糊,她再怎么用力都看不清眼前的人。
秦姝落急得落泪,她抱住眼前的人,哭腔道:“宋钰,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可是……可是我真的记不住了……”
她的声音哽咽得让人心碎,可宋钰却只是温柔地抱着她,温声道:“阿落,我知道的,你只是太累了。”
“宋钰……”秦姝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钰抱着她,就像记忆里那样柔和又可靠。他轻轻地拍着秦姝落的后背,等到她哭声渐小,才悄声道:“阿落,我来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一身喜服。”
秦姝落睁开哭肿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宋钰身上的衣裳,这才意识到,他今日所着并非普通红衣,衣裳虽朴素,可边角繁复的针线,以及挺拔的廓形分明是用了心的。
尤其是胸口处还绣着一朵并蒂芙蓉的暗纹,在夜晚的烛光下,发出微弱的光亮。
秦姝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触碰,她一点一点地描摹着上面的芙蓉花纹,旋即被宋钰握住手,紧紧地贴在那朵花纹之上,按理,离得这样近,手上的温热似乎透过衣服也能传递到他的心脏,可偏偏他心口毫无挑动的痕迹,也没有一丝热度。
宋钰似乎丝毫不觉,他只是眉眼含笑,似少年时一般爽朗,又增添了几分成年人的稳重,心满意足道:“阿落,你看过了,我就没有遗憾了。”
他明明说得这么和善又温润,可秦姝落的鼻尖却忽的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她摇着头,嗓子已然哑得说不出话来。
“阿落,以后好好地过你自己的生活吧。”他抬手摸了摸秦姝落的头,替她拨开眉间的碎发,那珍视的眸光就好似在看着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稀世珍宝。
“不要,不要……”秦姝落的手用力抓着他的衣裳,半点不敢松开,好像这样就能留住眼前的人。
宋钰不曾阻止她的徒劳,只是笑看她,那眸中透着的竟是说不出的悲悯和怜爱。
秦姝落眼眶通红,声音嘶哑道:“宋钰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她狠狠地摇着头,用力地抓住眼前的人。
但宋钰的身影还是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眼前了。
“不要!!”
她哭得撕心裂肺。
可周身再也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原本还有一丝丝温情的世界,瞬间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孤寂铺天盖地的涌来,这一次秦姝落再也没有力气站稳了。
她摔倒在地,眼眸看着远处的世界,想找寻他们的踪迹,可是什么都没有。
空旷迷茫的世界里,一丝丝的痕迹都没有。
她躺在地上,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了。
她爱的人都不在了,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秦姝落觉得好冷啊,白茫茫的世界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人的痕迹。
只剩下秦姝落那一双空洞的眼。
这一觉她好像睡得很久。
久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秦姝落缓缓睁开眼的那一瞬,天空已然大亮,便是在帐篷之中也能感受到外头的光线十足。
屋里没什么人,静得让人心安,只有碧书一人守在床边,支着下巴靠在床头正打着瞌睡。
秦姝落睁着眼,在床上静默无声地躺了好一会儿,碧书才发现她醒了。
“姑娘!”碧书支着下巴的手一歪,抬眸就看见秦姝落醒了,忙惊喜道,“你醒了!”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嗓子干得有些疼。
碧书赶忙将人扶起来,拿着靠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坐起来,随即立马端来温热的甜汤,喂给秦姝落喝。
她一边喂一边道:“姑娘接连昏睡了好几日,袁大夫来看过了,说姑娘是连日操劳睡得少,又几度大悲大喜,一时间伤了心神,这才昏睡至今,还叫人不要打扰您,奴婢这才没有叫醒您的。”
秦姝落低着头,一边听她说话,时不时轻嗯一声,算是应答。
喝了了两口之后,秦姝落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就连腹中也热乎了起来。
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喝了,碧书也不勉强,将手中的甜汤又继续放在暖炉上温着。
屋里,暖炉烧得热极了,银炭根根通红,火苗一直往上窜,很偶尔才会冒出一两个火星来,在帐篷里无伤大雅地跳跃。
给寂静的空间里带来一丁点儿声响,不至于让人觉得是无人之境。
秦姝落敛了敛眸,扭头看着些微打开一丝缝隙的窗户,碧书循着她的眸光看去,忙走到窗户旁,边走边问:“姑娘可是觉得冷?是袁大夫叫奴婢开窗的,道是屋中不可过于闷闭,否则对姑娘的病情不大好。”
她边说着就要将窗户关上,却见秦姝落摇了摇头,“不必了,再打开些吧。”
碧书关窗的手一顿,“是。”
她打开窗,外头的光线瞬间布满整个帐篷,凄神寒骨的冷风也像是立马寻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一样,夹杂着冰冷的雪花,呼呼地往里头灌。
冰天雪地,一片洁白。
碧书站在窗边,被风吹得有些冷,不禁缩起了手脚,她赶忙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件色泽光亮的狐毛大氅给秦姝落披上。
“外头风凉,姑娘才刚醒,可不能再着凉冻着了。”
秦姝落看着窗外,没有吭声。
眼前冰雪茫茫的世界就好像是那一场梦一样。
送走了她所有的爱人,她有预感,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看她了。
“今年的冬雪来得可真是急啊。”碧书也看着外头的冰雪世界,慨叹道,“姑娘昏睡的第一夜,外头就开始下起了大雪,一直下到今日也不曾停,下山的路昨个儿都封了,幸而袁大夫来得快,不然也上不来山。”
秦姝落侧眸看着窗外,修长的眼睫在她的下眼睑上打下一片长长的阴影,整个人端庄又秀气,甚至是这些时日久居人上,还养出了一身说不出的贵气感。
碧书悄悄地瞥了一眼秦姝落的脸色,见她还算是平静,咬着唇,其他的话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秦姝落与她自幼相识,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便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得了许可,碧书立即道:“那沈大人还叫袁大夫去给太……给那位治伤了呢。如今虽是关在牢狱之中,性命却是无虞。”她说着,不禁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碧书素来是不喜欢萧洵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五公主原也是要送走的,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走。闹到昨日封了路,沈大人也拿她没办法了。”碧书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偷瞄秦姝落的反应,却见她脸色半点没变,一时间也拿不准,姑娘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她咬了咬唇,刚想说姑娘若真是喜欢沈大人,那这五公主便留不得。若不是……也留不得。
却听她忽道:“盛京呢,如何了?”
碧书微怔,眼睛颤抖一瞬,赶忙儿正声道:“听沈大人说,盛京城也已经乱了。四公主同六皇子赶回去主持大局,如今正以监国的名义处理朝政,头一件事便是清算李家,听说竟是逼着太后、不,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将李家所有人流放,想不到这四公主和六皇子竟也不是省油的灯。”说到这儿,碧书不禁摇头慨叹了一句。
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赶紧环视一圈周围,见当真无人,碧书才敢凑在秦姝落耳边小声说道,“奴婢还听人说,那六皇子原是要登基的,上朝当日连龙袍都准备好了。”
闻言,秦姝落冷嗤一声,唇边扯出一眸无声的嘲讽。
她看着窗外的风雪,寒声道:“他登基不了。”
只要萧洵还活着一日,萧津永远就只是六皇子一天。
盛京皇城,勤政殿内。
萧溶一把将桌上所有的奏折都横扫在地,看着眼前还拿着朱笔正在批改着奏折,不争气的弟弟,狠声道:“还批批批,有什么好批的!”
萧溶手指用力握成拳,面容因为太过愤恨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
“这个秦姝落和沈陵川竟敢如此戏耍本宫!”
萧津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也没有半点不虞,只是淡笑道:“报信的人不是说了嘛,父皇已死,萧洵便是治好了也是废人。即便她们今日以太子仍在的名义,阻拦本宫登基,可本宫不依旧坐在这勤政殿里。”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皇姐,急什么,这龙椅必定是咱们的,她再如何,也只能求一个自保而已。”
萧溶猛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道,“可我就是觉得不甘!她让人在咱们进城的当夜杀了七皇子和李玉琬撤离,你知道外人都怎么传吗?都说七弟是你杀的!我不让你沾手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清清白白登上帝王宝座!可她倒好,将我的心血毁于一旦!”
萧津见她越说越气,站起身,将她扶至御座上坐下,而后抬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气,萧溶看见他低头吹气的模样,心底不由地涌上一股暖流,方才的愤怒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萧津抬头看着皇姐,眼眸含水,温顺得像是一条惹人怜爱的幼犬,他低声道,“无碍的,皇姐,只要你在阿津身边,外头怎么传我都不在意。”
“阿津……”
千里之外,秦姝落听着风声,静看飘雪,唇角含笑,气定神闲地接过碧书温好的汤婆子。
半晌,她才问了最后一句,“平南王妃呢,可有消息。”
第119章“平南王妃……”碧书愣在原地,面色煞白,双手紧握着,短短片
“平南王妃……”
碧书愣在原地, 面色煞白,双手紧握着,短短片刻间脑海中冒出了无数种回答, 可最后还是不敢出声。
银炭的火苗在帐篷里随风窜动。
秦姝落将看向窗外飘雪的眸光收回,扭头看向碧书, 她神色依旧平静,同外头的初雪一样淡漠寒冷。
碧书赶忙垂眸, 根本不敢同秦姝落的眼眸对视, 她着急忙慌地拿起一旁的水壶, “天冷,奴婢给姑娘倒杯……”
“啊!”碧书惊叫一声。
“嘭”的一声响, 只见那水壶直接掉落在地上,壶中滚烫的水撒得到处都是,“滋滋”作响, 还冒着雾蒙蒙的热气。
碧书赶忙后退两步, 握着自己被烫伤的手又痛又愧疚地瞥了一眼秦姝落。
“姑娘……”碧书刚想开口, 就听身后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你先下去吧。”
她一回头, 就见沈陵川穿着一身银白色的大氅, 气质挺拔地掀帘而入,肩头还夹杂着几片残雪,更映衬了这冷气逼人的寒冬。
“见过沈大人。”碧书敛眸行礼道。
沈陵川拂去肩头的残雪, 轻嗯一声, 旋即越过她,径直朝秦姝落走去。
见她还不走, 再一次道:“平南王妃的事儿, 我会告知太子妃,你先下去。”他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冷意。
可碧书不为所动, 眸光看向秦姝落。
秦姝落扫了一眼沈陵川,瞥了一眼碧书,这才道:“屋里不用你伺候了,去找袁春落拿些烫伤药吧。”
“是。”碧书应声,握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唇,还是弯腰退出了帐篷。
她退至门口,将门帘合上的那一瞬,忍不住抬头看了里面一眼,只见沈陵川和秦姝落一站一坐,一暗一明,就好似一条阴暗的毒蛇正盘旋在一朵摇摇欲坠的菟丝花之上。
身后寒风呼啸而过,不禁后背一凉。
等碧书离开,秦姝落看着沈陵川非常自如地将自己的外氅脱下,坐在了床边,眉眼深情道:“可觉得好些了。”
下一瞬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想要握住秦姝落的玉指,偏秦姝落的手不经意间抬起,直接将手中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她淡淡道:“外头冷,你也暖暖吧。”
沈陵川微愣,而后轻笑道,“多谢太子妃关心,微臣不冷。”
“不冷就放桌上吧。”秦姝落不冷不热道。
沈陵川一怔,握住汤婆子的手一紧又缓缓松开,眼中划过一丝落寞,低声道:“是。”
他起身将汤婆子放在桌上,才被汤婆子暖热的手掌心顿时又凉了下来。
屋内气氛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凝滞,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逃离。
偏沈陵川不愿。
屋内的小窗开了有一会儿,寒风不停地往里头灌,让人感受到了几分冬天的威力。
沈陵川见秦姝落一身单衣,只披着一件狐毛大氅,不由道:“太子妃才刚苏醒,便是喜欢赏雪,也莫要贪凉,冻着身子。”
秦姝落睬也不睬,只是偏头看着窗外的雪。
她静默不语,沈陵川也不敢关窗,只是站在风口处,以期许能替她阻挡些许风雪。
外头的雪势好像越来越大了,飘飘荡荡的雪花,快要将半数天空都占满,让人只能在缝隙中窥见一抹灰暗的苍穹,秦姝落眸光微动。
沈陵川循着她的眸光看去,温声道:“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
秦姝落依旧不言。
“算算日子,陈叔他们快回来了。”他看向秦姝落问道,“山下的人,太子妃预备如何?”
那日萧溶走时,说是山下的人任由他们调遣。可究竟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还是监视囚禁,以便杀之,这可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谁又会愿意留下把柄,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是联合外人杀害父兄,谋朝篡位的呢。
若非这一场雪,她这几日恐怕没有这么好眠。
秦姝落看着屋外的雪,不禁冷哼一声,当真是天都在帮她。
“杀。”
她唇瓣微启,声音也和这雪一样轻柔。
沈陵川唇角不自觉上扬。
大雪封山,山下的人退无可退,便是能退,等陈叔回来,刚好和荆山猎场里面的人,里外夹击。
刀光剑影,染着鲜血,在这雪夜里,红得刺眼。
伴随着雪落的声音,就像是一场华美的舞曲。
而明早醒来,这一切罪孽都将被大雪掩藏。
沈陵川看了看秦姝落,随后将眸光落在窗外一株从雪地里冒出来颤颤巍巍却又昂扬生长的杂草之上。
窗外飘雪纷纷扬扬,沈陵川负手而立,站在秦姝落身侧,同她一道静听落雪的声音。
“分区而治,自立为王。”
“阿落,我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他伴着雪,柔声道。
秦姝落敛眸,沈陵川早以她的名义昭告天下,明德帝病逝,太子萧洵忧心成疾,病重难行,特意派六皇子回朝监国,她留在行宫照顾太子。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盛京和荆山已然各自为王。
是以不少聪明的官员早就将有关朝事的奏折一式两份,各自送往朝廷和荆山行宫,谁也不得罪。
萧溶未必不知道此事,可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二者各自为王,盛京管南边儿,荆山统辖北部,以葳蕤山为界,谁也不能奈何谁。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呢喃道:“自立为王。”好生厉害的成就啊。
可她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秦姝落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看见那株杂草旁侧尚有一根枯黄的小树,此刻被大雪拦腰折断,却依旧半残地遮盖在杂草的上方,替它遮挡着风雪。
她再一次重复道:“平南王妃如何了。”她分明是在问话,却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很平静地又补充了一句,“薨逝了吗。”
屋内一瞬间静得几乎都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空气凝固,呼吸静止。
沈陵川眼睫微颤,沉默良久,才轻嗯一声。
这一次他试探着将手搭在秦姝落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秦姝落不曾推开,她脸上的血色霎时间全部褪尽,麻木地看着窗外的雪,看着寒风吹没那株杂草,肆意地刮动着枯树。
沈陵川还要再说些什么,可秦姝落却再也无法入耳了。
等门帘再次落下,秦姝落靠在墙壁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心伤,只是沉默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心脏也不会跳动了。
沈陵川说,没有人知道平南王妃去世之后,平南王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平南王近乎一夜疯癫。
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王妃的遗体,也不举办葬礼。
他想带着王妃的遗体回南城,可王妃有遗言,不允许平南王送葬。
是以平南王未曾踏入南城一步,一切事宜只能由赵如春操办。
秦姝落无力地看着窗外的大风刮过,卷动所有的雪花胡乱拍打,偶有一两片雪花飘进了屋里,落在秦姝落的脸颊上,也很快就化成了水珠,就像是一滴泪一样挂在她的唇边。
她眼睫轻颤,原以为,以她们的谋算,一定能等到功成的那天,然后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送许姨回到南城,颐养天年,了却她多年夙愿,可是未曾想到最后她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去的。
秦姝落的心麻木得就像是腐烂的树根,一捏就碎成了屑。
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只是从天明坐到天黑,只字未言。
碧书回来的时候,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主仆俩坐在窗边,静看大雪落落无声,掩盖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笑和泪。
第120章“启禀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见了。”
平南王妃去世之后, 秦姝落又大病一场。
对外只宣称是太子妃照顾太子太过尽心,这才病倒了。
可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只是连日高烧不退,使得秦姝落往日稍好些的魇症也再次复发, 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偶有平静的时候也是麻木不语、死气沉沉的, 瞧着甚是吓人。
袁春落瞧着她闭口不言的模样,心如刀割, 偏手上的药方不知改了多少回, 也是无用。他自诩医术高超, 但此刻却只盼着能有比自己更厉害的大夫出现。
偏是没有,一声声叹息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掏空了。
*
而荆山猎场牢狱里。
时间已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简陋的帐篷四处漏风, 呼呼刮得人脸疼,破了口子的篷顶下方还积着一小片雪。
说不清是血还是水滴落的声音,一直在萧洵的耳边“滴答滴答”地响着。
他被铁链捆在冰冷的刑架上, 浑身冻得僵硬麻木, 大腿处还被人捅了个对穿, 远处微弱的刑火根本无用, 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脏污不堪的衣裳硬邦邦地挂在身上,像是又冷又硬的石头,让人生不如死。
晏初打晕人, 偷偷潜藏进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 不禁眼眶一红。
“殿下,醒醒。”他轻拍着萧洵的脸庞, 低声道, “沈陵川去了太子妃的住处,属下这就救您出去。”
他一边用备好的钥匙开锁链, 一边宽慰萧洵道,“您千万要撑住,冯公公已经备好了人马,等咱们回到盛京,必能重新夺回这一切。”
萧洵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瞧见他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勉强开口道:“你快走吧,沈陵川对此处四下设伏,你恐怕已经暴露了。”
“殿下!”晏初心焦道,锁链迟迟打不开,他索性提刀砍断。
不想帐篷之外的脚步声来得如此之快。
晏初手中动作一顿,萧洵在他耳畔轻语两声,而后道:“带着我你逃不出去的。走!”
晏初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咬牙只能从屋顶翻身离开。
萧洵看着一瞬间空寂的帐篷,扯了扯嘴角。
果不其然,晏初前脚刚走,看守的人马后脚就出现在眼前。
冬日的雪夜里,门帘大开,伴随着呼啸的寒风,一双黑色的厚底长靴走在前头,踏着积雪,在萧洵身前落定。
他垂着头,不用睁开眼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有人来过,晏初么。”沈陵川扫视了一圈周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回眸看向萧洵,声音静如沉水道,“你身边也只有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萧洵依旧低垂着眼眸,不大搭理他。
这些时日,他夜夜至此,以折磨自己为乐。
他早就习惯了。
萧洵不说话,沈陵川也有的是办法,偏头不过一个眼神,身边的人便立马心领神会,出去寻晏初的踪迹了。
破旧的帐篷里,士兵少了许久,好不容易人群集聚带来的一丝热气又散了。
身侧的人将炉火移到沈陵川身侧,沈陵川解下黑色大氅,转了转手腕,看着萧洵冻得发紫的肌肤,心中一股隐秘的畅快根本按捺不住。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萧洵待他算是不薄,可是不够啊,如果当初他们不是一块儿认识的秦姝落,如果秦姝落远嫁江城,他们谁都没有机会,或许……他会继续死心塌地地跟随着萧洵。
可偏偏他们同日同时遇见又爱上的人,最后却成了他的新娘?
凭什么?
沈陵川不服,他自问不论文韬武略他都不输萧洵。
来日,萧洵登基大典,他亦会是内阁重臣。
但他也只能是重臣了。
萧洵对他的爱人能唾手可得,而他却永远无法近身半步。
君臣不过一字之分,他就永远需要认命,只能等萧洵赏赐一些他不需要的东西,连婚事都是如此。
他自嘲一声。
看着萧洵身上的伤口,拿起一旁烧红的烙铁,眸光如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萧洵。
“殿下如今都这幅模样了,他们竟还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当真是养了几条好狗啊。”
萧洵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嗤笑一声,“你从前不也是我身边的一条好狗吗?”
“是么。”
沈陵川手中的烙铁装似不经意间落在萧洵的胸口,□□被灼烧的身影“滋滋”地在帐篷内响起。
萧洵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
沈陵川看着他这幅惨状就觉得高兴,他最讨厌的就是萧洵这幅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些时日任由他怎么折磨,萧洵始终自视甚高,看他一如从前那般轻蔑。
可他再骄傲又如何,如今不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沈陵川嗤道:“萧洵,你便是再能忍又如何,连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你又算什么男人!”
萧洵咽下口中的闷疼声,缓了许久,才抬眸正眼看了一眼沈陵川,分明他才是那个被捆绑的囚徒,可偏偏身上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居高临下的威严和气势。
他像是看丑角一样看着沈陵川,半晌冷笑一声,不屑道:“沈陵川,爱而不得的滋味不好受吧,否则你也不会夜夜至此,呵……”
话音一落,沈陵川猛地按紧手中的烙铁。
钻心的疼痛让萧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面色阴沉个,咬着牙恨道:“成王败寇,萧洵,你才是那个没用的废物。而我有大把的时间陪着阿落,从今往后她身边的人只会是我。”
“呵——她身边的人是你,可她心里有谁,你心知肚明。”萧洵看着他,近乎残忍道。
他冷嘲一声,唇角只是轻轻勾起一抹无声的笑,便足以让沈陵川恼怒得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他扔了烙铁,拿起一旁长满了倒刺的鞭子将萧洵抽得皮开肉绽,仍不觉得解气。
萧洵也似跟他作对一般,再疼也一声不吭,只是笑看着他。
比起他,沈陵川更可怜。
以秦姝落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曾经袖手旁观,看着秦家败落的人的,这一点,沈陵川比他更清楚,可他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住嘴!”
“总也好过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沈陵川拿着打得开花了的鞭子,额角冒汗,气喘吁吁地站在萧洵面前,心中依旧憋闷至极,他咬了咬后槽牙,抄起一旁的酒壶,酒水从鞭子上畅快地洒下,就像是沈陵川心底的怨气一样。
他抬手挥鞭,想要将这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去,不想却听外头的人来报:
“沈大人,太子妃又梦魇了。”
闻言,萧洵耷拉着的眼皮轻轻颤动一瞬。
沈陵川挥鞭的动作一顿,忙问道:“不是好不容易睡着了吗?”
“属下也不知,只是瞧见碧书姑娘半夜又遣人请了袁大夫来,说是太子妃又惊醒了,这回喝了安神汤也无济于事。”那侍卫拱手回道。
这下,沈陵川立马将手中的鞭子扔给一旁的侍卫,掀了帘就往外走,连大氅都顾不上披,更别说萧洵了。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着,萧洵不知是多久之后才从寒冷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守的侍卫早就倒了一地,耳边的铁链摩擦的声音叮铃作响,去而复返的晏初重新印入眼帘。
“属下无能,让您受罪了。”晏初已然砍断铁链,将萧洵软塌塌的身子搂在怀中,红着眼眶道。
萧洵看着他,修长的眼睫毛在昏暗的火光之中抖动,皲裂的唇瓣勉强扯动道:“太子妃惊醒一事,与你有关?”
晏初扛着他的动作一怔,低声道:“她将殿下害成这样,属下不过是略施小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声音里还带些愤懑不平。
萧洵喉间一紧,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喉间却如刀割一般疼痛,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晏初扶着他,穿过层层守卫,寂静地消失在了雪夜里。
*
太子妃的住处里。
沈陵川到的时候,秦姝落已经镇静许多了。
此时此刻正坐在床榻上安安静静地喝着药。她披散着长发,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只露出精致的侧颜,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般。整个人不施粉黛,比往常少了许多脂粉带来的明厉和张扬,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病弱感。
沈陵川盯着她的侧颜,心脏漏跳一拍,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秦姝落露出这样完全真实又毫无防备的一面,只一眼,就足以抵消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气。
秦姝落听见脚步声,细细抬眸,瞧见他进来了,也未曾发一言,只是麻木地喝着碧书喂来的汤药。
沈陵川缓步走过来,生怕惊扰到她,而后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接过碧书手中的汤药,亲自喂秦姝落喝。
碧书看了看秦姝落的脸色,只见她面色丝毫未变,这才将汤药递给了沈陵川。
沈陵川接过半温的汤药,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喂到秦姝落嘴边。
她顿了片刻,终是张开了嘴,喝下了那口汤药。
那一瞬间,沈陵川的手指都在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不曾拒绝他的靠近。
他欢喜地情难自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勉强完成喂药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动作。
一时间,屋内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岁月静好。
这样的场景,往后的十数年里,沈陵川回忆起来之时,都忍不住唇角上扬。
可惜,岁月静好的时光总是很容易被人打断。
沈陵川给秦姝落喂了没多久,便听下边的人来报:“启禀太子妃,沈大人,太子不见了。”